书名:传奇舞蹈家:变性人金星画传

传奇舞蹈家:变性人金星画传第5部分阅读

    的行为显然也有些不妥,他要求应邀求学也并不是什么触犯天条的事情,如果那时可以通融,像培养自己孩子那样支持他赴美留学,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好事吗?其实,美国亚细亚文化基金会是在替我们培养人才,人家当然要挑最优秀最可塑造的人才。而金星又太出色,自然会被选中的,他顺应这种合乎情理的挑选,选择留美深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歌舞团仿佛是金星第二个家。哪有自己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的呢?所以,歌舞团方面虽然也有些撂不下面子,实际上,也已没有追究的真愿。

    时间无法储存。等待,就是消耗。在文化部正在筹划全国舞蹈编导基训班和现代舞培训班时,金星开始了归国后的第一场公演准备。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公演的资金来源,其次是谁来协办。

    金星也知道,母亲是不容易的。那时做旅游,所谓总经理并不能脱离开具体工作,经常是亲自带队登长城,爬香山,一天下来累得腿疼腰酸,饭都不想吃。她就是用这样辛苦挣来的钱置房办厂的(她还办一个假发厂)。可现在,自己要公演,惟一的出路就是向母亲摊牌。

    “妈,因为没有钱,公演说不定搞不成了。”金星没好意思开口直接要钱。他也知道,孝是在有限的人生里,该做的一件大事。如果忽视了它,它也会稍纵即逝的。他多想停下脚步,围绕着母亲尽些孝道,哪怕是替母亲做些家务也好。可是,不行。他肩负着一个来自心底的使命,他必须把现代舞的火种撒播在祖国的土地上。而现在,他为了这一使命的完成,正得求助于母亲。

    “我儿子千辛万苦学有所成,当然要跳出来让人欣赏呀!公演的钱,我来出!”母亲轻轻地说。

    这就是母爱。母爱有一双天使的翅膀,随时准备庇护自己的孩子。何况,儿子举办回国后的第一场现代舞公演,既是向祖国人民汇报,又有开拓这一艺术的深意。把自己的钱用在这里,也是用到了该用的地方。所以,她没有犹豫,反而觉得高兴和轻松。

    站在北京的舞台上(2)

    当时的中国,除了没有人愿意资助这类活动,以个人的名义举办公演也是不允许的。

    金星想到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宋兆昆老师。

    “老师,如果没有团体单位协办,我的公演就办不成了。”金星试探着说。

    “不用担心,金星。我帮助落实协办单位,跳舞的学员也由我帮你落实。你本来就是我们校的毕业生,做这些是责无旁贷的。”宋老师永远支持金星。

    紧张的训练开始了。学员们看到24小时连续工作的金星,都很心疼。他们虽然也累,但也只是跳舞,可是老师金星却还要做公演前的其他准备。

    终于,1993年11月13日和14日,在北京保利大厦国际剧院,金星举办现代舞晚会,把他的作品“半梦”展现给大家。而公演期间,金星竟有32小时未曾合眼。他身兼艺术总监和主舞者的身份,统揽全局。他用冷水洗头、喝冰咖啡赶走困顿。身心在为这场现代舞公演燃烧。

    帷幕拉开了,1800个座位竟然稀稀拉拉的。不像小时候那次登台,面对黑鸦鸦的观众席,竟吓得失声痛哭。因为害怕,他央求老师把幕布拉上而只露一条缝隙。那时,他是用泣声朗诵的《桂林山水歌》。如今,他不再害怕舞台和观众,他站在帷幕全部拉开的宽大的舞台上,看到的却并不是座无虚席的观众,而是有许多空位闲置着。是啊,5年后的今天,人们仍然没有理由追捧或痴迷现代舞。因为,现代舞在当时的中国连婴儿都不是。站在舞台上的金星虽然是中国的骄傲,但此时的中国还没有多少人来和这种艺术产生互动。媒体的记者和艺术界的朋友倒是来了不少。

    金星边跳边流泪。不似那次朗诵的泣声,这跳跃飞舞的脚步,是情感,是人生,是灵与肉对生命的礼拜,是心灵深处的颤动。恰如邓肯所说:“现代舞的本身就是人生。”当他把《脚步》舞在自己的国家、舞在祖国首都的舞台上时,感觉还是别样的亲切。虽然它也在演绎生命的足迹,历史的足迹,情感的足迹……但与在比利时创作并公演时的感觉还是非常的不一样。那“脚步”幻化成阳光、蓝天、白云、大海、森林、土地……它们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吉祥,而它们是属于自己的,因为它们憩息在自己的家园。站在自己祖国的舞台上,真好啊!还有梦,就舞而言,走多远跳多高,游子的心都会惦记故乡和母亲。所以,那些逝去的舞艺人生,只有半个梦。而现在站在自己国家的舞台上,才开始舞写另半个梦。那半个梦的内涵太多太丰富了。渴望将自己所学成的人性之舞回报自己的祖国和人民,这就是他舞蹈艺术的另半个梦。而此时,他想起了26年的人生经历和近20年的舞艺人生,还有爱情、友谊、人性……在幽怨缠绵的音乐陪衬下,他在似梦非梦之间舞动和感动。当记者问及他为什么落泪时,他说:“是内心涌出的真情所至吧!”。

    鲜花、掌声、闪光灯……包围着他。最让他感动的是母亲也送来了一大束红玫瑰。他拥抱了母亲。捧着这束鲜艳欲滴并散发着清香的鲜花,他的心又一次颤动了。这花化为浓浓的母爱簇拥着他,并化为一团香气沁入他的心田。站在舞台上,他流下了泪。

    就像名著在开始问世时,没有多少人问津一样,这场现代舞的公演,前来观赏的人也很有限。但是,层次比较高的群体都来了,所以,依然引起了轰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等大报,都对金星那场现代舞晚会进行了报道和评论,称之为:“震惊世界舞坛的中国人。”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孙加和说:“金星在现代舞上取得的成就,不仅是军艺的骄傲,更为我国在世界现代舞蹈艺术领域赢得了声誉。”《解放军报》赞誉说:“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舞蹈艺术家,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把西方的现代舞蹈艺术咀嚼得如此精细,并注入了浓郁的东方意境美,令国际艺坛为之震惊。《纽约时报》、《纽约邮报》密切注意着这位年轻的舞蹈艺术家,并关注着他回国后即将创建舞蹈团的举动。同时,意大利、荷兰、瑞士、日本等国也已发出邀请,请他去访问演出或教学。”

    站在北京的舞台上(3)

    很快,金星成了名人。一边是文化部与他协商全国舞蹈编导和全国现代舞演员培训的有关事宜,一边是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要求他归队,并欲授予他上校军衔。中央军委则明确指示:尊重金星的意愿,由他自己选择。

    他没有选择上校军衔,并因此可以享有的住房的待遇,他选择了退伍,留在了北京。

    艺术是相通的。在教授编导舞蹈和现代舞蹈的同时,他还学习声乐,并在1994年策划、导演了著名歌唱家成方圆的独唱音乐会。从此,显示了他其他方面的艺术才能。然而,他仍然最钟情的还是舞蹈。他说:“舞蹈是我的生命。”“我的母语是舞蹈。舞蹈已成为我的第一语言。通过舞蹈,我可以与世界对话,与人对话,与自己对话,与心灵对话。”“舞蹈也是我的梦。有梦的人生才更真诚更美好,我将把我的舞梦人生进行到底。”

    既然舞蹈是他的生命,他也必须对生命负责。他的生命还有一项与生俱来的使命,那就是完成一次“革命”——让灵与肉统一,让女儿心寄居在女儿身上。他要隆重地送走那个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男儿身,真诚地找回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在回国后的两年时间里,他时刻准备着这场“革命”,现在他觉得已经准备好了。

    父亲母亲(1)(图)

    1994年12月24日,圣诞夜,金星从北京飞到沈阳,与父亲团聚。

    选择这一天见父亲,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在基督教传说中,12月25日是耶稣诞生的节日,而圣诞夜就是节日的前夜,却更有浓烈的气氛。金星邀请父亲来到沈阳商贸饭店共进晚餐。这里是四星级饭店,为迎接圣诞已装扮得色彩缤纷,高大的圣诞树上挂满了装饰礼品。金星想,那个传说中的小男孩,为了报答接待他的农民,把插在地上的杉树枝,变成的挂满礼品的树,是有灵性的。选择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环境,与父亲商谈生命的大事,一定会得到神的祝福。

    其实,父亲早有心理准备。别看他平时与儿子没有许多细微的生活接触,但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棵凝望树,时时注视着自己的子女。所以,有关金星的生活、事业,他都清楚明晰。而且,金星是他的儿子呀,从小时候就显露出的女儿心,他能不了解吗?这些年,金星在舞蹈艺术上的造诣,他既看得真切又有些联想:如果金星再长高些或是个女孩子就更完美了。

    父子俩喝过两杯红酒,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还是父亲先开了口:“儿子,是有事情要和我说吧?”

    “爸,对不起……我想做变性手术。”金星不想这样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本想婉转些再婉转些,慢慢的、缓缓的……毕竟自己是父母亲的原创,没有理由不求得他们的同意……可是,当父亲这样问起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省去了过程,就这样简约直白地托出了话题。

    “是吗?是为了舞蹈?”父亲并不急躁,缓缓地说。

    “不,爸爸。是为了自己,为了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您知道吗?我从来就是女儿心态……”金星解释道。

    “那倒是。早就觉得我儿子怎么像个女孩儿呢?该不会弄错了吧?现在总算弄明白了。”父亲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即使面对复杂的情感,也能理得清头绪。

    面对父亲的理智,金星反倒担忧了。

    “爸,没有了儿子,您就不能抱孙子了。您不觉得遗憾吗?”金星像记者似的,向父亲提出了很要害的问题。

    “当然,从平常人的角度看,这是个问题。传宗接代,祖宗遗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比传统更重要的是对生命负责。你没有错。你尊重生命,完成自我,这有什么错呢?毕竟人只能活一次呀,你的舞蹈已很精彩,真实地对待自己的生命,你的人格将更精彩。有这样的孩子,无论是儿子或是女儿,不是很值得骄傲的吗?”父亲的话深刻而深情。

    金星落泪了。父亲的理解和支持,让他激动不已。

    “倒是你母亲,你该好好与她沟通,她很可能想不通啊!”父亲嘱咐着金星。

    “儿子,让我最后一次叫你儿子,手术后你就是我女儿了。孩子,无论怎样要选家好医院,一定要万无一失啊!”父亲不无担忧地说。

    “爸,以后你依然可以叫我儿子。许多人家也是管女儿叫儿子的,那是昵称嘛!”金星没想到父子俩的谈话,会这样轻松。

    “祝福你,孩子。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未来的一切都会吉祥如意的。”此时,父亲已泪流满面,但他却笑着。

    可能父亲也了解:一旦下定决心,这孩子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其实,反对也没什么用。就像9岁那年参军,父母不同意他去,他不就以绝食请命终于达到了目的吗!当然,此时的父亲也是真诚地支持金星的抉择。

    正如父亲所说,母亲听到金星的打算,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不行!我把你生得好好的,没有一点儿缺欠,你为什么要变性呢?”母亲急赤白脸地说。

    是的。金星没有一丁点儿的生理缺欠,是个标准的男性。可是,母亲能不知道他的女儿心吗?他温柔的性情,喜好的物品,从不与女孩儿谈情……过了今年,明年就28岁了,可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一个女孩儿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恋情……这些,母亲都知道。可是,任哪一个母亲会赞同自己的“作品”被更改呢?“不行!就是不行!”

    父亲母亲(2)

    母亲病了。

    金星也心疼母亲。他给母亲买来水果,削了皮,送到母亲嘴边:“妈,吃点水果,您别生气,也别上火。如果您因为我的选择而气坏了身体,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星儿,听妈话,咱不做了,好吗?”母亲吃了块水果,拉住金星的手,流着眼泪说。

    “妈,对不起。这一回我又不能听您话了。其实,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渴望变成女孩。您还记得在清原时的那次淋雨吗?那时我就想,如果闪电能帮忙,把我变成女孩该多好……您还记得我喜欢穿花衣服、喜欢女孩子喜欢的一切吗?后来,我去了美国和欧洲的一些国家,我怀疑过我是不是同性恋者,也曾接触过他们,那时我多么苦闷啊!结果,我知道我和他们不同,我不是同性恋。但我也不是男人,我不喜欢女孩,从不喜欢。当有的女孩向我表示爱慕之情时,我是难过和不安的。妈妈,当然您没错,您把我生得完完整整的,有着很标准的男性特征,但是,妈妈您知道吗?那于我是毫无意义的。它只是空有其名,我的灵魂,我的心,属于女性,我是带着二十几年的女儿心活过来的呀!当我如男人般穿衣、走路、做事时,我是很不情愿的,却又很无奈。尤其是当我按照本性想表示自己喜欢某个男性时,更是周身的不适。妈妈,您能想像出我有多么痛苦吗?”金星握住母亲的手,流着眼泪诉说着。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国外做,却回到我的眼前来做?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撕我的心吗?”母亲躺在床上,眼泪早已打湿了枕头。

    “妈,这您还不懂吗?我是要求得您的祝福和保佑啊!没有您在身边,我怎么可以做关于生命的手术呢?您生了我,现在我要做变性手术,流血遭罪的是我自己,仿佛是自己生自己。但是,如果没有27年前的那次分娩,世上就没有我。所以,您必须祝福我,我才能顺利完成这一准备了许久许久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次由男孩变成女孩,依然是你在生我,只不过我多分担些疼痛罢了!”金星在极力劝慰母亲。

    选择回国做手术,除了父母亲在国内,要征得他们的同意,求得他们的祝福外,金星还相信国内的地气是吉祥的,在自己的出生地重生,也是必要的选择。何况,国内的技术也不比美国或是欧洲的一些国家差,即使是设备有些差异,如果执刀的医生技术高超,也是可以补之不足的。

    母亲病了半个多月。金星一有空闲就和母亲交谈,母亲总算想通了。她嘱咐金星:“星儿,一定要小心啊!你是我的孩子,既然你去替我生你,就一定要保证健康啊!”

    母亲也知道自己的劝阻是达不到目的的。这个孩子一旦决定了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现在,听了儿子的诉说,也委实觉得儿子可怜。他不是胡闹,也不是异想天开,已经成长为艺术家的儿子绝不是轻率做出这一选择的。虽然自己还不能完全体会儿子的痛苦,但就可以体会的,就已经十分心痛了。只要孩子是健康的,是男是女又能怎样?毕竟个人的生命是最该属于个人的,就是母亲也无权干涉孩子慎重考虑之后的抉择啊!

    于是,她格外地注意起金星的饮食了。她要在金星手术前,为他滋养身体。没有健壮的身体,怎么会经得那样的折腾呢?

    这时,父亲专程来到北京,把经过改写的身份证交给金星。

    “爸,改写身份证费劲儿吗?”金星拿到由男改为女的身份证,心情很不平静。

    “是有一番周折,除了在户口所在地提出申请,还要到省公安厅报批审核……不过,还是很顺利的。他们还都夸你长得漂亮呢!”父亲笑着说。

    这就是父亲母亲。也许他们自己的人生有诸多不如意,但是,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生都是安康、快乐和幸福。

    天下最无私的是父母。孝是稍纵即逝的事情,望着虽然仍是神采奕奕的父亲,金星在想:“诚实做人,认真做事,把闪光的脚印留在世间,也许是最大的孝顺。但是,倘若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他们!”

    手术开始(1)(图)

    “金星,准备好了吗?”28年来,他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以往,总觉得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现在,他又这样问自己。

    “是的,我准备好了。”他的心肯定地回答了他。

    仿佛是一次壮丽的涅——自灭自生。当然,金星的这次由男性变为女性,不是灰身灭智的涅,而是自断男性的特征,除去烦恼、心如明镜的涅。不执著于生死,彻底摆脱物欲的纠缠,精神上达到真正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境界,就是涅。此时的金星,正是这样。

    他选定了北京香山医院,一名资深医生杨佩英为他做这一变性手术。

    尽管他准备了28年,真到了具体实施阶段仍带有很大的冒险性。因为即使是他信赖的杨医生,当时也只做过儿童的变性手术。

    但是,他依然相信她会帮助自己完成这一夙愿。因为他发现她善良、仁厚、稳重、从容,并且有一副观世音菩萨一样的容貌。

    杨医生全面了解金星的身体状况后,向金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金星,你有多大信心?”

    “百分之五十吧!”金星回答。

    “只有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呢?”杨医生有些不解。

    “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金星笑笑说。

    “对!古人说‘尽人事,听天命’。唉!会有什么事呢?”杨医生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见到杨医生时,金星就把在国外收集的变性手术的案例,交给了她。研究的结果是手术分三步进行。第一次做胸部整形手术;第二次去除胡须及喉结;第三次做性器官改造手术。

    家人和朋友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手术的进展,其中仍不乏有人提出这样那样的疑义。为了排除不必要的干扰,金星提前住进了医院。

    2月8日,是第一次手术的日子。

    tv的朋友w带着几个助手和摄影机进到了“现场”。

    金星静静地躺到手术台上,无影灯在顶上照着他,摄影机又将整个手术室照得通明瓦亮,医生护士将他团团围住。

    “哇!我又登台了。差点忘了,这不是舞台,是手术台。各位医师,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始吧!”金星调侃的语气,逗得那些戴着大口罩的医生护士们笑弯了眼睛。

    “没见过这样的病人,动这么大的手术还有心思开玩笑!”一个声音说。

    “要是在战争期间,你准不会当叛徒!”又一个声音说。

    ……

    目龙目龙恍恍惚惚飘飘悠悠……声音越来越远了,金星觉得自己飘浮在空中,周围是白的雾气。麻醉剂在生效,他正开始辞旧迎新,那个男性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只感到热热的暖暖的,是什么呢?是母亲递过来的热汤吗?啊,看见母亲了,还有父亲、姐姐,可雷、卡勒洛、班长……

    我的亲人们啊……此时,你们和我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不,本来就没有“怕”。为了这一天,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又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啊!

    还有我的爱——逝去的爱,属于上个世纪的爱,虽然远了,却依然美好。其实,爱并不一定要日日厮守,并不一定总要一起去畅游世界。在地球的那一端的可雷,此刻的你可能正在酣睡,梦中正在与一只金色的小鹿嬉戏,而我相信那带给你欢娱的小鹿就是我。还有卡勒洛,你在做什么呢?在倾听你的医患诉说他的苦闷吗?那医患又何尝不是我呢?现在我在告别过去,当新的我现身于世时,你还认得出来吗?噢,还有班长。我知道你此时就站在手术室的外面,你如兄长如朋友般爱着我,这就足够了呀!世上的爱有千万种,就如烟波浩淼的大海,取之一瓢足矣!

    白的雾气消散了。金星睁开眼,头顶上的无影灯不再晃眼,摄影机的光亮也退去了,医生护士们在房中走来走去……杨医生说:“金星,你真了不起,流了那么多血竟然没哼一声。手术完了,我认你做干女儿,好吗?”

    金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w走过来说:“摄影师l晕倒了,他被刚才血淋淋的开刀场面吓着了。金星,很疼吗?”

    手术开始(2)(图)

    麻醉剂的效力渐渐消退,金星感到胸部透着寒气,的确很痛。但是,躺在床上的他平视过去,发现胸部已经高耸了起来,便笑着说:“不,并不很疼。l怎么样了?你去看看他吧!”

    这就是金星,疼痛中依然牵挂着别人。

    刚才昏迷中感到的热气,并不是母亲递过来的热汤,而流出的血,当然也是热热的。而现在,当他被推回病房时,母亲果然带来了热热的鸡汤等在那里。

    “星儿,喝点汤补一补……”母亲眼眶中噙着泪。

    “妈,没关系的,有你的汤垫底儿,一切都会顺顺畅畅的。疼点儿,怕什么?”金星想逗母亲开心。

    2月28日开始第二次手术:剔除喉结和胡须。

    这回,可不是“疼点儿”了,是很疼很疼,疼得撕心裂肺,因为去除胡须是在不注射麻醉剂的情况下进行。

    先是去除胡须,因为去胡须需要切开唇线,却不可使用麻醉剂,所以要在剔除喉结之前进行。医生说,如果使用麻醉剂会有许多副作用,那样即使没有了胡须,嘴唇却会因为不自然而达不到美观的效果。

    想一想吧,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唇线被划开了,然后是一根一根地去除毛根……

    可是,金星一直在追求灵肉双美的意境,因为他知道只有那样,才能将有限的人生赋予无限的美的愉悦。为了达到这样一种境界,无论是从艺还是做人,他都付出过不懈的努力。小时候从军时的撕腿,那也是撕裂般的疼痛啊!所以,做这样的手术,他并没感到有什么忍受不了的。只要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比起那些训练、训练、再训练的学舞过程,不知要轻松多少倍呢!

    他一声没吭。

    杨医生开玩笑地说:“我干女儿太坚强了。要是生在解放前,你最适合当共产党了。任凭严刑拷打,你则一字不吐!”

    确实是坚忍,可也无法吐出什么话来了,他的嘴周围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真是太疼了。

    “去除喉结可得用些麻醉剂了,不然我也不忍心看下去了!”杨医生有些心疼地说。

    其实,也只是部分麻醉。那周围有两条神经,弄不好就会使食道或是声带出问题,手术中金星一直要配合医生,发出“啊…啊…”的声音。除了磨平喉结上的软骨,医生还取出一小块骨头。

    金星握着医生递给他的那块小骨头,思绪万千:女娲补天炼36500块石头就可以补好残破的天,偏偏多炼了一块。她不会忙糊涂了吧?一定是有意错了一次。那么神呢?神在造我时也不是忙中出错,而是有意错了一次吧?她一定是要考验我,看我怎样把她的错改过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会有28年男性世界的经历?又怎会有那样与众不同的心路历程?现在,我亲历着如母亲生婴儿般的生产过程,我感受着疼痛,却心怀着感激。

    感谢自然,感谢父母,感谢生命,感谢发生于生命中的奇迹……

    做完了第一和第二次手术,从外貌上看,金星已经是一个很完美的女性了。但是,她知道,她还不是完全的女性,必须在接受第三次手术后,才能真正蜕变为女性。那是一次真正具有重生意义的手术,只有在完成第三次手术之后,她才无愧于她的称号。

    手术约定在一个月之后进行。杨医生说:“最少需要一个月的恢复期,你应该好好休息。孩子,现在你看起来已经与女孩儿没有两样,还需要再做下去吗?”

    “当然。这件事不是已经说定了吗?我们要共同将‘革命’进行到底呀!”金星微笑着,语气却毫不含糊。

    重生(1)(图)

    4月5日清明节。这一天医院比往日清闲,看病的人少,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一天做手术。金星和医生商量,就选清明节这天做第三次手术——性器官手术。金星认为清明节是个吉利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清扫居室庭院,人们在祭祀死的亲人,或扫墓,或以某种形式祭奠,是个最富人性化的日子。

    祈求上天赐予我平静的心,

    接受不可改变的事;

    给我勇气,

    改变可以改变的事;

    并赐予我,

    分辨此两者的智慧。

    这是美国尼布尔博士写下的祈祷文。还是在美国时,她就喜欢这段祷文,而默记在心。

    早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细密纤柔的雨丝敲打着病房的窗户。手术定在上午9点进行。金星喜欢小雨,她趁朋友们不在身边,一个人溜出病房,独立于小雨之中,默默祈祷。

    “金星,你现在从外貌上看已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有必要非要做第三次手术吗?”主刀医生杨佩英再一次询问金星。

    “如果不做这一次,头两次就不必做了!我是要成为女人,而不是看着是女人!”金星对杨医生的提问颇有些不满。

    如果仅仅是为了“看着是个女人”,在舞台上装扮起来,就可以花枝招展金枝玉叶。中国戏曲界的许多名角不都是男扮女吗?那样的话,手术根本就不必做了。

    “金星,那样会非常辛苦的!不再进行了,好吗?”杨医生继续劝阻着。

    “不要再阻止我。如果只做上半身岂不成|人妖了?我是在完成自己,您懂吗?”金星坚持着自己的态度。

    手术前的这场争执,反而坚定了金星的信心。

    她是一个勇于向自己的命运挑战的人。这次的挑战来源于她蓄藏于心中二十多年的梦想。她已冲破了自己心中的阴霾,冲破了来源于亲人及社会的种种羁绊,马上就要完成的夙愿,怎么可能中途退缩呢?

    “金星,你真是个勇敢坚忍的孩子!真是我的好女儿!”手术以来,杨医生一直怀有对金星的怜爱之情。

    9点,金星被推进手术室。

    巨大的无影灯下,麻醉师给金星进行了全身麻醉。这个手术非同一般,麻醉过程至关重要。

    恍惚中,她的意识开始漂流:颠簸、震颤、冲荡……一个柔美的声音传入耳畔:“月的圆,藤的曲,蔓的攀缘,草的颤动,芦苇的纤弱,花蕊的艳丽,叶的轻柔,日的光华,蜜的甘甜,火的炽烈,雪的冰洁……这些女人的特质在你出生之时,就已孕育。因为造物主偶一疏忽,把造男人的材料也用到了你的身上,也许他想把你造成‘完全之神’体吧,才又使你有了28年的男人经历……噢,当然你的特质早已决定了你的女儿心。马上你将以女人性别重生,祝贺你生日快乐!你当珍重……”

    雨还在下,窗外的雨滴不再细小。从敲在窗扉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地面上一定溅起了水泡,金星的记忆回到儿时,回到清原小城大山之下的那场淋雨:闪电帮帮我呵!神光顾我了吗?

    麻醉剂完全生效了。只听见刀剪声,只感到分开的腿在颤动,这是一次真正的treolo(颤动),是自己演绎的一次生命涅。金星昏迷着,脑子已是一片空白,思维停止了跃动。

    从早晨9点开始,直到凌晨2点,整整16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因为是用原本的男性性器官改造成的女性性器官,所以神经系统完好无损。如果就性而言,做个“性”福女人是毫无问题的。但是,16个小时的麻醉,手术中,应该顶住膝盖的铁板松动了,身体被它又刮又碰又磨……折腾了16个小时的腿,仿佛被严刑拷打了16个小时,而且其中还有3个小时的大流血!总之,当金星醒来时,左腿已经如一根呆木头,一点儿知觉也没了——神经完全麻痹!

    “我的腿……怎么啦……我的腿!”金星惊恐地呼喊着。

    是护士小姐的失职!据她说,她被大流血吓傻了,而且好奇心又使她的精神集中在变性手术上,结果铁板的松动,以及它对金星身体的摧残,都没有引起她的关注,她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有可能她也愿意用自己的腿换金星的腿;她也知道,即使能换,自己的腿怎么能和金星的腿一样?受伤的可是舞蹈家的腿呀!

    重生(2)(图)

    “我还能跳舞吗?”望着肿得比大腿还粗的小腿和涨鼓鼓的脚趾甲,金星如惊弓之鸟。

    “不可能跳舞了。对不起,金星……”杨医生不无遗憾地说。

    “我要跳舞!我能痊愈吗?”金星见到医生就问。

    得到的是和杨医生一样的回答,跳舞是不可能了,而且要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也是一种奢望。

    难以言说的疼痛,加上恐惧的情绪,仅仅一周,体重就从原来的公斤掉到46公斤。身心的全面折磨,使她完全无法入睡。

    在金星的强烈要求下,护士小姐给她注射了杜冷丁。大约过了一个月,疼痛的程度似乎减轻了一些。护士小姐说,其实第三天就没有注射杜冷丁,而是注射的生理盐水。如果一直注射杜冷丁,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不能跳舞,生命对于金星来说无疑形同僵尸。

    “我死了算了!”金星很想在没人看护时跳楼自杀。

    知子莫过母。“星儿,千万别做傻事!不能跳舞,还可以做别的呀!”母亲心疼死了,也是彻夜不眠。

    “起诉香山医院,让他们赔偿1千万,这样也难以平衡事情的后果!”朋友说。

    “一个天才舞蹈家就这样被毁了,不能让他们不负责任!”朋友说。

    律师开始准备起诉材料。

    杨医生迅速地消瘦,整个人完全没有了精神。

    不是她的错呵,她辛辛苦苦做了16个小时的手术,却得到被起诉的回报。即使错是出在护士小姐的身上,主刀医生也是‘罪责难逃’。

    躺在床上,回想走过的28年人生,觉得幸运之星始终照耀着自己。如今,又奢侈地实现了做女人的梦想,难道不该经历一些曲折和痛苦吗?也许神在考验自己,才把自己最看重的腿暂时“拿走”吧?母亲孕育自己也是十月怀胎呵!而自己生自己,这样的与众不同的一种生命孕育,怎么会一点险情也不发生呢?

    她按住急于要代她起诉的律师,静下心来慢慢思考着。

    记得以前也曾去过一些庙宇,在诸多神像中,她最喜欢在观世音菩萨像前驻足。她曾为弄不清观世音的性别访僧问尼,也曾为其神秘的来历翻阅典籍。才知道在古印度婆罗门教中,观世音原本是一对小马驹,名字叫观世音。它们能使盲人重见光明,能让不生育的人获得儿女,甚至能让公牛产奶、朽木开花。后来佛教成为印度最正宗的教门,就把人们喜爱的善神神驹观世音收编了,形象仍是匹马,叫“马头观世音”,后来演变为男性,再后来又演变为女性。

    自己也曾是男儿身女儿心,观世音菩萨的来历是否也暗喻着什么?人们崇尚真与善,才那样喜欢观世音菩萨;自己也一直真诚对己和待人,选择变性,是最人性的真诚,如果把香山医院及医生和护士告上法庭,获得了1千万,抑或更多,又能怎样?钱能弥补失去会跳舞的腿的痛苦吗?世间的一切原本是流转生灭的呵!就是死,也不必拉上一个垫背的!

    又过了半个月,金星发现脚趾微微地动了。然而,左腿仍然是冰冷的,任凭针头扎下,仍然没有丝毫感觉。她接受了针炙、物理治疗、再生训练……每天每日白昼黑夜,都与疼痛为伴。但她的心已恢复了光明,她要珍重这来之不易的女性生命!经过5个月的治疗和恢复,她终于丢开了轮椅,拄着拐杖开始蹒跚学步。

    7月末,西藏的学生发来邀请。因为西藏将要举办现代舞公演,请她去做导演。她的身体还不自由,无法出任这一职务。

    “去西藏”的念头却因此次邀请被鼓胀了起来。早听说,西藏是神的乐园,一种强烈的感召,让她的心不能平静。

    初秋时节,她拄着拐杖只身去了西藏。

    正赶上洗澡节。

    洗澡节的藏语为嘎玛堆巴,为期7天,是藏族人的传统节日。据说藏族曾有一个叫宇托·云旦贡布的医生,有着高超的医术,治好了无数藏民的疾病。传说,他去世后成了神仙,曾托梦给藏民,让人们在金星(藏族人也称之为弃山星)出现的时候去河里洗澡,就会洗祛病痛。是否有这样一位神医,倒不必去考究。初秋时节的西藏确实景色迷人,河水清澈,这个季节的河水甘、凉、清、软、不损喉、不伤腹,经过一夏的日照,水温也十分适宜洗澡。

    重生(3)(图)

    傍晚时分,太阳的余晖洒在湖水之上,藏民们争相下水,兴高采烈,或游泳,或嬉水,或在水中洗刷衣物。岸上的景象更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