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皙的手背肌肤转为干涩的淡黄|色。
她收起胭脂盒,估算着,胭脂盒里的粉末,她省着点用,估计能用个十天或半月。
不经用啊!
这具身体天赋异禀,脸色天生苍白倒算了,居然还是晒不黑的体质。要是搁在现代,每月的护肤品化妆品都能省去一大笔开销。
能不能带着这具年轻肤白的身体再穿回去?!若能穿回现代,她宁愿再从贫穷开始,去住上海廉价的晚上爬满鼻涕虫蟑螂潮湿而又阴暗狭小的蜗居私房或北京那不见天日经常漏水断电的地下室暗房。
她好想念那一对重男轻女只知道打电话问她要钱经常对她哭穷的爸妈,她更想念比她小了四岁在读医大的弟弟霍青山,当她化疗后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时候,弟弟紧握着他的手,哭着对她笑道,“姐,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会好的!你等我几年,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马车蓦地颠了一下,停了下来,霍青玉撩起一侧的布帘,问道;“赵伯,出了什么事?”
头发花白了一半的赵伯语气戒备,答道;“前面有一人一马挡路。”
一大早拦路打劫的?霍青玉不由伸出头,朝前方看去。
十米外,是有一人一马拦路,确切的说,拦路的是马。那马不知是死是活,横躺在小道上,几乎堵住了一半的道。
立在马旁的年轻男子,长发凌乱,衣摆扎腰际,袖管高卷,挺直了腰正转头朝她这方瞧来。
对方投射来的眼光过于犀利犹如实质,有那么的一瞬间,霍青玉感到脸上的肌肤似被针刺了一遍般的生痛,令她不由自主的错开了对方的眼。
也许他们双方心思雷同,对突然出现的陌生路人,带了同样戒备心态。
霍青玉一手按在隐藏于右侧袋内的匕首上,对着赵伯道“我们上前看看。”
10张家郎
年过五十的赵伯,粗通拳脚功夫,年轻时候当过大户人家的护院,后来岁数大了,转行当起了拉货运货的车夫,一直在凌河江码头一带讨生活。
赵伯的老伴身体不好,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常年吃药。夫妻两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多年前被征去修皇陵,生死不知,渺无音讯。二儿子混得不错,在北陵县开了一家小铁铺,是一名小有名气的铁匠师。唯一的小女儿去年远嫁,远嫁到南郡城西县。
赵伯家几天前收到一封小女孩请人捎来的一封信,信里说她有了身孕想吃娘亲亲手做的酸菜鱼酱。
老伴身体不好,不适合出远门看望女儿,二儿子铺子里忙,更没空出远门,于是赵伯带着五大坛子的酸菜鱼酱,赶车亲自送到南郡城西县。
刘峰与赵伯熟识,在刘峰的牵线牵线搭桥下,霍青玉花了一两银搭上了赵伯的马车。
可别小看一两银,一两银子省着点花,够一般百姓人家生活半年。
赵伯驾着马车徐徐前行,一手紧攥住手里的马鞭,低声对霍青玉道;“郑小郎,你待在车里别说话,让老汉先会会他。”
霍青玉轻声道了声“是”,将头缩回去。
一会儿,马车又停了下来,她听到赵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少年郎,你的马怎么了?可需要老汉我帮忙?”
年轻男子的声音,彬彬有礼,带着南方人特有清润的音质“谢谢老伯,在下正需要人帮助。在下的马跑多了路,看样子是不行了,请老伯与我一起将它拖到路边去,免得它挡了过往行人的道”
赵伯爽快的道“老汉这就下车帮你。”
年轻男子客气道;“多谢老伯”
马车微微震动了下,霍青玉知道赵伯下了马车。
须臾,车外两人的声音又响起。
“少年郎,你这马可惜了,虚脱而死,是好马啊!”
“在下急着赶路,顾不得它了。在下是江南人士,年已及冠,姓张,名明岘,奉了家父之命,来这接我三叔归家去,谁料来晚了,与他们错过。请问老伯,你驾着马车往哪去,如是去往南郡城方向南面去,方便的话可否让在下搭坐一程”
“原来你是从锦绣江南来的张家郎,难怪有一副清俊的好相貌。老汉姓赵,人称赵伯。不瞒你说,老汉这车是往南面方向去,但老汉车内放着几坛子的酸菜鱼酱,车里的味道重,恐不好闻”
姓张,江南人士?霍青玉不由悄悄撩起一角帘布,朝外窥去,恰巧瞄到斜对面路边侧立的年轻男子自怀中掏出一锭圆墩墩的银元宝,递向赵伯道;“赵伯说笑了,出门在外,人在异乡,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够遇到赵伯,是在下的运气好。”
赵伯并未伸手接银子,又笑着道;“老汉的车小简陋,还载着一位赶往南郡城探亲的郑小郎。客有先来后到,张家郎,你稍等片刻,老汉去问问车内的郑小郎是否愿意与你共坐一车?”
霍青玉一缩手,忙闪回身坐好。
没过几秒,车尾草编成的门帘,即被赵伯一手掀开,露出赵伯一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老脸“郑小郎,我在外面说的话你也该听到,你愿不愿意与人共坐一车?”
赵伯虽是笑着询问她的意见,可他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无,说的同时还朝她摇了下首。
这算什么?那姓张的年轻男子一出手就是五两银重的元宝,赵伯竟然不愿载他,想借她的口的拒绝对方。
看来对方定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霍青玉嘴里有点发苦,心里暗骂赵伯人老成精,马车是他的,得罪人的事儿反而要她去做。
反正她做任何决定,总要得罪一方,霍青玉略一迟疑,道“赵伯,你也看到了,你五大坛子的酸菜鱼酱占了马车一半的空间”
她婉拒的话没说完,眼前光线大亮,草门帘由一长臂完全撩开,赵伯身边多了一个人,“小兄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下摔下马时,一条腿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伤,等不及下一辆车到来。得罪了。这是车资,请赵伯收下”说着,他将银子塞到赵伯手上,一脚蹬上车,一个半旋身,人便坐于霍青玉对面的空座上。
霍青玉张着嘴,赵伯手里托着银,两人被他快如闪电又极其自然的言行举止搞的一愣,两人面面相觑,顿时哑然无语。
就这样,霍青玉乘坐的马车上多了一个手长脚长的年轻男子。
这个自称名叫张明岘的张姓男子,赵伯赞他有一副清俊的好相貌,并未言过其实。
他长发有点凌乱,与身上藏蓝色的袍子一样,沾了点沙粒尘土,稍显狼狈,可依然掩饰不住他胜于常人的清雅气质和冷峻相貌。
霍青玉生疏的与他寒暄了几句,各自简单的介绍了自己,为了方便称呼,一个尊称对方为张公子,一个称呼对方为郑小弟后,两人同有默契般不再搭话,各自坐于车内一侧,一个百~万\小!说,一个包扎自己腿上的伤口,各干各事。
霍青玉手上拿着一本书,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手上的书是一本野史杂记,膝盖上的书,书名;尔雅,相当于现代的新华字典。
两本书,一薄一厚,都是手抄本,五六成新,是霍青玉花了八十个铜板从码头集市上淘来的。
这两本书买来后,她天天自虐一番,直到“虐”到自己头昏眼胀为止。
功夫不怕有心人,虐着虐着虐出效果来,基本脱离半文盲状态。
一厘米左右厚的野史杂记看完,她的心彻底沉没于海。
她一开始所料想不差,她身处的这个南北朝,还真不是现代历史书上记载过的南北朝。
这朝代的历史,是由百多年前的三国时期开始,分裂成南北两国。坑爹的是,肇事者,乃是历史书上鼎鼎有名的废柴,刘阿斗。
建兴十二年秋诸葛亮病逝,而立之年的刘禅,终于脱离诸葛亮的掌控,他并不像历史书所记载的那样走向昏庸亡国大道,而是逐步展现自己治国的才能,勤政爱民,发展农业和商业,唯才善用,他当着董允姜维的面杀了宦官黄皓将费祎、董允、蒋琬等贤臣一一收复于掌下,与孙权联盟举兵,杀了曹涣与司马炎等人,灭了魏国,将魏国瓜分。魏国一亡国,三国鼎立的平衡形势彻底改变,变成两国对立。
霍青玉手里的野史杂记,已是看了三遍,根据她现在的逻辑分析,那就是,晋国没有了,北朝是孙权的后人掌权,南朝是刘禅的后人掌权。还有,这本野史杂记里所歌颂的南朝太祖皇帝,刘禅,肯定是穿来的。
人家多好,一穿,就穿成皇帝,哪像她,穿了个姨娘身,比平民百姓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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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小!说好啊,可以将自己的整张脸挡住,角度使的妙,能看清对面的一举一动,
对面那叫张明岘的男子,自从上了马车,随手将与他衣服同色的个扁扁包袱自肩背上卸下。
与她简单的寒暄介绍完,便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瓷瓶,一块帕子,一件外袍,快速的处理了自己腿上的伤。以手为梳子,快速束发,快速的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对襟外袍。
其实她很想问他;你三叔是不是名叫张清弘?
不敢问啊,问了后患无穷!
他包扎右小腿外侧伤的时候,她瞄了一眼他的伤势,两寸长的伤口虽很浅泌出少许血丝,但却异常的整齐。另外,他物五指修长有力,手背虎口处的肤色有异,似是厚茧。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这家伙是个麻烦人物。
霍青玉叹息,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书假寐。
马车从土路小道行驶到土路官道,时间也从上午转到中午时段,
“赵老弟,好久不见,下来到我茶摊喝杯茶歇歇脚吧。”一道热情的吆喝声,打破了霍青玉的昏昏欲睡。
“好嘞”赵伯大声的应了一声,停下了马车。
11破庙遇险
赵伯下了马车,将马牵到路边一棵树下,笑问车里的人“郑小郎,张家郎,两位要不要随我一起进茶棚,喝杯茶歇歇脚?”
霍青玉撩起布帘,抬眼望去,外面有些杂乱,路两边停着大大小小的马,牛,驴等车,五六丈之外,一杆破旧的茶旗迎风飘展,旗下的草棚,几张方桌,几条长凳,零散的坐满了喝茶歇脚的过往路人。
一看外面那么多的人,霍青玉顿时打消了下车的念头,她道;“赵伯,你和张公子去吧,我带了水囊和干粮,在马车里歇息也一样。”
赵伯挨近车厢,透过布帘,看向张明岘,道“张家郎,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
张明岘微一俯身,一支长臂自来熟的搭上了霍青玉的肩,几乎与赵伯面对面,他笑道“不了,郑小弟不是说他带了水囊和干粮,我想他不会介意与我分享。郑小弟你说是吗?”
也不等霍青玉答话,他倏地压沉了嗓音,声音轻的只有赵伯霍青玉两人听得见;“赵伯,收起你的小心思。出门在外,人多口杂,当心祸从口出”说着,他搭在霍青玉肩背上的那只手,猝然发难,五指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赵伯的喉咙,将一颗珍珠般大的黑丸塞进赵伯的嘴里,接着,他塞药丸的手捂住了赵伯的嘴,迫使他吞下药丸。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皆在一呼一吸间结束,包括他搭上霍青玉肩的手,一指连点,点过她颈椎棘突处和颈一侧,逼得霍青玉只能保持着撩帘的姿势,眼睁睁的看着咫尺之间发生的一幕,不能动不能言。
他的手又搭上霍青玉的肩,身体换位,贴着霍青玉坐下,他对着脸色大变,双手卡着自己喉咙欲吐欲咳的赵伯,语气沉沉地道;“这药入喉即化,是我自制的毒药一种,除了我,世上无人能解。你想引人注意的话,尽量吐出来试试。赵伯,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在下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在下只想一路安顺的到达南郡城坐船回乡,得罪之处望请见谅!等到了南郡城,在下自当双手奉上解药,绝不食言!”
他这一保证,赵伯的脸色缓了缓。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左右看了下,方低声道;“我和郑小弟,与你无冤无仇,遇上你也是时运不济。老汉认栽!希望张公子你说话算话。”
赵伯看了霍青玉一眼,长叹一声,转身朝着茶棚走去。
霍青玉欲哭无泪,这真是飞来横祸!
根据他们两人的对话,霍青玉臆测;赵伯的原意,大概是想将张明岘甩掉。他和茶棚老板熟悉,这里马车又多,肯定有通往南边去的马车,他只要和茶棚老板通个气,介绍张明岘上其他南去的马车即可。赵伯叫她下马车是特意而为,结果她掉了链子。没办法,赵伯只得将张明岘叫出车,没想到张明岘拆穿了赵伯的小花招,不但不接招,还反将他一军。
赵伯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逼得这厮喂他毒药封他嘴就是不肯放过他?不对,是他们。她和赵伯!
霍青玉想到此,就想扇自己一巴掌!接下来,得轮到她吞毒药了?
与她勾肩搭背排排坐的这厮,不光会点|岤功夫还会自制毒药,性情更是古怪,不安牌理出牌!竟在人多处,出其不意的将了赵伯和她一军。
赵伯一走,张明岘即抬手,运指如飞,在她颈背之间点了两下。
能动能言了!霍青玉咳了一声,动了动手指,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他,屁股一寸一寸的往车尾那方向挪。
她手一动,布帘荡下,光影摇曳,仅离她一臂之近的年轻男子,突然对她微笑道;“你不好奇吗?”
霍青玉心中一跳,忽地反应过来,自己畏缩的样子不可取,只会增加敌人的逗弄心。
他说,他只想一路安顺的到达南郡城坐船回乡。
她与他,至少有一个相似点,那亦是,两人都想尽快的离开北朝!
她和赵伯,想摆脱他,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
还有,这厮貌似十分有钱。而她手头的银钱,已不多了,用一分少一分。
她定了定神,眼中警惕之色尽消,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正眼的打量他。
他的长发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泛着一轮幽冷的弧形流光。他的肤色健康而又白润,闪着玉石般的光泽。他的五官立体雅致,眉如墨画的远山,目若流转的秋波,唇似春染的桃瓣。
他微笑的表情,散漫的坐姿,无一不显示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
很快的,他散漫的坐姿,微笑的表情,无法再维持下去,因为霍青玉的眼神,太诡异,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在看古董,在衡量古董的价值几何。
霍青玉不答反问,“我只好奇一件事,你急着去南郡城坐船回乡,路引文书通关文牒有么?”
据她所知,这个古朝代的通关文牒,相当于现代的出国护照,路引文书,相等于只能在中国国内通行使用的身份证。要想去南朝,光靠一张路引薄纸,并不能顺利的出得北朝地界。百姓的通关文牒,不过是细竹片制成。达官贵人的通关文牒,就不一样,金银玉铁铜的都有。
张明岘面色一僵,道“你问这干什么?”
这下,轮到霍青玉微笑,不过霍青玉不是嘲弄的笑,而是阴冷的笑,“南郡城乃是四大郡城之一,你没路引文书和通关文牒,即使将我和赵伯统统毒死,你也不能一路无堵的走进南郡城。更别提什么登船回乡,那纯粹是在发梦。”
张明岘心中微动,不由问道“你有去南郡城的路引文书和通关文牒?”
霍青玉点头,坦言“我有,但是你不能用。除非你扮成女人才能用。”她上下打量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道“扮女人,你的脸足够过关。可你的肩太宽,臀太窄,个太高,脚太大。”
张明岘怒极反笑,学着她的样子,上下打量她,嗤笑一声,道“你长的倒是一点都不像这北国的人,肩小,臀圆,个矮,脚尖,不穿女装也显得娘气十足。”
他这话,极具侮辱性,假如霍青玉是个地道的古代本土男子,定会暴跳如雷,与他拼命。
可惜的是,霍青玉,本质就不是男的,听了他的话,无关痛痒。
霍青玉淡淡一笑,变了口音,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这里流民成灾,朝政不稳,已不是安居乐业的久留之地。我和你目的相同,都想去往南国。”
张明岘惊奇的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半响才道“你是南国京都人士?”
霍青玉故弄玄虚,伸出两指头竖在唇边做了个“虚”的静音动作,口音又变回北方声调,道“我是南国人,但不是京都人士,等到了南国,我再与你说说我的事情。”
张明岘道“我的路引文书通关文牒被我搞丢了,遇上你,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路引文书通关文牒搞丢了?这话的可信度显然不高!霍青玉也不堪在意,又道,“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明岘眼波一转,唇畔扬起笑纹,潋滟光华乍现,笑道;“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你问吧”
这厮多种风貌,气质也多变,说的话与她一样,三分真来七分假。霍青玉稍一犹豫,腼腆的道“实不相瞒,我在码头对一女子一见钟情,打听之下,才知她是北陵县首富张老爷家的大丫鬟。请问张兄,可否认识张府张老爷?”
张明岘愣了愣,随即拍掌大笑,“原来如此,你竟是瞧上了我三叔家的一个丫鬟。君子自有成|人之美,等我们到了南国,我请你到我家做客,将那丫鬟要来送你便是!”
“小弟在此先谢过张兄,等我们到了南国,小弟定与张兄痛饮三大杯!”霍青玉高兴的对着他一抱拳,顺便做到对面的空座上去。她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却是暗下决定,一到南国,立马与他分手,有多远她就躲他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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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张明岘的容貌气质太抢眼,赵伯当天就问茶棚老板,借了一顶旧斗笠两件农家便服,给他路上替换。
为了便宜行事,三人套好口供。一路上,她和张明岘以表兄弟两的身份对外宣称,赵伯则是他们两人的远房亲戚,带着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马车一路南行,白日赶路,天黑夜宿村落或是小旅店。在赵伯的带领下,霍青玉倒是没机会尝过一次露宿野外的滋味。
从凌河江码头到南郡城,坐马车,快则十天慢则半月。赵伯驾车,硬在第八天,赶到了南郡城外,令人扼腕的是,他的马车还是慢了一步,城门已关。
错过了露宿的村落,又入不得城门内,他们三人,只得到城外一座废墟多年的破庙暂住。
天气沉闷,赵伯两日前就说过晚上会下雨,这雨却是迟了两日才落下来。
他们三人赶到破庙,霍青玉和张明岘还好,一直在马车里,身上只被雨打湿了一点。赵伯就没他们幸运,带着斗笠,穿着蓑衣,依然湿了大半身的衣服。
破庙比霍青玉想象中的大和破旧,里面住了不少人,大半是乞丐,小半与他们一样,是要入城的百姓。
赵伯这次又遇到熟人,是南郡城西县的人,和他女婿女儿住在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
沾了赵伯的光,她和张明岘分到一块铺满干稻草不漏雨的角落歇脚。
霍青玉不适的抚上胸口,自从进了这破庙,她就无端的感到心慌气乱,烦躁不安。这感觉很熟悉,当初她在顾家村,流民袭村那晚就出现过。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的难看?”张明岘伸出手,欲给她把脉。
和张明岘相处多日,霍青玉了解到,这厮有一手好医术。
男女脉象不同,这脉搏可是轻易不能让他碰到,不然什么西洋镜都得拆穿。
她对赵伯和张明岘都言过自己十四岁,十四岁未发育未长喉结变音的少年,倒是不稀奇。
她扮少年,被刘峰一语点破后,在自己的腰上也缠绕了几圈厚厚的粗布,走路大步,天不洗澡,动作更是粗鲁了几分。
好比现在,她一掌打掉张明岘伸来的手,大咧咧的道;“老子又不是娘们,脸色难看什么难看。”
为了心安,雨刚小了一点,她便将张明岘拉到庙后的一座破亭里。破亭离庙百步远,四面透风,并无一人。
张明岘拉高一直未摘下的斗笠,狐疑的看着她,道“什么话不好直说,非要跑到庙外来说。”
“我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晚有事发生。”霍青玉从一直不离身的包袱里取出刘峰送她的胭脂盒,对着张明岘道;“这胭脂盒里的药粉,涂了能够改变肤色,唯一的缺点,就是碰不得水。你快点抹在脸上试试。现在雨不大,你又带着斗笠,注意点,脸上应该不会沾到水。”
对于霍青玉的话,张明岘嗤之以鼻,他一把推开面前的胭脂盒,没好气的道“你把我拉到黑漆漆的外面,就是为了你的心神不宁,让我在脸上涂脂抹粉。”
说完,他甩袖就走。
霍青玉无奈,只得收了胭脂盒,跟在他身后走。
两人一前一后,相差数步。
顷刻间,小雨又变回大雨,哗哗直下,两人不由快跑起来。
刚一进庙,他们就听见庙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脚步声,尖叫声,接着一道嘹亮的嗓音穿破屋檐,“安静,大家都别动。我等奉五城兵马司之令,追捕南国j细。谁敢轻举妄动,休怪我刀下无情!来人,将这庙全部围住,不准放走一人!”
霍青玉只来得及从神像胯,下扫到一大群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兵士,像是放进洞的甲壳虫,一拥而上,冲进破庙的那一眼,即被张明岘拉出庙外,一头扎进瓢泼大雨中狂奔。
12贵妾
两人一路冒雨狂奔,头也不回。
“有人跑了追抓住他们”
电闪雷鸣,哗哗雨落,无数的马蹄声哒哒由远到近凌乱响起,只顾着在雨中向前奔的霍青玉已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心跳声跳得快,还是身后的马蹄声震的更快些。
“快,我们进黑山林”拉着霍青玉狂奔的张明岘低喝一声,带着她冲进前方的黑林子。
“他们进黑林山了,黑林山树木众多,大家弃马入林,一定要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夜黑雨大,偶尔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刹间照亮雨夜林中两道狂奔乱窜的身影。
头顶上端黑云重重,暴雨倾泻而下,又一道闪电划亮天际。雨水打到脸上发痛,痛到麻木,霍青玉回头,视线模糊中,透过一株株参天大树,她看见数十丈外,几个追兵遥遥领先紧紧地的追在他们身后不放。
他们不知躲过多少支射来的羽箭,那些羽箭少部分的被张明岘打落或避开,小部分的羽箭皆是被株株繁多的大树拦阻,还有一半的羽箭大概是雨势的关系,都没瞄准,不知道偏射到那儿去了。
五城兵马司是多大官名阶她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看过古装剧,在古朝代,五城兵马司,相当于现代北京市卫戍区或公安局种类部门。换言之,五城兵马司亦是古朝代直接与皇权挂钩,最大最高阶的个衙门。
她就知道张明岘这厮是个麻烦人物,但她没想到,他惹麻烦的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这黑山林地势越来越拔高,霍青玉越跑越累,两条腿几乎是机械化的朝前攀登,尤其是她的小腹,隐隐作痛,有下坠的感觉,但她依旧是脚下不停,咬紧牙根,拼命向前奔,望着身旁同样变成落汤鸡的张明岘,她抹了一把脸,喘着粗气,恨声问道“五城兵马司的兵将都出动了,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张明岘不语,握着她掌的五指紧了紧,半响,才莫名其妙的问她一句;“你会凫水吗?”
霍青玉听到熟悉的破空之声,身子一动,飞快低头,躲过两支飞来的羽箭后,方喘着不稳的气息答道“会”。在现代,她办了张游泳健身卡,基本保持每星期去一次。
答好,她反应过来,立即问道“你问这干什么?”其实她心里有点恐惧,她的体力流失的厉害,基本耗光。依她目前的状态,完全是个累赘。不是张明岘一直紧拉着她手狂奔,她根本跑不了那么快,体力也坚持不到现在。
张明岘突地偏转了个方向,加快了步伐,对着霍青玉道;“我不能被他们抓住,东西绝不能再落回北朝人的手里。”
霍青玉对他嘴里说的什么的东西半点兴趣也无,她敏感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很快的,她就知道答案!
身后的追兵,其中一个暴喝出声;“他们要逃到黑水崖,抓住他们!”随着他的一声响,很多追兵赶上并聚集。
这厮想跳崖!
又一道闪电瞬间劈开天际,霍青玉心惊胆裂,居高临下的回望着身后密密麻麻的追兵,其中数十个追兵只离他们十几步远,他们手持的弓箭,锐利的箭头在雷电的照射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张明岘拉着她闪进一颗粗壮的树后,躲过一阵箭雨,冷声道;“不要回头望,快走!前面就是黑水崖”说完,又继续拉着她朝前疾奔。
走,走哪去,走前面的悬崖?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如果可以,霍青玉真想对着身后的追兵们大叫;“老娘和这厮不是一伙的!”
“我不跳崖,你放开我!”生死存亡之际,霍青玉乍地发作,甩开他的手。自从他们逃离破庙,张明岘的手就一直抓着她没放开过。
霍青玉甩了几次没甩开他的手,索性抱住了就近一棵树,赖着不走,切斯底里的叫嚷着“后面的追兵追的是你,与我无关,我什么事情都有不知道,都没做过,你放开我。要跳崖,要献身,你自己去,我没义务陪你去送死!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
“不!你必须跟我走!”张明岘断然拒绝,转身面对她,雨水斑斑的俊美脸庞在雨夜中闪着冷漠光华,他的唇贴在霍青玉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肌肤上,低语“我三叔不日之后即将带着家眷从西郡南县赶到南郡城,在这北国,只有你一人真正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我不能为了你一人将我三叔一家弃于危险之中。”他伸手,一手攥住她纤细的脖子,警告道;“你再不走,那你就永远的留在这里。”
脖上冰冷五指,渐渐收缩。霍青玉咬牙,果断的松开了抱树的手,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我走”
张明岘解下腰带,将两人的手捆扎一起,拉着她继续跑,视身后的追兵为无物,居然安慰她道;“与你认识至今,我发觉,你是个运气十分好的人。和你在一起,我的运势似乎也出奇的好,我居然避过一波波探子的搜查,一路顺利到达南郡城。你且放宽心,这黑山林我来过一次,跳进黑水崖,对于我们来说未必是绝路,希望你的好运可以助我们逃出生天。我听南郡城内的人说过,崖下潭水深密,却是活水,直通丹江水。”
运气好,运气好的话,还用得着跳崖求生?对于他的安慰之词,霍青玉只能报以无声苦笑。
由于他两人的一番争执,后面的追兵很快追到,此时,她已与张明岘站在了悬崖边。
百来个士兵手持弓箭,层层围在悬崖,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盔甲将军,厉声喝道“站住,你们再不站住,箭下无眼!”
听了那盔甲将军的威逼言语,霍青玉不由想笑,他的话,和刚才张明岘威胁她的话,大同小异,异曲同工之妙,真够讽刺!
“跳!”
“放箭!”
耳边两道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的霎那间,霍青玉被人一掌推下,跌向黑不见底的崖地,再“噗”地一头栽进冰凉的深水里。
水流端急,她和张明岘顺流而下,她只能努力保持一分清明,随波而游,在她体力榨尽,意识昏厥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想法;珍爱生命,远离疯子!
—
霍青玉是被痛醒的!
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叫嚣着难言的痛苦。
几乎是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一道男音随之响起“你醒了!”
霍青玉低吟出声,随即,一抹狂喜接踵而来,她活着,她还活着。
霍青玉喜极而涕,激动地一下子坐起身。动作太猛烈了,她的肌肉骨骼再次叫嚣“痛”的信息。
霍青玉倒吸了几口凉气,才忍住一波接着一波的痛感。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个天然的山洞里,仔细听,能听见洞外不远处的潺潺水流声。洞外,一片漆黑,风带来潮湿的气息,外面似乎下着毛毛细雨。
她的身下铺着一件男式的袍子,是她自己包袱里的衣袍。她的对面,隔着一堆燃烧的篝火,坐着长发披肩,身穿一件白色单衣的张明岘。
火光中,张明岘的面色苍白,望着她,他的一双黑眸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她一坐起,体内一股暖流就流出体外,这经历很熟悉,像是每月月事来的感觉。
她的手抚上阴阴生冷,频频虚痛的小腹,惶然明了,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了。
顿时,千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她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片刻,她的理智回笼。
她摸了摸自己垂在两肩长到腰际的秀发,觉察到自己身上的男式衣服变成素色女装,是她包袱里的两套女装之一。她胸前腹上缠绕的层层细布片也消失不见,微一低首,亦能看见自己高耸的胸脯。
不用猜,身上的衣服定是张明岘那厮帮她换掉的。孩子没了,身份性别也拆穿了。
“我们这是在哪里?”霍青玉沙哑出声。
张明岘的嗓音同样沙哑,比她还多了一份中气不足“大约是在南郡城以南的下县。”
未待霍青玉再问,张明岘倏地问她“你男人呢?”
你男人,这三个字怎么听来那么的刺耳难听啊!
霍青玉翻了个白眼,哼道“死了!”
张明岘又道“你不问吗?”
“问什么?”霍青玉一脸莫名的看向他。
洞外一阵风吹来,火光摇晃,张明岘的表情带着审视,凝望着她,冷淡的问道“孩子!你的孩子没了,你不问吗?还是你不知道自己怀有三月的身孕?”
差点忘记这厮是精通医术的!这厮大概觉得她太无情了吧,所以才会多此一问。她从醒来到现在,这厮的眼光一直焦距在她身上,应该看见她抚上腹部后的失态举止。
孩子,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霍青玉笑了笑,讥道“张明岘,你真奇怪。我的孩子没了,不就是你造成。不过,你的话有一句说对了,我是个运气十分好的人。我的好运也带给你了。看看,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来,我们两人还手脚俱全的活着。”
张明岘沉默数秒,道“我会负责!”
他的话没头没脑,霍青玉不解的问道“负责什么?”
张明岘咳了一声,俊秀的面容浮上可疑的红霞,他道“到了南国后,我会聘以贵妾之礼,娶你。你身体不错,养一养,以后还是会有孩子。”
啥?贵妾?贵你妈地妾!开什么国际玩笑。她好不容易从张府逃出来,难道又要进张府她疯了不成!霍青玉忍住爆粗口的冲动,连忙拒绝道“不必了!我无需你负责。你的“好意”我心领。本人发过誓,永不做人妾!一到南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13坐船南下
他们跳崖,落水,得生,虽如霍青玉所言,两人皆是手脚俱全的活着,但她孩子没了流产了,浑身不得轻易动弹,张明岘则是右大腿中了一箭,不良于行。
他的右腿真是多灾多难,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是小腿受了轻微的划伤,如今又是大腿受箭伤。
霍青玉靠坐在干燥的石壁上,除了眼睛能转动外,浑身不能动。
暮色近黄昏,靠睡了一两个小时的霍青玉望着几缕晚霞余光打进洞内,心想;张明岘这厮该出现了。
这厮每天下午会消失三四个小时,然后在黄昏之前回到洞里。
这厮说过,洞口他撒了毒药,除了他,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只要是活物,进洞必死。
他这话,她相信。洞里除了她,连一只蚂蚁都看不到。她身处的这个天然石洞,位置隐蔽,洞口外的岩壁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青绿色的藤蔓盘结或下垂在洞的四周,巧妙的遮挡住洞口。
当最后一抹晚霞隐去,身处乌黑洞里的霍青玉听到洞外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她冷眼看着张明岘一手抱着一捆干柴,一手拎着一只剥皮好洗过的死兔,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进洞。
他们在这洞里已经住了六天,其中的头一天,她是昏迷状态。五天前那一晚,她醒来,与他聊过后,两人意见不一。后两天,他们又发生争执,至今维持冷战中。
之所以会冷战,那是因为开始两天,她一心想走,一心想离开这厮,一心想离开这个破洞。这厮却是不放人,以不想暴露身份和三老爷一家安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