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客气”,意思是你走你的路,和我们有啥相干的。我想中国不愧是礼仪之邦,不过话说的有些不大文明。现在才明白,说中国话的人是个极没水平的家伙。
我越看越好奇,越想越高兴,红红绿绿的彩灯闪烁着各式各样的光环,两旁高高的路灯把街道照得和白天一样,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似乎自己又在梦中,明明又是真的。我把脚狠狠跺了一下,是真的呀,挺痛的,是真的。我又朝前走去。
我忽然闪出了一种奢望:如果我也能在这个天堂里待下去该多好,这里的人真有福分,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我咋就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这么美的地方呢?我咋就……我把郁金香花盆放在了路边的高台上,对着它悄悄地说:外公,看见了吧!我找到了你说的天堂,你一定看见了,多好的地方,多好的人!当初你要把我领到这里,咱咋能遇见刘麻子那种人呢!外公,你有灵的话,就保佑我落脚到这里,活在这个天堂里。我会拼命挣钱,有了钱,我就去找人给你报仇,就……
忽的,一股凉风吹来,郁金香的叶子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我想一定是外公听到了,外公真的借花还魂了,他答应了我的请求和心愿!
我只顾高兴,连天黑也忘记了,也许这个地方美的就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也许这就是平等的地方,就是天堂。我胡乱地想着这个理,对着呢,是这个理。
一股凉风吹来,我回到了现实中,该找个安身的地方了。我边走边打听着哪儿可以住宿:一个热心肠的老人给我指了军区招待所的位置,临走又叮嘱我女孩子出门要小心。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天堂里的人的善良和友好。
军区招待所到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登记台后墙上的四个大字——宾至如归,哇——真好!我又一次被触动,这地方咋这好的,到处都写着为别人着想的话,宾至如归就是让人感受到家一样的亲切,家一样的温馨,尽管我长这么大没有过真正属于我的家。
“住宿吗?”一个满头黄发的女孩子边扭着屁股边配合着音乐问道,随口把瓜子皮吐到了柜台上。
我奇怪地望着她:她是中国人吗?她的头发咋又是黄|色呢?和我的头发咋不一样的颜色呢?我慌忙答道:
“对,对,是歇店,歇店!”我忙应付着,尽可能拿出讨饭时应付施主的乖巧对待了她。
“身份证!”
“没,没身份证。”
我没身份证,我到底是哪里人也不知道,可绝对是中国人,流着中国人的血,喝着中国土地上的水,真米实曲的中国人。
“没身份证住不成。”她生硬地说道。
“同志!我是中国人,真的,我真的是中国人。”我以为她说我不是中国人而不让我住。
“没身份证就不能住。”“啪”的一声,她把笔摔在了桌面上,“还同志呢!看你那样儿,科学家遇见兵,老太婆遇上大学生,掏大粪的碰上中科院院士,同的哪门子志呢!”
她一字一板地数说着,头一点一点地配合着得意的神情,我觉得这味儿咋不对了呢!我一时没了主意,她的话我没全听懂,又怕人家不让住,女孩子又不像男人,可以随便地蹲在哪里过一夜。
“同,同志!”我有点着急,人家来真格的了,来真格的就不让我住了,我乞求道,“同,同志,我,我一个女,女娃,万一……”
“嗨!装啥蒜呢!这年头了还女娃呢!chu女早都绝种了!哼!你这年龄,你这模样,真还是chu女的话,从幼儿园开始,就得重点保护呢!”她拖着怪里怪气的腔调,拉诗调文地让我难受,忽然又变了个口味,“干啥的自个儿知道!”
“我,我是……”
“是啥!不就是小姐吗!”她努力地拖长着下巴,比上嘴唇还长了一老节呢!
女殇
第三章原罪(7)
我不懂“小姐”是损人的话,以为人家夸我秀气文雅呢!我的记忆中,有钱人家的姑娘,有权人家的女儿,大家闺秀才称得上小姐。
“嘻嘻,嘻嘻”,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你夸奖了,谢谢,谢……”
“咯咯咯咯,咯……”她忽然笑了,前仰后合的,“稼,稼娃,咯咯咯咯,稼,稼娃,还,还小,小姐……咯咯……”
我莫名其妙,她依然笑个不停,我似乎有种她在骂我的感觉,稼娃就是傻子,土老帽儿,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又一想,咱就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娃,说就说去吧。咱是来住店的,争长论短有啥意思。我强笑了笑道:
“同志,行行好,让我歇一宿些,你看——”我指着她身后“宾至如归”的字,意思是你们那儿不是写着为客人着想的话吗,“你就让我歇一宿吧。”
“也行,二十元一床,不过,派出所查店我可不负责任!”
天!住一宿就二十元?这不要我干好多天活儿吗!我不想住了,找个台阶蹲一夜天也会亮的,又不是冬天!正想着,黄头发女孩又说话了:
“咋!不想住还是嫌贵?穷酸!”
我正没主意,她的话刺激了我:住,再贵也得住,得给自己个面子,凭啥骂我穷酸,不就二十块钱吗!又一想,咱还要啥面子呢,二十块钱得一个星期挣,才扔下讨饭棍,才做了几天保姆,还充啥能,争啥面子……
“嗨,嗨,说话,嫌贵!嫌贵了找个男人,随便睡一夜,不掏钱还赚钱呢!”
我气极了,咋这样欺侮人!我真想冲上去打她个耳光,骂她句“不要脸的马蚤女人,这脏的话女孩子也能说得出口!”可我不敢,真的我不敢。然而,她的话却提醒了我,真要碰上个坏男人……
我还是住了下来。
我的鞋实在臭极了,满房子全是怪味,幸好桌上有壶水,忙拿出脸盆,把水倒了进去,轻松轻松一下脚,水尽管很烫,却很舒服。
就这样,我住了下来。
5
城里的开销太大了,一碗面就要花去三块钱。这样下去,身上的钱应付不了几天,我盘算着挣钱的办法。
我挨门挨户寻找着我能干的活儿,天黑后又空空而回。现在才知道那些开馆子的不是不雇小工,而是我的羞涩和自卑感使我失去了找到活儿的机会。
第三天,我去了城南的大兴路,那儿有个“人市”,全是乡下来的打工人,男女都有,乱烘烘的。人人都想找到活儿,人人又都希望雇主能多给一点工钱,既怕自己出口价高而误了机会,又怕干一天挣不到几个糊口钱。一旦有个雇主出现,一忽拉涌上去几十人,争着抢着把自个“卖”出去。一群一群黑压压的,用人的人却寥寥无几,一旦没被雇主选中,就得白泡一天。
我不好意思和别人争,也不好意思问别人什么,只能望着被雇走的人的背影羡慕人家的好运气。
看看过了正午,打工人越来越少了,失望的我又回到了招待所。
我躺在床上,算计着三天四个晚上花去的八十元住宿费,这样下去,身上的钱维持不了几天。我着急了,又爬了起来,想去服务台打听打听消息,看看她们能否帮我个忙,为我找个活儿做做。我去了登记处。
“同志,帮个忙,给我找个活儿做,我不嫌脏累,也不要工钱,只要有吃有歇的地方就行!”
“给,报纸上有广告,自己看。”还是那个黄头发女孩,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声音和报纸一同飞了过来,我忙伸手去接,却掉在了地上。我边望着她那张撅嘴吊模样的脸边弯腰去捡,“噔”的一下,头撞在了桌台上,痛感直钻心窝,忍着痛又偷看了眼黄发女孩,她咧着大嘴却望着我笑,我难堪地拾起报纸,什么德性!还宾至如归呢,挂羊头卖狗肉!我返回了房间。
报纸上有很多广告,我不明白,这么多用人的广告招人,人市上咋还有那么多没活干的呢?看到那则“重庆老火锅城”急聘服务员的广告适合我,我撕了下来,明天一早就去那个火锅城试聘。
天没大亮我就起床了,收拾了一下模样,总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吧。看看还行,端上心爱的郁金香朝“重庆老火锅城”赶去。
火锅城的老板是个女的,大波浪烫发配衬上她气“派”的脸,十足的洋气,一脸堆笑招呼着应聘的人,对我很客气,和对待客人一样。她让我坐下后,送了杯水,我双手接来放在小桌上,却没敢喝。
“花是买的吗?真漂亮!”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根本就没顾上她问我什么。
“喝水,喝水!”
我把水杯端在手上,还是没敢喝。
尽管老板娘很和气,我的心却“噔噔”跳个不停,暗暗提醒自己:留神着,万一选不上,就得把嘴挂起来,吃啥?
“活儿挺苦的,不怕累吗,多大年龄了?”她依旧微笑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只怕人家不要我,拣了句我认为最重要的那句“活儿挺苦的”用摇头表示了。
“家是哪儿的?有身份证吗?一天十二个小时能挺住吗?”
我又摇了摇头,是因为没身份证不让住宿弄怕了我,后边的话又没听进去。
老板娘愣愣地看着我,不解的神态使我警觉了起来,坏了,哪儿做错了,千万别让赶出去,晚上还得花二十块钱的住店费。
女殇
第三章原罪(8)
“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你行吗?”老板娘提高了嗓门,依旧微笑着。
我点了点头,想回答却没发出声音。
“姑娘,你会说话不?”她以为我是个哑巴。
“会说。”我忙答道。
“那你咋不说话呢?”
“我同意,是真的同意。”我急忙回答道。又把笑脸送了过去,脸红得发烫。
“挺老实的,我就喜欢你这种实在的女孩子。”
“乡下人都这样,同志!”
老板娘“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更羞了,脸通红通红的,心思着是说错了话,还是哪儿又做错了,忙低头寻找着可能的失误,女老板又说话了。
“同啥志呢!我是老板,你是打工的,我们俩谈不上同志,就别同志了好吧?你被录用了。”我慌忙起身,边鞠躬边说着感谢的话。
“谢谢你咧!谢谢你咧,我一定好好干活,……”一急,乡下话全冒了出来。
老板娘望着我直笑,我又以为哪儿错了,忙在身上寻找着该纠正的地方,她忽然又问道:
“你以前来过城里吗?”她好像认识我一样地望着我。
“没来过。是,头一回!”我更乱了,语无伦次的。
“你姓啥?咱们好像见过面,是吧?”她更认真了。
“姓于,干钩于。没,没见过,真的没见过,我来了才三天,不,来了四天。”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见过她。我的大脑不自主地闪着问号:为啥她要说和我见过面呢!是认错了人,还是另有目的,我去王县长家做保姆时,王县长也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后来,他……也不对,老板娘是个女人呀?也许,也许她认错人了?
“好,好,刚来几天,”她边思考边说着,“你很像我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真是像极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老板娘拉长嗓音,朝门外大喊道:
“老付——过来一下!”
“来啦!”
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进来。
“挺秀气的,做门迎合适,这个就定了,先让孩子熟悉熟悉工作吧。登记一下,明天上班。”
“知道了,经理。”姓付的男人答应了一声,领着我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留在了这个火锅城里。
女殇
第二部分
不知田科长是真醉还是装醉,一把把我拉在了他的怀里,我慌了,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两手用力搬着他的胳膊,又不敢给他发火,林玉瑾都惹不起的人我更不敢给人家难看。咳!要是现在,十个耳光都落在了他那张没人血的脸上。我挣扎着,他又举起了酒杯: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1)
1
重庆老火锅城的老板林玉瑾不是四川人,她是个很能干的本市女人,又是个少有的精明女人。她从四川请来了厨师,自己投资经营了这个火锅城,生意挺红火的。她的关系网很广,公安局的朋友最多,见啥人能说啥话,我打心眼里钦佩她这样的女能人。
我什么也不懂,偷偷地学着姐妹们招待客人的方法,接人递物以及坐姿站势,包括微笑热情的行为和语气。老板把我们分成了八个大区:每区四组,每组一个领班,加上两个服务员共3个人。每人负责四张桌,每桌可以坐下四到八个客人。工作时间从早九点半开始,晚上直到客人走完,餐厅打扫干净才能休息。工作的十多个小时不能随便坐,有无客人也得规矩地站在那里。
火锅城大门口的不锈钢架上,写了二十个金黄|色的大字,听他们说是大清的皇帝乾隆亲作的五言绝句。
嘉陵斜阳渡,
闻香火锅舟。
遍尝天下宴,
绝味莫渝州。
下面的解释是:清乾隆年间,民间食盐昂贵,下流社会的“下里巴人”吃不起纯正肉类,只能捡来他人不吃的动物下水食用。也因食盐紧缺弃之可惜,故而于盐水中反复煮熬,时间长了便有了新料不达之奇香。我想,这个“下里巴人”可能就是我们这些做服务员的姐妹们。
另一段解释是火锅得名的典故:乾隆皇帝微服私访,日落时隔于嘉陵江边,正欲传喻地方官绅,忽然奇香冲鼻,遍目寻视,江边停舟渔人正在夜餐。近前看时,几块石头支着口铁锅,复汤残菜沸滚雾盈,鱼头鸡肠,陈香溢鼻。乾隆借餐同渔家共享,果真异香无比,随口便吟出了那首五言绝句。当咏到“火锅”二字时,乾隆皇帝略有停顿,忽见三块石头支着口铁锅,下面大火熊熊,便有了“闻香火锅舟”一句,火锅也就因此得名了。
火锅的底锅分红油,麻辣、鸳鸯、鱼头、三仙、鸡汤……名称足足二十多种,大到牛马骆驼,小到全蝎虾米,有先死现用的,有现死活吃的。只要这个世上有什么,凑合着能咽下去,这种火锅都能煮,它的特性——麻、辣、刺激,一句话:够味!
火锅城大厅烟雾缭绕,冬天倒还过得去,偏偏是夏天,姐妹们一站十多个小时,真是汗流浃背,累不堪言,常常出现晕倒的现象。
尽管这样,姐妹们都很珍惜自己的工作,因为大家都是来自贫困山区的穷孩子,一个月吃住除去能落三百元,对于这些没读多少书的乡下妹来说,是划得来的。
我们宿舍里住了四个姐妹,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的十七岁。二十七岁的女孩子叫东丽,离过婚,是从都峪市北边山区来的,一幅北方人粗犷的模样,说话时带有浓厚的地方鼻音。她的心眼和体魄成反比,对新到的姐妹不是指三道四,便是骂骂咧咧的高人一等。喜欢挑拨离间姐妹们的关系,大家既讨厌她又不敢惹她,因为,她是大领班的红人。
有人说都峪北山区的水土碱性大,口味燥涩刺激,都峪市又是个称王立帝的都市,正北方是蒙古和俄国,古来就是战争必争要地,大凡帝王家派兵征讨,必先安抚军机要人之心,自然美女侍从,犒劳军兵,得胜则三军欢庆,俘来番女嫁于士卒,也就形成汉蒙俄杂交的文化现象。败阵将领莫要说起,一旦大获全胜,必然争功领赏,寻找些光宗耀祖的本钱,因此也就遗留下了许多争权夺利的内耗习惯和政治色彩极浓的文化,一代一代地成了种模式。这里的人受那些文化影响,便根深蒂固地形成了内斗自耗的习惯,不整人就睡不着觉的毛病。我从东丽身上看出了那种说法不无道理。
都峪南的人喜欢耍小聪明,理由是山高林深,远离都城,触犯王法的罪犯便流放到深山老林中受苦,且有人暗中监视。被流放的人虽然不像在监狱里那么没有自由,却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为了回避不该的灾难,就得动动小脑袋瓜玩玩聪明,加上深山人少,与外界信息封闭,久而久之便胸怀狭隘,形成了一代一代潜移默化下的小心眼习惯。都峪南的人虽然习惯玩些小聪明,却易于被人识破。
都峪市所在的这个川道,分西、中、东三个地域,也就形成了三种大同小异的文化。西部人实在、憨厚,脑子却不大开窍;东部人相对刁钻粗野,却直来直去;中部——都峪市的人是由东南西北混杂起来的,文化和习惯也就相应的复杂混乱了,你借我的能,我学你的诈,他用他的刁,他玩他的赖,自然地混合了个百怪大拼盘。
从东丽的说事了非上,从小莲花的小聪明上,从小凤的复杂心理上,我都深深地体验了那些说法正确无误。小莲花是都峪南人,东丽是都峪北人,小凤是都峪市郊区的乡下人,三个女孩子表现了三种不同的地方文化和行为风格,我常常依此对照外公讲给我的风水观念——南方沙多土薄,树木的根须绕地面延伸,不生主根,形似年事高迈的老人手背的血管一样暴于肤面。北方土厚山高,风大冷坚,树木的主根自然直入地心,和有了儿女的婚姻一样,是生了根的婚姻。所以北方建都称帝者均在三百年左右。外公说沙厚虽然生才,土厚却能盘龙隐虎。帝王家便不宜于南方建都,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刘玄德称帝巴蜀,鼎足三分,四十年天下;南宋赵构建都金陵,半壁河山,苟且偷生;近代的孙中山建都南京,七年内一病终归,蒋中正继业南京,又匆匆败走海岛台湾。与郑和下西洋时途经越南所论:“此地山无高山,水无深水,无高山则人无个性,无深水则人无主见,无高山无深水则无骨节义胆,必育随风则倒之性,不可深交。”理出一辙。日、英、美等国均曾统治过越南,中国人援越抗美,美国人败走后,又来了个恩将仇报的反华排华。真是前人所识,后人折服。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2)
都峪市和它所处的厚土一样,有着说不完的故事,看不透的复杂世情,道不尽的风风雨雨,诉不清的悲郁忧伤。表面上保留下来的文化遗产非三月两载所能识透,地下埋的就更无法知其深浅了,只就游人们所公认的:到桂林看石头,意为桂林山水甲天下;到上海看人头,是说上海乃商业都市,那里人的头脑灵光;到京都看砖头,京都的金碧辉煌,京都的建筑古迹,都是由一块一块砖头垒起来的;到都峪看坟头,这个坟头的特别,坟头的高大,坟头里埋的人和物,坟头里的肠肠肚肚,谁也弄不清装的是何年何月的陈糟老酒,何年何月的风月悲凉,只就那大小不一的,高低不等的,山里装的,土里埋的,突出的,被光阴掩去的,只数数坟头,也让你得花去三月两月光阴。
不管咋说,我还是为自己能落脚在这个都市而庆幸。
也许,我的长相东丽不习惯,也许她就是那个德性。或者妒嫉我,她粗枝大叶,总偷偷地瞅着我,无事生非地常常跟我过不去,见了领班总管,却眉开眼笑地让人发伧。我恨死了她这种欺下奉上,踩着姐妹肩膀过日子的女人。
我学会了自我安慰:都是女人,女人可能都有同样的毛病——妒嫉她人比自己漂亮。所以,我尽可能不跟她正面发生冲突。
餐厅的地板很滑,不小心就会摔跤。刚到的我一时又适应不了,紧小心慢注意地却突然滑了个趔趄,“啪”的一声,盘子摔碎了。我赶忙捡起碎片,趁没人看见扔进了废菜筐里,慌忙转身,装作没事。不料,东丽却在我身后喊道:
“好呀!摔烂盘子还藏起来,啥素质!”
“对不起,我,我不小心滑,滑了……”
“咦—呀!还犟嘴开了,我会说你是故意打烂的。”东丽双手叉腰,裂头犟脑地说着不讲理的话。
“你……”我有话说不出,更明白是自己的错,让她点儿,免得嚷嚷起来让老板娘知道。
“怎么?不服气?”东丽摇头的样子像个泼妇,“脸蛋漂亮有啥用,当小姐去呗,当小姐还能多挣几个子儿。”
我又一次听到了当小姐的“赞语”,以为她说我吃不了苦。
“你别小瞧人,啥苦我也能吃!”我辩解着。
“咦—呀!还能得不行,给点颜色,你还开染房了。摔盘子是吃苦?看你那样儿!”东丽的声音越说越大,我怕被旁人听见,尽量压低声音。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我哪有做小姐的福气!”我用乞求的口气谦虚了一句。
“嗨!小姐,小姐是让你当表子。看把你美的,跟皇上的丈母娘一样!”东丽“咯咯咯咯”地大笑着,又来了个龇牙咧嘴的怪相。
我气极了,干吗这么欺侮人,又没挣你的钱,凭什么骂我是表子,可我知道惹不起她,小声嘟囔了句:
“自重一点,别得寸进尺,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哎—呀!娃娃的牛牛越拨拉越硬了,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个梯子就往上爬,喷口水,你还真出彩虹了呢!看我咋收拾你!”
“啪”的一声,东丽一把打了过来,我来不及回避,挨了一掌,她的指甲划在了我的脸上,我伸手摸了摸,划烂了,还有血呢。我抓起一旁的扫帚打了过去,她躲开了,又朝我扑了过来,我后退几步,猛地举起扫帚……
“住手!怎么搞的,上班时间竟然打起架了!”我吃了一惊,老板娘站在了身后,这下完了,闹不好准被开除。
我委屈地哭了,谁知,东丽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林总,”东丽嚷嚷着,“我亲眼看见,她是故意把盘子摔烂的,我说了她几句,她就用扫帚打,打……”东丽说着话,却流下了眼泪,比我还伤心,我真想不通她哪来的眼泪。
“不是!林总,我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边哭边解释着。
“胡说八道,”我吓了一跳,偷眼看去,林总的目光射向的却是东丽,“可能吗!一个刚来的乡下孩子,为啥要故意摔烂盘子,损人不利己,对她有啥好处!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干活去!”
谢天谢地,老板娘真的聪明极了,她好像在哪里看着我俩一样说了公道话,我感动得流出了眼泪。
林玉瑾走后,我一直激动不已,感念她对姐妹们的性格人品摸得如此清楚,连我这个来了没几天的人的心理也认识得那么准确。是呀,我为啥要故意摔烂盘子呢,对我又有啥好处呢?
我忽然想起了张伯让,林玉瑾如果是他的局长的话,张伯让就不可能被免职,外公的冤屈也就早早昭雪了。
我每天提前到班十分钟或者更早一点,把门前的卫生打扫干净,把桌椅摆放整齐,等客人们随时光顾。我知道只要天天如一地做下去,老板至少会说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我发现饭店是老板娘一人说了算的秘密后,每当她把任务分给我时,能做的,我尽可能很快完成。做不了的,我也会干脆地接过来,请教姐妹教我完成,及时回话给她,这些都是争取和表现自己最好的机会,也是强制自己学习的时候。我清楚,面对林玉瑾这样的女能人,不能说自己不会做或者说怕做不好的话,这样她会认为我是个无用的人,失去个别表现和锻炼的机会。
我更明白,一个从乡下到城里的女孩子该如何对待自己,我不管别人怎么做,更不管火锅城明天怎么样!做一天事自己就要对得起一天,火锅城办不下去了可以散伙,自己却永远不可能散伙。所以,我每天躺在床上时会自问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悟了些什么,为我的明天积累经验。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3)
慢慢地,我悟出了越是苦累的活儿越是锻炼自己的时候,悟出了越是困难越要朝前冲的道理,一次冲越就是一次小成功,把很多个小成功加起来就是辉煌。我每一次冲越后都有显著的收获,慢慢地,大家都喜欢我了。
东丽又嚼舌了,说我是傻子,骂我是乡巴佬,说别人不干的事我必须去干,不干了老板会辞掉我。我不在乎这些,更不认为我傻,反而认为她们偷懒是在娇惯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也是逃避锻炼自己的机会。我的作为好几次都得到了林玉瑾的表扬和鼓励,我认为这不只是为了饭店,重要的是磨练了自己。
姐妹们尽管干活都很卖力,新旧更换却奇怪的勤,老板也不告诉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辞掉了,很快又补上新来的小姐妹。我能看得出新来的姐妹干活很认真,不敢有任何闪失的小心谨慎。然而,她们却在三个月左右都得离开。我虽然暗地为姐妹们抱着不平,可也不敢问为什么,更不敢相互谈论这些弄不明白的疑问。
二十多天后,东丽被老板辞退了。我不明白,以为她被辞退与我有关,我内疚极了。
下班后,我躺在床上一语不发,小莲花坐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问道:
“咋?是想家了还是想男人了?”她边半开玩笑边关心地问道。
我没马上回答,摇了摇头。
“病了吗?”她又问道,眸子充满了关心。
我依旧摇了摇头。却忽的坐了起来,小莲花惊了一下。
“呀!吓死我了,真坏!”小莲花撅起了她那张好像没成熟的小嘴巴装着生气了。
“哎!小莲花,问你件事,说好了,不准说出去,”我郑重其事,小莲花不解地点着头,“你说——东丽被辞是不是因为我?”
“咋可能嘛!她到时间了!”
“到啥时间了!”我不明白地望着她,边思量边重复着她的话。
“是到时间了。香子,你不懂,”她忽的压低了声音,“‘新到的和尚好念经’!”
“你说啥?咋就叫到时间了?”
“林玉瑾,哼!精着呢,干的再好也是三个月,不好,几天就得走人!新来的人听话,新来的人干活不偷懒,新来的人工资低,时间长了,‘老油条’一根,不干活还事儿多。嗨!反正有的是劳动力,有的是女孩子。她早该到时间了,笨丫头!”她顺手在我的鼻子上拧了一下。
我明白了“新到的和尚好念经”,原来如此。
也许因为小莲花是来自都峪南山区的,她的性格比所有的姐妹都开朗,都活泼,都机灵可爱,整天无忧无虑,无烦无恼地连说带笑,是姐妹中最受欢迎的,是火锅城吃的最香的,也是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朋友。
小莲花告诉了我姐妹们替换频繁的原因,我又一次认识了林玉瑾用人之道的无比精明,暗自佩服她的经营头脑,同时也悟出了林玉瑾在那次班前会上说的话:美国人给钱就干,日本人不给钱也干,中国人给钱却不干的话的深层意思,正是因为中国人给钱也不干,正是因为“新到的和尚爱念经”,林玉瑾才想出了三个月必须辞退换新的办法。
“精明绝顶!”我感慨地叹了句。
我佩服林玉瑾精明的同时,不由地出现了三个月后也会被辞掉的心理负担:“不好好干随时会被解雇,好好干也是三个月。”到时候我又该……
刚有了着落的心情被这突来的打击弄乱了。我反复分析着林玉瑾的为人,忽然觉得她一下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和蔼可亲的笑容背后隐藏了不分好歹的狭隘与自私,雍荣华贵的外表掩遮着斤斤计较、又精打细算的一颗心。我联想到了刚到都峪市的那天,高高悬起的大幅广告牌上“永远高于用户希望”的大字,招待所墙壁上赫然醒目的“宾至如归”,所有“热情”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深不可测的阴霾?这座美丽的城市背后……我“刷”的一个寒颤。
我不敢想下去,也不想再想下去了,干吗自己要推翻自己的认识呢。走一步是一步,都峪市几百万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我凝视着我的郁金香,散不去的忧虑缠绕着心头。
2
一个半月过去了,我的工作连续得到了林玉瑾的赏识和表扬。
三百元的纯收入,如此的工作环境对我来说,已是很满意了,至少给我提供了暂时生存的空间,也给了我为外公报仇的一点希望。然而,真要靠这点收入去完成我报仇的计划确实又太慢了,除去自用最多能落二百块。女孩子嘛,添件衣服什么的,总不能老虎守上一张皮。
我算计着,一年可以攒到两千元,两万元就需要十年,十年我不又成了黄脸婆了吗?老天爷,这要等到牛年马月?
我既怕时间过得快,三个月后会失去工作,又盼望一月一月过得快一点,三百元的工资就可以拿到手,离为外公报仇的愿望也就近了一点。
三个月还是过去了,我作好了被辞的心里准备,随时等候林玉瑾辞我的消息。
那天一大早,大领班来叫我,说林总要和我谈话,我当然明白这个“谈话”意味着什么,也就没有了紧张。
林玉瑾依然和我初来时一样的客气,让我坐在应聘时的沙发上。我等着被辞的结果从她口里说出来。
“金香,上班多长时间了?”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4)
“三个月零六天。”我淡淡地回答了句。
“你工作很认真,我很满意。”她的声调和笑容依旧和蔼可亲。
“林总,别不好意思,我不会为难你。”
“为难我,嘻嘻,为难我啥呀?”
“三个月满了都会被辞掉,这我知道。我不可能难为你,就这个!”我干脆替她说了。
“是三个月会被辞掉,可你不同呀,恰恰相反,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要更努力做下去,做好了想提你当领班。其实,我们两个很投缘。”
很投缘?我望着她,不敢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和我投啥缘呀!小莲花那样的女孩子多机灵,二十多天前就辞退了,我咋敢相信这是真话呢!然而,却是林玉瑾亲口说的。
我放心了,带着感激的心理更加认真地做着门迎工作,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新到的姐妹,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离去的朋友,很快地,一年过去了。
尽管我提心吊胆地挣着每个月吃住后得到的三百元苦力钱,却因林玉瑾的特殊恩赐对她产生了说不清的感情,更多的是敬服她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思维和善辩应对的智慧,不知不觉地把她变成了我心中的偶像,寻思着有一天也能像她那样做个大老板该多好,我偷偷地向她学着。
我也常常看到她的作难,她默默承受着很多心酸和无奈,懂得了一个女人在这个世上干点事不易的道理。这里吃公家饭的人和我原以为的公家人完全两样,他们说的“公仆”和我们这些“服务员”不一回事,“服务员”是客人真正的公仆,只是换了个名词罢了。那些所谓的“公仆”倒是一群社会地痞,无事生非,打着各种检查、收税费的招牌刁难林玉瑾,就连居委会的老太太也借着罚款的因儿,三月两月来店里找便宜沾。他们用的都是近同的模式:刚进门一本正经的“大公无私”,伪装着铁面无情,吃饱喝足后抹抹嘴什么也不说了。这种事每个星期都有两三次,林玉瑾都应付得头头是道,大不了在他们走后叹口气,或者骂句:
“没长人心的吃人贼,社会痞子!”
那天,工商局又来了几个人,林玉瑾满脸堆笑接待了执行公务的“公仆”,这种现象已习以为常,无所谓来不来和来做什么。也许林玉瑾给了我特殊的恩惠的缘故,不自觉地老是为她担心,跑前忙后地应付着他们。
那个胖一点的工商员一下给饭店找了几条“罪证”:卫生条件不合格;门前的广告牌超越了营业范围;多支了三张桌子;反正哪儿都有问题。我真的体验了人给人找事,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的话千真万确,一张嘴,皮筋罚款法——一到五万,我吓得伸了一下舌头。
林玉瑾总是赔着笑脸,我能看出她笑得很不自然,具体说很无奈,边认着“错”边安排着他们吃饭,一会儿摆满一桌面。没想到,那个他们尊敬的高个子男人却忽然提出要我陪他喝酒,他们称他老板,我明白他们说的老板就是管他们的上级。我为难了,林总给我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坐在了他们旁边。
“姑娘挺甜的,哪里人呀?”高个儿“老板”问我。
“无村。”我笑着回答。
“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