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村!知道知道,村子挺大,全姓吴,去过,去过,是什么县来着?”他似是记起的眯缝着鼠眼看着我,却射出了一种贪婪的邪光,我一下想起了王县长,“刷”的一个颤栗。
“无名氏县。”我应付着,真不想和这类无聊的货色说什么。我说的也是真话,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去过,去过,这个县城我去过。”他很认真地点着头,“这个县不错!挺富裕的,历史上好像还出过个大人物呢,叫……叫什么来着?”他张冠李戴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我想笑,又不敢。我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地理学赝品。我看了看林玉瑾,意思说我想走开,林玉瑾却还了个眼色,我只好耐起性子听他的张罗。
然而,他的表情和故弄斯文连连使我犯呕,寻思着明明我说的“无名氏县”,你咋能说去过呢!我正想着,他又问道:
“多大年龄?”他同时给了我个媚眼,我“刷”的出了两胳膊鸡皮疙瘩。
“二十。”我讨厌极了这种装猫充狗的人渣。
“十七十八一朵花,二十岁算是熟透啦!”他的脏话出来了。
我的脸红了,他咋当众能说出这种话呢!羞的我没法接上话茬。
“有对象了吗?”
“没有,不嫁人。”我难堪地低下了头。
“女孩子嘛!咋能不嫁人呢!给你找个对象,咋样?”
我尴尬极了,真想跑开。林玉瑾见状,忙搭上了腔:
“好呀!田科长做媒,求之不得呢!”
“真的,给她找个对象!”
“行啊!男娃长的咋样?多高?啥学历?”
“和我差不多。”田科长毫无羞涩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田科长不是给自己做媒吧!”林玉瑾带有挖苦的口气说道。
“做就做呗,这年头,有啥奇怪的!”
田科长一点也不脸红地说着和他年龄、身份不相匹配的话。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借去卫生间离开了饭桌。
田科长一行,吃完抹抹嘴,一分钱不给,也不再提罚款一事扬长而去了。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5)
从那以后,田科长常常来火锅城,每次都要我陪他,林玉瑾虽然心里不悦,还得担待着。
林玉瑾告诉我,田科长名叫田文理,是不久前农转非的,虽然没识几个字,官却升得快。他有个亲戚在省府里做事,听说挺有来头,正是因为这样,他的部下都有些怕他,也滋长了他的恶习。工商工作对他这种没多少文化的人来说,正合胃口,他也比较满意,可他认为,最能人前炫耀的还是公安人员的大檐帽威风,寻情钻眼总想往公安队伍里钻。他曾在林玉瑾跟前说过调去公安局的意思,因为,林玉瑾好像也干过公安工作。
大约两个月后,田科长的人突然送来了张罚款单,理由是群众举报青菜里吃出了虫子,罚款两万元。林玉瑾刚好不在,大领班又不敢做主,只好打电话请示林玉瑾,林玉瑾不知怎么回答了大领班,大领班便开始了忙活。
大领班把送罚单的人请进了包间,边倒茶边说着奉承话:
“林总不在,二位先喝茶,我去准备饭菜,林总回来后马上解决!”
“不要这样嘛!咱们公事公办,饭嘛——也就不吃了。等一下可以,该罚的款不能少,我们得给群众有个交待嘛!”罚款人一本正经说着官场惯用的用语。
“办,办,一定办,不就两万元吗!不难为二位,林总马上就回来。”大领班尽力拖着时间。
服务员端上了菜类,点燃了桌下的煤气灶,两个罚款的工商员嘴里唱着不吃不喝的清廉高调,眼睛早盯上了服务员送来的羊肉卷。
那个一直像尾巴一样跟着田科长的矮个子拿出了电话,和颜悦色地给对方说着让人难受的话,不大功夫后,田科长赶来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戏是田科长冲着我来的。
“香子,来,陪田科长喝酒!”矮个子对我说。
“对呀!香子,陪我们喝几盅!”田科长迎合上了。
我真想走开,可又不能,别给饭店惹麻烦,我知道这帮人惹不起,只好坐在田科长的对面。
“过来,坐过来,香子!”田科长却要我坐到他跟前陪酒。
大领班很为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田科长,忙打圆场道:
“香子身体不太好,病了几天了,大夫说是胃溃疡。”
“胃溃疡,小毛病,咱可是有绝方的,不就是气短胸疼不舒服吗,好治!”不知道田文理是来这里之前就喝多了酒,还是天生就这个德性,似乎无所不知地张扬着自己的能耐。
我寻思着,你这种东西也能当上科长,不知哪个瞎了眼的上司,黑摸也不可能摸上你这货色。我这个没进过学校门,只知道“处处留心皆学问”的人都知道胃溃疡是怎么回事:食后即疼,是胃部溃疡,食后一小时疼,是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的基本知识,你怎么一下说到了肺病症状上去了。我看着他那张“无知者无畏”的面孔,想让他再出出丑,笑了笑道:
“田科长可是个全才,写《伤寒论》的张仲景也比不上啊!”
“嗨!老张,根本就没病,啥伤风感冒的!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渴酒来,不就是个小小的宣传部长吗!来,喝咱的酒,管他呢!”他端起了杯子。我真是哭笑不得,又不能走开,想着干脆让他把人丢到底,正想开口,田科长又说道:
“来,少喝一点该行吧,咋不给哥的面子呢!”田科长突然冒出了个哥字,我“刷”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领班又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个眼色,意思说我行,只要他们不为难饭店就行了,我坐了过去。
“这不行了,先干为敬,我先干了。”田科长举着酒杯,吆喝部下各饮了一杯。
我只好端起面前的杯子,站起身,学着林玉瑾应付场面的话道:
“好,我也敬各位一杯!”
碰杯后,田科长一饮而下。我看着他喝了下去,自己也倒进了嘴里,顺手拿过了餐巾,借着擦嘴的功夫吐在了餐布里。
“痛快,痛快,够意思,香子,来,再干一杯!”田科长又说。
“不是说好了吗!只喝一杯吗!”我故意抢辩着。
“能喝一杯就能喝两杯,怕个球!”
田科长的脏话出来了,倒满了一杯,又下了肚。
就这样,连续四杯下肚,田科长的话越来越多了。
“香子,说实话,和我交朋友的女娃多的是,哥看不上!就喜欢你这样的妞儿。我是个单身,咱,咱们交,交个朋,朋友,挺,挺般配的!”
田科长的话我不能再忍受了,我的脸直发烫,没遇过这种场面的我真不知该怎么应付了!矮个子侧脸悄声对我说。
“香子,田科长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不答应,瓜娃!”
“对,对呀!来……”
不知田科长是真醉还是装醉,一把把我拉在了他的怀里,我慌了,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两手用力搬着他的胳膊,又不敢给他发火,林玉瑾都惹不起的人我更不敢给人家难看。咳!要是现在,十个耳光都落在了他那张没人血的脸上。我挣扎着,他又举起了酒杯:
“来,喝,喝杯合欢酒,喝,喝……”
田科长满脸通红,嘻皮笑脸地宁是把酒往我的口边送,呼出的酒气让我发呕。我边回避边朝后退去,一下弄翻了身后的椅子,我被椅腿也挡倒了,屁股撞得生痛,我大叫了声,田科长这才把酒收了回去。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6)
我慢慢地扶着倒椅坐了起来,屁股酸痛酸痛的,女孩子又不能声张,强忍痛扶起倒椅后又坐了上去。
田科长见我坐了下来,又伸手搂我的脖子,我气极了,真想一巴掌打过去,可我还是忍了,边搬他的胳膊边说道:
“放开,田科长,放开了我陪你喝。”
“放开做啥,这样好喝,喝,交,交杯酒吗!”
我故意猛的一站,撞到了他手中的酒杯上,撒了一桌,他不得不放下杯子。两只胳膊却全用上了,那张臭嘴也紧跟而来,我来回回避着。他们的人反而大笑不止,我受辱的恨火“烘烘”燃烧,正想出拳向他打去,门“咔”的一声推开了。
“住手!”林玉瑾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这是干什么,田科长,你不是说菜里吃出了虫子吗!你不是罚款来了吗!吃出了虫子咋还来吃不掏钱的饭,就不怕虫子吃了你的肝肺!罚款连人也罚,是哪一国的王法,是哪条道儿上的规矩,是人民公仆做的事吗?我不干了行吗!我不开这火锅城行吗!干么受你们这些王八的气,老—娘—不干了,滚!”
林玉瑾怒视着田科长,田科长的酒也醒了,松开了我,望着林玉瑾哑了口,几人全愣了。
“老付,过来,给田文理科长结账,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把调戏妇女的账也算在一起,付了钱给我走人!”
田科长三人灰溜溜地离开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3
星期天是饭店最忙的一天,我的两腿站得僵直,一下班就躺在了床上,却没有睡意,凝视着床头柜上的郁金香,欣赏着刚刚长出的苗子,小莲花忽然闯了进来,“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扑上去抱住了她,两人滚在了一起。我真的想她了,她的到来给了我这段时间来少有的欢乐,疲累感一下无影无踪了。
“莲花,多长时间了,咋才来看我,没良心的家伙!”我忽然推开她,认真地问道。
“挣钱呗!”小莲花好像没有情感的动物,只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地撂了句我不明白的话,以显示着她的聪明过人。
“说话,想我不,莲花,真就这么心硬,不来看我?”
“忙呗,你不是好好的吗,有啥看的!”
“凯子凯子,贬啥凯子,女娃嘛,咋油腔滑调的,让人笑话!”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带着指责的口气问着。
“挣钱,嗨!金香,我才明白了,有钱就是爷,是姑奶奶!娘的,只要有钱,什么三宫六院,爱妃娘娘的,全有了。”小莲花边说边撂了个流气的手势,跟着吐出个瓜子皮,摇头晃脑的样子让我吃惊。
我疑惑了,小莲花咋成了这德性,说的话不像从女孩子口里出来的,说什么“三宫六院”、“贵妃娘娘”,我不明白她走的那条挣钱的道,行的哪门子来钱路,满嘴酸气让人寒伧。我瞪了她一眼,她却不在乎,又说:
“咋,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有钱的男人玩女人,有权的男人小姐玩腻了玩名角,名模,玩大学生!”小莲花压低了声音,“还有玩女兵的呢!咱只要有钱,为啥不能玩男人,为啥光让男人玩咱女人呢!”
我真不敢相信,从前的小莲花全变了样。从她的衣装,打扮,描眉画唇上,一下成了个另类,没有了从前的清纯乖巧,没有了从前的聪明稚气,简直一颗欠缺管理的松松垮垮的油白菜。
“女孩子,说话得有个样儿,没遮没拦的!”我带有教训的口气批评了句。
“咋!这有啥,只要给钱,啥话不能说,啥事不能干。”她毫不在乎,没有了一点女孩子的羞丑感。
“能挣多少钱,看把你张的!”
“多少,一天最少五六十块,哼!还挣过两千块呢!”从她皱眉点头的势头看,真的像做过两千块钱的大生意呢!
“别瞎吹了,干啥能挣那么多钱,说大话不纳税,凭天撒谎,月子娃儿害牙痛,搔白怪!”我不相信,凭小莲花的能耐,咋说也不可能做个成样的生意出来,别说挣钱了,不赔进去都谢天谢地呢!
“咦!你还不信,我要有你这张脸蛋,挣的才多呢!”
“啊!你在做三陪……”小莲花说的脸蛋漂亮挣钱多的话提醒了我,我一下想到了姐妹们常议论的三陪小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疑惑的眼睛。
城里待久了,带听不带问地知道了许多奇怪事情:什么女人借姿色骗男人;什么包二奶;傍大款;小姐三陪的听了不少,小莲花的口气和行为反馈了她是做三陪发了财,真想不到,原来一提到三陪小姐就大骂不止的她竟然亲历其道了。
“还三陪呢,给钱八陪又有啥,又不是打针,嫌痛!”小莲花没有一点羞涩感,反而一派盛气凌人的样子。
“莲花,你说的啥话……”
“啥话?人话,真话,咱可没必要说假话、空话、大话,咱又没当官,一没权,二没钱,连句人话都不能说了?”
“那你也不该说这种话,总是女孩子嘛!真话也得挑选后再说呀!”
“嗨!咱又不怕丢了乌纱帽,”小莲花学着戏台上当官的样子,故弄着不伦不类的拖腔,摇头晃脑的,“免职丢官,与本县何干。说假话了老百姓不高兴,说真话了领导不高兴,本县只能说笑话,说笑话大家都乐意,何乐而不为呢!”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7)
我被小莲花的表演逗笑了,她好像一下子比我多懂了许多。今天的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以前说话小莲花不能不听,可这阵子……我正想着,她又表演了。
“你行你的令,我走我的路,高官打的太极拳力求稳定,中官玩他的密宗权不按高官的拳路走,本县只耍猴拳,抓一把得一把,抓不住,蹦远了事。”小莲花把“一把”两个字来了个长长的拖音,真还有点乱真的味道呢!
小莲花一套一套地说着我似懂非懂的话,我想不到她的嘴皮子咋练得这么能说会道,虽然我不赞同她这样的油嘴滑舌,却从心里觉得她比我懂得多了。然而,女孩子终归女孩子,还是本分稳重一点的好。我想劝她几句,她又道:
“咱这些人也叫人,人家那些人也叫人,嗨!他妈的,咱咋就不该玩他们男人呢?他们玩咱,给咱掏钱,咱玩男人,他还得给咱付钱,本县又何乐而不为呢?趁着年轻,不体现体现咱的价值,到时候,黄脸婆一个,哼!迟了!”
我又是一个寒伧,鸡皮疙瘩“刷”的长了出来,我忽然觉得她很脏,怎么说的都是这种话?我下意识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想把她进门时亲我的脏嘴痕迹擦去。
我郑重地教训她道:
“女孩子活的就是贞操,清白,干净。你听听,乱七八糟的都说了些啥话,真不知道你想做啥!父母知道你干这种事,受得了吗?”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挣钱的法子多着呢!你以为跑腿端盘子,做门迎说声‘你好,欢迎光临’叫挣钱,那叫工资,别傻了!比方说陪人说说话,喝喝咖啡、品品茶什么的,至少也挣五十元,你以为光卖肉啊?”
陪人说说话也能挣五十元!我思量着,又不相信。一天十多个小时站门迎客,不也才十块八块的?陪人说说话,喝喝茶就能挣五十块钱,我不也常常帮林总陪人吃饭吗,又不做下流的事,这又有啥。又问:
“陪人说话凭啥给你那么多钱?”
“咦,不懂了吧!池子深了,啥样的乌龟王八都有。林子大了,啥鸟儿都飞。世事大了,啥品种的货色没有呢!花花世界,花花世界知道不,花花世界就叫:日头还没亮,晶驴卧一炕,日头发了光,道士骗和尚,朋友骗遍了,再去骗乡党。这小饭店累死累活的,不就三百元吗!瓜娃呀!”她顺手在我的额头戳了一下,“五十元还嫌少呢!”
我不信,陪人说说话能挣五十元,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块,两年就可以为外公……我暗暗地合计着!
“咋,还不信?不信了看看去,就你这模样儿,嗨!七十、八十,几百块也说不准呢,只要客人高兴了……”小莲花把后边的话用肯定的点头方式代替了。
小莲花说得和真的一样,我忽闪出了试一下的想法,探问道:
“哎,莲花,你说男人们在一起说话,干吗还要女孩子陪呢?”
“看看,这你又不懂了,这个世上,就是个男人和女人的事嘛!你想想,世上最好玩的是啥,不还是人吗!男人,哼!没一个好东西,”小莲花一本正经地边说边点着头,“男人都害了一个毛病,看见漂亮女人就想瞅一眼,‘万水千山’的也想和你搭讪几句。摸摸女娃的手什么……
“那是做啥?”我的心“噌”的抽了一下,又问。
“做啥!你不知道?你不想和英俊的小伙子说说话?好呗!美呗!心里舒坦呗!”
“陪客人聊天也摸手吗?”
“那要看是什么客人,如果是……”
“要不愿意呢?”我抢问道。
“不愿意也行,客人会不高兴,不高兴了就少给你钱。”
“至少给多少?”
“五十块呗!”
“摸手在不在里边算?”
“不算,不摸手也少不了五十块。”
我打问清楚了,不摸手也能挣到五十元,这有啥不好呢?干脆试一试,如果真是小莲花说的那样,外公的仇就有了指望了!
第二天,我借病请了三天假,来饭店这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请假,林玉瑾同意了。
4
我穿上了那件我认为最适体的暗花衣服,那还是在乡下时县长夫人给我量体裁制的。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忽然发现我比以前更漂亮了。
水灵杏目,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动都能流出水来的嫩肤,纤纤细指和柔和的双手,连自己也心动了几分。
也许女孩子都有自恋的通病,我对着镜子偏来看去,哪儿都觉得舒坦,忽的又闪出了位风度翩翩的男人身影,个头虽然不高,却热情健谈,举止文雅又气质摄人,并不多大的眼睛炯炯藏神,高高的额头装满了智慧,刚直不阿的个性深蕴了善良的心肠,尽管不是一表人材,却具备了诱人的内涵,我的他……我羞涩地笑了。
我的脸红了,自责了句:胡想啥呢!女孩子嘛,随着年龄增长和生理变化,谁能游离于情丝牵扰而远弃烦心呢。
我又笑了,很矛盾,既有种“不正经”的自责,又有种理所当然的享受,还有拥有了那个虚构的男人的自豪,真的很幸福。我不自觉地又走到了镜子跟前。
“嘀铃铃——”闹钟响了,七点整,是我提前拧好的。下楼朝小莲花约好的国际商会赶去。
“哟!香子真靓,做啥去呀,这么漂亮,是相亲吧!”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8)
大领班突然说道,我回头打着招呼,含羞又自娇地敷衍了句:
“病,病了,身子不舒服。”我边说边朝门外走去,身后又传来了赞美的话:
“真格的出水芙蓉,啧,啧!”
我的心乐滋滋的。
“国际商会”在东大街中段,是小莲花说的,而且告诉了我乘车的路线。我舍不得坐出租车,四十分钟后才赶到商会门口,小莲花却没来。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按时赴约的,心里的疙瘩依然没全解去,小莲花说的挣钱的办法是不是真的,是人们厌恶的小姐行道,还是最大和男人摸摸手那么简单!明明小莲花说是陪客人说说话,不摸手也就能挣到五十元。不会是做小姐,也不对,那这又叫什么行道,客人为啥让你陪他,仅仅就是因为男人和女人不同,陪陪他们又能做啥?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万一他们非要摸手……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
又过了一刻,依旧不见小莲花的影子。
我急了,马上八点了,不是说好了吗?这家伙时间观念这么差?
我四处搜寻着小莲花的影子,来往的人群匆匆而过,闹嚷得让人心烦,却就是不见小莲花到来。我又是第二次穿高跟鞋,老是有种朝前栽的难受,腿也站困了,只好靠在路边的护栏上,让拘痛了的脚放松一下。
“你是香子吗?”一个穿着吊带裙,阔露胸背的姑娘突的站在了面前,随声冲来了股刺鼻的气味。我虽没用过香水,却带听不带学地了解了些关于香水的说法,凭感觉是廉价的劣等品。
“是,我是香子。”我忙应道。
“莲花叫我来接你,她在娱乐城的二楼等你呢!”
我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姑娘,有些不敢相信,也许她的装束我不习惯,又问了句:
“她咋没来?”
“下午陪人了,正化妆呢,叫我领你上去,哟!你真漂亮!”她很热情,又很俗气。
“化啥妆呢,又不是演戏!”我有些不高兴,嫌小莲花没来接我。
“女孩子嘛!何况……”
“你咋知道我是香子?”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很靓嘛!”
“就,就凭这个?”我看着她,她依然热情地笑着。
“小莲花拿你的相片经常炫耀呢!”
“噢!是这样……”
我跟在女孩身后,朝红太阳娱乐城二楼走去。
红太阳娱乐城是这个都市有名的娱乐场所,设施一应俱全:桑拿、奶浴、歌厅、台球、保龄球……也有茶秀,容纳人数最多的是三楼的大舞厅,都峪市几乎没人不知道,人们称它为“黑暗中的se情舞”,吸引了纷至沓来的男女,只需花五元门票,就可以进入十分钟一曲看不见人的舞池中。大厅通道两边站满了年龄不过三十岁,衣着光鲜的女人,男客人随便接住一双视线,都能轻而易举的捕捉到眼神里的某种期待。十分钟暗曲,随着缓慢的节奏只动不跳地便“交易”了起来,“谈”得来的,五十元或一百元便可离开这里,到他们认为能去的地方去了。
还算隐秘一点的是二楼歌厅,有屏幕表演厅,节目离奇,动作粗俗,包括脱衣舞,应有尽有。特别一点儿的便是小包厢,花样繁多,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收费却很高,在这种地方走动的穷人只有“小姐”们。
我随着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上了电梯,一出二楼门,忽的看见了张熟悉的面孔,我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东丽!”
“香—子!”东丽也认出了我,一下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不但没忌恨我的意思,反而像分别好久的朋友一样亲热,我很感动。
不知东丽是激动,还是我们这群底层社会的女孩子见一次面难场,不知这个茫茫人海没有我们这种人的情感寄托地,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她的眼圈红润,显出了酸楚!
人也许都这样,在一起的时候,瞌瞌碰碰地争来斗去,时间长了没见面,反而会出现想念的感觉。跟夫妻生活一样,双方待久了,觉得缺少了浪漫色彩,吵吵闹闹,你鼻子我眼窝的,心却连在一起。成了家的女人一般都会有那种感觉。
“咋样,还好吗?”东丽问道。
“挺好,你呢?”
“咳!就这样吧!”
“你现在干什么工作?”我又问。
“挣钱,挣钱呗!”东丽很无奈,也很低沉,我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问下去。
“你咋也来这种地方?”东丽的眼神充满了质疑,忽然问道。
“找小莲花,她说她在这儿上班。”尽管小莲花说只是陪人说说话,我依然不愿把我来的目的说给她,怕她笑我不走正路。然而,东丽奇怪的问话又引起了曾经的隔阂感:怎么我就不能来这种地方,我又影响了你什么,咋还跟我过不去呢?
“上班!噢,在,是在里边,香子,如果……”她欲说又止,“好吧!我下楼去去就来,回头见。”
东丽走后,我又窥测起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由于对她抱有成见,也就没分析她话中的真实含意,现在才知道她是提醒我别来这种地方。
我见到了小莲花,她穿了条长裙,背几乎全露在了外面。我接受不了她那半赤裸的打扮,产生了退回去的心理,她却望着我笑了。我正想告诉她太露的服装不能穿到公众场所来,她先说话了: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9)
“来,香子,我给你带了件裙子,到里面换上,”她把我拉到一旁,有些诡秘地道,“穿这身衣服不行,客人不会选你的,选不上就白逛一天,吃老本。”
“不,为啥要……就,就穿这身衣服。”我没同意,我想陪人说说话,干吗要穿那么露,宁可不干这份工作,我也不穿她的那种衣服。
“那你干啥来了?”小莲花不高兴地问了句。
“看看呗!”我没示弱,在小莲花面前,我总觉得比她成熟。
“选不上你咋看呢?看来往的人,看这个娱乐城,嗨!瓜女子!”
“这不在看吗?你的肉我不都看见了嘛!”我开了个带有讽刺的玩笑。
“来,来……你,你等等!”
小莲花忽然翘起头了,示意我等一等的同时,目光已移向了朝我们走来的客人身上,我随她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陪着个特大腐败肚的男人走了过来,一个一个打量着服装各异的女孩子,如同牲口市上经纪人领着买主选牛的感觉。小莲花笑着迎了上去,客人却没理她,小莲花悄悄骂了句:
“老婆娘!”
“她是谁?”我忙问。
“妈咪。”
“妈咪是做啥工作的?”
“管小姐的,吃二馍的老婆娘!”
“啥叫吃二馍?”
“吃小姐饭,拉皮条,妓院里叫老鸨的老婆娘。”
老婆娘是姐妹们对年纪大了,还在这种行道混的女人带有讽刺的称呼,因为客人是不喜欢大龄女人的,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
“这里也有人管?”我又问道。
“咋没有……咦!又来了。”
小莲花边回答着我的话,边盯着来往的客人。那个刚过去的客人在小姐群中挑了个遍,也没选中如意的女孩子。小莲花见他又拐了回来,一急,答了句前后不符的话。
“先生,我陪你去吧!我……”
客人没理睬她。
“臭老凯……”小莲花压低嗓门又骂了句。
“你说了个啥?”客人一下回过了头,冷冷地瞪着她,小莲花忙赔笑道:
“我说不—理—睬,说你不理睬我,先—生!”
客人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挪开了,小莲花又来了个撅嘴的怪相。
客人的目光忽然瞅向了我,我忙闪在了小莲花的身后。
“这个是——”客人指着我,有些不敢肯定地问道。
我当然不会回答他,把脸拧向了一边,小莲花却搭上了腔:
“行,行呀!”说着话,把我直朝前拉。
我一个劲地朝后退着,小莲花却拉着我的手不放,边拉边说:“去,去吧!试一试嘛!”
“莲花,你,……”我拉了拉小莲花的衣角,似是乞求又似解释地说,“今日来只是为,为看看,又,又不懂,我不,不能……”
“啥叫懂,没啥学的,女大当嫁,和老公的那事儿还要人教吗!瓜女子!”小莲花低声说着,我咋听都不顺耳,咋想都不对味,咋能和老公拉扯在一起呢!我好像吃了口沙子,牙碜得毛骨悚然。
“咋样,去不?这女娃不错,陪我去吧!”客人又催道。
“咋的话,去还是不去,扭捏啥呢!到这儿咧还装啥正蔓呢!”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一口地方话,粗喉咙大嗓子的让人不舒服,怪不得小莲花骂她老婆娘呢!
“去吧!去吧!去……”小莲花边说边把我朝那个男人跟前推着。
我没了主意,又没心理准备,紧张的心差点能蹦出喉头,在小莲花的推劝下,我随客人去了茶厅。
茶厅的布置很是清雅,高台上,一架三角钢琴弹奏着我很喜欢的曲子——“梁祝”。弹奏人是个女孩子,优美的旋律轻摇着她苗条的身子,韵神共溶地来回伏动着。
茶厅的隔挡雕刻了简单的古式图案,和茶桌同色,绿色的花束人为地隔起了模糊的墙体,朦胧了雾里看花的诱惑。脚下的地面全是石板铺成,映着动人的影子。钢琴的节奏,柔和幽雅的环境,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悠乐意境。我忽然产生了种想法,能在这种舒适的地方工作该多好,哪怕少给点工钱……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能为外公报仇呢?
我被领到了靠窗户的茶桌上,那里已坐了个客人。我小心地坐在了他的一边,心“扑扑”地跳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谈什么!平时帮林玉瑾陪客也不至于这么难受,我羞涩地低下头作着准备,等待客人提问。
客人很礼貌,和我打了个招呼,又说起了只有他们自己懂的话,我只能傻傻地坐在一旁。
“愁啥吗!我想不可能!要不了找一下赵书记,看看他是啥意思!”领我来的客人好像在劝说着早到的客人。
早到的客人情绪很低落,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按平时帮林玉瑾陪客的经验,没话了四处寻找,反正那种场合也不是说正经话的地方,林玉瑾说那叫“就地取材”。我抬头搜寻着,却看到了墙上的一幅字画——郑板桥咏竹:
青叶何奢许,
稚笋欲无极。
不识载然朽,
但求节出俗。
我默默地读着,却一下弄不明白,便逐字逐句地想了起来。早到的客人却长长地“嘘”了声,我把目光又挪向了他!
女殇
第四章灯影下的生意(10)
“赵书记如果也是他们线儿上的人的话,升副局的指望恐怕不会大了。”早到的客人情绪很低落,看也不看我一眼。他们的话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只是有种他们遇上了难题的感觉。
“咋可能呢!人家是一把手,你的政绩在那里摆着呢,不可能——”领我来的男人边劝边给他鼓着劲,也顾不上和我说什么,我想连他们都说不清的事我能搀和什么,又把思维回到了那首诗上。
也许客人的话影响了我,局长一下,书记一下的有所领悟,忽的明白了“青叶何奢许”一句的意思:竹子乃一年便能长成的全科植物,接下来只是叶子的长落,不再增添主体竹节,除了加固竹杆外,别无奢求。意思是说只有过来的人才会知道当初的无知和今天的已知,是这个理儿。我一阵高兴,又把目光望向了“稚笋欲无极”一句。
“你就不懂”,早到的客人忽然大声说道,“你没在机关干过,只会挣钱,根本不知道官场的肠肠肚肚,政绩是个屁,领导说你对了,错也是政绩,领导说你错了,对也是过失。关系,关系比政绩管用得多哟!”
我猜测,领我来的男人可能是个做生意的,要不,早到的男人咋说他只会挣钱呢?可早到的男人为啥不去挣钱,却要为个局长犯煎熬!早到的客人又说话了。
“你不懂,企业家和政府官员完全两回事:企业家的能力是营运,实质是扎实,目的是效益。政府官员的能力是周旋,实质是圆滑,目的是秩序。做官的秘诀在于你的队站对了没有,站对了,上司高升了,你跟上‘鸡犬升天’,站错了……咳!”他摇了摇头,“赵书记也得站队。”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早到的客人怎么一会儿找赵书记帮忙,一会儿又来了个赵书记也得站队,既然那么麻烦,何必还要难为自己呢!望着墙上的诗一想起郑板桥的名字,那句“难得糊涂”便游于脑际。忽的明白了,未出土前的竹笋自然的嫩稚无知,抱着一日出土去,志向冲天端的雄风锐气,所以才有了这句稚笋欲无极,也就是人们说的“无知者无畏”吧。一旦过来了,也就明白了青叶后天还是那么的高,就是倾尽全力施肥浇水,也不会“冲天端”而认命罢了。
“你又不是不懂得咋站队,亏你也在官场混了这些年,这点猫腻还弄不清。”领我来的男人说完,这才扫了我一眼,我忙低下了头。
“你真不懂,官场中的人际关系微妙得很,对你笑的人不一定和你是一条线上的,对你吊脸的人不一定就是对手,线儿是暗的,谁也弄不清谁和谁是啥关系,更弄不清相互的深浅,咳,太难把握了。”
“赵书记这条线儿总是实的吧!”领我来的男人忽然声音提高了。
“嘘——”早到的男人忙制止了他,“那是从前,从前就是过去,现在要的不是这些,是上边有人,是钱,咱又没给人家送多少,就是送了,你能知道谁比咱送得更多呢?”
“那你再这个这个,走动走动……”领我来的客人用大拇指搓着食指,我明白是送钱给上司的意思。
我忽然出现了种“原来如此”的想法——当官和才识竟然关系不大,古人都讲究考榜眼、探花、状元呢,咋能说……管他呢!我又接上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