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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花样年华
一
九百五十年前一轮弯弯的圆月近得就象贴在窗棂上。
清凉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在潘金莲十八岁的心上。花样的年华惨白地开在月光里。
月亮在潘金莲如水的心里从没有圆的时候,即使是在这八月十五的中秋夜晚。
咳、咳、咳——
那厢,云少爷又开始咳起来。他一咳就停不下来,特别是今晚破例吃了半个月饼。
潘金莲幽幽地叹了口气,批上外衣,进到里屋,来到云少爷床前,轻轻地为他捶背。
“云少爷,好点了吗?”
云少爷咳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不知道你有肺痨病,不能吃糖的。”
云少爷总算缓过劲来:
“今儿个老二从京师回来了,一家子团聚,我高兴。团聚嘛,哪能不吃月饼呢?”
“也是,难得见到你高兴的时候!”
云少爷握住潘金莲的手:
“只是难为你了。”
潘金莲把手抽出来,又给云少爷捶背:
“谁叫咱生来只是丫头呢?”
“我”
“别说了,早点歇息。入秋天儿凉了,小心再伤了风!”
云少爷听话地躺下了。
潘金莲回到外间自己的小屋里,又开始对着弯弯的圆月发呆。
打九岁上,潘金莲就卖进了潘府当丫头,跟主人家姓了潘。如今,家人在东在西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刚到潘府时,潘金莲瘦得象禾柴棒。
她先后当过扫地丫头、厨房杂工、洗衣丫头。
还是一次云少爷看到她正在河边洗衣服,河水反射的太阳光在她娇小而秀丽的脸上荡漾,才起一时之念,把她收到身边做了丫鬟。
在潘府这几年,潘金莲逐渐出落得几分人才,难免也会引得清和县一些狂蜂浪蝶对她指手划足,但毕竟慑于潘家是当地大户,潘金莲还不至于受到什么马蚤扰。
但府里的总管小厮们就难免混二混三,动手动脚了。
好在云少爷对金莲甚是眷顾,才使得总管小厮们不敢太放肆。不过耳濡目染的都是些狂蜂浪蝶似的男人,使潘金莲打小就对男人又怕又恨。
自打十三岁上潘金莲就服侍着这位云少爷。
云少爷比金莲大着十岁,但由于自己自小带来的病,与外界接触甚少,朝夕相处中,竟然对金莲逐渐产生些许依赖。
而金莲对这位云少爷也是心存感激,潘府上下,也就他把自己当个人看。
对云少爷隐隐约约的依赖,金莲也细心地感觉到了,只可惜
哎,还是别想这些吧。
潘金莲侧身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还是对着月亮。
恍恍惚惚中,月亮对她微微一笑,竟有点象今天刚刚回来的哲少爷那略带不羁的脸。
潘金莲吓了一跳。
心用力地跳了一下。
二
入秋的阳光异样灿烂地照进潘府的深宅大院。
云少爷住的月桂轩园子中央的桂花树发出淡淡的幽香。
潘金莲如月般白晰的脸上此刻也仿佛染上了朝阳的金黄。
服侍云少爷吃完早点和中药,潘金莲赶紧收拾屋子。
云少爷在床上半躺着,笑吟吟的望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子。
潘金莲:“云少爷,你先躺着,呆会儿我扶你赏桂去!”
“嗯。”
云少爷答应着,还是看着潘金莲。
每天早上看着金莲散发着青春为自己忙碌,云少爷觉得是一种满足,也有一种惆怅。
“大哥,起来了?”
屋外,一个年青的声音裹着淡淡的桂花香涌进屋里来。
原来是潘家二少爷潘哲。
潘金莲一见,急急退让。
云少爷阻止她:“金莲,就在这里吧。我和老二只是说些体己!”
潘金莲放下手中的活计,侍立一旁。低着眉道了个万福:“哲少爷早!”
哲少爷仿佛这才发现潘金莲的存在:
“金莲?三年不见,越发出落出人才了。”
潘金莲臊红得更低下了头。
哲少爷却不再看她,转向云少爷:
“大哥,今儿个天气好,咱哥儿俩到园子里赏桂去!”
不由分说,哲少爷扶起云少爷就往院子里走。
金莲赶紧拿出一件苏绣夹袄给云少爷批上。
两人在桂花树下坐下,握着手说起话儿来。
“老二,三年不见,你还是不见长大。”
“大哥,京师那个什么翰墨书院把我可给闷死了!”
“爹让你到京师读书,也是为你的前程着想嘛。咱家世代为商,虽然撑起这个大户门面,但没有个做官的,到底是让人瞧不上眼呀!”
“那大哥你熟读圣贤,为何不叫你去,偏挑上我这个没有坐性的?!”
云少爷微微一笑:
“如果我的身体能够将就,还用得着辛苦你吗?”
这时,金莲为这哥儿俩送来了桂花茶。
先递给哲少爷。
哲少爷一把接过来,大手在金莲温润的手背上抚过。
金莲赶紧把手一缩,又端起另一杯茶,给云少爷。
云少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侍完茶,金莲远远地侍立。
过一会儿,云少爷说:
“老二,你这三年在京师,爹和我也听说了不少荒唐事呀!”
“荒唐事?”
“爹送你到京师,是巴望你求得一纸半纸功名,好光宗耀祖。你却偏爱和那帮满口风花雪月的所谓文人雅士搅在一起,整天做诗做赋,于功名前途却无半点用心。”
“大哥——”
“做诗做赋也倒罢了,到底不离笔墨,可是你成天去招惹那些烟花女子又是何苦来!”
“大哥,又是爱嚼舌头的二舅爷递的话儿吧?”
“大家还不是为着你好。”
“大哥,连你也说这样的话!”
“好了,咱哥儿俩难得相聚,这几句话你慢慢琢磨吧”
哥儿俩又攀谈起来。
潘金莲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谈论京师的趣闻,不时听到阵阵笑声。
阳光洒在三个人身上。
三
在潘金莲的记忆中,这位哲少爷最是放荡不羁。
哲少爷比金莲大两岁,却十分顽劣。
潘府只三位少爷,大少爷潘云为嫡出,性格沉静,于文章功名十分下功夫,熟读圣贤,知书达理。
可惜从小得了肺痨病,是无可指望了。
二少爷潘哲性格刚好相反,顽劣成性。一日没有片刻安宁,不是打烂花瓶,就是烧掉邻家晾在院子里的衣物。
读私塾,教师被他气跑了十八个。
稍微大一点,又和家里的丫头偷鸡摸狗,虚凤假凰。
哲少爷虽是庶出,但因为潘家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有点指望,所以倒受到阖府上下百般宠爱,顽劣之性自是愈演愈烈。
十七岁上,家里看看实在不象话,就把他送到京师翰墨书院。
原想京师师道尊严,再加上有开茶庄的二舅爷照应,自当收敛些。
如今看来,倒是更不如前了。
而三少爷潘备,今年才十一岁,根本就还是个孩子。请了个教师在家,也不见得能有个什么出息,只是在私塾有人管管罢了。
自从这位哲少爷回来,沉寂已久的潘府又热闹起来。
哲少爷是最善在脂粉堆里打堆的,而潘府是清和县首富,家里大小丫鬟共有三十六个。
他一回来阖府就闹得鸡飞狗跳。
好在潘金莲这里有云少爷,哲少爷还不敢太放肆。
潘金莲每每见到哲少爷,也正色以待,绝无半点轻佻的话出口。
这倒使哲少爷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
其实,有哪一个少女不怀春呢,更何况花样年华的潘金莲。
不过,在这深宅大院,爱情只是遥不可及的月光,仿佛就在身边,却难以把握。
对云少爷那若有若无的爱,潘金莲心存感激,却难以共鸣。毕竟由于云少爷身患肺痨病,早已散失男性功能,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至于哲少爷,虽然对自己眉眼传情,有意无意地制造亲密接触,不过是一只狼在虎视自己的猎物吧,这个登徒浪子又能寄托什么呢?!
潘金莲花样的心里,也曾想象过自己的白马王子,却仿佛总想不真切。就象月亮,一忽儿是一张脸。
只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丫鬟,会有自己的幸福吗?
四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
金莲乘云少爷还在午睡,在园子里那颗桂花树下拣飘落的桂花,等以后晒干了,给云少爷做桂花茶。
虽然家里天南地北的好茶不少,但云少爷却偏爱金莲做的桂花茶。
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拈起一颗颗小小的桂花,然后放进石凳上的香罗帕里。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迷人的香气,金莲的倩影在这股香气里,倒显得象是隔了一层雾气,恰似一幅江南写意的水墨画。
“哟,好香呀!”
原来是哲少爷进来了。
潘金莲弯着的身子赶紧站直了。
“哲少爷好!”
见哲少爷只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并不答话,潘金莲又说:
“哲少爷,云少爷还没起身呢!”
哲少爷却答非所问:“这香气好醉人呀!”
“再过几天就要谢了。”
哲少爷随手拾起石凳上的香罗帕,凑在鼻子边嗅了嗅。
“也不知是花香还是人香了。”
“哲少爷,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世上哪有人香的!”
哲少爷一笑:“那是我的错觉了。”
哲少爷把香罗帕往金莲手上一递。
金莲伸手接过。
哲少爷就势抓住潘金莲的手。
潘金莲没想到哲少爷会这样,一时间倒怔住了。
哲少爷见潘金莲没抵抗,胆子突然大了些,索性再就势拥住了潘金莲的水蛇腰,把金莲贴在了桂花树上。
潘金莲用力撑住,低低地喊了声:“哲少爷”
哲少爷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手,哪肯再放开,反而用力搂了搂。
两人的肌肤隔着衣服亲密地接触着。
哲少爷细细的呼吸撩着潘金莲的脸。
园子里氤氲的香气越来越浓,几乎使潘金莲有些迷醉。
死死地蹬着地面的三寸金莲仿佛要松懈了。
“金莲,我喜欢你。”
这句话倒一下子就使潘金莲醒了过来,她用力推开了哲少爷。
“哲少爷,您是少爷,有自己的身份,请您尊重些!”
哲少爷有些懊恼。
“金莲,我看得出你也不讨厌我,干吗拒人于千里?”
“哲少爷,我虽然是下人,也有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哲少爷还想说什么,突然从屋里传来云少爷的声音。
“金莲——”
“哎,就来。”
潘金莲答应着逃也似的进了屋。
屋里传来对话。
“金莲,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四姑娘房里的小翠,她前几日见我绣了一个花样,今儿找我借,想照样子绣一个。”
哲少爷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也转身悻悻地走了。
五
八月二十六,是潘老爷的五十大寿。
潘府早已灯笼高挂。
隔着几个园子,闹闹嚷嚷的人声和喜庆的吹奏乐还是清晰地传到月桂轩。
云少爷因为身体的原因,本来老爷子吩咐早起不用请安。
但因为是老爷子的五十大寿,云少爷还是挣扎着起身,换上件喜庆的衣服,叫潘金莲搀扶着过去。
潘老爷外厅里,早已围了一大溜子子孙孙,等老爷子起来,好请安:哲少爷、四姑娘、五姑娘、备少爷、七姑娘,当然还有潘老爷的五房姨太太: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六奶奶。除三姑娘嫁入清和县官宦世家高府外,其余都到齐了。
虽然只是商人,但潘府的规矩倒跟官宦世家没什么两样。
伺候各位主子的丫鬟小厮都候在厅外,厅里只有老爷身边的两位丫鬟四喜和金钏在忙着伺候各位少爷、姑娘和奶奶。
潘金莲算是特例,允许随时候在云少爷旁边。
房间里人虽多,却倒还安静。
云少爷不时的咳嗽就显得特别响亮。
五奶奶虽是进门有两年了,但人年轻,只比哲少爷大两岁,再加上只是榨油房出身,为人就难免尖刻而不知礼仪。她听到咳嗽,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挤出一笑:
“云少爷,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在屋里好好静养。这里人多,没的又让谁传染上什么病症,不是多一事么?”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拐着弯埋怨云少爷传染病症。
云少爷倒不计较,旁边的哲少爷坐不住了:
“这屋里哪里来一股榨油味?”
边说还边嗅。
姑娘们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奶奶们倒是不顾忌地噗嗤一声笑了。
每次哲少爷一发话,五奶奶就不再做声,不过脸上到底挂不住,只好讪讪着说:
“俺看老爷昨儿个闹腾久了,一时半会儿还起不了身。俺先到园子里透透气儿。”
自从今年夏天娶进了六奶奶,潘老爷大多时候都在新奶奶房里过夜,因为今儿个是自己的五十大寿,所以昨晚才住进了太太房里。
五奶奶这句话透出的尖刻也真够刺人的。
旁人还没答腔,里头的丫鬟胭脂卷起帘子:“老爷来了。”
众人噤口。
一时乱纷纷的请安。
哲少爷也跪下请安、祝寿。跪下时看到潘金莲穿着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很分明地在眼前,布面鲜艳的红色钩起人心里一种痒痒的欲望。
哲少爷忍不住乘众人的一阵忙乱,在潘金莲小脚上捏了一把。
三寸金莲条件反射似的一缩。
旁边一个人“哼”了一声。
哲少爷侧过脸一看,只见五奶奶暧昧地望着自己笑。
哲少爷满不在乎地也冲她一笑。
潘金莲倒是局促着不知道脚怎么放了。
六
哲少爷永远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
这次回到清和县,他就再没有打算回京师翰墨书院去。
潘老爷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无奈只好把茶庄交给他去打点。怕他年轻,少不更事,又从家里抽出心腹管家李子昂帮他管理。
哲少爷本来是对什么都不在心上,有了这个得力的帮手,倒落得清闲,整天约了些斯文朋友,吟诗作对,喝花酒。除了到帐房拿钱用,茶庄十天竟难得去上一天,日子倒也悠闲自得。
只是,月桂轩那一幅江南写意的水墨画却总叫他放不下。
每每会无端地忆起桂花树下那一幕:金莲象一只受惊的小兽,躲躲闪闪,却又好象明明有所期待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轻易得到的,绝不会想到去珍惜;而得不到的东西,即使并不是自己期待的,也会激起一种占有欲。
每次看到潘金莲小兽般躲躲闪闪的眼神,哲少爷的占有欲就多一分。
哲少爷心里的占有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而不是一个主子对丫鬟的占有;是用男性的魅力(哲少爷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向来很有自信),而不是用暴力、权势或金钱。
而潘金莲对哲少爷,觉得自己应该讨厌这样的登徒浪子,这种讨厌似乎在心里也事实存在。
然而,偏偏哲少爷那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笑,却似淡淡的桂花香,让人不由得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恍惚甚至放纵。
有时,在回廊、或园子、或大厅里遇到哲少爷,潘金莲总是很远地躲到一旁,眼睛看着地上,月牙儿般秀气的三寸金莲微微的哆嗦。
等哲少爷走远,她又忍不住会偷偷地瞥上一两眼,虽然看不到那满不在乎的笑,却看到那人走路的背影可笑地左右摇晃着。
这倒使潘金莲想起自己刚到潘府不久,和大自己两岁的哲少爷在园子里打了一架。
那时,哲少爷比金莲还矮半个头,被金莲摔了个狗啃泥,他也是这样左右摇晃着哭哭啼啼地跑回二奶奶那里告状。为此,潘金莲还被打了个半死。
只是,现在的哲少爷是高大而俊朗了。
其实,哲少爷也未尝不知道潘金莲会在他的身后瞥他的背影,不过,他却从不回头。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满不在乎,一方面他也想,如果自己回头,让潘金莲知道自己知道她在瞥他,那她以后就不会再望他的背影了。
一个少爷,一个丫鬟,就这样捉起迷藏来。
不过,潘金莲和哲少爷却不知道,他们的迷藏一直有一个热心的观众:五奶奶。
五奶奶进潘府,完全是潘老爷的一时心血来潮。
一次,潘老爷从状元巷过,从轿子里无意中看到了麻油铺里的这位麻油西施。因为没多少生意,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两手托着脸天真地望着街上。由于光线不好而黑黑的麻油铺里,只有这张脸象白莲花似的盛开着。
第二天,潘老爷着媒婆前去说合,那边简直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
没多久,一乘小轿,五奶奶就过了门。
但是这位五奶奶却似乎不太会讨潘老爷的欢心,新婚之夜就大吵大闹。虽然后来安静了,到底还是象个冷美人。潘老爷本来是图新鲜,见她这样,也没了兴致。虽是新娶,却也不见得是新欢。
过了一年多,潘老爷就娶了六奶奶。
七
时间就这样象刻板的钟摆一晃晃到了第二年春天。
云少爷的婚事终于提到了桌面上。
女家不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不过是开了一家酒楼,在乡下有百十亩田,能够凑合着过日子。和潘家拥有十九家绸缎庄、十一家茶庄、三家钱庄、几百顷良田的气势相比,简直不是鼻子眼。然而,摆着云少爷的那身病,也不指望哪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会进门了。
不过,潘家为维护自己的脸面,只是娶这家的女儿巧巧做妾室,虽然也并没有准备为云少爷再娶妻。
这门亲事是五年前就定下的,无奈云少爷的病总不见好转,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看看云少爷都二十八了,女方也已经二十五,再也拖不起了。就打算这年春天把喜事办了,冲冲喜。
在云少爷,娶妾室对他是可有可无,无非是父母之命。
而在潘金莲,却来得比较微妙。虽然她并不爱云少爷,但看到疼爱自己的云少爷娶小妾,心里毕竟也有些微微的失望。况且,也不知道这位姨太太好不好相处。
这天,潘金莲扶云少爷起来,为云少爷叠被子。
叠着叠着,一颗泪珠儿滴在被子上。
接着又是一颗、两颗、三颗
到后来竟收不住,象串起的珠帘,不断地往下掉。
云少爷细心地发现了,忙问她为什么。
不问倒好,一问,金莲竟抱着被子哽咽起来。
云少爷不再问,只是用手扶着金莲瘦瘦的肩,感受着抽泣的一起一伏。
哭了一会儿,潘金莲止住了,又叠起被子来。
在云少爷看来,金莲的哭,一定是因为自己就要娶妾室。只是,就算自己对金莲百般疼爱,毕竟她是个卖身潘家的丫头,是不能收房的。所以,对她的哭,自己是无从劝解也无法劝解的。
而潘金莲对自己突然的伤感却也不甚了了。好象并不为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心里有一些难以排解的茫然。
清明过去不久,巧巧就进了月桂轩。
巧巧人如其人,人小小巧巧的,也有几分秀气,似乎也没有什么怪脾气,只是平时不太爱说话。倒是她带来的随身丫鬟贝儿玲牙利嘴的,生怕自己的主子吃了亏,不过心眼却也是实的。
进门十几天,两个主子好象还完全是陌生人,两个丫鬟倒成了朋友。
这天,里屋两人都睡去了,金莲和贝儿睡不着,索性拥着被窝说起了体己话。
贝儿:“姑爷的病听说是从小带来的吧?”
金莲:“可不是!”
“唉!”
“咋了?”
“我是为咱家小姐。”
“其实咱家少爷也真是个好人。”
“只可惜他的病。”
“男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是啊。”
“唉——”潘金莲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睡吧。”
潘金莲侧过身,正好对着窗外那轮明月,明月似乎还是那样怀着坏坏的笑。
八
大哥娶了嫂子,哲少爷就不太方便往月桂轩跑了。
哲少爷同清和县那帮“斯文朋友”就来往得更密切了。
后来不光喝花酒,干脆堂而皇之地逛起了窑子。
不过越这样,哲少爷越觉得空虚,干什么都不得劲儿,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天,太阳很好,哲少爷却提不起出门的兴致。就端了张椅子,坐在自己荷风轩的园子里,在暮春懒洋洋的阳光里无聊地打发时间。
荷风轩也有一棵桂花树,不过却不见桂花。
“哟,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怎么咱们的二少爷荫在家里没出去呀!”
哲少爷闭着眼睛,知道是五妈,懒洋洋地没动。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哲少爷以为五妈走了,还是躺着没动。
一会儿,哲少爷觉得鼻子里痒痒的,随手一挥,没什么。再过一会儿,却又象有一个小虫子在往鼻子眼儿里钻。
哲少爷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五妈用一根野草撩他的鼻子眼儿。
看到哲少爷睁开眼,五奶奶象一个小姑娘那样“咯咯”笑起来,还不见一丝儿皱纹的眼睛笑得眯缝起来,脸上洋溢着一种属于少女的青春。
哲少爷:“五妈,你——”
五奶奶:“怎么,我是你五妈就很老了?我也不过只大你两岁而已!就不允许我象一个年轻人一样偶尔调皮一下?”
五奶奶边说边撅起嘴。
说实话,五奶奶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有时甚至象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
不过,因为她平时讲话刻薄,不得人缘,再加上是自己的长辈,哲少爷从来没有用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去看过她。
在这个暮春的上午,太阳暖洋洋的,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竞相争春,一排生意盎然,哲少爷在一瞬间的恍惚中,竟感到了一种撩人的心动。
而五奶奶在哲少爷的恍惚中,突然有一种被撞击的心痛,隔着暮春的阳光,她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个春天一张同样恍惚而迷醉的脸。
也就在这时,潘金莲走进了荷风轩。
园子里两个不动的人让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五奶奶敏感地觉出了园子里空气的变化,一侧脸,看到了潘金莲。
五奶奶不慌不忙地对哲少爷说:“赶明儿我就叫翠喜到你园子里把这盆兰贵人搬到我屋里去,到时你不要舍不得哟。”
哲少爷满不在乎:“一盆花值什么,就算孝敬五妈吧。”
五奶奶一笑:“嘴巴还挺乖的。”
五奶奶走了。
潘金莲这才向前:“哲少爷,云少爷叫我来拿他让你带的龙井。”
哲少爷那不羁的笑又回到了脸上:“你跟我到屋里拿。”
潘金莲:“叫司旎给我拿就行了。”
哲少爷:“这龙井是杭州的贡品,她们那些丫鬟毛手毛脚别给撒了,还是我去拿吧。”
潘金莲无奈,只好跟哲少爷进了门。
九
哲少爷到底在书院读了几年书,把荷风轩布置得很清雅别致,看到这样的住所,很难同浪荡公子哥儿联系起来。
丫鬟司旎正在打扫屋子,见到金莲,亲热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潘金莲也对她回以一笑。
哲少爷径直进了卧房,潘金莲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卧房里有一种男子的气息,和云少爷屋里的气息不同,这种男子气息对人似乎有一种压迫,使人呼吸急促。
潘金莲一进来,哲少爷就早有准备似的,一下子把她拦腰抱起,放倒在床上。
潘金莲没想到外间还有丫鬟哲少爷就这样大胆,一时没了主意。
趁这意识的空挡,哲少爷一下子骑上来,搂住金莲粉白的颈项,一只手熟悉地从裙角伸过去,把裙子翻起来,温润的大手在金莲的小腹上柔柔地揉弄。
金莲不由自主地“哦”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挣扎,却徒劳地使自己的肌肤与哲少爷贴得更紧。
哲少爷把自己饱涨的下体与金莲的私|处贴紧,享受金莲挣扎时,身体细细的摩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解着金莲的纽扣。
金莲看出自己挣扎的徒劳,又用双手把哲少爷拼命地撑住。
然而,纽扣还是不可阻挡地被一一解开。
“呲”!哲少爷一下子扯开里面的小衣,两个发育还不完全但是滚圆坚挺的ru房应声而出。
少女美丽的酮体在顺着窗户斜射过来的春光里,呈现出立体的光与影。
一直异样冷静的哲少爷,也不由得一颗心荡漾起来。
潘金莲赶忙用双手拥着胸脯。
哲少爷只是轻轻地就拨开了金莲的手,俯身上去,咬住ru房上的葡萄,慢慢地含、舔、咬另一只手在金莲胸脯上纵横,下体紧贴金莲的私|处推磨,一点一点地把潘金莲的意识磨细、发散。
潘金莲感到那种迷醉的感觉又来了,手渐渐地没了力气。
哲少爷嘴唇顺着颈项,慢慢地吻上了金莲的薄唇。
四唇接触,仿佛有一团火慢慢地从心里烧出来。
两个身体不由得都抖了一抖。
金莲的樱桃小口紧闭着,然而,哲少爷还是用自己的舌头顽强地把它顶开。
舌头一进去,就如入水之鱼,同潘金莲的香舌恣意缠绕。
潘金莲的意识在一点一点的失去。
“哎哟!”
突然,哲少爷叫了一声,抬起头,嘴唇上有一滴殷红的鲜血!
原来,他被潘金莲咬了一下。
潘金莲乘机推开哲少爷,顾不上掩衣服,就跑了出去。
回到月桂轩,潘金莲躲进自己的房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刚才有一刹那,她差点儿就放纵了自己,然而还是在关键的时刻恢复了意识,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也保住了自己将来可能的幸福。
潘金莲混混沌沌的心里,感觉到自己对哲少爷的感情在向危险的边缘发展。
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丫鬟;一个是浪荡公子,一个是卖身潘府的奴隶。任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何况哲少爷只是玩弄,并没有真爱。
然而,那人不羁的坏笑和满不在乎的神情,分明又顽强地渗进了十八岁少女花样的心扉。
十
四年以后的某一天,潘金莲被武二郎割下美丽的头颅,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和西门庆云雨之欢的日日夜夜,而是这个暮春的上午,哲少爷不顾一切的轻薄。这一刹那,两个同样不羁的坏笑和满不在乎的神情交替叠映,最后定格在哲少爷那俊朗的脸上。那时,她才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最终的悲剧原来是从这个暮春的上午开始的。
只是,在四年前的这天,她在惶恐的无助中,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竟有些许期待。
这以后的几天,一向做事井井有条的潘金莲老是出错:有时哲少爷叫了老半天,她都没有回应;有时,里面没叫她,她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好在巧巧是个老好人,没有责怪她。而云少爷只一心以为金莲爱上了自己,因为自己娶妾室,而神情恍惚,所以更不忍假以言辞。
一天,趁巧巧和贝儿出街,云少爷把金莲叫到了跟前。
“金莲,你也大了。该成个家了。”
潘金莲羞红了脸:“云少爷,我只想一辈子服侍您。”
云少爷眼里透出爱怜:“傻丫头,嫁了人,你还是咱潘家的人,还是可以天天在我身边服侍的呀。”
潘金莲半晌不语。
“你看府里哪个小厮伶俐疼人,少爷替你做主,就成全你们。”
“少爷——”
“我看帐房里的金福还不错,只比你大五岁。”
金莲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谀媚的脸。
“少爷——”金莲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跺着三寸金莲,撅起小嘴,手里的一张香罗帕要捏出水来。
看到金莲着急的样子,云少爷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言语了,心里想,这事儿等过一阵再说吧。
然而,云少爷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金莲,自己只是个卖身潘府的丫鬟,最终的结局只能是配个小厮罢。
这样一想,倒使她心里刚刚掀起的微澜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而哲少爷那边,虽然没有得手,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愉悦。
就象钓鱼,如果鱼一下子就上钩,只有刹那的愉悦;而反复地兜圈子,则可以获得多得多的欢娱。何况哲少爷对自己最后的得手深信不疑!
所以这几天,哲少爷又恢复了精力,还是照样约朋友吟诗作对,喝花酒。
转眼时令到了初夏,天气渐渐有些热的意思了。
每年五月初五,云少爷都要到城南天月寺去祈福。这是娘生下他时就定下的规矩,以保佑他长命百岁。
虽然肺痨病始终伴着云少爷,不过,这一规矩倒始终没变。
这天,老太太、云少爷、巧巧并几个丫鬟一起来到天月寺。
天月寺的主持空明早率众僧候在了山门外。
迎到云少爷一行,空明先把他们让到方丈会客茶室,用茶,小憩。
先由小僧驱开闲杂人等,才把云少爷一行引到殿上。
无非是烧香拜佛,顶礼祈福,最后向寺里重重地捐了香火。
空明率众僧又眉开眼笑毕恭毕敬地送云少爷一行出山门。
一行正在山门话别,只见一副馒头挑子冒冒失失地撞将进来,差点撞在少奶奶巧巧的腰上。
空明身旁一僧喝了一声:“咄,武大郎,好不知事,快快让开些。”
馒头挑子背后,转出一个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的男人,知道自己闯了祸,好不惊慌。
巧巧和几个丫鬟一见,倒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掩面退让到一边。
老太太菩萨心肠:“也没撞着,别为难他吧。”
那僧人又喝到:“还不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也觉得武大郎面目丑不忍睹,挥挥手:“叫他赶快去吧。”
武大郎才唯唯诺诺而去。
空明解释:“这武大郎就住山下,清河县人因其生得短矮,称其为三寸丁谷树皮。因无甚生活,常在寺里挑些馒头到山下去卖。今日搅了老太太并少爷、少奶奶,还望担待些则个。”
潘金莲这才回望了一下武大郎可笑的背影,觉得这人虽面目可憎,倒也十分的可怜。
十一
女儿家的心事真是连自己都猜不透。
潘金莲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情怀,一见到哲少爷,就又从里到外,象经年的桂花香,顽强地渗出来。
这天,四姑娘房里的小翠向金莲讨绣花样儿。
因为小翠是刻意要送给心上人儿宝天的,所以,把金莲的绣花样儿都翻了个遍。翻到后来,看看花样儿也有很好的,但都被姐妹借用了好几次。
小翠吞吞吐吐地,意思想金莲绣个新鲜的花样儿,好到心上人面前露露脸。
金莲笑嘻嘻地望着小翠。
小翠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好姐姐,就求你这回罢。”
金莲:“那他喜欢什么花样呢?”
小翠:“昨儿个,他在哲少爷园子里看到些荷花,说很好看的。”
金莲一听到“哲少爷”三个字,心里先突地跳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沉静下来。
“金莲姐——”
“这花样儿改日再绣吧。”
“选日不如撞日。司旎今早跟我说过,哲少爷要到茶庄去,说是有什么事要办,要去多半天儿,她还叫我没事的时候过去玩儿呢。”
“哦。”金莲放下心来,却似乎也有微微的失望。
经不住小翠再三恳求。这边云少爷也暂时没什么事,潘金莲就拿上绣花同小翠去了荷风轩。
荷风轩似乎比前一阵更有了生气。满是碧绿的荷塘里开着那么两三朵荷花,并不分外娇艳,却也不胜娇羞。几颗雨露熠熠在叶间,微风中仿佛在人的心尖颤动。
潘金莲见了,不觉也十分喜欢,就在池子旁描起花样儿来。
每描出一笔,小翠就在耳边没来由地叫上声好。
金莲知道这小蹄子正在发浪,也就不理她,只描自己的。
描到快结束时,金莲才发现好象园子里空气似乎有什么异样。回过头,看到哲少爷俯在她身边,正专心致志地看她描画。而小翠、司旎则侍立一旁,小厮宝成更站在了园门外。
小翠远远地向金莲示意,表明自己没能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