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知会她的无奈。
金莲欲起身向哲少爷问安,哲少爷轻轻地摁了一下她的右肩。
“原是我不该打搅你,你继续描吧。”
时令已是盛夏,哲少爷温润的大手隔着如纱的裙衫,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摁,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金莲的粉脸刹那间比荷花还要红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勉强画完了花样。
哲少爷从她手里要过花样,细细地鉴赏,偶尔看看荷花,看看金莲。
金莲此时是低着头,不胜娇羞。
看到金莲的娇羞,哲少爷那不羁的微笑又开始浮到脸上来。
“映日荷花别样红,映荷金莲是分外娇了。哈哈哈!”
金莲羞得更是低下了头。
哲少爷本是没有架子的,平常在丫鬟面前更无非是个男人,所以,司旎和小翠闻言,也不顾忌的噗嗤笑了。
哲少爷倒是一脸正经:“笑什么,是有金莲分外娇嘛。”
这时,金莲才看到荷塘的另一头新砌了一个精致的小池子,里面几朵睡莲慵懒而娇艳地开着,仿佛把整个夏天的奔放都开在花瓣里。
金莲不由得一动,抬起头,正看见哲少爷颇有深意的脸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虽然还是满不在乎,却似乎要看到自己的心里去。
这一刻,金莲知道自己是无可逃脱了。
十二
这个夏天,当荷风轩的莲花盛开的时候,金莲心底那份若有若无的爱也悄悄盛开了。
有人说,恋爱的女人是最傻的。然而,潘金莲在确知自己的爱的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哲少爷对她虽然煞是用心,但与其说是用“情”,不如说是一种“欲”,其实不过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征服甚至玩弄罢。一旦征服得手,自己就不会再引起他的兴趣。
所以,金莲反而由最初的迷醉变得冷静了。
一方面,不能让哲少爷轻易得手;另一方面,要让哲少爷对自己保持始终的兴趣。然后,让这份兴趣慢慢转化成一种爱,最后通过爱完成对哲少爷的反征服,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而不是短暂的欢娱。
而哲少爷在一步一步接近征服潘金莲的时候,却全然不知这个柔弱的丫鬟竟然也在征服着他。在他的如意算盘里,无非是依靠自己的男性魅力,让金莲最终臣服,在自己的风流史上添上可有可无的一笔。而以后,就看自己对她的兴趣能保持多久而已。
过了几天,哲少爷着司旎过来央潘金莲为他绣朵莲花花样儿。
这次金莲倒没太过推辞,回了云少爷和少奶奶,就跟司旎来到荷风轩。
哲少爷在池子边撑了把大伞,一张小桌子上摆了些时令水果和点心。这阵势,不象是对一个丫鬟,倒象是请了哪位小姐了。
金莲明知故问:“哲少爷,还邀了哪位小姐吗?”
哲少爷笑嘻嘻地望着金莲:“今儿个是专邀你来的。”
因是盛夏,潘金莲着一件水红苏绣,上面缀着些许流苏,三寸金莲随裙角的摆动时隐时现,脸上渗着些好看的细细的汗珠儿。
饶是哲少爷在风月场上打滚的,也不由得心下暗自赞叹。
哲少爷吩咐司旎拿出一条白色的汗巾,接过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指着汗巾,却象指着心:
“就绣在这里吧。”
潘金莲笑道:“哲少爷,你满园子的莲花还不够你欣赏的!”
“这园子里的莲花哪比得上你绣的!”
“哲少爷真会奉承人。”
“我可不是奉承人来的,这清河县谁不知道你的绣功!况且,绣了时时带在身边,不强似想见见不着?”
话里越来越有话了。
金莲不再和他说话,坐下来慢慢地绣起花样儿来。
见金莲开始绣花样,哲少爷也正经起来,不再贫嘴,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
满池碧绿的莲叶微微颤动着,金黄、粉红各色睡莲开在这个夏天的池子里,仿佛能听到花瓣生长的声音。
潘金莲绣着莲花,也象绣着自己的花样年华。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花样年华是象水中的莲花真实而娇艳地盛开着呢,还是象汗巾中的莲花,把盛开的梦想无助地寄托于一块雪白的绸子。
哲少爷在旁边看着,也有了某种触动。随金莲细细的针脚,似乎要走进一个少女美丽而哀怨的心里去。
看着看着,哲少爷从未有过的感到一种心疼,不由得伸手握住了金莲瘦瘦的肩,仿佛要通过这一握让这份哀怨被逼开去。
金莲也从这一握中,感到了哲少爷并非轻佻的疼爱。心下一动,绣花针就扎到了手上,渗出了一颗晶莹的血珠,滴在汗巾上。
“哎哟!”
过了一会儿,金莲才轻轻地叫出了声。
哲少爷急忙抓住金莲的葱指,急切地问:“怎么了?”
随即发现自己异于往日的表现,马上又浮出满不在乎的笑,就势轻薄地把金莲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
金莲缩回手:“哲少爷,你的汗巾——”
哲少爷这才看到汗巾上那颗鲜红的血珠,在一朵就要完成的娇艳的莲花中,慢慢渗开去,仿佛使这朵莲花突然具有了生命。
哲少爷赞叹:“这倒是神来之笔了。”
金莲看时,也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此要融入这朵莲花里面去了。
十三
这天,哲少爷因为要向爹交代自己管理的茶庄的季帐,来到爹的书房。却不巧潘老爷临时有客造访,正在前厅会客。
哲少爷百无聊奈,从书架上翻书看,无非是四书五经,甚无趣味。
想想呆会儿要向爹交代帐目,不由得又拿出帐房李子昂给他准备的一个大帐折子,温一温,爹问到也好交差。
看着一大溜数字,心下正着恼,不提防脑袋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哲少爷赶紧站起来,必恭必敬地低头侧身侍立。
“咳咳!”却听得一声煞有介事的咳嗽。
哲少爷抬起头,原来是五妈。
这厢,五奶奶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哲少爷松了口气。看到五妈笑得花枝乱颤,不由得一时大胆,将就自己手上的折子轻佻地在五妈的肩上拍了一下。
五奶奶一下子止住了笑,正色道:“闲时你的荒唐事听得不少,没想到我是你五妈你也敢这样!”
哲少爷倒被唬住了,收起脸上的笑。
五奶奶却又噗嗤笑起来。
哲少爷一时不知所措,也干笑了两声。
五奶奶好容易收住了笑,指着哲少爷说:“你别以为你的贼心我不知道,哪个漂亮点儿的在你的眼中不是个女人!”
哲少爷一放下心,就又油嘴滑舌起来:“五妈,您老人家我可不敢不尊敬您。”脸上却是一脸的笑。
“哟,‘您老人家’!你倒什么时候学乖了,我可受不起,哲少爷!”
“‘您老人家’折杀我了!”哲少爷故意在“您老人家”四字上加重语气,而表情却分明又有了几分轻佻。
“那你是说我不算漂亮了!”
五奶奶说这话时故意撅着小嘴,杏眼带着怒,粉面却含春,活脱脱一幅美女嗔春图。
哲少爷不由得为这份美妙呆了一呆。
稍一定神,哲少爷又露出满不在乎的笑:“五妈美不美呢,我不敢说。”
“何解?”
“只是世上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见到你不发酥的!”
“哟,油嘴滑舌惯了,当真老幼不分了,讨打!”
五奶奶说着,用手中的扇子往哲少爷脸上一抚。
一股撩人的香气随之袭来。
哲少爷伸手一挡,就势轻轻握住了五奶奶的玉腕。
一种温润的柔滑顺指尖在哲少爷的心里震了一下。
哲少爷赶紧缩手。虽然他是个登徒浪子,却从没有想到要招惹长辈。这倒不是他害怕不伦,委实是不想因为风流快活惹出许多麻烦。风流快活在他看来和吃饭一样平常,然而要因此剪不断理还乱使自己的生活凭添一些梗阻,就太不值得了。何况这还是爹的小妾,如果事情闹翻了,这个家哪还呆得下,这不是平白断送自己的闲适吗?
五奶奶也觉出了自己的过于轻佻,赶紧也缩回手。
一时,两人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潘老爷从外间度进来,神情威严。
五奶奶道了个万福:“你这个儿子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哲少爷一听,吓了一跳。
“闲时在家不成器,到茶庄管事就该有个管事的样子。我刚才问他这一季的经营,倒是每况愈下了。”
哲少爷这才放下心来,他正巴望甩下手中的生意落得清闲呢!
潘老爷说:“我把茶庄交给他打理,原本也没指望他赚钱——只望他能收收心,学点经营的本事,将来不至于败家罢!”
五奶奶:“话虽这样说,到底——”
潘老爷挥挥手,打断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五奶奶嗔道:“没事儿就不能瞧瞧你?!你们爷儿俩聊吧!”一甩身,走了。
潘老爷觉得有几分高兴,自语:“什么时候竟耍起性子来了!”
一转眼看见哲少爷,又满脸严肃,盘问起帐目来。
十四
转眼又入了秋。
这几天绵绵的秋雨下得人心都长了霉。
云少爷娶妾后非但病情没有好转,还日渐加重了。特别是在这一层秋雨一层凉的天儿,竟然起不了床了。咳得越来越厉害,血丝也越来越多了。
请了很多名医,看了都直摇头,无非是开点人参、灵芝先保一保。
一府都忙乱起来。
云少爷这病原是打小带来的,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眼了。
虽然指望能挨上一阵,毕竟都明白日子不多了,所以悄悄地准备起了后事。
一家子在病人面前还是强颜欢笑,说只是这几天天气不好,所以咳得厉害,等过几天雨住了就好了。
偏偏老天爷不体谅,这雨竟下得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到后来,云少爷不光咳血丝,竟然咯出一团一团的血!
云少爷心下倒十分的明白,不过他还是和大家有说有笑,只是说笑中偶尔会以忧郁的眼神看看潘金莲,他总觉得自己欠她太多。
潘金莲兀自强颜欢笑,但难以掩饰眼睛的红肿。
虽然金莲对云少爷并没有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但多年的相处,再加上云少爷对她的眷顾,她早已把云少爷看成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每每念及云少爷的即将离去,她都不由得要背着人无助地痛哭。
巧巧、贝儿在这种悲恸的氛围中,也充满了伤感。
倒是云少爷不住的安慰她们。
这天,哲少爷过来看大哥。
看到大哥已经深陷的眼眶,哲少爷鼻子酸酸的。虽然大哥和他的性格格格不入,但从小大哥就疼他,所以阖府他倒是和大哥最亲近,也从不在大哥面前有半点轻浮。
哲少爷握住云少爷的手,勉强露出一笑:“大哥,太医说,只要熬过这几个恶天儿就好了。”
云少爷点点头。
“园子里的桂花树又快开花了。等雨住了,我同你赏桂,咱哥儿俩还象去年中秋那样好好聊聊!”
云少爷不回答,挥手叫其他人出去,意思要和老二说点梯己话。
等众人出去,云少爷说:“老二,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收收心了。家里这一大摊子将来都要靠你支撑呢。”
“大哥,等你好点儿我再听你的训示吧。”
云少爷:“我知道你平时好象满不在乎,其实心眼也是不错的。我这病如果还能拖两天就罢了,如果”哲少爷欲言,云少爷止住了他: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求你能看顾一下金莲,切不可轻薄了她。她服侍我这个病人这几年也不容易。要是以后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儿,你就给做做主。”
哲少爷:“大哥”云少爷握紧了他的手:“你先答应我!”
哲少爷点点头。
云少爷放心地松开手,叹了口气,侧身躺下了。
过几天就是中秋,到这天,雨竟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到晚上,月亮也半遮半掩的露出了脸儿。
云少爷这天的精神头儿也出奇的好,竟起了身,让金莲扶着到窗前,说是要看月亮。
月亮在天上只有一团模糊的月晕,但毕竟是月亮。
云少爷用从来没有过的专心看着月亮,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一家子得到这一喜讯,都以为云少爷好起来了,本来沉闷的气氛,竟然也有了一丝喜庆。
谁料,半夜,月亮隐进厚厚的云层。
漆黑的夜里,从月桂轩突然传来抢天哭地的恸哭!
十五
幸而早有准备,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
大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小厮们忙着到各处去通知亲戚。
灵堂里,云少爷静静地躺着,下面一盏过河灯寂寥而无助地燃着小小的火焰。
巧巧、金莲、贝儿身着雪白的孝服,跪在下面。
巧巧、贝儿抽噎着。
金莲的表情木然,好象不知道该怎么悲恸了。
一会儿,临时过继来的隔房二伯的小子潘文被大人强摁在灵前充当孝子。
才五岁的潘文被灵前这阵势吓住了,不停的哭,尖声尖气的童声传到很远的夜空。
金莲看着云少爷身下那小小的过河灯,一颗心无意识地随着火苗晃动。火苗在金莲的眼里忽地长长,又忽地缩短,只是徒劳地挣扎,却始终逃不了灭的命运。
云少爷终于是去了,只是一瞬已是阴阳相隔。在这世上,自己是成了无助的人。就象今晚的天,漆黑的,没有边际,一如命运的惶恐金莲看着灯,并没有哼出一声,却突然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忙乱,还是哲少爷狠命地掐她的人中,金莲才活过来,活过来依然是木然无语,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大家。
旁边有人轻轻地嘀咕一句:“别是着了魔障了吧。”
看看金莲实在是不行,哲少爷抱起她,让她回房休息。
到了房里,金莲还是木木的。
哲少爷吓住了,轻轻地喊了声:“金莲。”
金莲终于有了反应,眼光从遥远的不知处缩回来,看着眼前这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此刻是如此的贴近,没有满不在乎,而是珍贵的关切。
“哇!”金莲心仿佛被触及最软弱的痛处,这才象决堤的水一下子哭出来。
这一阵嚎啕大哭,仿佛要把金莲十九年压抑的全部情感都哭出来。并不是撕肝裂肺的哭,却让所有闻者不能不心酸。
哲少爷不由得也鼻子一酸,掉出了一滴眼泪,双手把金莲紧了紧。
渐渐地,恸哭转化为抽泣,金莲软软地躺在哲少爷怀里,一起一伏的胸脯贴在哲少爷宽厚的胸前。
伤感慢慢褪去,哲少爷开始感觉着他抱着的温香软玉,是从没有过的香软。
而金莲此时的一张白玉般的脸,恰似一枝带露的莲花,煞是动人。
哲少爷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在这莲花上挨了一挨。
金莲身体一抖,却并不躲闪。
哲少爷将金莲放倒在床上,身体轻轻地压上去,一下子吻住了金莲的香唇。
金莲“哦”地呻吟了一声,香唇竟主动地回应。
两人一触即发,抱在一起狂热地吻起来。
这一吻,又与上次在荷风轩蓄意的轻薄不同,这次两人都是不顾一切地放纵。刹那的激|情将两个迷失的人儿推向了如痴如醉的幻境中。
此时,久经情场的哲少爷竟象个处男一样不知所措,毛手毛脚地扯开金莲的孝服,将自己的胸膛与金莲柔滑的肌肤贴在一起。
金莲抬起腿,缠住了哲少爷的腰。
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在床上翻滚,衣服一片片飘落。
哲少爷把金莲小小的身子压在身下,微微欠身,让自己饱涨的下体对准金莲的私|处缓缓进入,最终让两个身体合二为一。
两人的每一寸肌肤都紧贴在一起同时跳动。
窗外,突然一声怪异的霹雳,哗哗地下起了大雨。
闪烁的亮光不时照着这两个赤裸的身体。
一抽一动中,两人无所顾忌地发出呻吟。
十六
云少爷的丧事办完,潘金莲就要调配新的主子了。
潘金莲在云少爷逝去的大悲恸之夜,遭遇激|情,破了chu女之身,一时太多变故让自己也无法接受和理解,所以一连在床上恹恹地躺了几天。
旁人以为金莲只是为云少爷伤心,阖府的人都说金莲真是重情的人。
潘老爷闻听这一讯息,也感叹自己不中用的儿子居然有这样的义俾,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吩咐金莲身体将息好了以后,就到太太跟前服侍。
哲少爷本来准备忙完丧事,慢慢跟爹讲,把金莲要到身边,谁知却先得到了这一消息,恰似兜头一盆冷水,只好暂时压下了这份心,等以后再作打算。
中秋过后,越发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了。
潘金莲到了老太太身边,虽每天都能见到哲少爷同几位小姐少爷前来请安,却因老太太这里管束得严,不得其便,难以寻着独处的机会。
哲少爷同金莲有了初次的云雨,本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了,谁知反而勾得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两个人每天都在一处。
两人没奈何,只有眉来眼去,得便时,搂一搂。
五奶奶冷眼瞧在心里。
哲少爷本是个偷鸡摸狗的人,和一个丫鬟搂搂抱抱本也平常。但五奶奶却没来由地觉得嫉恨——她发现哲少爷似乎对金莲动了真情。
不过,表面上,五奶奶还是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哲少爷开些没老没少的玩笑,绝口不提她的发现。
而哲少爷这阵儿象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全在金莲身上,对五奶奶的玩笑渐渐懒得应付,这让五奶奶心下更加着恼。
转眼严冬来临。
这天,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五奶奶径直来到荷风轩。
本来小妈到后辈房里,况且两人年龄几乎相当,是要招惹闲话的,但五奶奶没规没矩的榨油房出生,平时是百无禁忌,旁人习惯了,倒也没了话说。
进得门来,哲少爷正在恹恹地烤火呢。
司旎见五奶奶进来,赶紧为她接过斗篷。
哲少爷起身让五奶奶坐了,又躺在虎皮椅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哟,今儿咱们哲少爷是怎么啦,怎么蔫不拉叽的!”
说着,要拿手去试哲少爷的额头。
哲少爷赶紧坐起来:“没事儿,就是没精神头儿。”
知道这位五奶奶做事不讲礼节,又支开司旎:“五妈爱喝点汾酒,你上醉月轩去拿一瓶,顺便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好菜。”
司旎答应着去了。
五奶奶往火堆边靠了靠,离哲少爷更近了。
“还是你了解你五妈。”
哲少爷笑了一下,并不做答。
“哎。”五奶奶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把一只小脚在火堆边写写画画。
当五奶奶叹气时,哲少爷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微蹙着眉头,一脸幽怨。粉红绣花小袄在红红的火光里映得一张粉脸颇有几分动人,恰似雪地里一枝兀自盛开的红梅,鲜艳而凄怆。
哲少爷心里一动,赶紧低下头,却看见正在地上漫无目的写写画画的三寸金莲,雪白的鞋面上真个绣着一朵梅花。
哲少爷不由得又轻佻起来:“这朵梅花真好看。”
“好看?”五奶奶翘起脚:“你倒看看,它是开着还是败了!”
梅花在眼前晃动,使人有摸一摸的冲动。
然而,哲少爷毕竟是忍住了。
五奶奶放下脚,看着火堆:“我看是早就败了。”
哲少爷想说什么,也终于忍住没说。
五奶奶透过火光看着哲少爷,仿佛多年前那张熟悉的脸不可挽回地在火光中越来越远。
十七
当春水汩汩地流过城外的清河,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乱叫的时候,潘府的深宅大院里也渐次抹上了一缕绿色,红花绿草乱哄哄地烘托出些许春意。
这几个月,潘金莲脸上竟悄悄地添了红晕,眉目散开了些,秋波婉转,粉面含春,窈窕婀娜,竟把春天都比下去了。
一来,老太太这里有四个丫鬟,金莲只负责起居,比起月桂轩那会儿,是闲适了;另一方面,开了怀的少女,有爱情滋润着,所以越发出落出一份动人。
这份动人和少女时不同,少女时的动人恰似一朵白莲花,清纯而无邪;这时的动人则更似一朵粉红的睡莲,娇艳而慵懒。前者可远观,后者简直是种诱惑了。
这天,潘老爷在太太房里过夜。
不知道有什么高兴事儿,叫在房里摆了酒菜,说要和太太对饮。
金莲和胭脂、四喜、金钏同在旁服侍。
酒喝到浓兴处,潘老爷乜斜着眼,直往金莲身上瞟。
金莲只做不知,在旁斟酒。
胭脂、四喜、金钏都是老爷下过功夫的人,知道老爷的老毛病又犯了,纷纷道乏。
潘老爷一挥手让三人下去,只留金莲在房里服侍。
别看潘老爷平时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不过是唬唬人,虽已年过五旬,而色心不死。过去金莲在月桂轩,不得其便,再加上要在儿子面前假装正神,所以倒没招惹金莲。现在金莲到了太太身边,而且越发出落得标致,一股色心又给勾了出来。
几杯酒下肚,见到金莲在灯光里窈窕的身段,骨子里都要酥了。
太太因为不胜酒力,已经醉眼朦胧,语无伦次。
潘老爷还兀自喊斟酒。
最后太太终于沉醉,金莲把她扶到床上睡去。
潘老爷却似乎余兴未尽,依然叫金莲斟酒。
金莲把酒壶伸过去,潘老爷却一下捉住她莲藕般雪白细滑的手,就势轻轻一拉,把金莲拉到刚才太太坐的位置上:“来,陪老爷喝两杯。”
金莲抚开老爷的手,欲起:“老爷,您醉了!”
潘老爷反而搂住了金莲的腰,诞着脸说:“醉里看西施,才越看越美嘛。”
一张老嘴就要往金莲脸上杵。
金莲一下子站起来,潘老爷差点没摔倒。
金莲扶着他:“老爷,您不能再喝了,我扶您休息吧。”
潘老爷正要发怒,听得这话,站起来扶住金莲的肩:“那就休息吧。”
金莲扶住老爷,往床上走。
潘老爷趁便在金莲身上搂搂摸摸,一张脸靠在金莲身上,贪婪地嗅着金莲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体香。
到了床边,潘老爷就势一转,把金莲压在身下,就要霸王硬上弓。
金莲死命的挣扎。
到底因为不胜酒力,潘老爷没能拗过金莲。
金莲起身,欲夺门而出。
顿了顿,还是服侍潘老爷宽衣就寝。
潘老爷虽然气恼,却想男女之事,强来也没甚趣味,以后多在金莲身上下点功夫,不怕她不就范。
这样一想,气也就顺了些,不一会儿也沉沉睡去。
回到房里,胭脂她们已经睡熟了。
今日老爷这样,金莲心里不觉有些羞愧气恼。
翻来覆去睡不着,拥着被发起呆来。
这几个月虽然与哲少爷两情相悦,偶尔云雨,毕竟一颗心只是寄托于一个登徒浪子,就象一朵没根的莲花,不知会飘向何方。
就算哲少爷最终爱上了自己,这世界又容得了一个少爷对卖身丫鬟的爱吗?
抬头看看窗外,可恨竟是一片漆黑,连一丝儿月亮光都没有。
十八
五奶奶不愧是个人精,老爷对金莲的垂涎很快就让她觉察了。
作为小妾,她不仅不着恼,反而有几分窃喜。
这天晚上,打听得老爷又在太太房里喝酒,她有事没事地来到荷风轩。
哲少爷满面春风地在书房里就着酒吟诗——刚才他偷空和金莲在大妈园子里耳鬓厮磨了一番,虽未曾云雨,心下也十分满足。
五奶奶进来,看到他的得意,心里先有了几分醋意,面子上却不动声色。
“哟,哲少爷,好兴致呀!”
哲少爷看到五妈进来,招呼她坐,回头仍吟自己的诗。
五奶奶坐下,看着哲少爷摇头晃脑,满面春风,不觉陷入了过往的恍惚中,这举手投足,一言一笑,仿佛那人竟近在咫尺了。
哲少爷吟完,五奶奶也从幻境中回过神来。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五奶奶就起身说要回去了。
哲少爷正奇怪五妈今儿怎么没了开玩笑的兴致,五妈突然捂着头说头疼。
哲少爷慌了手脚,忙扶她又坐下。
五奶奶勉强笑了一笑:“不碍事,我吃点药就好了。”摸摸袖子,没有,“糟糕,昨儿个就吃完了。你陪我到你大妈那儿拿点儿吧。这西洋药就你大妈那儿还有点儿。”
哲少爷只好陪着五奶奶往大妈那儿走。
好容易挨到窗前,五奶奶又是一阵头痛,哲少爷只好陪她站住了。
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房里的声音。
“金莲,你今儿就依了我吧。”
“老爷”
哲少爷先听到金莲二字,忙从半掩的窗户看进去——
爹正把金莲逼在椅子上,一只手搂着金莲的腰,一只手在金莲ru房上揉搓,嘴巴在金莲脸上乱拱。
而金莲则发出气喘吁吁的声音,三寸金莲在桌子角上乱蹬。
哲少爷脑子轰的一下:金莲在自己面前装得这样纯情,原来——!!!到底不过是个下贱的丫鬟!
哲少爷一顿足,转身就走。
五奶奶这会儿头疼也好了,跟在哲少爷后面。
走到荷风轩门口,五奶奶还跟在哲少爷后面。
哲少爷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五奶奶关切地说:“你没事儿吧?”
哲少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又似乎是看着遥远的不知处,看得五奶奶心里有点发毛。
半晌,哲少爷眼里渐渐露出野兽的凶光,一言不发,一把把五奶奶放倒在地,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露出私|处。然后褪下自己的裤子,俯冲过去。
五奶奶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
哲少爷不顾一切沉默着猛烈地抽送,脸上的表情扭曲着,仿佛要摧毁什么。
身下的花草尽皆败落。
事毕,哲少爷丢下一句:“你满足了吧?!”忍不住泪流满面,夺路回到荷风轩。
草地上,五奶奶也早已泣不成声。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这不是我要的啊!!
满天的星星只是漫不经心地眨着慵懒的眼。
而在太太房里,潘金莲再一次逃脱了潘老爷的蹂躏,正惊魂未定。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逃得过一次蹂躏,却始终逃不过悲剧的命运。
十九
第二天,是这个春天少有的好天气,一早,灿烂的春光斜斜地照射进潘府的深宅大院,把它所能照耀的地方,都抹上了一层金黄。
金莲服侍老太太早起,却看见司旎在屋外探头探脑。
老太太眼尖,看见了:“金莲,你去看看司旎这小妮子有何事来。”
金莲其实早就看到了司旎,得到老太太这句话,赶紧过去。
司旎吐吐舌头,小声说:“老太太看见了?”
金莲点点头。
司旎:“我过来看看哲少爷在你这儿没有。”
“咋了?”
“哲少爷从没有这么早就起来过。他昨儿个跟我说今天有生意上的朋友要会见,叫我给他烫一烫那件天蓝衫子。按理今早要见客,应该是在家里等的,可是今天一早,我就没见着他——昨晚他从外面回来,神情就不太对。不会有什么事吧?”
金莲想了想,哲少爷昨天情绪挺好的:“你再等会吧。他那人你不是不知道,做什么都由着性子,也许见今天天气好出去溜达去了。”
司旎点点头,回去了。
回到屋里,老太太问,金莲只说司旎过来借一个绣花样儿,老太太也就没有言语。
再说五奶奶,经过昨天的一场变故,今天早起竟象没事儿人一样。
一早起来,丫鬟金霞要服侍她,她倒突然起了兴致,要自己穿衣画妆,说今天天儿好,想打扮漂亮些。
她叫金霞从柜子里拿出那件从娘家带来的绣着梅花的水色裙衫,自己默默地穿在身上,在窗前转了转,问金霞:“好看吗?”
这件裙衫五奶奶从没有穿过,闲时拿出来看看,总是满脸凄楚。然而,今天穿上身,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灿烂的春光透过园子里的红花绿草,把满园的春色都映在这件裙衫上,映衬出一个绝色美女。
连金霞都看得呆了,觉得五奶奶是从未有过的美丽。
五奶奶还是笑着,抹胭脂、画眉、描唇,从容而仔细,仿佛生怕不小心会画歪了,破坏了这一刹那的美好。
画完,五奶奶却并不出门,而是贤淑安静地坐在镜子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兀自端详着,似乎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幅画。
这一整天,五奶奶就这样坐在镜子前,偶尔换个角度看着,自己偷偷地笑。
金霞在旁边看着,觉得五奶奶美是美,却怪怪的——哪有人象这样一整天不转眼看着自己的!
到吃饭时,五奶奶也不吃,只喝点水,似乎怕把妆给弄脏了。
起初,金霞觉得好笑,到晚上,还是这样,心里就着慌了。问五奶奶什么,她都象没听见似的,不做答,只是认真而执着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金霞这才赶紧到老爷房里向潘老爷报告。
潘老爷正为得不到金莲着恼,听到这事,挥挥手,叫金霞先回去。想了想,还是去看看吧。
正出门,听得外面高声喊:“起火了!梅韵轩起火了!!”
心下一着慌,三步并做两步,向五奶奶住的梅韵轩跑去。
到那儿,火势已经蔓延了,巨大的火舌舔着窗棂、屋檐,贪婪地吞噬着它能接触的一切。
园子里,小厮们正忙着救火,然而却是杯水车薪,眼看火势越燃越大。
突然,众人“啊”的一声,一个火人在窗口出现,不象是在挣扎,倒象是在舞蹈,一个绝望凄怆的声音在喊着什么。
一个耳朵尖的小厮说:“好象在喊刘生。”看到潘老爷,赶紧住口。
刘生是清河县一个儒雅的秀才,在五奶奶嫁进潘府半年后郁郁而终。
“哗啦”一声,一根梁柱倒下来,欲前去救人的小厮赶紧退让。
火势终于不可阻挡地在整个梅韵轩烧起来。
红红的火焰在夜空飞舞,仿佛枝头最后一朵梅花开放着的灿烂!
二十
经过一晚的忙乱,又将火灾报官。
潘老爷稍微歇下来,才想起整晚都没见着哲少爷,心里害怕了一下。仵作来告知只有五奶奶一个尸体,才稍微放心。
这时,司旎才到潘老爷这里告知哲少爷一整天都没见人影。
潘老爷不觉大怒,以为儿子又宿眠于哪家烟花小巷,赶紧叫小厮们出去找。
小厮们出去找了一整天却都没有半点消息。
第二天又去找,还是没有。
后来才想到问码头、马栈,却听得哲少爷早在几天前就坐上了往京城的船。
再托在京城的二舅爷打听,也没有丁点儿下落。
这人竟象在人间彻底消失了!
多年以后,有人说在江南看到他,蓬头垢面,象个乞丐;又有人说看到他在蜀地某家寺庙,已经出家当了和尚。
这就是后话了。
潘老爷经过失子丧妾之痛,人也委顿了下来。
生意渐渐的衰败,再加上自己过问得少,难免下人从中手脚,所以外面虽然撑着个大门面,其实内里已大不如前了。
府里好些丫鬟、小厮也放的放,卖的卖。
倒是金莲,不仅不从自己,还在太太面前告状,惹得潘老爷把这一场大变故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又是一年中秋。
金莲出嫁的日子。
她静静地坐在房里。
这半年,金莲想过很多次哲少爷不辞而别的理由,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即使他不爱自己,但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卖身丫鬟,为什么要躲着自己呢?
她是任怎么样都没有想到她和哲少爷会是这样的结局。
金莲也曾没日没夜地恸哭,甚至想到了死。
但她却不死心,一定会有什么缘故!那个人是爱过她的,他也许会在某个不可预知的时间和地点出现,然后抱住她,说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金莲就靠这点希望活着,余外已经是心如止水。
就象今天,老爷安排了她的出嫁,她既不问新郎是谁,也不问新郎家境怎么样。
她心中只有不由自己做主的等待,余外全听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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