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未必,置办上贡之物,是好事,却也担着天大的风险,听说上次大舅便是因进了几千匹绸缎,被水渍了,受此天灾,方才被迫将绸缎庄易手?”
华成道:“正是。”
高显仪喝了口茶,无意识地自语:“这批绸缎是上贡的珍品,可出不得大事,出了事,便是欺君之罪,可是连我也保不住他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华成抬头看了看高显仪,见他满脸堆笑,似有默许,便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正文第二十五章
这一日,潘金莲正在窗下给太太绣枕巾,四喜悄悄着踅过来,依在金莲身边看了一会儿,赞道:“果然好绣工,这仙鹤竟象活的一样!”
潘金莲笑道:“什么好绣工,不过是取个松鹤延年的好兆头,博得太太高兴吧。”
四喜捧起潘金莲的手,一边看一边道:“这双手怎么就这么灵巧,羡慕死姐姐了!”又象突然想起什么,“咿,你不是有个漂亮的翡翠指环吗?怎么没见戴了?”
潘金莲道:“咱们做奴婢的,整天戴着些饰物,怕主子见了不高兴。”
四喜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奴婢光鲜,主子也体面些。妹妹翡翠配葱指,当真令人艳羡,不知妹妹的指环是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
潘金莲道:“也并不是什么上等货,不过是去年赶庙会,在一个小贩手里买的劣等货吧,粗陋得很。”
四喜道:“哪里,我见妹妹戴过,却是上好的翡翠,恐怕要些银两呢。只怕我那点零碎银子还买不起呢!妹妹这指环,怕是相好的送的吧?”
说着,靠在潘金莲身上,“咯咯”地笑着,表示她这句话只是无心的玩笑。
潘金莲捶了她一下,道:“好没正经!”心里却一下子想起哲少爷,有些隐隐的哀痛,于是不着声,低头又绣仙鹤。
此时,四姑娘房里的小翠进来向潘金莲借花样,见四喜搂着金莲笑个不停,便笑着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
四喜道:“没什么,我见金莲有个漂亮指环,问她是不是相好的送的,谁知道她立刻就不着声了,可见被我说中了心事!”
金莲啐了一口:“呸!谁跟你疯!”
小翠也笑了:“说起来,咱们姑娘原来也有个和金莲姐姐一模一样的指环,因见金莲姐姐也有,竟赌气不戴了。”
四喜听说,有心地问:“四姑娘指环是哪里买的呢?我问金莲,她却不肯说。”
小翠道:“好象是托哲少爷买的吧,在哪里买的我就不清楚了。”
四喜看着金莲,故意吞吞吐吐道:“这么说来……金莲这个竟是……”
潘金莲的脸色竟一下子变了,象被人揭开了隐藏已久的伤疤,她不回答四喜,看着小翠,问道:“小翠可又是来要花样?”
小翠点点头。
潘金莲道:“你跟我来翻翻看吧。”把小翠领进屋,翻看花样去了。
这里,四喜得着了答案,心里又妒又喜。原来,潘老爷因见着潘金莲手上这只翡翠指环,断定定是金莲相好送的,所以着四喜悄悄查访。果然被四喜访出是哲少爷送的,四喜欣喜之余,却有些没来由地妒忌。潘金莲和哲少爷那时有些眉来眼去,搂搂抱抱,四喜也曾见着的。不过,知道哲少爷是个风流成性的人,这屋里哪个丫鬟他没拉扯过,所以并不为意。如今看来,哲少爷竟买这么贵重的指环送给金莲,可见他们的关系很有些非同寻常了。幸而看神情,这金莲大约是被人家玩弄后已经抛弃了,心里才有些平衡。
潘老爷从四喜那里得着这一消息,半天着声不得,心里颇有些恼怒。如果是哪院的小厮帐房管家所为,他定痛痛快快地找个岔子把他痛打一顿,赶出府去,如今竟是自己的儿子,这怒气可就窝在了心里,找不到发泄。半天,只憋出一句:“这个畜生,好好的生意不照看,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四喜道:“老爷息怒,这事原也不能怪少爷,只因金莲那小蹄子颇有些风流模样,平日里一会子言语挑逗,一会子又故作清高,少爷才着了她的道儿。”
潘老爷恨恨道:“这贱婢,幸好从小是放在云儿身边,现时又在太太身边跟着,不然,可要闹出多少风流案子来。”
四喜道:“可不是!平日里这府里也有好些小厮和她眉来眼去,只是太太这里管得严,她不得其便罢了。”
潘老爷又问:“这贱婢如今可还在和少爷来往?”
四喜道:“看样子倒没有了。想是哲少爷对她也没了兴趣,不吃她的手段,况且自己娶了妻,便把她淡了吧。”
潘老爷想不到和潘金莲有一手的却是哲少爷,如此一来,金莲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做奢望了,没的为了一个贱婢弄出个天大的笑话:父子共宠一婢。
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用心也白费了,心里颇有些恨恨,想着以后有机会寻着她一个不是,随便把她嫁给阿猫阿狗便了了。
潘金莲为太太绣枕巾,却差点线头,便给太太说了一声,出府上铺子里买去。
正路过潘府别院——如今已改做高府别院,却看见府前围了一大帮人在那里议论纷纷,门口几个衙役凶神恶煞地站着,不许人靠近。听了半天,好象是高府别院发生了命案,受害的竟然是县丞高显仪新纳的小妾华婷!
因高显仪、华婷均和潘府有些瓜葛,潘金莲便站住了,在那人堆里往门口探视。未几,一群衙役押着一个男子从里涌出来。那男子披头散发,被衙役往前一推,站立不稳,跌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角上破了一个洞,血流满面。潘金莲一见,有些眼熟,心里震了一下,不由得一声惊叫:原来这男子竟似乎是哲少爷!
金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拨开人群拼命向里挤,待要看个仔细。
可不是哲少爷是谁?!
潘金莲见哲少爷被枷锁锁住,衙役不停地用杖子在他背后击打,锦衣上早浸满了血痕,此时,却顾不得衙役用杖子将她抵住,高喊了一声:“哲少爷!”
哲少爷听得一声喊,回过脸来,额角流出的血遮了眼,却看不清楚,知是潘金莲在喊,张嘴要说什么,被衙役迎头一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几个衙役将他拖上囚车,拉着走远了。
潘金莲站立街头,看着囚车拉着哲少爷远去,脑子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似乎在蒸气里晃荡着,看不真切。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疯似的奔回潘府,直到太太房间。
太太正在房里由胭脂捶着背,见潘金莲边叫“太太”,边失疯一样的跑进来,责怪道:“这丫头可不是被鬼追着,怎么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
潘金莲扑倒在太太身前,拉住太太,倒把太太吓了一跳。
潘金莲拖着哭腔语无伦次道:“太太,哲少爷……哲少爷他……”
太太一听哲少爷,忙拉起金莲:“哲少爷怎么了,你起来慢慢说。”
潘金莲道:“哲少爷被衙役抓走了,说是杀了人!”终于痛哭起来。
太太一听,大惊,幸而还不曾晕厥过去,喃喃道:“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哲儿虽浪荡些,却万万没有胆杀人的。”
胭脂在一旁也着急道:“金莲姐姐,你把话说明白,哲少爷怎么杀人了?是不是你看错了?你看你把太太急得!”
金莲才哽咽着讲了自己的所见。
太太唬得魂飞魄散,忙让金莲扶了过去找老爷,又让胭脂赶紧去通知三奶奶。
来到老爷房里,老爷却早得着信了,正跟小厮发脾气,骂小厮手脚迟了,半天不曾把出门的穿戴拿过来,他要上衙门去找县丞。
太太见了,道:“老爷,咱哲儿怎会做这等事?你可得跟县丞好好说说,好歹大家是亲戚,却不能冤枉了哲儿。”
潘老爷不耐烦道:“你道我这时去找县丞做什么!”只催小厮拿衣帽。
不一时,三奶奶也到了,过来就哭着拉住潘老爷的手:“老爷,你可得给哲儿做主啊!他鸡都杀不死一只,怎么有力气杀人,一定是被人冤枉啊!”
潘老爷道:“你以为这等事是老爷做得了主的?我这不正是要去找县丞吗!请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好好把这事查一查,或者便不是咱们哲儿做的。只是,这次被杀的却是人家新娶的爱妾,这事他岂能善罢甘休!”
三奶奶哭道:“老爷如此说,竟也觉是咱们哲儿干的了?”
潘老爷冷笑一声,道:“你道你儿子是什么好人?偷鸡摸狗,哪一样不会,杀人,只怕没胆子,有了胆子谁不会!”
三奶奶闻言,没了主意,竟大哭起来。
太太忙安慰她,责怪道:“她心里本来慌,老爷此时只管吓她做什么。”
潘老爷边穿衣服,边道:“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乱吗?总之这次我去,是哲儿做的也罢,不是也罢,无论如何总要请县丞开脱。毕竟死的只是个妾,他和哲儿又是襟兄弟,多花费些银子,想来总还有婉转的余地,你们就在家里等我的信儿吧。”
说着,带了两个小厮,匆匆地走了。
这里,太太、奶奶们哭着一团,不肯各自回房,都在老爷房里等消息不提。
潘老爷径直到了衙门,门子拦着不让进。潘老爷忙摸出些银子贿赂了门子,陪着笑要他拿了自己的帖子,进去给县丞汇报,就说潘老爷来了,有要事求见。
那门子进去一歇,出来,依然将拜帖还给潘老爷,道:“却不是小的不肯替潘老爷回,今日出这天大的事,咱家老爷如今正雷霆大怒,说谁也不见,小的们再拿帖子去惹他,他便要了小的们的脑袋。依小的所见,潘老爷还是等明日老爷息了怒再来吧。”
潘老爷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因事关潘哲性命,却不能走,便在牙房坐着,求门子等县丞稍息怒时再去回。那门子便不再理他,自顾忙里忙外。
潘老爷在牙房如坐针毡,看见不断地有师爷和衙役进进出出。有熟识的,逮住问一问,人家含糊其词,却得不到准信。一时,听有衙役说正在用刑,潘老爷吓得跳起来,赶过去问,人家不理他,兀自走了。一时,又听说犯人已经招了,如今已关进死牢。潘老爷七上八下的心便如落入冰窖,四肢发寒。
好容易见着先前那个门子,赶紧拉住,低声下气地问信儿。那门子道:“哎呀,我的老爷,县丞老爷审案,小的们如何敢进前去问?”
潘老爷道:“那就劳烦小哥再进去通报通报。”
那门子不耐烦道:“县丞老爷正在雷霆中,小的们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俺还要留着这肩上的脑袋吃饭呢。”
潘老爷再要贿赂银子,那门子却不肯收。
潘老爷只好坐立不安地继续等着。
看着天色已黑,牙房进出的人越来越少,连先前那门子也不见了。潘老爷便上前问一个看门的老衙役:“县丞老爷如今可得闲了?”
那老衙役看了他一眼,开始关门:“县丞老爷审完案子,早就回府了。要找,明日请早吧。”
潘老爷忙问道:“县丞老爷审的什么案子?”
老衙役道:“今儿可是个大案,听说是杀了人。”
潘老爷紧接着又问:“那犯人可招供了?”
老衙役上着最后几块门板:“谁能架得住那一顿杖击!”见潘老爷脸色苍白,呆在那里,又道,“还请老爷挪个步,小的好关门。”
潘老爷站到一边,见那老衙役将最后一块门板上上,关了大门,心里一沉,道:“完了。”
又坐了轿子赶到高府,那里也大门紧闭,只府门口两个红灯笼照着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那石狮子的眼睛鼓起,在红红的灯光里面象充了血。
小厮上前扣了一阵铜环,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丁出来开了个门缝,道:“老爷吩咐了,今日谁也不见。”
“咣铛”一声把门关上。
潘老爷没奈何,只好回府。
太太和奶奶一干人都在房里惶恐地等着,见潘老爷回来,忙问:“怎么样?县丞怎么说?”
潘老爷有气无力地说:“今日却没有见着县丞,你们都各自回房休息吧,待我明日再备些厚礼上高府。”
太太奶奶们才带了丫鬟各自忐忑不安地回房。
潘金莲躺在黑黑的房间里,一夜未眠。哲少爷是这样一个不羁洒脱的人,断断不会为了什么事去杀人的,只是,他怎么会在别院华婷被杀的现场被人抓住,却有些令人费解。难道他天性就是如此浪荡,竟连襟兄的小妾也要勾引吗?但潘金莲深信,哲少爷虽然表面满不在乎,却也是有真情的,就象他曾经对自己流露过的一样。
今日在别院见哲少爷被衙役毒打,潘金莲竟有前所未有的心痛。这种心痛比被哲少爷抛弃时还要切肤,可见,即使哲少爷对自己这样无情,其实自己心里是一刻也不曾放下过他的。
黑暗中,潘金莲无意识把翡翠指环戴在手上,无助地摩挲着,忍不住低低地啜泣。
正文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潘老爷便备了一份厚礼前往高府。总算高显仪起得晚,正在吃早餐。家丁也肯替他回,高显仪那里道快快有请,潘老爷才见着了高县丞。
潘老爷因昨晚担了一夜的心,见着高显仪,顾不得礼仪,情急之下拜倒:“县丞大人,还请你看顾我这点老面,救救哲儿!我这里就是在世牛马,也要报答县丞大人的恩情。”
高显仪扶起他:“这是怎么说!哲少爷于我也是襟兄弟,说起来便如骨肉之情,他即使再做得不对,我还不会有一些体谅吗?快别叫什么县丞大人了,这倒显得咱们生分起来。仁兄请起,请起。”
潘老爷疑惑道:“昨日在衙门,我不是听说他已经被关进死牢了吗?”
高显仪道:“那是仁兄听错了,昨日审的却是另外的案子,是个杀人越货的,已审得清楚,打入死牢,只待秋后问斩。[奇`书`网`整理'提供]哲少爷这一案,我却暂时压着。虽然如今死的是我的爱妾,但这边却是我的襟弟,两相权衡,却不能不顾全些。”
潘老爷忙道:“多谢贤弟肯周全,如今这事可怎么办好?”
高显仪叹一口气:“唉,昨日我乍闻此事,心里也有些气疯了。冷静下来,也疑惑不是哲少爷做的。问衙役,却说是现场拿获。我即使有心开脱,却很不好做了。”
这一说,却封了潘老爷的口,叫他说不出哲少爷也许不曾做这等事的话。
潘老爷一听,着急起来:“我也知贤弟是极疼爱这个爱妾的,如今不顾丧妾之痛,能为哲儿着想,为兄感激万分。知道衙门里的公事复杂,只好由贤弟出面打点,我这里就是破费十万八万,也是应该的。就是贤弟这里,丧妾之痛,也是要格外安慰的。”
高显仪道:“仁兄这样讲可就见外了,你我本是一家,我如何肯叫仁兄破费!”
潘老爷道:“那却不是为贤弟,只求自己有些心安吧。即使贤弟不要,这公门上下,花费却是万万不能免的。依贤弟看来,只如今究竟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高显仪沉没良久,叹一口气:“罢罢罢,事情已经这样,我就拼了头上这顶乌纱帽吧,替哲少爷遮掩这天大的事吧。”
潘老爷忙离座作一大揖:“却连累贤弟了。”
高显仪苦笑道:“谁叫咱们是一家子呢!只是,这事很有些明目张胆,却颇要花费些银子。”
潘老爷道:“只要能救出哲儿,全凭贤弟安排。”
高显仪道:“昨日审结一杀人越货的犯人,反正也是个要问斩的人,如今只将华婷之死赖到他头上,他多一条少一条却都是死罪。况且他也没有亲属出来替他出头,这事报上去,在府里倒很好混过去。”
潘老爷道:“贤弟英明。”
高显仪却道:“这事却有一点难办:这人犯昨日已经审结,公事已经办完,只等报送府里,如今要改过来,却是明目张胆的事,别说衙门里的师爷瞒不得,就是衙役们,也是瞒不住的,这上上下下,花费却不是小数。”
潘老爷道:“银子倒在其次,这事说不得只好请贤弟出面打点。”
高显仪点点头:“这个自然,到底师爷衙役们都在我的手头讨饭吃,我便少给他们些,他们也不敢不从。我也绝不能让仁兄太破费。”
潘老爷道:“贤弟却不可替我节约,只救人要紧。”
高显仪道:“如今只一个人却不好办,不是我拿官威便压得住的。”
潘老爷问:“谁?”
高显仪道:“便是华成。他原是指着这个妹子,能有个靠山,如今这妹子去了,他今后没了着落,如何肯罢休!”
潘老爷道:“想来他也是为银子,我便多给他些,让他一家大小衣食无忧,他便不闹了。这事也烦贤弟一起办了,拿官威压他一压,免得他狮子大张口!”
高显仪点头:“这个自然。”
两人便仔细算了算,上上下下打点,加上华成这一笔,总共需近十万两银子。高显仪一力承担,说只拿八万两银子便把这事办妥,哪怕自己也从中破费些。
潘老爷如何肯让县丞破费,当即便从钱庄划了十五万两银票来,其中五万两当然是给县丞的安抚。高显仪如何肯收!两人推让了一阵,高显仪到底收了:“好,好,这五万两便当是为弟的替仁兄先存着。”
潘老爷办成此事,才放下一颗心,回到府里。
太太奶奶忙过来打听消息,听说虽然颇花了些银子,但总算大概能保得哲少爷平安,也都皆大欢喜。内里虽然也有四奶奶等因为哲少爷一事花费巨大,颇有些怨恨,嘴上却也都是欢喜的。
此后,一家子便巴巴地望着。潘老爷又过高府去打听过了几回。
高县丞办事果然是有心的,过了几日,哲少爷果然放了回来。潘老爷少不得又备了份厚礼过去拜望,表示感谢。两人自是客气了一番。
哲少爷坐了几天牢,披头散发,脸色蜡黄,浑身有股子牢里的霉臭味儿。额头上结了一块痂,神色颇为委顿。
洗了澡,众人见他精神不在,不便问他事情的来由,由司妮扶着他去睡。
少奶奶李书桦嫌哲少爷身上脏,不肯和他睡,叫司妮抱了铺盖替她在外间铺了床,自顾自有些恨恨地睡下了。
司妮衣不解带,服侍了哲少爷一夜。
半夜,哲少爷几番从睡梦中吓醒:“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冤枉啊!”
司妮抱住他:“少爷,别怕,你回到家了,没事了,没事了。”
哲少爷才在司妮怀里象孩子一样睡去。
看到平时风流俊朗的哲少爷变得如此脆弱,司妮不由得颇有些心疼,暗自垂泪。
这以后,哲少爷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常常呆呆的随便在一个地方坐着怔半天,有人和他说话,也要突兀地吓他一跳。于是,大家都不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县丞的爱妾究竟是不是他杀的。一家子俱都叹息:云少爷去了,哲少爷又变成了这样!真是流年不利啊。
倒是四奶奶有几分高兴,因哲少爷此次看来元气难以恢复,备少爷倒越来越受到潘老爷的重视,有时竟亲自教他些生意上的道理。看来,以后,这个家,便只备少爷可以倚重了。
高显仪那边此时却是暗自得意。
原来,哲少爷这番际遇,全是他一手安排。
因数次在别院见哲少爷同华婷有些眉来眼去,高显仪便很有些疑心,专门安插了小厮在别院监视华婷的行踪。
这一日,华婷和丫鬟铃儿上街,走累了,在清河桥边歇息,正遇着哲少爷。哲少爷听说上次在别院,高显仪因自己捏过华婷的荷包,竟让铃儿把荷包扔了,便精心挑选了一个荷包,想瞅着机会送给华婷。见华婷在桥边歇息,便挨了过来。
此时,花红柳绿,清河边颇有几分景致。
哲少爷向华婷作揖道:“少奶奶好,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风景么?”
华婷和哲少爷几番接触,觉得哲少爷并不是想象中的浪荡公子,倒颇有几分情意,是以心里也还觉得他很可以亲近,便回了个万福,道:“家里闷得慌,出来走走。”
清幽的河水荡漾起几点春光,映在华婷脸上,颇有几分动人。哲少爷便有些看呆了。华婷却不敢看他,便往河里看去,偏见那柳枝下游过一对鸳鸯,亲昵地互相理着羽毛,华婷脸一红,慌忙回头,却见哲少爷还看着自己,便颇有几分局促了。
哲少爷在她的娇羞里,把心儿荡了一荡,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五妈的艳丽和金莲的娇羞的完美结合,更有几分痴了。
华婷见哲少爷这样,却有些站不住,便催铃儿回去。铃儿却早跑到了远处看猫儿狗儿打架,叫不应。
哲少爷见华婷要走,慌忙摸出荷包:“少奶奶,上次累你少了一个荷包,这个却是我专门托人从苏州带过来的,有名的苏绣。”
华婷脸却红了,道:“贱妾如何敢要少爷的荷包。”
哲少爷道:“一份小东西,原也不值什么,当是替我的冒昧向少奶奶赔礼吧。”
华婷推辞,哲少爷却不肯拿回去。正推让间,见铃儿要过来,华婷想,让丫鬟见着这样可不是事,只好接了收在怀里。哲少爷这才满心欢喜地告辞而去。
这边华婷主仆回府不提。
谁知,此事却被高显仪安排的小厮高文在远处看了个仔细,边赶紧跑去给高显仪邀功。高显仪听说,一时雷霆大怒,匆匆赶到别院。
华婷正在屋里把玩着哲少爷送的那个荷包,心里难免有些胡思乱想,却不提防高显仪突然进来,收不及荷包,便勉强对高显仪一笑:“老爷怎么回来了?”
高显仪一见荷包,脸色很有些不好看,但还沉得住气,道:“刚办了件公事,有些累,却过这里来歇歇。咿,你这个荷包好漂亮,却是哪里买的?”
华婷虽然并不曾和哲少爷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心里毕竟有些心虚,便支吾道:“今日同铃儿逛了一趟街,在街上见着这个,有些喜欢,便买了回来。”
那高显仪听她如此说,更是十拿九稳,顿时变了脸色,抓住华婷,大声吼道:“贱人,竟还敢瞒我!”
华婷道:“老爷,贱妾瞒你什么?”
高显仪道:“明明这个荷包是那j夫送的,如何还能在我面前镇定自如说是什么在街上买的!枉我对你一番情义,真是气煞我也!”
华婷闻言,脸色苍白:“老爷,你误会了……”
那高显仪如何听得进,妒火中烧,盛怒之下,失了心智,提着华婷的头发,却在床头猛撞了几下。那华婷身子本是虚弱的,如何禁得起这一撞,顿时竟死了!
高显仪摸摸华婷鼻息,知道自己杀死了人,一惊,才猛然清醒过来。呆坐了一会儿,恶计上心,便吩咐小厮高文,让他假借华婷之口,上潘府请哲少爷过来。这里又叫小厮上衙门找捕头,叫他带几个衙役过来商量些公事。自己先到外面,找了家茶楼喝茶,好撇清。
捕头衙役们过来,小厮接着,说老爷正在外面喝茶,便安排他们在厅上喝茶等候。
这里高文去请哲少爷。哲少爷虽有些疑惑华婷怎会叫小厮而不是叫心腹丫鬟铃儿来,但到底因为心里对华婷颇有些记挂,便跟高文由后门进了别院,一个人径直去华婷房间。
来到门口,哲少爷不便擅闯,敲了敲房门,低声叫:“少奶奶。”
里面无人应,门却虚掩着,哲少爷一时有些疑惑,便推门进去。
那高文躲在一旁,只等他推门,见他进去,便高声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哲少爷此时才见华婷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慌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原来早已死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
厅里正等候县丞的衙役听得里面叫“杀人了”,拔刀冲进来,见哲少爷坐在地上,骇然地指着华婷,语无伦次:“她死了,她死了……”不由分说把他当成了杀人犯抓住。
高显仪然后才慢慢策划,头天不见潘老爷,让师爷和衙役在牙房进进出出,先吓他一吓,果然骗出潘老爷十五万两银子。衙门这些师爷衙役和小厮,不过只万余两银子便搁平,谁敢说半句!就是华成那里,也只给了三千两银子。那华成早已是欢天喜地了。
高显仪道:“果然是有些小气的,见着银子便脸都笑烂了。”
那华成才想起毕竟刚死了妹子,马上挤出几分哀痛:“妹子新逝,老父在家悲痛不已,俺却只能强忍,装出几分笑脸,没的让老父更加伤心。就是姑爷,也请节哀顺便吧。”
高显仪道:“你我不比旁人,说句心腹话,你便不想要回你的家产吗?”
华成却是鬼精灵的,听高显仪如此说,知道另有玄机,便道:“如何不想,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全凭姑爷做主。”
高显仪叹道:“原本我并不想如此恶毒,但潘家的人杀了我的爱妾,我却不能让他们如此便宜便了了。”
华成道:“姑爷但有吩咐,俺无所不从。”
那高显仪便让华成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又道:“到时,这绸缎庄和华府还是你的,我却一点好处不捞,只图出出心里这口恶气罢。”
那华成本就对潘家恨之入骨,如今有县丞撑腰,还能捞不少好处,便恶从胆边生,道:“只要姑爷撑腰,这事俺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高显仪点点头,又再赏了他一千两银子,这华成便千恩万谢地走了,自去谋划一切。
正文第二十七章
再说潘老爷因哲少爷一事花了不少银子,甚是心疼。幸而县丞高显仪照顾,把贡宫里的两千匹绸缎的生意全交给他。因是贡品,其中的利润颇高,算起来,这一笔做下来,也能有几万两银子的进项,总算能填补些亏空。
哲少爷变得傻头傻脑,是无可指望了,这批绸缎又要得紧,潘老爷只好亲力亲为,从江南挑选了绝好的绸缎,一路从运河运回清河县,眼看着装进仓库,才放下心来。
高显仪听说潘老爷从江南押运绸缎回清河县,忙在府中设了酒宴,特意派小厮请了潘老爷过来,为他接风洗尘。
两人自是一番体己。
高显仪问候道:“仁兄鞍马劳顿,一路还顺风么?”
潘老爷道:“多谢贤弟关切,一路倒还顺利。因这批贡品要得急,我不敢有半点马虎,一路都仔细看视,幸而不曾出什么岔子。”
高显仪道:“那就最好。因这批绸缎是要上贡到宫里的,却出不得什么事故。如有半点闪失,你我兄弟却都吃不了兜着走。”
潘老爷道:“贤弟放心,仓库我已于日前检修过,又派人日夜守着,当会万无一失。”
高显仪笑道:“老哥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来来,喝酒。”
潘老爷也道:“这还要多谢贤弟看顾。喝。”
两人在这里觥筹交错,吃得酒酣耳热。
那边,守仓库的家丁搬了半天的绸缎,好容易得闲坐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口干舌燥,几人正划拳,要输了的去买壶酒喝,却见两个小厮挑了几盒好菜,弄了几坛酒来。
小厮道:“潘老爷见大伙为这批绸缎辛苦了,特意叫小的弄了酒菜来慰劳大家。”
众人喜出望外,搬出桌凳,摆上酒菜,就开始划拳打码。
内里一个有些老练的,见这两个小厮有些面生,疑惑道:“两位老哥是什么时候进府的,俺怎么瞧着有些面生呢?”
小厮客气地笑道:“老哥,小的可不是潘府的小厮,俺们是县丞老爷府上的。潘老爷现时正在县丞老爷府上喝酒,因县丞老爷问起,知道各位为了这批绸缎辛苦了,所以特意叫厨下准备了这些酒菜送过来。大伙不要客气,只管尽情享用。”
众人齐向县丞道谢。
一家丁道:“有好酒好菜便吃,罗嗦什么!来来来,喝酒!”
刚才问话的那家丁却不过,接过手喝了一杯,待要再问,那两个小厮已经走了。这里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拉着他喊拳,他也就坐了下来,边说:“咱们还要看管仓库,却不可喝得过多了。”
旁边的家丁道:“这是老爷着人送过来的,怕什么,老爷让喝只管喝!况且只这两三坛酒,哪里就喝醉了?”
于是,众人大声喊起拳来。
不一时,几坛酒喝了个底朝天,桌上的菜也吃了个风卷残云。
此时,一个家丁扶着头,道:“怎么喝了这么点酒就有些晕了。”
另一家丁笑道:“想是你昨晚弄了些云雨,所以今日不胜酒力。”
一时间,众人俱觉得头晕。
一家丁道:“是不是这酒有什么问题?”话音未落,却翻倒在地。
先前那老练家丁道:“遭了,咱们着了道儿了,这酒里有……”也是话未说完,就扑倒在地。众人纷纷晕倒。
高府,潘老爷因和高显仪说得入巷,喝了半夜酒,撤了宴,又坐在一起喝了一歇茶,正要告辞,却见门外一家丁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老爷,不好了!”
潘老爷一看,却是自家家丁,便呵斥道:“呔,好不知事,怎的在县丞大人府里乱嚷?”
那家丁哭丧着脸道:“老爷,今儿刚到的绸缎让人泼了水去,全渍了。”
潘老爷闻言,大惊:“什么!渍了多少?还不搬出来晾一晾!”
家丁道:“若光是水倒罢了,那水里掺了盐,两千匹绸缎全废了!”
潘老爷恰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哆嗦着问:“你们不是都在那里守着吗?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家丁看了看县丞,低声道:“却是咱们不该喝了县丞令人送过去的酒,全都醉翻了,所以着了歹人的道儿。”
高显仪心知这是华成按他的安排做的手脚,却理直气壮地道:“我一直在和潘老爷喝酒说话,何曾着人给你们送酒去?这批绸缎事关重大,有些须闪失,须是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如何敢叫人给你们送酒误事!”
那家丁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两小厮俺见着面生,俺也曾问他们,他们只说是县丞大人府上的,小的便信了。不合他们竟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小人该死。”
潘老爷高显仪均恨恨地跺脚,一脸焦急。潘老爷便让人备轿,要去仓库察看。高显仪也立即点了衙役,赶了过去。
因家丁均被蒙汗|药蒙昏,又是半夜,不曾有人见着。查了一夜,竟无半点蛛丝马迹,高显仪和潘老爷均暗暗叫苦。
高显仪道:“老哥看这可怎么办!这绸缎本来检视后便要立即送到宫里,如今出了这一闪失,重新到江南去调,却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咱们可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潘老爷道:“贤弟本是一番好意,将这趟好差指给我,不想出了这个乱子,须是我连累了贤弟。”
高显仪道:“如今说这些却已没用,咱们这里一边加紧查案,一边还得想个法子,看还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潘老爷道:“此事因我而起,但我此时却一点主意没有。如今,我一家大小的性命全着落在贤弟身上,还请贤弟想想办法。”
高显仪道:“老哥,咱们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我有不上心着急的么?如今,你且看看邻近能搜到些好的绸缎不。这里,我便派人到州府疏通疏通,只死马当活马医吧,但愿咱们哥儿俩能逃过这一大劫。”
于是,先将看守仓库的一帮家丁锁了,另外派捕快加紧查访。
潘府刚刚经受哲少爷这一难,却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盍府无不惊慌失措。
潘老爷在临近的州县四处搜寻,却几乎一无所获,别说人家没有预备这么多好绸缎,就是有,这时候也未必肯拿出来救人,只好期望高显仪那里能想出法子了。
这一日,又上高府打听。
高显仪愁眉苦脸:“老哥,这些时日可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整日在州府着人打点,就是上次老哥存在我这里的五万两银子也花了个精光尽,总算有些眉目。”
潘老爷一听有了眉目,忙道:“此事关系一家性命,就是多花些银子也不冤枉,贤弟只到我钱庄提便是了。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高显仪道:“原来宫里的贡品,每年都要指定好几家,都进到宫里,由里面的总管们检视,好的才供娘娘妃子们使用,次一等的,便打发了太监宫女,贡品的清单却在管各自采买的宦官手里。如今,只能买通这宫里采买的宦官,让他把咱们这一笔从清单里勾了,让咱们今年不用上贡,咱们就可逃脱这一难了。”
潘老爷道:“如此甚好,只是这宫里的人,咱们如何认得?”
高显仪道:“这个倒不妨,我这几日在州里使了些银子也不是白费的,打听得这位宦官如今正在州府督办贡品,我在州府颇有些有交情的同仁,到时引见引见。想来,这世上没有不爱财的,便把他买通,咱们好歹蚀财免灾。”
潘老爷闻言,大喜:“一切全听贤弟安排,这事贤弟看来却要多少银子才使得?”
高显仪沉吟道:“这宫里专负责采买的宦官,一年不知经手多少金银,少了他哪能看得上眼?我打听了一下,怎么也得这个数。”说着,比画了个一。
潘老爷道:“十万两银子?这个使得。”
高显仪摇摇头:“宫里的人,哪看得上银子——一万两黄金!”
潘老爷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只怕有些无力。”
高显仪道:“这还只是那宦官的,就是州府里的人,也还须格外打点。我知道仁兄为难,咱们是一家人,这事又须于我有干系,州府那边,便由我去打点吧。”
至此,潘老爷还有何话说,忙连声称谢,回去后把钱庄的银子兑了金子,又把茶庄、绸缎庄的银子也都调了来,勉强凑得万金,都交给高显仪打点。
过了些时日,高显仪那里传来话,说宦官已经买通,潘老爷?br/>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