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潘金莲之花样年华

潘金莲之花样年华第7部分阅读

    醉得不成样子,便往外推他:“你是谁家的少爷,却跑这里撒酒疯来了,快出去,快出去!”

    哲少爷道:“真是狗眼不识主人,快叫孙管家出来。”

    这小厮拎不清事体,还要把哲少爷往外推。屋里一妙龄女子听得外间吵闹,便出来看,却见自家小厮正推攘一个俊郎的公子,便止住小厮:“不得无礼。”

    哲少爷循声一看,却吓出一身冷汗:那女子竟然是五妈!只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好象要询问什么。哲少爷酒气上涌,再加上突然吃这一吓,眼睛一花,却晕了过去。

    醒过来,哲少爷躺在锦被软褥中,回想恰才的一幕,心下十分疑惑。正好那小厮进来收拾他吐出的秽物,哲少爷便问:“恰才那女子可是姓华?”

    那小厮因哲少爷宿醉,吐了一地的秽物,害他收拾了半天,见哲少爷问,懒懒地回答道:“正是。公子既然酒醒,却早些儿离开。少时我家主子回来,见着可不是个事。”

    哲少爷问道:“你家主子却是谁?”

    那小厮没好气道:“还有谁,当然是高县丞。”

    哲少爷才猛然想起,前几日这别院已经让给襟兄的弟弟一家住了,以掌击额,怪自己荒唐。这样看来,恰才见着那女子便是襟兄的弟媳了,自己一时眼花,把她认着了五妈。但听说她也姓华,毕竟有些疑虑,便摸了二两碎银子打赏小厮:“却劳烦小哥打扫了。”

    那小厮一见银子,眉开眼笑,边道:“这个值什么,原是咱们做下人的该做的,公子也太客气了。”边把银子揣进怀里。

    哲少爷道:“原是我不该打搅你们。”又问,“你家华奶奶可是本地人氏?”

    那小厮得了哲少爷好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听哲少爷问起,伶牙俐齿便道:“可不是,说起来,这潘府别院原就是她家的。因她哥哥欠了潘家钱庄银子,把府邸抵了帐,一家老小给追在了街上,只好重新赁了一间小屋居住。这一家子原也是小康之家,这一来却没了生计,整日吵吵闹闹,坐吃山空,倒比寻常人家不如。还是华小姐丢了尊贵,出来抛头露面,替人浆洗衣服,挣几角银子,勉强度日。也算她时来运转,却被我家主子见着,心下有十二分的喜欢,便要将她收房。她先还不肯,后来却架不过一家老小央求,终于应了。我家主母却是个让不得人的,主子不敢把华奶奶领回家,只好在外面寻下处安顿。因我家主子和潘家是姻亲,便把这处别院要来安顿华奶奶。她从这里被撵出去,却又回这里来当主子,可不是奇!”

    哲少爷才知原来恰才他见着的是五奶奶的妹子华婷,闲时也曾听五妈说过她有这样一个妹子,只是未曾谋面,如今阴差阳错被襟兄收了房,住进这别院,突兀间被自己撞见,竟差点错认成了五妈。想起五妈,哲少爷心下毕竟有些怅然,呆了一呆,道:“原来如此。先前不是说这屋子是给县丞的弟弟弟媳一家住的么?”

    小厮道:“主子弟弟弟媳好好的在沧州,何曾要到这里来住?这府邸,原本就是主子要过来安顿华奶奶的。”听哲少爷话里有因,又问:“原来公子认得我家主子?”

    哲少爷点点头:“我便是潘家二少爷,和县丞正是连襟兄弟。因酒醉,忘了这别院已经有人搬了来,误闯进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那小厮才知他便是哲少爷,赶紧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少爷,恰才实在对不住。”

    这时,门外却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既是潘家的人,我们这里却不欢迎你,你快些去吧。”

    那小厮小声道:“正是华奶奶,我看少爷还是快走吧。”

    哲少爷也知潘家对华家的无情,定招致华家的怨怒,虽然逼迫华家的是爹爹,但自己难免被迁怒,便整整衣冠,跨出门槛,向华婷行礼道:“小生恰才实有冒犯,得罪了。”

    抬起头,正见华婷微蹙着眉头,一脸幽怨,粉红的衫裙在暖暖的春光里映得一张粉脸颇有几分动人,虽是怒目而视,却让人不怒而怜,活脱脱便是五妈再世。只不过,华婷看起来更年轻更清纯。哲少爷不觉有些看呆了,脸上现出恍恍惚惚的迷醉。

    华婷是久闻哲少爷的浪荡名声的,再加上对潘家的憎恨,见哲少爷定定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快。却又见哲少爷眼神很有些奇怪,并没有半点轻佻,倒似有一腔愁绪在里面,心里软化了些,对小厮道:“快送这位少爷出去吧。”

    转身便走了。

    哲少爷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怅然地出了别院。

    再说潘老爷因潘金莲屡番不从自己,心下恼怒,便想找个由头教训教训这个丫头,让她明白些厉害。

    这一日,恰好太太不见了一只簪儿,找来找去找不着,潘老爷过来知道了,便要总管潘成召集了太太身边的几个丫鬟,把这事查个清楚。

    太太劝道:“不过就是一只簪儿,值什么,何必这样劳师动众。”

    潘老爷道:“簪儿事小,咱们家大业大,原也保不齐这府里人人手脚都是干净的,但连太太房里都丢东西了,今后这潘府还不乱了套?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太太只好不言语了。

    潘成在外间叫来太太身边的几个丫鬟金莲、胭脂、四喜、金钏,道:“太太屋里呢,只你们四个侍侯,如今太太的簪儿丢了,也只能着在你们四人身上。老爷交代了,失簪儿事虽小,但出在太太房里就是大事,一定要彻查。你们谁拿了,或者顺便搁在什么地方一时忘了,此时拿出来,便少些责罚,如果到时查出来,却不是耍子的。”

    说毕,神情威严地看着几个丫鬟。

    大家均不着声,一脸坦然。

    潘成道:“既然没人出来承认,少不得便要挨个搜查,大家打开自己的箱子,待我一一查来。搜查时你们也在身边看着,查出须抵不了赖。”

    于是四人把箱子打开。

    潘成便一一搜查,翻过箱子,并没有,又到各位床上乱翻,却在潘金莲枕头底下翻出了一只金簪儿,正是太太丢的那个!

    潘金莲见簪儿竟从自己的枕下搜出,难以置信:“怎么会在我的枕头底下?”

    潘成冷冷一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把簪儿拿去,给老爷汇报:“簪儿在金莲枕头底下搜出,请示老爷,该如何处置?”

    潘老爷盛怒:“果然是这屋里的人手脚不干净!”

    潘金莲普通跪下:“老爷,冤枉啊!我并不曾偷太太簪儿!”

    潘老爷:“那簪儿如何便在你的枕下?”

    潘金莲惶恐道:“奴才也实在不知道它如何便在我的枕头下,可是,我每天尽心服侍太太,并不曾有半点异心。”

    潘老爷道:“如今物证在此,不是你是谁?老爷说过,老爷是赏罚分明的人,既然簪儿从你那里搜出来,却不容你抵赖,按家法,先杖责二十!”

    不顾金莲连喊冤枉,命人杖击。因天热,衣裙单薄,只杖击数下,便皮开肉绽,潘金莲几欲晕过去。又杖击了几下,潘老爷见金莲抵不住,惩戒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发善心道:“念你初犯,还剩五下暂且寄下,以后再有触犯,加重处罚,老爷我绝不手软。”

    潘金莲疼痛难忍,由胭脂和金钏扶回房间,在床上躺下,暗自委屈垂泪。

    原来,这却是潘老爷做的手脚。他见潘金莲不从自己,便让丫鬟四喜偷了太太的簪儿放在金莲枕下,这里又叫潘成严加搜查,给潘金莲一个小小的惩戒。

    那四喜是被潘老爷上过手的,素来在几个丫鬟里有点争风吃醋,但潘老爷只是贪一时新鲜,又因她粘得腻人,便没有了好胃口,是以她早已过气。得着这个机会,四喜自然要讨老爷的喜欢,于是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风。

    晚上,老爷果然让人叫她过去。四喜心下高兴,精心打扮了一番,来到老爷房里。

    四喜一见着潘老爷,便往他怀里坐:“老爷,你多日不曾和奴家亲热了。”

    四喜也颇有几分姿色,潘老爷许多时日不曾轻薄她,这时又有了几分新鲜劲儿,把她抱在怀里,一双手在她的ru房上乱摸,粗嘴在她的脸上乱拱:“老爷这不是和你亲热了吗?”

    四喜在潘老爷怀里乱滚,两人亲热了一回。

    潘老爷拿出一个玉钗儿给四喜:“这次你做得很好,不枉老爷的一番疼爱。”

    四喜惊喜地接过玉钗,在潘老爷的老脸上吻了一下:“多谢老爷。”

    潘老爷抱住她:“真是可人儿,要是府里的丫鬟都象你这样善解人意,老爷可就乐逍遥了。”

    四喜“哼”了一声,抱住潘老爷的颈项,故做嗔怪道:“老爷又看上哪个姐妹了?”

    潘老爷道:“还是你了解老爷,这件事老爷便着落在你身上,办成了老爷有重赏。”

    四喜道:“什么赏不赏的,总之老爷高兴,咱们做奴才的就算尽到了本分。”

    潘老爷“哈哈”笑道:“果然听话!这事办成了,老爷一定好好打赏。”

    四喜问道:“老爷要奴才做什么?”

    潘老爷道:“便是太太房里的金莲,这几年出落了些颜色,只是我屡番不能上手,所以这次让你做个手脚小小的惩戒一下她。你们是姐妹,很多事情好说话,你帮老爷慢慢劝说,要她回心转意,从了老爷,自然有你的好处。”

    四喜方知潘老爷惩戒金莲的用心,心下有些醋意,但也明知老爷对女人只是玩弄,便满口应承下来。

    回到房间,四喜关切地查看金莲的伤口:“金莲姐姐,这大热的天,却要担心创口化脓,来我给你擦点药膏。”

    果然给金莲仔细地擦了药膏,金莲顿时觉得伤口疼痛减少了许多。

    四喜道:“金莲,我们大家都相信你不是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非但你,便是这屋里的其他姐妹,也没有一个不是信不过的。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另有人栽赃陷害,这府里人多,难免有那种心眼窄的,姐姐以后做事,还要多个心眼。”

    潘金莲道:“这次的事情,是有那么些蹊跷,只是我并不曾得罪什么人,谁会无端端地陷害我呢。”

    四喜想了想,道:“也是,姐姐这样好心肠的人,原是让人敬重还来不及,谁会舍得陷害姐姐呢!又或许这人并不是有意陷害,只因偷了东西,来不及隐藏,府里追查起来了,情急之下,随便塞到了姐姐枕头底下。”

    潘金莲叹了口气,道:“算了,总之我已经受了责罚,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以免连累大家。”

    四喜道:“姐姐果然宽厚仁慈,怪不得老爷也相信不是姐姐做的,只是因东西从姐姐这里搜出来,没有惩罚说不过去。老爷打过之后也于心不忍,恰才叫我过去,便是拿这吐蕃灵膏给姐姐敷伤。”

    潘金莲问:“原来这药膏是老爷叫拿来的?”

    四喜道:“正是。老爷还让你这几天不用去服侍太太。太太那里,有我们几个,你只管慢慢养伤。”

    潘金莲握着四喜的手:“这几日可就要辛苦你们了。”

    四喜道:“都是姐妹,说这个干什么?你累了,先歇息着吧。”说着,帮金莲掖了掖铺盖,回去睡下。

    这里,潘金莲听四喜一席话,知老爷仍然对自己用心,虽然自己是打定主意不从,却知道潘老爷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可恨自己竟没有一点解脱的法子。

    她侧身睡下,想起那一日哲少爷在太太房里的笑,突然有些心如死灰。真到了逃不掉的那一天,大不了便是一死吧。

    正文第二十三章

    再说哲少爷自那日在别院见着华婷,心里竟十分牵挂。以他对女人的玩弄心态,原是不容易对女人上心的,况且这人还是襟兄的小妾。但不知怎么一来,这个华婷竟让他有种非要疼爱的念头。或许,因为五妈那里造成的遗憾,他的潜意识有种补偿心理吧。

    每一日从别院过,都要魂不守舍地往里探望,却再也没见着,心里便空落落的怅然。

    这一日却是清明,一家子都到乡下为祖宗上坟去。上完香,烧完纸,便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喝茶休息,吃些果品。

    姑娘少爷们难得出来放风,也不管今儿是出来上坟,便在那野地里追着闹着。几个奶奶围着太太,说着闲话儿。潘老爷则问着严文业庄上的农事。

    天阴沉沉的,哲少爷颇觉有些郁闷,便丢了家眷,一个人往那野地里走去。走了一段,突然省得前面便是五妈的墓,却不知这清明时分可有人去看看。

    绕过一树梨花,前面便是五妈的墓,却见坟头站了两个女子,正是华婷带了丫鬟铃儿在给五妈烧纸。华婷一身缟白,如一枝带露梨花,纸钱烧出的火光映衬出一张俏脸颇有几分凄怆。一瞬间,哲少爷竟有种错觉,觉得坟前那人便是五妈。这场景倒似五妈自个儿在给自个儿烧纸了,心下便有十二分的哀痛,一时便怔住了。

    华婷正在坟前替姐姐的命运哀怨,忽觉身旁有人,侧身一看,却见梨树下站着的正是哲少爷。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有一份哀悼,本欲喝他走,动了动嘴,也便罢了,还是烧自己的纸。

    丫鬟铃儿却不识得哲少爷,轻声问华婷:“奶奶,那边站着那男子是谁?好象也是来给五奶奶上坟的呢。”

    华婷道:“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铃儿道:“可怪,看他神情,倒似有些莫名其妙的哀悼。”

    华婷道:“管别人这么多!”

    铃儿便低头烧纸,却觉得有两颗大水珠从身边落下来,看时,奶奶脸上犹有泪痕。

    华婷道:“下雨了。”

    铃儿看看天,果然撒起雨来,慌忙收拾东西,撑起伞,扶奶奶上路。走过哲少爷身旁,却见哲少爷在细雨里不动,只怔怔地看着五奶奶的墓。

    华婷心有不忍,道:“下雨了,还不快走。”

    哲少爷才惊觉天上下起雨来,慌忙找地方避雨。

    一时,雨便大了起来。华婷的小伞也有些撑不住。

    幸而不远处有一雨亭,三人便走进里面去。地方窄小,却躲避不开,只好对面站着。一时,又有些风来,雨便斜斜地飘进来,淋在华婷的素衣上,华婷便打了一个冷战。

    哲少爷见此,悄悄地移到风口,替华婷挡雨。华婷不觉心下一热,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三人沉默地站着。

    雨慢慢地小了些儿,铃儿道:“奶奶,雨小了,这伞也遮得住,咱们快走吧。说不定一会子又大起来了。”

    华婷点点头,却无意地看了哲少爷一眼。哲少爷也正抬头看她的意思,四目相对,心下都各自跳了一跳,赶紧移开目光。华婷主仆二人便撑着伞走了。

    哲少爷看着华婷远去的身影,心下怅然,却见地上落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放了些胭脂水粉。哲少爷捡起来,不由得轻轻嗅了嗅,是一股女儿香。这股香气刹那间让他想起那个暮春的上午,五妈用野草撩自己的鼻子眼。自己闭着双眼,闻着的便是这种女儿香气。哲少爷不觉心里微微一动,便把荷包揣进怀里。

    雨下了好一会子才住,哲少爷便往回转。一家子早已回了府,严文业正带了庄上的家丁在那里拆棚子,见哲少爷过来,忙上前请安:“二少爷好,老爷太太们恰才已经回转了,您要不要到庄上坐坐?”

    哲少爷道:“不了。恰才到处转了转,不提防下起了雨,在那边的雨亭躲了一会儿,到底身上还是淋湿了些,我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严文业便不强留。

    哲少爷回城,却又下意识地绕到别院。他站在门口,正自踌躇要不要进去,把荷包还给华婷,却见一乘轿子在门口停下来,正是襟兄高显仪。

    高显仪见哲少爷站在门口发呆,忙过来招呼:“贤弟却在这里,快进来坐坐!”

    哲少爷拱手道:“恰才去扫墓,回来路过这里,襟兄这一向可好?”

    高显仪道:“既从这里过,少不得便进去叙叙。”

    两人便入客厅坐下,互相问些家常。高显仪又叫华婷出来见过,介绍道:“这是潘府二少爷,我的襟弟,这位是我刚纳的小妾,却跟府上有些渊源。”

    哲少爷点点头道:“这个我却已经知道。”

    华婷便道万福。哲少爷慌忙离座回礼。

    高显仪道:“前日这别院原是跟姻伯借来安顿弟弟一家,因那里水患已去,他急着回去整顿家园,却于数日前走了。刚好我新近纳了小妾,想这里也空着,便安顿进这别院来了。贤弟回去,替我谢谢姻伯,改天还要到府上拜望。”

    哲少爷道:“这不值什么。”又对华婷道,“这本也是华家的产业,按道理该是我们心里过意不去才是。”

    华婷还未曾开口,高显仪道:“生意场上无父子,欠债还钱,姻伯也没有做错什么,贤弟休要有些些儿内疚。好在她一家现时有我照顾,大概也还能保住温饱。”

    哲少爷看那华婷时,神色木然,和高显仪并没有夫妾的亲热。见高显仪和哲少爷说一些生意场上无聊的事,华婷便要退进内堂:“你们聊着吧,恰才去上坟,淋了雨,有些儿头晕,我进内堂歇息一会子。”

    高显仪颇有些神色,道:“有客人在此,多坐会子再进去。”

    华婷只好勉强坐下来。

    哲少爷见华婷一脸倦怠,有些恹恹的,却不便再坐,便起身告辞:“我恰才也淋了些雨,得赶紧回去换件干净衣服,襟兄,告辞了。”却见华婷眼神中有些不愿意,似乎对自己的走有些失落,哲少爷一时便有些会错了意,眼里便流露出一些热切。

    华婷迫于处境委身高显仪,内里却实在是对他没有半点好感的。闲时高显仪一来到别院,她心里就有十分的不舒服,象穿着一件华丽的锦衣,却感觉里面有一堆虱子。今儿见哲少爷在这里和他说话,好歹不至于让他来十分亲热自己,心下倒有几分宽慰。是以,一听哲少爷要走,竟有些失落。后又见哲少爷怔怔地看着自己,知他对自己的失落会错了意,顿时却有些尴尬。

    高显仪看哲少爷和华婷互望,心下有些疑惑,哈哈笑道:“原来你们都淋了雨,可巧。”

    哲少爷赶紧回过神,道:“恰才我去给先祖上了坟来,因贪看梨花,却淋了些儿雨。”说着,悄悄地看了华婷一眼,华婷本没有什么,见哲少爷如此说,方明白高显仪话里有疑惑他们的意思,顿时有些局促。

    高显仪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笑道:“既如此,我却不挽留贤弟,闲时多过来坐坐。”

    哲少爷应了,匆匆而去。

    这里,高显仪偷偷问过小厮,知道前几日哲少爷酒醉,曾闯进别院,在这里宿了一个时辰,便从此暗暗留了个心眼。

    过了几日,高显仪果然过潘府来拜望潘老爷。

    潘老爷因高显仪支持,在赈灾布匹上狠赚了几千两银子,少不得重重地酬谢高显仪,是以两家越走越亲。

    知道高显仪过府来,潘老爷特地叫潘金莲来侍茶。

    高显仪虽新纳了妾,却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见着潘金莲,骨子里都酥了,因毕竟是姻伯家的丫鬟,还不敢造次。两人只说些闲话。

    高显仪道:“前些时日新纳了小妾,正没安顿处,我弟弟一家子却因水患已过,匆忙赶回家园,我便把小妾安顿在姻伯别院,事前未知会姻伯,今日过来,却是特意向姻伯致谢来。”

    潘老爷道:“犬子已将此事向我讲了,这却是一家子说两家话了,原本这别院也空着,何需道什么谢!”又有些厚颜无耻地道:“闻听县丞新纳的小妾竟是我那故去的小妾的妹子,如此说来,咱们更是亲上加亲了。”

    高显仪纳这个妾,在辈分上和潘家颇有些不相宜,也亏潘老爷能说出这样亲热的话!

    高显仪道:“我也是因为贱妾原是华家的小姐,那别院是她从小住着的地方,住惯了,所以也没有征求姻伯的意思,先让她搬进去了。想如果她愿意在那里住着,以后便把这府邸赁过来。还不知姻伯肯不肯割爱?”

    潘老爷道:“这值什么!县丞纳妾,是大喜事一件,我本也该去朝贺。如今这别院我留着也没用,况且也原是华家产业,不如就做贺礼送给县丞,还望县丞不嫌粗陋。”

    高显仪赶忙退让:“哪里敢当如此厚礼!我还是赁过来住好了。”

    潘老爷责怪道:“县丞如此却不把咱们当一家人了!万万不可推辞。”

    两人推让了一会子,高显仪终于表示笑纳:“如此,却多谢姻伯厚爱了。”

    潘老爷又老着脸皮道:“如今县丞纳这小妾本是我故去小妾的妹子,这姻伯二字,听起来却有些刺耳,如果县丞不嫌弃,不如今后咱们兄弟相称,倒觉得亲切顺耳。”

    高显仪忙道:“这个姻侄却不敢,毕竟礼数不由妾上论,听着叫旁人笑话。”

    潘老爷道:“你我情如兄弟,姻伯二字,却反倒让咱们显得情分生疏了。”

    于是又推让了一会子,到底称起兄弟来。

    潘金莲过来侍茶,高显仪趁和潘老爷说得入巷,却大着胆子抓住了潘金莲的手:“这个指环可有几分好看,却是哪里买的?我正想着替贱妾买一个呢。”说着,一手在潘金莲的指环上摩挲。

    因这指环是哲少爷送的,潘金莲本多日未戴了,这日有些愁闷,却拿出来把玩,正好潘老爷叫她过来侍茶,她戴上了却一时取不下,只好这样过来。本是掩着的,倒茶时却掩不住,就被高显仪见着,借这个因由抓住了她的手。

    潘金莲羞得把手缩了回来。

    潘老爷道:“贤弟,一个丫鬟戴有什么好指环,如何配得上奶奶!潘府茶庄倒时常到江南采购些新茶,那边也颇有些上好的翡翠碧玉,下次便给贤弟带几个回来,拿回去哄夫人奶奶们开心。”

    高显仪道:“多谢仁兄了。”又看着潘金莲,“好玉配美人,再好的玉,只是我那屋内人粗陋,却难以有这个翡翠指环好看了。”

    这话说得露骨,高显仪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潘金莲,潘老爷如何不懂得,只是自己尚未上手的东西,还舍不得送给别人,于是便打哈哈:“哈哈,贤弟真会说笑话。”

    高显仪喝了口茶,也道:“仁兄见笑,见笑。”

    又说了一会子话,高显仪便起身告辞。潘老爷又道:“贤弟,过几日我便叫犬子将华府一应地契房契送过府来。”

    高显仪忙道谢,告别而去。

    潘老爷回头,见潘金莲正弯腰收拾茶具,便也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嘴里道:“老爷看看是什么指环,叫咱们的县丞都动了心。”

    一看,果然不是寻常丫鬟们用的粗陋指环,便问:“你这个指环却是哪里来的?”

    潘金莲缩回手,道:“不过是去年赶庙会从一小贩手中花了四两银子买的粗陋指环吧,没的污了老爷们的眼睛。”

    潘老爷见金莲满脸局促,想:“怪不得屡番不能上手,原来这小蹄子却早已有了相好的。若是这府里的,看我不把他打个半死赶出府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是老爷们和你说笑话,你且收拾了去吧!”

    潘金莲于是收拾茶具出去。

    潘老爷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有些暗暗气恼。

    正文第二十四章

    这一日,潘老爷便着哲少爷将别院地契、房契给高显仪送过去。

    哲少爷来到别院,高显仪却并不在,华婷便把他让到客厅坐着,吩咐丫鬟铃儿上茶。两人却无甚话说,哲少爷只默默地喝茶,华婷将一张香罗帕在手上无意识地绕着。

    哲少爷偷眼看了看华婷,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少奶奶前日淋了些雨,可曾好些了?”

    华婷见问,回过注意来,把香罗帕捏在手里,道:“也没什么,吃了一剂药,好些儿了,头却有些浑浑噩噩的。”

    哲少爷道:“这春日的天气,最是无情,乍暖还寒,少奶奶可得好好休息。”

    华婷因闲时在家,总和哥嫂怄气。嫁给高显仪为妾,原也是为生活所迫,日子颇有些不咸不淡。如今见哲少爷关切,到底以前并没有人如此体己,心下便有些感动:“原也没什么大碍,挨两天也便好了。”

    哲少爷见此,心下也有些暖意,一时想起上次在雨亭捡着的荷包,此时正在怀里揣着,软软地贴在胸口,便摸出来:“前日在雨亭拾着个荷包,可不知是不是少奶奶的?”

    华婷看了看,果然是自己的,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如果不接,倒似自己把这个荷包送他了,叫他误会;倘若接过来,这荷包到底在一个男子怀里揣了这么几天,有些沾了男子的气息。

    旁边的铃儿见了荷包,道:“可不是奶奶的!这荷包上的梨花还是奶奶花工夫绣了好几天才绣成的呢。”

    哲少爷把玩了一下荷包,道:“人家都往荷包上绣鸳鸯牡丹,图红红绿绿的热闹。绣梨花,只这几点怯怯的白,真少见。”

    哲少爷“怯怯的”三个字,恰说中了华婷的心事,在她的心里,女儿家便如几瓣不胜春风的梨花,命比纸薄,所以绣上这几朵梨花,也便是她自己的写照了。

    华婷道:“哲少爷见笑了,原是很有些小家子气。”

    哲少爷道:“虽只怯怯的几朵,却颇有些清丽脱俗,不是寻常女儿的见识。”说到这里,哲少爷没来由蓦地想起五妈那雪白的鞋面上绣着的一枝梅花,鲜艳而凄怆。那梅花的红,在雪白的鞋面上好象是一份挣扎,无助而寂寥;这梨花的白,却连挣扎也没有,只有一份淡淡的哀怨,我见犹怜。想着,哲少爷竟有些恍惚了。

    华婷见哲少爷眼里流出一份怜惜,知他读懂了自己的心事,心里也触动了一下。到底大家怔怔地对着这么个荷包不是事,忙叫铃儿收过荷包。

    铃儿身手去接,因哲少爷有些恍惚,一个不慎,荷包竟悠悠地掉在了地上,哲少爷“哟”了一声,忙低头去捡。那梨花上却沾了几点灰尘,哲少爷细细地吹了吹,递给华婷。

    华婷觉得这细细的气息便是吹在自己的心上,这种感觉是从没有的怪异,有种酥麻,便含羞去接荷包。

    正在此时,高显仪从外面进来,华婷却不好伸手接了,而哲少爷伸出的手却不便缩回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铃儿赶紧把荷包接过来。

    “多谢哲少爷,是奴婢不小心掉地上了。”

    高显仪瞅着华婷那苍白的脸上竟有了异于往日的红晕,而哲少爷脸色也有些尴尬,心下颇有些疑虑,却不动声色,向哲少爷打招呼:“原来襟弟早过来了,怎么不早通知一声,我好回来陪你说会子话。”

    哲少爷道:“也没有来多久,刚坐下喝了一会子茶。襟兄公事忙,自不敢打搅。”

    高显仪道:“公事哪有忙得完的!”

    哲少爷拿出别院的地契房契递给高显仪:“襟兄,爹吩咐我将这地契房契给你带过来,省得你再走一趟。”

    高显仪忙满脸堆笑道:“前日不过说说,怎么当真送过来了,如此厚礼,叫我怎么收得下!”

    哲少爷道:“这府邸闲着也是闲着,襟兄不必过谦。而且也本是华家的产业,如今由少奶奶住着,正是物归原主,得其所也。”

    高显仪道:“如此说来,我却是却之不公了。”笑眯眯地把地契房契收了。

    华婷也忙道谢。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哲少爷告辞去了。

    这里,高显仪骂丫鬟铃儿:“荷包本是私人物件,怎么在人前拿出来了?”

    因知道高显仪是个疑心重的,况且前日哲少爷和少奶奶同在雨亭避雨一节,上次便被掩过,铃儿却不敢说这荷包是哲少爷捡着了来还少奶奶的,便道:“原是少奶奶遗失在房间里了,我拿出来给她,不曾想她在会客,奴婢一不小心便把荷包掉在了地上,还请老爷饶恕奴婢则个。”

    华婷和哲少爷本没什么,只是因刚才确实有些杂乱的意念,却有些儿觉得尴尬,怕铃儿说出上次同哲少爷避雨的事来,惹得高显仪疑心,见铃儿如是说,顿时放下了心。

    那高显仪却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华婷脸上的这一细节,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心里的疑惑更增加了十二分,想哲少爷和华婷一个是风流公子,一个是冰雪美人,遇在一起难保没有襟襟袢袢,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不好发作,便对铃儿呵斥道:“你这贱蹄子,闲时常叫你服侍好少奶奶,如何竟是如此不知事的?如果少奶奶有些什么闪失,看老爷不先拿你的狗头试问!”

    这话说得颇有些恶狠狠,连华婷的脸儿都有些白了。

    铃儿慌忙跪下:“请老爷息怒,奴婢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好奶奶,不让老爷有半点操心。”(|)

    高显仪余怒未消,道:“你还拿着这个荷包做甚?既让人家捏过,老爷却见不得,还不给我扔得远远的!”

    铃儿口里答着“是”,却抬头看少奶奶。华婷脸色苍白,有些凄然。

    高显仪怒道:“还不快去!”

    铃儿便慌忙出去把荷包扔了。

    华婷勉强道:“老爷,不过是个荷包,不值得你如此动气。”

    高显仪道:“如今是一个荷包,他日却不知什么要落在人家手里。”

    华婷见高显仪说得直白,却不能不辩了:“老爷如此说,却叫人觉得颇没有意思了。”

    高显仪趁着怒气,喝道:“什么意思不意思!还没说到你头上呢。你这个做人妾的,来个人客自有管家小厮接待着,也不必你出来抛头露面。”

    华婷道:“好,好,好,从此我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如此老爷也便放心了。”赌气回到房里。

    高显仪才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没的失了谦谦君子的仪态。一时,也觉得有些懊恼。正在客厅喝茶,却见华婷的哥哥华成走了进来。

    华成见客厅只高显仪一人喝闷茶,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候:“姑爷好,怎么一个人喝茶,不见俺妹子陪着?”

    高显仪道:“她因前日淋了些雨,有些儿不舒服,正在房里歇着。”

    华成笑道:“俺这妹子因打小家人宠着,有些坏脾气,还请姑爷担待些则个。”

    高显仪不耐烦跟他说话,只管喝茶。华成没趣,道:“俺进去瞧瞧妹子。”

    华成进屋,见妹子恹恹地在床边坐着,便道:“听说妹子身子有些不舒服,俺过来瞧瞧。”

    华婷让他到几边坐下:“也没什么,却惊动哥哥过来看望。”

    华成道:“自从姐姐去了,这世上俺就你这么个妹子,俺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你自己也得时常小心些,保重好身体。可看了大夫?”

    华婷点点头:“吃了几副药,没什么大碍。家里爹爹、嫂子、侄儿可还好?”

    华成道:“你嫂子、侄儿还好,只是爹爹,前些日子受了倒春寒,身子有些不爽。也看了大夫,拿了几副药吃,却总不见好。你也知道哥哥如今不比从前,请不起好大夫,买不起好药。”说着,拿眼神看他妹子。

    华婷道:“既然爹爹病了,你如何不早说?好歹我这里也有些零用钱可以贴补。”

    华成叹道:“妹子,哥哥知道你虽嫁得如今这个好人家,却只是个妾室,又是主母不容的,俺却不敢时常来添你麻烦,只盼妹子过得平安,哥哥嫂子也就知足了。”

    闲时在家时,这哥哥嫂子是最刻薄的,常指桑骂槐说她吃闲饭,自从华婷嫁了这高显仪,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常常曲意奉承。华婷却是个老好人,不计较哥嫂以前的刻薄,念爹爹年老,侄儿尚小,也常把一些银子衣物接济哥嫂。如今听华成说爹爹病了,便命铃儿去取三十两银子来,交给华成。

    铃儿看不惯华成每常来便要银子,嘟着嘴道:“奶奶,家里也便只有这三十两银子了。”

    华婷道:“我闲时也没有什么用度,你去拿出来吧。”铃儿才不情愿地把银子取了来交给华成。

    华成却不客气,将银子收在怀里,又想起什么,道:“妹子,姑爷平常公事忙,也有怠慢的地方,你还要担待些,不要找气怄。”

    华婷道:“我也没找气给他怄,只是他说些没意思的话。”

    华成道:“总之两口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吧。既然妹子没什么大碍,俺便家去了。”

    华婷点头。

    华成便出来,过客厅,见高显仪还坐在那里喝茶,便上去陪着笑道:“姑爷坐着,俺走了。”

    那高显仪心里正想着一件事,看见华成出来,便让他坐:“大舅坐坐再走,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今日闲着,却聊些家常。”

    华成受宠若惊,忙寻旁边一太师椅斜斜地坐了,恭敬地聆听姑爷说话。

    高显仪道:“大舅原也是有些产业的,生意上大概也颇有些路数吧?”

    华成一见说起生意,便来了兴头:“说起来,那时俺经营的绸缎庄也是这清河县有名的,生意倒是做遍了大江南北。”

    高显仪点头道:“那时我也曾听说大舅的业绩,当真是十分红火,比起如今潘家经营起来,竟还要好些。”

    华成一听潘家,却有些恨恨:“说起来,这潘老爷也是俺家亲戚,原想他好心借钱给俺,不曾想竟是这样没人情味的,把俺的绸缎庄和府邸谋了去。姑爷对这人却不可不提防着。”

    高显仪道:“我也知道这个人有些城府,但毕竟是亲戚,有些事却不能不顾着他些。象这次宫里着我们上贡些好的绸缎,却又不能不照顾了他。”

    华成道:“宫里的绸缎一向由江南上贡,怎么今年咱们这里也有份了?”

    高显仪道:“还不是府里为着在皇上面前邀功,说咱们这里也有些好绸缎,其实还不是从江南来的。就是贡到宫中,不过也是太监宫女们用吧。”

    华成便不平,道:“却便宜了这厮。”

    高显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