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下人们更是温顺和气,再挑剔的人也会被她收服。
然而最教他动心的是,她的甜蜜娇憨、她的羞怯可人,是那样的惹人怜、招人爱,有时娇嗔的一眼,有时不依的撒个娇,或是泪眼汪汪地瞅着他,或是惊惧的躲到他身后寻求庇护,他就恨不得把她收藏起来,却又不晓得该收藏在哪里。
放在掌心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他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人家哪有收买谁,」香坠儿不依的噘高了小嘴。「多做一点菜又不累!」
「是是是,你没有、你没有!」兴许是心情好,方瑛突然起身脱掉长袍内衫,光着膀子牵起她又往外走。「走,陪我练枪去!」
「还在下雪耶!」香坠儿娇靥飞上两朵红云,因为他裸着上身。
「那才够劲!」方瑛豪迈的道。
男人就是要不怕流鼻涕,女人才会爱。
「那我先去拿壶酒来。」要驱寒,喝酒最有效。
当香坠儿拿了酒,又拎了一件长袍回到院子里来时,方瑛已经开始练枪了。
他几乎天天都在混,但偶尔也会练练枪法,也总是要她在旁边陪他,而香坠儿也不能不承认,不懂武功的方瑛确实耍得一手好枪法。
人说枪为百兵之王,又说是百兵之贼,那是因为枪的威力强、速度快又富于变化,往往使敌手防不胜防,这三点,方瑛可说是淋漓尽致的将其发挥到极致,虚实奇正、进锐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真可谓一枪在手,所向无敌。
「他要是会武功,在战场上应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了!」香坠儿喃喃自语道。
点拨扎刺、拦扫圈缠,如银光砾砾,寒星点点、千变万化、奇幻莫测,就连香坠儿看得都有些眼花撩乱之感,那不仅要气力,更要有应变的智慧,所以使枪者都是智勇双全的人,方瑛可说是当之无愧了。
所以她也很纳闷,听大姊说,当初方瑛苦练枪法就是为了上战场,为什么到后来,他却又不愿跟他爹走一样的路呢?
「快披上,夫君!」
雪花仍不止,方瑛却已练得满身大汗,还冒热气,像刚出笼的馒头,香坠儿看得直打哆嗦,他一停下来,她马上把长袍往他身上披。
「我不冷。」
「人家看得会冷嘛!」
「好好好,披上就披上!」真是拿她没辙。「走吧,回屋里去。」再待下去,她可能会拿棉被来给他裹起来了。
「夫君?」
「嗯?」
「你的枪法好,又都跟着公公上战场,为何就是不愿意接下军职呢?」
方瑛瞥她一眼。「怎么?你希望我上战场领军功,做个风风光光的大将军?」
「才不要!」香坠儿毫不迟疑的摇头丢出否决票。「我宁愿夫君是个平平凡凡的人!」
「我想也是,」方瑛轻哂。「那么,是谁让你来问我的?」
「谁呀?」香坠儿想了想。「嗯,公公提过,婆婆也提过,还有大姊、小叔、姊夫、大妹……」
「好了、好了,别再数了,我知道了。」不过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开始数起数来了,方瑛不禁啼笑皆非。「好吧,你是我的妻子,要跟我一辈子的人,你要真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不过……」他顺手拿来还拎在她手上的酒壶。「去做点下酒菜来,再多拎两壶酒,我想边喝边说。」
待香坠儿离去后,他便直接进房里去,穿上衣服,再坐下来自斟自饮,脑子里却开始犹豫起来。
他说的,她应该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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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落雪的窗畔,茶几上几碟小菜,方瑛惬意的又吃又喝,好像已经忘了为什么要香坠儿做下酒菜来了。
「夫君!」香坠儿娇嗔地推推他,提醒他别忘了主题不是喝酒,而是说话。
方瑛莞尔,仰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坠儿,我先来问你,你有多清楚当年香家的那场大劫难?」
「够清楚了,我娘说过好几次给我听了。」香坠儿说,边执起酒壶为夫婿斟满酒。「从赶走蒙古人的第一场战争起,香家几兄弟就在太祖麾下,卖命沙场、忠心耿耿,虽没有立过什么大功劳,至少也有苦劳,最后还牺牲得只剩下我曾爷爷一人,但曾爷爷毫无怨言,认为这是为天下百姓,值得。没想到……」
她慢吞吞地放下酒壶,稚嫩的娇靥上有几分伤情。
「不过一句小人谗言,皇上就要抄斩香氏全家,若非你爷爷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恐怕香家就真的一个也不剩了。虽说后来皇上也查明了真相,还我香家清白,但那又如何,被砍头的人也活不回来了呀!」
「你果然清楚。」方瑛执起酒杯却没有喝,只盯着眼看。「那么,我想你应该听大姊她们提起过,从小我就极为仰慕宋朝的杨令公,我一直想做个跟他一样能够流芳百世的大将军……」
「嗯,大姊提过。」
「不过……」方瑛顿了顿。「当我得知香家当年的遭遇之后,我就开始有点迟疑了……」
「为什么?」
「为天下百姓征战沙场,那确是值得,即便是战死,我也毫无怨言;但若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冤死,我可不甘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简直是胡扯八道,要我死,先拿出个道理来再说!」方瑛猛然喝下那杯酒,横臂抹去酒渍。「就如杨令公,他不该死,却死了,只因为j臣的陷害,看他死得多么不值得!」
香坠儿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大姊说他所讲的「不值得」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然而当时我也只是迟疑而已,直到那年我跟随爹征剿黎利,偏偏碰上荣昌伯,一个承嗣父爵,根本不懂得用兵之道的征夷将军,他怕死不敢战,又不肯放手让爹去战,皇上一怪罪下来,他就把罪全推给爹,而爹呢……」方瑛叹息。
「他都默不吭声的承受下来,宁愿承担罪过,不可得罪小人,爹这么说。」他苦笑。「其实我也明白爹说得没错,得罪小人的后果,香家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了,但我仍是听得一颗心全冷了……」
「因为夫君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更不愿向小人低头。」香坠儿了解地轻轻道。
「我们武人的责任是在沙场上征战,可不是向小人奉承谄媚。」
「这么一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夫君真能够成为流芳百世的大将军,但若是运气不好,多半壮志未酬就先死在小人手中,那太不值得了!」
「运气?」方瑛嘲讽地一哂。「我不以为这种事能够靠运气。」
「那就不要勉强嘛,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也很好吗?」香坠儿柔柔的低喃。「或许对夫君来讲,老待在一个地儿也许会很无聊,那我们也可以大江南北到处去看看呀!」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处去看看。」听老婆也赞同他,方瑛高兴的直点头。「那么,你是愿意跟着我罗?」
「无论到哪里!」香坠儿轻柔但坚定的说出她的回答。「夫君到哪里,妻子自然也要跟到哪里。然后有一天,如果夫君累了,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孩子,那种日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孩子?
两眼忽亮,笑眸又变成两弯弦月,「这可是她自己提的。」方瑛喃喃自语,嘴角徐徐翘起来,勾起一道无论谁来看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既然她自己提到生孩子的事了,那么,应该可以了吧?
话说得好好的,蓦见他表情一转,突然笑得很不对劲,语气更暧昧,有点像市井中那种专门调戏姑娘家的无赖痞子,香坠儿不由胆战心惊的跳起来,毛骨悚然的直往后退。
「夫君,你你你……你干嘛笑成这样?」
「因为我的口水又快喷出来了!」
「但但但……但我并没有要做菜呀!」
「这道菜不必料理,『腌』够了生吃就行啦!」
「咦?」
香坠儿还没想到是什么菜肴不必料理,生吃即可,方瑛已然猛扑过来,在她的惊叫声中一把将她扛上肩,快走几步,丢到床上,抹两下口水,扑上去……
「腌」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开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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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因为我?」
方政怅然的低语,与方夫人相对无奈苦笑,方瑞叹气,方翠三姊妹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完全是呀,公公……」香坠儿满脸无措,徒劳地想要安慰公公。
但也有七、八成是了。
方政举手阻止她再往下说。「我明白,瑛儿看似脾气好好,还有点吊儿郎当,其实他的个性是很强硬的,对就对,错就错,一般小事还可以随便混过去,若是他认为非追究到底不可的大事,他总是顽固不屈的非坚持他的意念不可,从来不管后果如何。或许……」他轻叹。「他是真的不适合走我希望他走的路。」
「公公……」
方政又摆摆手,强装起笑容。「好了,别提这了,说说你和瑛儿,你们相处得可好?」
怎地突然说到这了!
香坠儿先是呆了一下,继而赧然垂首。「很好啊,公公。」
「他没有欺负你吧?要是有,跟我讲,我会替你修理他!」方政狠狠地挥了挥拳头,仿佛只要她说一声,他随时可以下手将儿子修理成猪头肉包子。
修理?
为什么?
「没有、没有,公公,没有那种事,」香坠儿慌忙摆手又摇头。「真的,夫君好温柔、好体贴,又关心我,他对我真的很好!」
「是吗?那就好。」方政收回凶狠的表情,流露慈蔼的神色。「那么,既然不合瑛儿的个性,我也不再勉强瑛儿接下军职了,只要……」他突然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们快快给我抱孙子就行了!」
一提到孙子,方瑛对她做的那种亲密得令人难以启齿的事,立刻清晰显明的浮现在香坠儿脑海中,一幕又一幕,一幕比一幕更精采,不过才出现第一幕,她就刷一下娇靥通红、燥热满身,连脚趾头都烫起来了。
「我……我……」结结巴巴的我了半天,忽地转身就跑,逃之夭夭。「我要去做饭了!」
方政哈哈大笑。「她害羞呢!」
但是,一俟香坠儿的身影消失,他脸上的笑容也即刻消逝了,怔愣好片刻后,他才又开口,语气却是恁般无奈。
「以瑛儿的才干,封侯赐爵并非难事呀!」
「但瑛儿的个性如此,那也是莫可奈何啊!」
方政欲言又止地黯然叹了口气,其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来,只好悄然离开。
能说什么呢?
那是事实,以方瑛那种强硬的个性,恐怕不到两年就会惹来小人的报复,论罪下狱是小事,就怕跟香家一样全家抄斩。
总不能明知是死路,还逼他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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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方政与方瑞必须到京营里去训练士兵操练之外,方家人继续过着没忧没愁的日子。
方翠开始和未婚夫讨论成亲的日子,方虹偷偷把荷包送了人,也不知道对象究竟是谁,方燕没事就抓狂,在厨房里抓狂,手拿针线也抓狂,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就缺点专心、耐心和决心。
当然,其中最愉快惬意的莫过于方瑛和香坠儿这对小夫妻。
每天享受小妻子细心又体贴的伺候,就不用提方瑛有多得意了;而香坠儿也喜滋滋的沉浸在方瑛的温柔呵护中,或许她自己还不清楚,她那颗青涩不成熟的小芳心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点点滴滴的陷落在夫婿身上了。
每天每天,她都荡漾着一脸满足的笑,早已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
年后,方瑛原要带香坠儿回娘家一趟,但朝廷却传来一件消息,迫使他不得不打消原定计画。
「起初,有人坚持剿灭、有人坚持安抚,意见不一,于是廷议决定使刑部主事杨宁往麓川宣谕,视思任的反应再做对策。」
「结果呢?」方瑛低沉地问。「都好几个月了,应该有结果了吧?」
方政叹气。「果如我所猜测,杨宁至麓川宣读朝廷谕旨,但思任强硬不服。」
方瑞再接着说下去。「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也上奏说思任连年累侵孟定、南甸、干崖、腾冲、潞江、金齿等处,并自立头目相助为暴,叛形已着,其势甚猖獗,乞调大兵进讨……」
方瑛缓缓垂落双眸。「所以……」
「廷议尚未有所决议,但多半会派军征剿麓川。」方瑞说,两眼却看着方政。
方瑛颔首。「我会准备好的。」
方政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不,瑛儿,你才刚成亲未久,我想……」
「什么也别想,爹,」方瑛断然道。「只要爹在战场上一天,我就不会离开爹半步!」
「但你的媳妇儿……」
「身为武人的妻子,她会谅解,也必须要谅解。」
尔后,方瑛不再带香坠儿到处乱跑了。
原因之一是,他想珍惜出发前的每一时、每一刻和香坠儿相处,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下小妻子。
而另一个原因是……
「记住,千万别蹦蹦跳跳的!」脸颊贴在妻子小腹上,方瑛一副醺然陶醉状。
「人家才没有蹦蹦跳跳过!」香坠儿娇声抗议。
「还有,娘是有经验的人,她说什么你最好听进去。」
「人家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呀!」
「再有,别再跟人家抢厨房了,小心累到我的孩子!」
「好嘛!」
这样到了春末,天候逐渐转趋闷热,正要踏入最炎暑的季节,朝廷终于有所决议了。
「廷议决定派爹和都督佥事张荣赴云南,协助沭晟征剿思任叛军。」
方瑛撩起一弯不似笑的笑。「就如爹所料。」
方瑞看一下亲爹。「是,正如爹所料。」
方瑛深吸了口气。「何时启程?」
方政迟疑一下。「下个月。」
方瑛点点头,不再说话,起身离去;方政忧然揽眉,直摇头叹气;方瑞自然也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不该让大哥去的。」
「我知道,但他的决心已定,你以为还有谁改变得了他的心意吗?」
「……没有。」
是的,一旦方瑛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
不过,这并不是方政担忧的事,上战场是常事,他并不担心,担心也没用,他真正忧虑的是……
那个小人,他会藉机灭口吗?第四章
「小豆豆,你想念夫君吗?」
「呜呜呜……」
请别误会,并不是小豆豆真有多想念男主人,而是太热了,一身茸茸的毛又长又厚,冬天是很保暖啦,但夏天可就是活受罪了。
「好好好,让你下去,让你下去。」
一溜下地,小豆豆马上四平八稳的平贴在石地上汲取凉意,湿红的小舌头懒洋洋地拖在一边,像一件小老虎皮,若不小心看,还真的会一脚踩下去。
香坠儿叹着气,又拿起女红来,心不在焉的有一针没一针。
夫婿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想念他想念得快疯了,尤其是夜晚上床后,身旁没有他在,她更是想得心都痛了,然后,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下来。
记得刚成亲那时候,她也会想念家人,但夫婿一直都是那么细心,总是她才刚开始想念,他就会拖着她到处去玩,玩得她没时间想念,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那么时常去想到家人了,就算想起,也只是稍微想念一下而已。
而现在,又有谁来帮助她减轻思念夫婿的心情呢?
「大嫂!大嫂!」
来了!
婆婆一直都很疼爱她,三位小姑也跟她相处得很好,而今,她们更是不吝于表现出她们的体贴与关怀,从大军出发翌日起,婆婆和三位小姑就天天来找她,不是找她闲磕牙,就是找她出门踩街、逛铺子。
她知道,她们是想让她分心,免得她太过思念夫婿了。
想到这里,香坠儿不禁绽开感动的笑,当初是为了娘亲才不得不嫁到方家来,而事实却告诉她,是她运气好,才能够嫁到这么好的婆家。
「大嫂、大嫂,杀鞑子的纪念日又快到了,外面可热闹着呢!」
「还有庙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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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不出去逛逛就太可惜了啦!」
方翠三姊妹一边扯嗓门大叫,一边龙卷风似的刮进来,后头还跟着雍容端庄的方夫人。
「婆婆。」香坠儿连忙放下女红向前施礼。
「坠儿,」方夫人怜爱的摸摸香坠儿的头。「要不累的话,陪我们出去逛逛,嗯?」
「我不累,婆婆。」
「那就一道去吧!」
于是,婆媳、小姑五人又一道出门逛街去了,小豆豆眼睁睁看着女主人离去,依然动也不动地趴在石地上。
大热天还跑出去逛街??
白痴!
☆☆☆☆☆☆☆☆☆☆☆☆
「为何不出战?」方瑛愤慨的质问。
方政不语,也是一脸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方瑞急忙把方瑛拖出营帐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再仔细向大哥解释。
「思任求降了。」
「放屁,那根本是缓兵之计。」
「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但沐晟他相信了,我们又能奈他何。」
方瑛狐疑地眯起眼来。「沐晟为何那样轻易就相信了思任?」
方瑞又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一下,再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从洱海卫的士兵那儿听来的,听说思任小时候曾寄养在刀宾玉家里,因此有机会见过沐晟,不知何故,沐晟特别喜欢思任,还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因此沐晟一见思任的投降信到,马上就相信思任是真心归顺,然后下令大军不得渡江进攻。」
「见鬼,沐晟那老小子到底懂不懂兵法?」方瑛怒道,一肚子火。
「显然是不懂。」方瑞嘲讽地哼了哼。「其实大哥你应该也很清楚,沭晟虽然承嗣了父兄的爵位,可是他一点也不像沐英和沐春将军,他根本不懂用兵,上战场几乎都是吃败仗,实在够丢脸了,倘若不是看在他父兄面上,他早就不晓得被贬到哪里去了!」
方瑛下颚绷紧,咬着牙。「沭晟到底打算如何?」
「等。」
「等什么?」
「等对方来投降。」
「我看他要等到死了!」方瑛讥诮地道。「沐昂又怎么说?」
「沐昂自然是要捧自己哥哥的场。」
「那太监吴诚和曹吉祥,他们是监军,又怎么说?」
「他们躲在金齿,你以为他们会说什么?」
「爹呢?」
「爹要进攻,沐晟不准;要造船渡江,沐晟还是不准,既不进,也不退,只是一味的什么都不准,只准待在这边养蚊子,爹又能如何?」方瑞两手一摊。「毕竟主帅是沐晟呀!」
方瑛绷紧牙根,不吭声了。
这就是他不愿走这条路的主因,倒霉碰上一个三脚猫的主帅,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你却只能跟着他走上错路,不许辩解,也不准违抗,运气好,只是打一场灰头土脸的败仗;运气不好,就只好下辈子再来拚输赢了。
真的太不值得了!
☆☆☆☆☆☆☆☆☆☆☆☆
九月重阳过后不久,香坠儿平安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而这个小男娃,方燕一见就失声大笑。
「像大哥!像大哥!好粗犷的浓眉,圆溜溜的脸儿,不像大哥像谁?」
然后,当那娃娃弯起弦月眸笑起来的时候,大家也一起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再不约而同拉下脸来,忿忿地破口大骂。
「可恶,又是这种有恶性传染力的笑!」
方毅,这是方政取的名字。
大老远写家书传去喜讯,战场那边立刻就回过信来,好几大张信纸,写满了方政的狂喜,还有方瑛的得意。
男人最得意,洞房花烛夜,还有喜得麟儿时。
「以后,我就不会那么寂寞了。」怀抱胖嘟嘟的儿子,香坠儿呢喃道。
虽然婆婆不时来找她,还有三位小姑轮流陪伴她,婢女、下人们也不断来来去去,但她还是会感觉到寂寞,因为夫婿不在她身边。
她真的好想他!
但现在,凝望着怀里这张酷似夫婿的小脸蛋,多少抒解了一些她的思念,寂寞时抱着他,也好像夫婿就陪在她身边,或许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武人的妻子,注定要独自度过数不清的漫漫长夜。
☆☆☆☆☆☆☆☆☆☆☆
营帐前,方瑛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不受任何军职,就没有资格参与军情讨论会议,只能在这里等待方政和方瑞带结果回来。
说什么思任要投降,到处都传来紧急军情,他不信沭晟还不肯出兵!
「怎样?怎样?」大老远一见到方政的身影,他就急忙迎过去。「思任率领万人渡过潞江,将甸顺、江东一带的军民屠杀殆尽,腾越以北等地都落入他手中了,沐晟应该会出兵了吧?」
方政面无表情的瞟他一眼,迳自进入营帐里去。
方瑛怔了怔,「爹,你……」回头看,方瑞捉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方瑞苦笑。「沭晟仍旧不肯出兵,爹还跟他拍桌子大吵,但他就是不肯出兵,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动到底,爹比你更生气呢!」
方瑛僵了僵,蓦而狂怒的大吼。「那老小子,我要……」
「不要、大哥,千万不要!」方瑞几乎整个人都抱在方瑛手臂上,就怕他不顾一切,飙去教训那个顽固的老头子一顿。「这是在军中,不能胡乱来,你别给爹招惹麻烦呀!」
「我不是士兵,毋须听命于他!」
「但你是以舍人身分跟在爹身边的呀!」
双拳紧握,两眼冒火,「这是延误军机的大罪,届时皇上追究下来,那个老头子想要推给谁?」方瑛怒问。
「不是爹就是张荣,谁倒霉就是谁啦!」
「可恶!」方瑛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不顾士兵与百姓生命的主帅,朝廷为何要派这样一个窝囊废来呢?
孩子满月了,虽已进入初冬,天气已然相当寒冷,香坠儿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出门去透透气。
没想到才踏出房门一步,眼前就黑了,然后一百只手一起又把她推回房内。
「大嫂,毅儿呢?」
方翠挽着她的手臂直接拖回内室里,方燕关上房门,再回身守在那里,方虹则关上内室门,也回身守在那里,香坠儿看得一头雾水,不晓得她们在搞什么花样?
「在婆婆那儿。」
「那正好,娘一定会霸占上一整天不放。」方翠瞥一下方虹,回过眼来,咳了咳。「呃,老实说,大嫂,我们想找你商量一点事。」
「什么事?」
「我们,呃,想去找爹……」
「耶?」
「可是娘一定不许,所以我们需要大嫂帮我们掩护一下。」
「但……但……」
「别这样嘛,大嫂,帮一下忙嘛,我们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可是……可是……」
「战场上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去,你别担心……」
「但……但……」
「每次我们都能帮上忙喔,真的……」
「可是……可是……」
「就这么一回,帮帮忙嘛,大嫂,帮帮忙嘛……」
「但我也想去呀!」
话一出口,不消说方翠和方虹两人皆大惊失色,脸黑了一大半,就连香坠儿自个儿都吓了一大跳。
人家在打仗,她去干什么?帮忙尖叫?
可是,她真的好想念夫婿嘛!
而且说不定她也帮得上忙,譬如煮大锅饭啦,洗衣缝补衣裳啦,或者照顾伤患之类的,虽然她没跟二哥学过,但最基本的伤口处理她还行。
所以,她应该可以去吧?
「但……但……大嫂,战场上很辛苦的耶!」换方翠结结巴巴,吃蛋吃个不停了。
「不会比农家辛苦。」香坠儿反驳。
「也很危险。」
「我的危险不会比你们大。」
「我们会保护我们自己。」
「我会躲。」
「可是大嫂你甚至不会骑马!」
「谁说的?」
「咦?」
「我四叔是马贩,我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方翠傻住了,好半晌后,她才吃力的又说出最后一个香坠儿不能去的理由。
「大嫂,你才刚坐满月子呀!」
「那就再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一起去,」也许起初她也吓了自己一跳,但话愈说她就愈坚定,她非去不可!「不然我就自个儿去!」
那怎么行!
「好好好,大嫂一起去就一起去!」
「但,二姊,娘那边怎么办?」方虹也问过来了。
「这个嘛……」方翠略一思索。「这样吧,冬至一过,我们就跟娘说要去庙里烧香,顺便住几天,等娘发觉不对时,也追不回我们了。」
「娘若是跟在我们后头一起去怎么办?」
「把毅儿托给娘呀!」香坠儿脱口道。
「对喔!」方翠,方虹异口同声大叫。「这么一来,娘就不会出门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再过一个月,四个小女人就要一起上路到战场上去找男人啦!
龙川江对岸,思任的大将缅简在那里耀武扬威的挑战,这边却始终按兵不动,因为沐晟依旧不许出兵。
「真没面子!」方瑞喃喃道。
「沐晟那个老头子,他到底在想什么?」手握丈三尺长枪,方瑛恨不得一步跳到对岸去和对方决一生死。
「……到营帐里来!」语毕,方政转身即走。
方瑛兄弟俩相顾一眼,随后跟去。
片刻后,营帐内,方政端坐正位,方瑛兄弟在两侧默默等待着,他们知道,父亲已有所决定。
「今夜,我们杀过去!」
「多少人?」
「我麾下所有人马。」
「四千?」
「够了。」
「我会准备好。」方瑛豪迈万千的应喏。
「嗯。」方政转注方瑞。「你留下。」
方瑞呆了一下。「爹?」
方政脸上没有一丝半毫的表情。「还有,发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违抗沐晟的命令。」
「可是……」
「发誓!」
「爹……」
「发?誓!」
「……我发誓绝不会违抗沐晟的命令。」
「很好,别忘了你的誓言!」
当夜,方政即点齐麾下军队,开了寨门,一路杀过龙川江去。
夜深深正好眠,缅简睡得可香甜,梦里左拥右抱,四周全是超级大美女,忽然一阵喊杀声惊醒他的美梦,还没来得及提起刀剑,人家已经杀到他头上来了,营地转眼间就被攻破,他只好率领残兵退到景罕,谁知半途又被明军截住一阵厮杀,杀得他灰头上脸,最后只好丢下数百具尸体,落荒逃往高黎贡山。
方政见胜即追,率兵深入数十里,直至高黎贡山下的敌军大寨,一声令下,四千明军如狼似虎的冲杀上去,敌军虽也拚死抵抗了一阵子,但结果仍是一败涂地,不久即溃不成军,不能走的都杀了,能走的只恨爹娘少生给他四条腿,都漫山遍野逃命去了。
收兵后,方政开始清点首级。
「多少?」
「三千余。」
「好极了,我们再追!」
战果太辉煌,方政决定趁胜继续深入敌境追击,直逼思任的老巢重镇:上江,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一举弭平这场乱事了。
担心香坠儿会受不了赶路的辛苦,香坠儿却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竟是出乎方翠三姊妹意料之外的强悍。
以为她不会骑马,其实她的骑术比谁都精湛,还能在马背上表演特技呢!
当方翠三姊妹都赶路赶得有点累,想停下来歇歇时,她居然还一副没事人地问她们为何不继续赶路?
好,她们服了!
但有一点实在让她们受不了,恨不得一脚把香坠儿踢回京城里去,别老是发大水来淹她们,早晚会被她淹死。
「好了,大嫂,你又在哭什么了?」
「你们……呜呜呜,你们说要分……呜呜呜,分头去买食物,却去了那么久,我以为……呜呜呜,我以为你们不回来找我了!」
「用膳时间人多,当然要等一等嘛!」
「还……呜呜呜,还有,好几个男人来调戏我,我……呜呜呜,我好害怕!」
「就刚刚一见到我们来就跑的那几个?」
「对。」
「好,下回我一见他们,就扁死他们!」
香坠儿惊骇得眼泪都吓回去了。「死……死?」
方翠三姊妹猛翻白眼。「你也真是够了,大嫂,战场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光是听到死字你就吓成这副德行,那要是亲眼见到死人,不当场吓掉你的小命才怪!」
小脸儿吓得像白萝卜,一刀剖下去除了白还是白,香坠儿一下又一下地拚命吞口水,努力抑下畏惧的心情。
「我……我会忍耐。」
「最好是,不然真的把你吓死了,大哥一定第一个找我们开刀!」
或者,为了她们三条小命着想,她们应该现在就把大嫂踢回京城里去?
「粮草来了没有?」
「没有。」
「补充兵员?」
「没有。」
「可恶,沐晟是存心要看我们死绝!」
「因为爹不听他的命令出兵攻击?」
方政默然无语,怔仲地望着远处山林,其间不时露出埋伏其中的隐约身影,四周围都是。
他们已被团团包围住了!
上江是思任的老巢,虽有好几处寨子,但若他们有足够的粮草兵员补充,相信他们还是能够一举攻下,但沐晟竟不肯派兵增援,连粮草也不给,他们只好且战且退,并继续遣人回去催兵催粮。
然而苦战至今,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粮草兵员却依然不见踪影,方政知道,眼下已是最后关头了。
「不,不只因为如此,他……他是要灭口!」
「灭口?」方瑛惊疑的重复道。眼下不是在打仗吗?
「是的,他要灭口!」方政深吸一口气。「现在,瑛儿,仔细听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久远的往事,却是沐晟如今要灭我口的原因……」
快步踏入营帐里,一见到眼前一列四个小女人,方瑞差点像女人一样尖声怪叫起来。
「大嫂!妹妹!你你你你你你……你们怎会在这里?」
香坠儿立刻一溜烟躲到方翠身后去,因为方瑞的表情很恐怖,方翠三姊妹则是得意洋洋。
「来帮忙呀!」
「见鬼的帮忙!」方瑞气急败坏的怒吼。「快回去!」
「不回,除非我们见到爹和大哥!」
然后她们就可以利用爹和大哥最疼爱的大嫂,打死不回去,这也是她们愿意让香坠儿跟来最主要的原因,只要大嫂发几场大水,爹和大哥一定投降,不投降就会被淹死。
方瑞两眼飞开,咬咬牙。「现在见不到。」
「又出兵了吗?」方翠似乎一点也下意外。「那我们就等。」
「你们……」方瑞欲言又止的转开头。「还是回去吧!」
见方瑞的神色有异,方翠三姊妹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爹受伤了吗?」
「还是大哥?」
「不会是两个都受伤了吧?」
香坠儿惊喘,双手紧捂住嘴,快昏倒了。
方瑞沉默了会儿,忽地转身背对她们。「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会不知道?」
「因为他们出兵深入敌境已经一个多月了。」
「没有任何消息吗?」
「有,要求补充粮草和兵员。」
「然后?」
「沐晟不许!」
「为什么?」方翠三姊妹异口同声愤怒的尖叫。
「因为爹和大哥是违抗沐晟不许出兵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沐晟记恨,故意要给爹好看!」方瑞咬牙切齿地道。
记恨?记恨?他是小孩子吗?
「那爹他们究竟怎样了?」
「今儿清晨,最后一位被派回来要求增援的士兵说,爹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又被敌军团团包围住,恐怕……恐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了!」
「那你为什么不偷运粮草过去?」
愤怒的三姊妹也团团包围住方瑞,齐声愤慨的质问,方瑞脸颊肌肉痛苦的抽搐不已。
「你们以为我不想吗?」
「既然想,那就……」
「我已在爹面前发誓说绝不会违抗沐晟的命令了!」
「那又如何,你还是可以……」
「耶?耶?等等、等等,你们先别吵了!」方燕突然喊停,并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
「又怎么了?」
「大……大嫂呢?」
「……所以,沐晟才会趁这个机会灭我口,以除去他心头上的刺!」
方政说完了,方瑛却依然一脸惊怔地出不了声,方政拍拍他的肩。
「我告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