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哭小嫁娘

爱哭小嫁娘第6部分阅读

    「我只是方家的厨娘。」

    「好,你是方家的厨娘,可是你叫什么?」沐月琴耐心的再问一次。

    「……我该回去煮饭了!」话落,一条纤细的身影拔腿就落跑。

    张文隽哈哈一笑,即刻以他自认最潇洒的姿势飞身追过去,想要阻止她逃走,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岂料他的手才刚搭上她的肩,陡然一道石破天惊,足以震动整个云南的尖叫声就像山崩地裂一样轰过来,骇得他登登登连连退了好几步,见她一脸惊恐,他想被吓到的应该是他吧!

    方家四姊妹也被吓了一大眺,不过她们早知道香坠儿有多胆小,也习惯了,因此很快就回过神来,旋即眼色一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然后七手八脚又推着香坠儿离开,边还大声骂过去。

    「太过分了,当街就想调戏良家妇女,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骂完,人也已远扬,留下张文隽哭笑不得又有点尴尬,因为四周围的人都在瞪他。

    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赖痞子!

    一路被鬼追似的逃回方宅,两脚一跨过门槛,大门就砰一声关上,四姊妹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随即又忍不住笑出来。

    「我头一回这么感激大嫂如此胆小呢!」

    「以前没听大嫂尖叫过,没料到大嫂的尖叫声如此有『魄力』,可真是惊天动地!」

    「说不定大哥也听到了,然后就会丢下一切飙回来了!」

    「他是陌生男人,又突然动手碰我,人家是真的被吓到了嘛!」香坠儿又尴尬又委屈的嘟囔。「你们也不同情人家一下,还在这里笑人家!」

    打从嫁到方家来之后,她从没有尖叫过,因为大家都很小心不去吓到她,就算不小心吓着了,也不会吓到尖叫的程度;但这回,她是真被吓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还动手动脚的,好过分!

    「是吗?」方兰仔细审视她的表情。「你不觉得那个张文隽长得很俊俏吗?」

    「我四叔才俊呢!」香坠儿不以为然地皱了一下俏皮的鼻子。「而且我四叔虽然比女人更好看,可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像个女人家,俊美又阳刚味十足,那才叫好看的男人!」

    原来见过更好的货色了,难怪她无动于衷。

    四姊妹不约而同松了一大口气,就在这时,方夫人牵着刚会走路的孙子自侧花园那头漫步过来。

    一天十二个时辰,小小子几乎有十一个时辰都待在方夫人身边,虽然香坠儿偶尔也想「霸占」一下自己的儿子,可是由于方瑛说过,倘若不是有小小子的陪伴,方夫人不可能那么快熬过丧夫的悲痛,因此香坠儿从来不敢去跟婆婆抢人,但见方夫人总是笑呵呵的逗孙子,她心里也够欣慰了。

    「咦?你们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撞上张文隽了啦!」

    「张文隽?」一听到这名字,方夫人顿时也跟四姊妹刚见到张文隽时那样惊慌失措起来,声音居然有点像尖叫。「他不是在京里吗?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他爹要他过来的嘛!」

    「那坠儿……」方夫人慌张的瞄一下香坠儿。「没让他瞧见吧?」

    四姊妹相对一眼,耸耸肩。「瞧见啦!」

    「天,这可不好了!」方夫人呻吟,旋即把孙子交给女儿,一把拖着香坠儿往偏厅去。「来,坠儿,关于那个张文隽,我得先警告你一下。」

    片刻后,婆媳俩在偏厅坐定,方夫人也不多做赘言,直接说故事。

    「那个张文隽大瑛儿一岁,以前跟瑛儿是最要好的朋友,两人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大家都以为如此,万万没想到仅仅一个女人的出现,就破坏了那份感情……」

    「女人?」香坠儿有点不安的低喃,原来夫婿喜欢的是别的女人吗?

    「别想歪了,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方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大约是六年前,张文隽看上了一位少女,凭良心说,那位少女确实很美,而且她的家世更好,三个月后,张文隽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求亲,谁知道……」

    方夫人苦笑。「那位少女不但拒绝了他,反而请媒人到方家来向瑛儿说亲,张文隽才知道那位少女中意的是瑛儿,其实这种事真的不能说是谁对谁错,但张文隽却指责说是瑛儿抢走了他深爱的女人,而事实上,媒人一来说亲,瑛儿立刻以他早已订有婚约为由回绝了,因为他并不喜欢那位少女……」

    香坠儿马上松了口气。「夫君不喜欢吗?」

    「不,他不仅是不喜欢,他是很讨厌,因为那位少女挺傲的,大小姐的派头更大。」方夫人窃笑着加重口气强调。「之后,表面上瑛儿和张文隽似乎依旧维持着那份友谊,但事实上,张文隽早已恨上瑛儿了,不管瑛儿看上什么,他就会不择手段下手抢,一件衣服、一把剑、一壶酒,甚至朋友,什么都好,他全都要抢……」

    「这又是为什么?」

    「瑛儿抢了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也要抢瑛儿想要的任何东西,抢不到就毁,总之,他就是不让瑛儿得到。」

    「但夫君并没有抢那位少女呀!」

    「他不管那么多,只要他得不到那位少女,他就认定是瑛儿的错。记得以前他们比武时,由于瑛儿天资好,又肯下功夫苦练,所以张文隽总是打不赢瑛儿,他不甘心,还特地跑去练武功……」

    「是吗?」她早看出张文隽会武功了,但也不怎么样,她一只左手就足够打发掉他了,连彩带都用不着!

    「听说他娘亲跟擎天门门主夫人是手帕交,擎天门门主才答应破例收张文隽为徒,不过以三年为限,三年内看他能学多少算多少,因为擎天门原是不收官家子弟为徒的,他们不喜欢跟官家扯上任何关系……」

    「原来是擎天门啊!」香坠儿喃喃自语。

    「三年后,他特地跑来找瑛儿比武,不消说,他会武功,瑛儿不会,自然很快就被打败了,这还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输输赢赢也不必太在意,可恨的是,他还故意下重手把瑛儿打得鼻青脸肿,连肋骨都打断了两根……」

    香坠儿猛抽气,「好可恶!」她愤怒的脱口骂道。

    「事后他还说是一时失手,要瑛儿不要在意,自那而后,方家的人都会尽量避开张文隽,因为他决心要抢走瑛儿的一切,手段也都很卑鄙,所以……」方夫人担忧地目注媳妇儿。「若是让他知道你是瑛儿的妻子,而大家都看得出瑛儿有多么宠爱你,那么,张文隽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你了!」

    香坠儿一脸恍然,难怪大家那么紧张,方兰四姊妹甚至不敢让张文隽看到她,还说她是厨娘。

    「既然夫君拒绝了那位少女,张文隽可以再去求亲,说不定就成功了嘛!」

    「他有啊,可是又失败了,不过他总是不肯放弃,有空就缠在那位少女身边,想尽办法要说服她。」

    香坠儿怔了怔。「那位少女不会就是沐月琴吧?」

    「就是她。」方夫人轻轻颔首,「之前她和她哥哥住在京里头,张文隽就一直待在京营里;沐晟自杀后,她赶回来奔丧,张文隽也……」她顿住,随即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说是他爹叫他来的,我看是他跟着沐月琴回来的,真是,只会追着女人跑,这种男人还会有什么出息呢?」

    天,麻烦人物全凑在一起了!

    「其实……其实他们看上去很配呀!」一个骄、一个傲,刚好一对。

    「老实说,我也这么觉得,但偏偏沐月琴就是喜欢瑛儿啊!」方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不懂,张文隽人长得多俊俏她不爱,偏偏爱瑛儿,瑛儿又不是多好看的男人,还有人说他的脸很奇怪呢!」

    「但夫君的笑会拐人呀!」香坠儿冲口而出,旋即羞红了脸蛋垂下螓首。

    「说得也是。」方夫人失笑。「总之,尽量躲着张文隽远一点就是了,嗯?」

    「是,婆婆。」香坠儿温驯的点点头,不过心里想的却跟口头应的完全不搭。

    其实她并不担心张文隽,那个小气的男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痞子罢了,她担心的反倒是沐月琴。

    都十多年了,沐月琴不会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吧?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老婆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方瑛这天特别早回来,刚进门就被娘子军团团包围住,主帅是畲太君,不,方夫人,几百张嘴一起开口,他差点分不清她们究竟是在讲话还是唱戏。

    好不容易才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他转身立刻冲回卧室里,果见香坠儿蹙着眉儿坐在窗前发呆,甚至没察觉到他回来了。

    惨了!惨了!

    「老婆,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啊!」他气急败坏的顶着满头大汗为自己递状纸申冤。「那女人有毛病,我根本不喜欢她呀,告诉你,我……」

    香坠儿猛然回过头来,十分惊讶,「咦?夫君你回来了呀!」赶紧起身迎向夫婿,「累了吗?想吃点心吗?」一边问,一边请夫婿坐下歇息,还倒茶双手恭奉给他,如同以往。

    「呃?」方瑛愕然呆住,看看手上的茶,再看回她。她……不是在生气吗?

    「夫君今天特别早呢,不过刚好……」香坠儿紧张兮兮的在一旁坐下。「我有点麻烦要跟夫君商量。」

    现在到底是怎样?

    觉得有点昏头昏脑,搞不太清楚状况,「什么麻烦?」方瑛愣愣地问。

    「那个沐月琴……」

    脑袋马上清楚了。「老婆,我发誓,我不喜欢她,她……」

    「她要是认出我是谁怎么办?」

    又昏了。「认出……你是谁?」她是谁?不是他老婆吗?

    「不,她不可能认出我是谁,当年我也不过才六岁,模样跟现在大不相同,她不可能认得出来,」双眼发直地盯住前方,香坠儿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问自己,再否决自己。「但她可能记得我娘,因为当时她已经九岁了,而我跟我娘长得几乎一个样,所以她才会觉得见过我……」

    愈听愈迷糊。「老婆,你到底……」在说什么?

    「都过了这么久,她还能够一眼就觉得看过『我』,这可糟糕了,夫君,我想早晚她会记起来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收回发直的眼,香坠儿苦着脸儿瞅向方瑛。「怎么办?夫君,要是她想起来了怎么办?」

    方瑛瞪着眼半晌,然后低头想想,再抬起头来,「老婆,我想我们可能有点不同调,」他严肃地说。「你听不懂我唱什么,我也听不懂你唱什么,所以,麻烦你改个调再唱好吗?」

    「那个沐月琴就是小月嘛!」香坠儿好像有点急了,说得更让人不懂。

    哪个小月?

    啊,那个小月!

    不过方瑛反而懂了。「你是说……」

    「她要是认出我,不,应该说是认出我娘,想起十二年前要杀她爷爷的女人,那么她也可能会联想到她爷爷或许不是自杀的,而是被杀……」

    「被你?」

    「对,被我。」

    方瑛忽然静默下来,深深凝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十分奇异。

    「坠儿,真的是你杀了沐晟?」

    「是。」香坠儿的回答十分坚定,她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后悔过,沐晟他该死!

    「不可思议!」方瑛惊叹,修长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儿。「能使你这样温驯胆小的女人下手杀人,你一定真的很痛恨沐晟!」

    「公公不该死!」香坠儿咬牙切齿地说。

    方瑛更惊讶了,此刻才发现胆小爱哭的小妻子竟也有如此强悍的时候,听大舅子说,为了他,她一口气就杀了上千人,当时他不信,但现在,他信了。

    这只胆小懦弱的小猫咪,当有人要伤害她关心的人时,她也会变成母老虎的!

    「我想,你不需要担心沐月琴,因为她不是那个小月。」

    香坠儿呆了呆,尖叫,「耶,她不是?」

    「当年的事,岳母也曾详细告诉过我,当时我就觉得那个小月可能带来麻烦,因此特地去查问过。」同样住在昆明,很难不碰上面,一碰上面,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但事实上,你认识的小月叫沐月莲,是沐月琴同父异母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京里,两年后因难产去世……」

    「咦?她去世了?」香坠儿惊呼。「可是,沐月琴也认得我呀!」

    「当然认得,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岳母还记得,她说当时本来有两个女孩子陪你玩,但大一点的女孩子,就是沐月琴,她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觉得你们太小,跟你们在一起不好玩,所以你只记得小的,不记得大的,而沐月琴也可能认得你,但不知道那件事。」

    沐月琴不是小月?

    香坠儿傻了好半天,才骤然吐出一口气,「原来她不是小月,吓死我了!」还猛拍胸脯安抚自己。

    「对,她不是,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说,解释完毕,他的思绪已经跑开老远,八竿子打不着了。「就算沭月琴记得小时候见过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在意了。」

    倘若方夫人坚持不愿改变随他上战场的决定,或许他可以让坠儿跟去保护她?

    不过他最好先警告她一声,千万别使哭功,哭阎罗的哭功确实是天下第一,所向无敌,谁碰上谁投降,唯一的问题是,那哭功不能随便使用,不然好人、坏人一起死光光,剩下的戏码要由谁来演?

    不,不用演了,连观众都死光了,还演什么!

    由于沐月琴是沭晟最疼爱的媳妇所生,因此沐晟也特别疼爱沐月琴,才会宠得她一身傲气。不过她之所以拒绝张文隽,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身分配不上她,更因为她娘亲曾说过的话。

    一段关键性的话。

    「要嫁张文隽不如嫁方瑛,那小子才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早晚会跟你曾爷爷一样封侯赐爵;而张文隽那家伙只有那张脸好看,还有那两片嘴皮子也够厉害,其实肚子里根本没什么真材实料,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堂堂黔国公的孙女怎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因此,张文隽愈是缠着她,她愈是不想嫁给他,后来被他缠得烦了,索性把她娘亲说的那段话告诉他,再加几句说她对没出息的人看不上眼,之后,张文隽才真的恼上方瑛了。

    抢走方瑛所想要的一切,其实是想证明说他比方瑛厉害,却没想到这种做法有多么幼稚,难怪沐月琴的娘亲会说他没出息。

    而这回,他一见到躲在方家姊妹身后那位胆子媲美耗子的小姑娘,心里就在猜测会不会是方瑛的未婚妻,果真是的话,哼哼哼,他会再一次证明他比方瑛厉害,无论哪方面都是!

    于是,翌日一大早,他就上方府去做「友谊」拜访了,当时方瑛正在用早膳。

    由于方瑛都是一大早就和方瑞上都指挥使司去,其他人不一定那么早起,因此香坠儿总是先伺候夫婿和小叔用过早膳,等他们兄弟俩出门之后,再准备招呼婆婆和小姑们用早膳。

    「老婆,吃早膳而已,菜够了,不用再做了!」每次吃老婆亲手做的饭菜,方瑛总是吃得一嘴糊,说话含含糊糊。

    正待迈出偏厅的脚拉住,香坠儿回过头来。「夫君不是爱吃竹荪吗?昨儿个我就叫菜贩今儿一早就给我们送多一点来,应该快来了,我去门口看看,说不定还来得及弄给夫君吃。」语毕,她便急急忙忙走了。

    「大哥,你真是好命耶!」方瑞咕哝。「早知道就由我来跟大嫂成亲了!」

    「你不行!」

    「为什么?」

    「光是新婚夜,你就应付不来了!」

    「说得也是,搞不好才刚进门,就会被大嫂的尖叫声吓跑了!」

    话刚说完,马上就有证明给他们看,不,听。

    「啊~~」

    尖叫声一起,方瑛就不见了,方瑞愕然望住方瑛的座位,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只有一只苍蝇在飞。

    「大哥变苍蝇了?」

    而方瑛,人还没赶到前头,迎面便慌慌张张、踉踉跄跄的逃来一条纤小的人影,还差点跌一跤,方瑛一个箭步上前去扶住她,下一刻,她已然钻入他怀里,呜呜咽咽地猛掉眼泪。

    「呜呜呜,夫君,吓……吓死人了!」

    方瑛正待问她是被什么吓到,人影一闪,前方又出现一个人,那人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刚刚见了鬼,脸色还有点发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她的。」他还是觉得应该是他被吓到才对。

    「文隽,是你!」方瑛讶异地打量他的脸色。「你怎么了?」

    张文隽苦笑。「我来找你,正想敲门,没想到门却自行先打开了,一照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怀里那位姑娘就拉出一道天愁地惨的尖叫,吓得我差点回头就跑,不过我还没跑,小姑娘就先跑了,我想我有责任赶上来告诉她,我并不是有意要吓她的。」唉,明明他才是被吓到的人!

    方瑛顿感啼笑皆非,香坠儿明明有一身惊人的武功,还有胆子杀人——成千上百人,为他,也为她公公,可是一碰上自己有麻烦,她就什么都不会了,只会哭,只会尖叫,还有拔腿逃跑!

    连用轻功逃命都不会!

    「抱歉、抱歉,」他一边拍拍香坠儿的背安抚她,一边向对方道歉。「我老婆就是胆子小,见生人就怕,尤其是男人,不靠近她就没事,一靠近她就……」

    还没说完,换对方尖叫了。

    「她是你老婆?」张文隽的嗓门拔得又高又尖,活像哭唱长恨歌的女旦。

    方瑛马上抱紧香坠儿,因为她被对方的尖叫吓到,又想逃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张文隽又问,嗓门还是拉不下来。

    「我岳父突然一个通知来就要我们成亲,我们准备得很仓促,也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

    「你……」张文隽似乎还不太能接受。「成亲多久了?」

    「快两年了……呃?」方瑛突然低头看,因为香坠儿揑了他一下。「咦?两年多了吗?真快,我都不觉得呢!」

    「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冷不防地,第三个声音加进来,张文隽这才注意到四周早围满了人,牵着小小子的方夫人、方瑞、方家四姊妹,还有奴仆下人们,全都是被香坠儿的尖叫声「召唤」来的。

    「要聊就到偏厅里聊吧!」方夫人说。

    她很了解方瑛,就跟他父亲一个样,一个耿介正直的男人,除非当面撕破脸,否则不管张文隽再怎么对不起他,他也不会在意,只在意自己有没有对不起人家,不过如果张文隽真想动香坠儿的歪脑筋的话,恐怕方瑛就会翻脸了。

    想想,也许让他们早点撕破脸反而比较好吧?

    桌上是吃一半的清粥小菜,婢女再添一副碗筷,一坐下,方瑛就开始交代方瑞。

    「你先去,有事派人回来通知我,没事就督导士兵们演练昨儿我教的阵式,我会晚一点去。」

    「是,大哥。」方瑞三两口就喝光了稀饭,走人,他也不喜欢张文隽。

    男人光是容貌长得好看又有啥屁用,没有宽大正直、磊落坦荡的胸襟,配称什么男人!

    「你现在是?」方瑞一离开,张文隽就开口问,眼神有点阴。

    「都指挥同知,你呢?」

    「……镇抚。」张文隽的脸拉得跟面条儿一样长,因为方瑛是二品官,他却只有五品。

    「慢慢来,只要立个功,你马上就可以升了!」方瑛好意想激励他。

    但张文隽根本不领情,「如果不是因为你爹战死了,你也不可能一步跳上那个位置!」他酸溜溜的说。

    恶劣的说法,但方瑛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注视他好一会儿。

    「我知道你不会只因为沐姑娘不肯嫁给你就这么生气,那么,是为何?」

    张文隽瞟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反而东张西望地问:「嫂子呢?」

    方瑛微微蹙了一下浓眉。「她向来是跟我娘她们一起用早膳的。」

    张文隽轻哼。「我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跟兄弟没两样,她也不来招呼一下,真不懂礼貌!」

    「她胆子小。」

    「那就更有必要多熟悉熟悉了,往后她才不会一见我就尖声怪叫,我也才能够和她……」张文隽不怀好意的嘿嘿笑。「好好『认识』一下。」

    「你究竟想如何?」方瑛的声音很低沉,隐约有丝怒意,他终于生气了。

    方夫人猜对了,方瑛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够忍受有人想动他老婆的歪脑筋,翻脸是必然的结果,至于会不会杀人,得看情况而定。

    「没想如何,只是……」张文隽用手指揑起一块鸡肉吃下。「给你一个忠告,嫂子那么胆小,如果你不能时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怜惜她,就不能怪她找外面的男人保护她、怜……」

    砰然一声巨响,方瑛霍然拍桌而起,吓了张文隽好大一跳,因而没注意到被方瑛猛拍一下的大理石桌竟已出现裂痕。

    「真是,怎么生气了,我是好心给你忠告……」

    「张文隽,你敢动我妻子一根寒毛,我会亲手杀死你!」方瑛咬牙切齿的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兴许是她来找我的呢!」张文隽满不在乎地歪着嘴笑,十足下流色胚样。

    方瑛死命握紧了拳头,青筋都爆出来了。「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沐月琴的求亲我立刻回绝了,甚至远远看见她就躲,不曾再见过她半次面,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张文隽没有回答他,只是慢吞吞的起身,斜斜的瞥他一眼,再慢条斯理的往外走,举步跨过门槛后,他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一定会比你更有出息!」

    望着张文隽离去的背影,方瑛依然怒容满面,但眼神却是困惑不解的,他不懂张文隽丢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两人一定要比那种事?

    「走啦?」

    门口,方燕先探个头,旋即大步走进来,后面还跟着方家所有的女人,落落长一大串,方瑛没理会她们,兀自苦苦思索张文隽说那句话的原因。

    「你们撕破脸了吗?」方夫人关心地问。

    「最好是,那家伙好看是好看,但真的很讨人厌耶!」方翠忿忿道。

    「是非不分又不讲理,那种朋友不要也罢!」方虹很爽快的替大哥把朋友名单上的名字刷掉一个。

    「难怪沐月琴不想嫁给他,真是,也不先反省一下自己!」方燕更是不屑。

    你一言、我一句,方瑛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揽着浓眉苦思不已,不过是一个傲里傲气的女人罢了,怎会令他们多年友谊的兄弟反目成仇呢?

    见弟弟似乎很苦恼,方兰叹息着摇摇头,想给他一点良心的建议。

    「我说你啊……」不过,她也只有起头的份。

    砰!砰!

    霍地,两道巨响同时响起,所有人都骇了一大跳,差点像香坠儿那样失声尖叫出来,包括方瑛在内。

    方夫人第一个飞快地抱起吓呆了的孙子跳到一旁,方翠也猛然往后跳,叩一下撞到墙,方虹和方燕跳得最远,一跳就跳到偏厅外去了,门里门外的人俱皆目瞪口呆的惊望着碎裂成两半的大理石桌。

    恰恰好对半分,一个倒右边,一个倒左边。

    但最错愕的莫过于方兰,她只不过把手放在桌子上,轻轻的……她改瞪住自己的手。

    难道她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吗?

    香坠儿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将惊奇的视线投向方瑛,后者立刻躲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会赔她们一张桌子,可以了吧?

    打从这日开始,方瑛再也不许老婆出门了,香坠儿不反对,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方夫人也不反对,她可不希望宝贝媳妇儿出事;方瑞更不反对,他还建议大哥把大嫂装箱锁起来。

    就连方家四姊妹也不敢反对,张文隽有武功,她们对付不了,要只是贪图一时快乐而害得香坠儿出什么差错,谁负责?

    她们?

    不,她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出门?

    还是忍忍吧!第八章

    年,过去了。

    元宵,过去了。

    清明,也过去了。

    端午前半个月,笑阎罗决定带哭阎罗回天山了,因为该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是方瑛自己的问题,若要全盘吸收成为他自己的东西,必须由他自己去钻研、去领悟、去体会、去练习。

    高深的武学并非能一蹴而就的。

    「你现在的武艺和功力都比坠儿高上许多,但若是你无法熟练运用,还是会输给她的。」

    「再熟练也没用,我永远也赢不了她,她的眼泪太厉害了!」方瑛喃喃道。

    为了他这一语双关的话,香坠儿赧红了脸儿,其他人都笑了。

    香坠儿若是使出哭功来的话,的确是任何人都只有投降的份,但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对香坠儿的宠爱,只要香坠儿一掉泪,他不让步也得让步。

    「不过有一件事得先警告你。」笑阎罗说,并向毒阎罗使眼色示意。

    毒阎罗上前来,搭上方瑛的腕脉,片刻后,他放开。

    「记得吧,你身上还有十三支金针?」

    「有十几支针刺在自己体内,谁敢忘,要不小心从嘴里吐出来怎么办?」方瑛咕哝。「二叔要帮我取出来了吗?」

    毒阎罗和笑阎罗相对一眼,再瞄一眼香坠儿,迟疑一下。

    「不,你身上的金针绝不能取出来,一取出来,你就死定了!」

    果然,香坠儿立刻吓得脸煞白,方瑛自己却只是怔了怔而已。

    「记住,」毒阎罗的表情异常严肃。「当有一天,你身上的金针开始自己掉出来的时候,就是你的身体在警告你,你不能再打仗了……」

    香坠儿惊喘,险些尖叫出来。「会……会自己掉出来?那……那……」

    「放心,只要掉出体外的金针不超过六支就不要紧,静养一个月就行了,要同时出来七支才会有危险,即使如此,只要你能够及时插回去,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毒阎罗柔声安抚她。「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把金针再插回去……」

    说着,他把香坠儿拉到一旁去仔细解说,而笑阎罗和哭阎罗则把方瑛拉到另一边去低声央求。

    「为了坠儿,真到那种时候,你可以为了她,立刻辞官退休吗?」

    「没问题!」方瑛不假思索的应允了,「不过……」

    「我知道,相信到那时,你必然已是皇上极为看重的神威虎将,」笑阎罗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皇上不一定肯放人,果真如此,你可以通知兰舟来一趟……」

    「二哥?要他来干什么?」

    笑阎罗笑得很神秘。「皇上可以不放活人,却不能不放死人吧?」

    死人?

    方瑛先是困惑,继而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懂了,毒阎罗也解说完毕又回来了,因为把金针再插回去并不难,只要认|岤认得够精准就行了。

    「依我的估计,你大约有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打仗,之后,辞官吧!」

    「我会的。」方瑛将一脸忧虑的香坠儿搂过来。「别担心,到那种时候我一定会辞官!」

    「你发誓?」

    「我发誓!」

    香坠儿漾开可怜兮兮的笑。「谢谢你,夫君。」

    方瑛怜惜的亲亲她的额头,再转回来继续问:「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毒阎罗略一思索。「你虽有六十年的功力,但你若能不使用功力过剧,譬如只使出四十年的功力,那么,你可以再多维持个三、四年左右。」

    「打仗也用不了多少功力吧?」方瑛嘟囔。

    「若是奉派去追剿贼寇,许多贼寇的头儿都是有武功的人,届时就难说了。」

    方瑛装了个滑稽的鬼脸。「那只好多烧几炷香给老天爷,保佑我别接到追剿贼寇的任务罗!」

    笑阎罗笑了。「你倒是看得很开。」

    方瑛也哈哈一笑。「我爹说的,别浪费时间去烦恼已无可挽回的事实。」

    笑阎罗证赏的颔首。「你爹是个勇敢又聪颖的男人。」

    方瑛得意洋洋的挺高胸脯。「那当然,我亲爹嘛!」

    笑阎罗莞尔,又拍拍方瑛的肩,他实在欣赏这小子,总是庆幸女儿嫁对了人。

    「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你们毋须来送行。」

    「等等!」哭阎罗眼眶又红又湿,她实在舍不下女儿。「你什么时候要带坠儿回娘家?」

    「这边的乱事一平定,我立刻带坠儿到天山去。」方瑛承诺道。

    哭阎罗点点头,「好,别忘了。」话落,突然背过身去。「你们走吧!」

    方瑛还想说什么,忽见笑阎罗对他使了一下眼色,他会意,伴同也是哭兮兮的香坠儿拜别岳父、岳母,随即飞身离去。

    他们一走,哭阎罗马上回过身来,张嘴想唤回女儿。

    「别叫!」毒阎罗及时出声阻止。「让他们走吧,慢慢等,瑛儿总会带坠儿回去看我们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已经没有权利霸占了!

    「爹,就算不打算立功,也得想想会不会背黑锅呀!」

    张文隽又在怂恿老爹出兵了,他想有出息就得先立功,老爹不出兵,他哪有机会立功?

    「背黑锅?」张文隽的亲爹——张荣狐疑地重复这三个令人不安的字眼。

    「想想,从都督接下将军印起到现在多久了?一年了,爹,整整一年了!」张文隽大声提醒亲爹。「整天混在这里浪费粮饷,不要说立下半点战功,连出半个兵都没有,你以为皇上不会说话吗?到时候责怪下来,你又以为沭昂会乖乖担下这个罪责吗?」

    「你是说……」

    「对,都督一定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能推给谁呢?甭猜,不是副将军就是左右参将之一罗!」

    张荣恰好就是右参将。

    「可是都督不敢出兵,我哪有办法!」他无奈地说。

    「谁说没办法,学方瑛他爹呀!」张文隽小声说。

    「什么?」张荣大声叫。「学他爹那样因缺粮、缺兵而战死?」

    「放心,爹,」眼见亲爹脸都绿成一片荷叶了,张文隽连忙道。「黔国公放任方瑛他爹战死而不顾,结果不得不自杀谢罪,你想都督他敢再那么做吗?不,他还不想死,绝不敢重蹈覆辙!」

    张荣连连颔首。「说得也是。」

    听语气似乎亲爹已有松口之意,张文隽心头不由三号。「那么?」

    张荣又仔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了。「好吧,我们出兵!」

    于是,这年五月,张荣效法方政暗中出兵了,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张文隽想立功,反而搞了个灰头土脸。

    为了紧跟住沐月琴,张文隽从不参战,他爹是都督佥事,自然有办法安排,不过不参战就没机会立功,没机会立功要升官就不太容易,可能十年八年才能升个半品,眼下既然沐月琴也在云南这里,他正好乘机立几个大功,好让她看看他是多么有出息。

    因此他才会鼓动如簧之舌,努力说服亲爹出兵,以为自己有武功,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几场漂亮的胜仗,丝毫没考虑到打仗并不是会武功就包打赢的,不懂兵法、不通战术,他也只有帮别人立功的份。

    他的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千军万马吧?

    又不是哭阎罗!

    更何况,他的武功并不如他自己认为的那么厉害,充其量也只不过比一般江湖人高明一些罢了。

    结果才第一仗就陷入苦战,打得进退不得,更糟糕的是,最后他们不得不向沐昂求援,沐昂却比他哥哥更窝囊,沐晟至少是在得知方政战死之后才逃回永昌,沐昂却是一得知张荣求援,就立刻带领所有兵马后撤避敌,只忙着逃命,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张荣父子沥血苦战,好不容易才逃回性命,麾下士兵也只剩下十之三四,而且只有人活回来,其他马匹盔甲刀剑武器全都丢在战场上了。

    要立功反抹得一脸灰,张文隽终于知道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战火都已经烧到云南腹地来了,沐昂究竟在干什么?」

    方瑛拍桌怒吼——小心翼翼的拍,方瑞没理会哥哥的怒气,继续把听来的战况说给哥哥听。

    「右参将张荣学爹暗中私自出兵,大概想抢个头功吧,岂料在芒市就战得一败涂地,输得超难看,迫不得已只好派人回头向沐昂求援,谁知沐昂反而立刻带领兵马走人,逃命去也……」

    「张荣?」方瑛狐疑地扬着眉。「那时爹找他一起出兵他不肯,现在……」

    「大概是受到张文隽怂恿的吧!」

    「又是张文隽……」方瑛下颚绷紧了。「结果?」

    「沐昂贬秩两级,由左都督降为都督同知,但仍留守云南,副将军吴亮、左参将马翔坐视张荣败而不救,被逮下狱论罪。」

    方瑛愤慨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拍。「明明是沐昂的错。」

    方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