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拉嘴不像笑的笑了一下。「吴亮和马翔都是背黑锅的替死鬼。」
方瑛咬咬牙根,继而摇头叹气。「不知下一个替死鬼又是谁呢?」
就是他!
一年就打那么一百零一次仗,结果惨不忍睹,思任眼看明军原来都是弱鸡,于是更加嚣张骄横,犯景东、夺孟定、攻孟连,战火一烧就烧到了云南腹地,沐昂见势不对,再这样烧下去,早晚会烧到他眉毛上来,皇上不论他的罪也不行了。
起码也得打场仗给皇上看吧?
可是副将、左参将全被刷下去了,还坐在牢里头数馒头,右参将仍在休养,他还能叫谁去打呢?
总不能要他亲自出马吧?要打败了,难不成要他自己扛下责任?
「将军,可以从云南府调人过来呀!」
张文隽不懂如何打胜仗,但卑鄙的诡计倒是不少,他看爹爹真不会打仗,还把他拖下水一起逃命,看来要立功就得抢别人的功,于是摸到沐昂身边去做献计的小军师,要有好处,少不了他分的。
「云南府还有谁能带兵打仗的?」
「方政的儿子方瑛,云南府的都指挥同知,他跟在方政身边少说也打了四、五年仗了,更何况方政在空泥战死,他一定很想报仇,说不定能够一战成功,这么一来,将军就可以领功了。即便是打输了也不要紧,将军可以说他报仇心切,急攻躁进,因而打输了仗,错在他,并不在将军,下是吗?」
「没错、没错!」沐昂欣喜的直点头。「好,就调他过来吧!」
于是,这年七月,方瑛从云南府被调到最前线,终于轮到他做替死鬼,不,上战场了。
「思任烧杀掳掠,现已打到了孟罗,占据者章硬寨,我要你带兵前去剿捕!」
一收到调遣令,方瑛就猜到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此刻见张文隽竟然跟在沐昂身边,一脸阴恻侧的笑,再听沐昂的命令,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臆测没有错,不过,打仗是武人的天命,他不能,也不会违背这道不怀好意的命令。
「卑职遵命,但请将军恩准,容许卑职带姊妹和妻子上战场,她们也亟欲为亡父报仇。」
带女人上战场?
那怎么可以!
沐昂正待严厉斥责,一旁的张文隽立刻倾身覆唇耳语。
「他要是打败仗,带女人上战场,更落实他的罪责了!」最好直接把他定罪,判他个一、二十年丰,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说得也是。「好,本将军特别恩准你!」沭昂同意了。
老实说,方瑛真的不想带女人上战场,可是当他带着方瑞趁着月黑黑风高高,偷溜赶赴永昌府时,半路上却发现他那四个无法无天的姊妹和老婆竟也追了上来。
「你们跟来做什么?」方瑛气急败坏的怒吼。
「我们要替爹报仇呀!」四姊妹异口同声说。
「我……我也要替公公报仇!」香坠儿躲在小姑身后,因为夫君好像很生气。
「你们……你们……唉,天哪!」方瑛呻吟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让我们跟,我们也会自己偷偷溜去!」方兰严正声明,她绝不让任何人甩下她。
「你打你的仗,我们也打我们的仗!」方翠意气风发的挥舞着小蛮刀。
「放心啦,我们会保护大嫂的啦!」方虹像照顾妹妹似的安抚香坠儿。
到底是谁要谁保护呀?
方瑛无奈摇头。「那娘呢?她怎么没来?」
方燕失笑。「当然是舍不下宝贝孙子嘛!」
大家都来了,小小子怎么办?
好吧,老人家没来就是上天庇佑了,没辙,他只好千叮咛、万交代非听他的命令不可,再带上她们一道走。
放在身边总比让她们自己四处乱跑好吧?
不过,挑选士兵也是另一个大麻烦,沐昂要他自己挑一卫士兵,但他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在云南府,眼跟前的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倘若士兵不够信任他,这场仗也不好打,左思右想,他只好先试试一个最笨的办法。
「将军要我带兵前去剿捕思任,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去的?」
的确是最笨的办法,他召来所有驻屯云南当地的卫指挥使,询问他们可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死的,不消说,没有半个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行!
他叹息着起身走出营帐,想回自己的营帐去找老婆哭诉,说没有半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打仗,呜呜呜,他好可怜喔……
「我愿意!」
方瑛惊愕的回头,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眼神有几分鲁莽,还有几分毅然决然的勇气。
「你是?」
「柳英。」
「你不怕死?」
「谁能不死?」柳英豪迈地道。
「说得好!」方瑛大声赞颂。「你麾下有多少人马?」
「三千。」
「好,就是你了!」
两天后,方瑛就出发了,领着姊妹妻子,还有柳英和他那不怕死的三千士兵,到孟罗剿捕思任去了。
在所有人的想法中,除了打败仗之外,方瑛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运气好,他还可以逃回来,但多半是跟他亲爹一样轰轰烈烈的战死,最多一个月,也说不定几天后就会有不幸的消息传回来了。
不多不少四天后,果然有消息传回来了:捷报!
「一个时辰不到,都指挥就带领我们攻下者章硬寨了!」不知为何,专程赶回来传报的士兵极为兴奋,一脸潮红,简直就像喝多了酒。「可惜那个思任溜得连人影都不见,跑得可快了!都指挥让我们休息一天,然后就追上去了!」
喘了两口气,他再期盼地、央求地盯住沐昂。「将军,我可以赶回去了吗?我不想错过下一战!」
赢了?
才几天而已,真的赢了?
沐昂听得直发怔,差点忘了回答。「呃,可以。」
咻一下,士兵马上不见了,连行礼都忘了,可以看得出他有多么急着要赶回去参战。
「这是怎么一回事?」沐昂喃喃道,他从没有见过有谁这么急着想打仗的。
张文隽也很意外,想不到方瑛这么厉害,更教人不服气了。「呃,不管如何,有捷报可传回京里,相信将军很快就可以坐回左都督的位置上了!」
「对!对!」沐昂哈哈大笑。「好,这功就记在你头上吧!」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张文隽眉开眼笑乐歪了嘴。
好好好,方瑛你尽管去打吧,打到累死或战死为止,反正所有功劳都会记在他头上。
最有出息的终究是他!
很可惜,方瑛没有机会追剿到思任,不是他被打败了,而是威远上知州也在掀起战火,明明还有五万人马闲在那里喝茶啃瓜子,沐昂偏偏要把方瑛调回来,改命他去剿乎威远州的乱子。
然而,不到十天功夫,他就剿平了威远上知府兴起的乱子,旋即又回过头去追赶思任,连喘一口气都没有,他赶得那么心急、那么迫切,就好像……好像……
「夫君。」
「嗯?」
「你想杀思任替公公报仇对不对?」
「……」
「我想在你心里头,仇人并不只沐晟一个,还有思任,倘若不是他掀起这场乱子,公公就不会战死了,对吗?」
「但夫君你一直不想让人知道这点,因为这是你的私心,偏偏你又是个武人,必须徇公忘私,所以夫君只好故意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夫君你真的很想不顾一切追剿思任,直到杀死他为止,对吗?对吗?」
方瑛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的承认了。
「我就知道,」香坠儿贴上他胸前,低喃。「你在威远打仗和在追剿思任的时候全然不同,在威远,你只是努力要在伤亡最少的情况下打一场胜仗;但在追剿思任时,夫君你好像是在……在追杀仇人……」
方瑛苦笑,「遗憾的是,我的首要职责是大明的都指挥,必须绝对服从上命的调遣,如果我忘了这点,爹肯定饶不了我,说不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我一顿。结果……」他深深叹息。「明明就快追上思任了,却不能不听命,中途退走……」
「你放心,夫君,这回我们一定可以追上他的!」
「希望。」
于是,他们继续猫追老鼠似的追杀思任。
而思任也才刚刚喘过一口气来而已,马上又被追得灰头土脸,要打又打不赢,打到哪里输到哪里,差点喊爹娘救命,最后只好派手下携带象牙、金刀等土产拜见沐昂,说他愿意投降了,请沐昂代为上书谢罪。
沐昂二话不说,马上传令方瑛收兵,虽然很不甘心,但方瑛不能不听命,只好率领麾下士兵回到永昌。
「总有一天,我们会捉到他的!」香坠儿想安慰夫婿。
「对,除非他先死在别人手里。」方瑛声调平板地说。
「那……那……他也总是死了嘛!」
「我想亲手杀了他!」
香坠儿无言,这她懂,就像她想亲手杀死沐晟替公公报仇一样。
可是,他既有私心,又想要顾全武人的职责,偏偏这两者又时有冲突,想要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事呀!
正苦恼间,忽又见夫婿弯起不在意的笑。
「算了,我们也正好休息休息,辛苦了一个多月,也挺累的不是吗?」
「是啊。」香坠儿也笑了,但她心里却在叹息。
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而是又把那份最强烈、最深刻的渴望硬生生压回心底最深处,埋住、藏住,不让任何人知道,表面上依然笑着、闹着,仿佛无忧无虑的小顽童,只想要快快乐乐的度过每一天。
但事实上,除非他能够亲手杀死思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自这份不断啃噬他心灵的渴望中解脱出来。
毕竟,他父亲就死在他眼前,那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经验,一辈子也忘不了!
整整一年没打半场仗——张荣那场败仗不算,一打就打得思任鸡飞狗跳,逼得他不得不投降,一个月后,只动两片嘴皮子的张文隽因舌功,不,因战功被晋升为指挥佥事,方瑛和柳英反而啥也没捞着。
不过方瑛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不是这种事,柳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他们打胜了,而且伤亡极少,竟然不到一百人。
「都指挥。」
「嗯?」
「我可以一直跟在你麾下吗?」
「倘若将军没有其他命令,当然可以。」
方瑛笑着应允了。
柳英虽然没有什么将帅之才,但他不怕死又肯拚,而且绝对服从命令,说一他绝不会搞出二来,说不准动,他就打桩定在那里了,是个绝佳的前锋人才,有了他,在战术上的施展也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柳英也笑了。
唉,都指挥就是这点让人受下了,老是拐人家笑!
很不幸的,柳英的愿望无法实现,又过一个月,方瑛就被赶回云南府去练军屯田了。
「为什么?」香坠儿讶异地问。
「因为朝廷认为思任又在表演假投降了,决定派遣大军前来一举剿灭思任,别再拖拖拉拉的又战又降、又降又战,一拖几百年都没完没了。」
「可是……」香坠儿还是不懂,要战就战,干嘛赶他们回去嘛!
「主帅是平蛮将军蒋贵,还有兵部尚书王骥总督云南兵务,沐昂被踢去负责馈运了,为免被发现某人冒领军功,沐昂不能不快快赶走我呀!」
「冒领军功的又不是他。」
「但往上提报的是他嘛!」
「喔。」香坠儿噘着嘴,很不甘心。
方瑛也不太满意,不过他的不满意跟香坠儿的不甘心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实在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呀!」
咦?夫君不想替公公报仇了吗?
「为什么?」
「老实说,思任确实是个深通兵法的人才,但仍不足以形成大患,倘若不是沐晟和沐昂都龟缩着不敢打,这场仗老早就结束了!」方瑛深深长叹。「大兵一动,粮草先行,这样劳师动众实在不值得,要知道,北方的瓦剌才是真正的威胁呀!」
香坠儿惊异地目注方瑛,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才轻轻道:「夫君,有时候听你说话,真的好像公公呢!」
方瑛莞尔。「我也跟着爹打了几年仗,要不懂这些,准被爹敲破脑袋!」
「可是夫君都不生气吗?」香坠儿奇怪地问。「以前夫君一定会生气的嘛!」
方瑛淡然一哂。「那是以前,但爹让我了解了什么才是需要在意的事,那种事我才必须坚持,其他都不需要计较。」
香坠儿摇头。「我不懂。」
「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武人,不需要懂。」方瑛一本正经地说。
听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态度又正经得下太像是他,香坠儿反而更怀疑了,又盯着他好半晌,忽地啊了一声,明白了。
「夫君,以整个情势而言,你确实希望朝廷能够接受思任的投降,就这样结束云南的战事,因为再打下去委实劳民伤财,不值得;」她兴奋地说。「但另一方面,战事结束后,你就可以暗中以私人身分去追杀他,那就再也不会有人在半途阻扰你了,对不对?对不对?」
方瑛耸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旋又喜形于色的笑开来。
「不过这也好啦,就让他们去打吧,我们躲得愈远愈好,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像穆桂英那样在战场上生孩子!」
收兵回永昌后不久,香坠儿才发现自己又怀了身孕,方瑛虽然懊恼又失去追杀思任的机会,却更担心老婆要捧着大肚子上战场,那才可怕。因此,沐昂赶他回云南府的命令也恰恰好如了他的意。
他可以省下说服老婆的口水了。
于是,方瑛挥别依依不舍的柳英,带着妻子和弟妹回到昆明,远离战场,好让香坠儿安安心心的待产。
该他打的仗他就尽全力去打,不该他打的仗他也不强求,这是武人的天命。
不过,他还是希望他们不要「不小心」杀了思任,要杀那个狡猾的家伙,就留给他来吧!
「夫君,别吃了啦,我还没煮好,甜粥就全给你吃光了啦!」
香坠儿娇嗔着把杓子抢过来,谁知方瑛却把整锅甜粥都端去,用小汤匙一匙一匙慢慢舀,照样吃。
自从前年腊八她煮了甜咸麻辣三种粥之后,这两年的腊八节,大家也都吵着要吃三种粥,煮三种粥是没问题啦,可是刚煮好甜粥,方瑛就拉了条凳子坐在一旁吃个不停,看他的样子,好像决心要把整锅甜粥都喝光了似的。
「好好好,我会留一半给他们啦!」
一半?
「夫君!」香坠儿啼笑皆非。
又干掉两碗粥,方瑛才停下汤匙,静静看着香坠儿切木耳、白萝卜、红萝卜。
虽然家里也有不少奴仆婢女,但能自己动手的她都自己动手,连重活也是,从不喊累,也不觉得辛苦,就像个最勤劳的农家妇。
她说,这是她最习惯,也是最喜爱的生活。
「老婆。」
「嗯?」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他慢慢放下碗。「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处去看看,当然,我不会忘了带上你,要是看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还没说完,香坠儿就忙着点头。「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我怎会不记得!」
方瑛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意。
「以后也行啊!」香坠儿满不在乎地继续切白菜,看也不看他一眼。「最多十五、二十年之后,咱们还是可以过那种生活嘛!」
十五、二十年,多么漫长的时光,为何她却能说得好像只有十五、二十天?
「十五、二十年,你愿意等我?」
「三、五十年也等!」
三、五十年?
天,他们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个问题呢!
心头一阵激荡,方瑛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不仅如此,你原是那么胆小怯弱的人,竟还得陪我上战场杀人!」
「我知道,夫君不想我去,是我自个儿要去的,不关你事!」
不关他事?
如果不是为了要保护他那四个不知死活的姊妹,她会说要跟去吗?
不,即使方兰她们没有跟去,她也一定会跟去,因为她再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上战场,她想要亲自在战场上守护他,不想再因赶不及而绝望。
「坠儿,你真是个最体贴的好女人!」方瑛感叹的道。
香坠儿这才横眸瞥他一下,小嘴儿有点噘。
「夫君要这么说,那我也要说,是我娘跟我害死了公公……」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方瑛连忙投降,然后起身亲昵的从背后圈住她的腰际。「那么,十五、二十年后,我们就搬去天山跟岳父、岳母一起住,那之后的时光,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部都是属于你的!」
「真的?」香坠儿惊喜的回眸。「真的要搬去跟我爹娘一起住?」
「你给我这么多,我总得回报你一些呀!」方瑛温柔的深深吻上她的唇。
只要不计较付出,得到回报时总是一项惊喜。
「可是婆婆呢?」
「还有方瑞啊,何况那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长大了,够安慰她了!」
「但我也会舍不得孩子呀!」
「你忘了吗?订下婚约当时就说好了,生下第三个儿子就过继给香家,生下第三个女儿也过继给香家,只要咱们多下点功夫耕耘,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一儿一女陪在你身边了!」
「其实我娘是希望能有个男孩子继承香家的香火。」
「是是是,订单我接下来了,我会努力加油的!」
翌年三月,香坠儿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原以为香坠儿只是个害羞胆小的小女人,没想到头一场仗刚开打,就看得方家四姊妹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下巴也震惊得挂到地上去了。
大哥会武功?
大嫂也会武功?
由于太惊骇了,第一场仗她们根本没动到手,连挥挥刀意思意思也没有,只是瞪着眼看,看呆了、看傻了!
难以置信,那两个装疯又卖傻的夫妻真的会武功!
之后,方家四姊妹心心念念只盼着香坠儿快快生下孩子,她们就可以逼她教她们武功了。
好不容易等到香坠儿坐满月子,她们就开始跟在她身后客串跟屁虫。
「大嫂,教一下又怎样嘛!」
「真的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婆婆说的嘛!」
香坠儿嘴里歉然回拒,心里其实感激夫君感激得不得了,是夫君抢先一步去告诉婆婆,婆婆立刻下了禁令,不许教方家四姊妹武功。
理由:免得她们四个真的变成男人婆了!
因此,她现在才能够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回绝,以免变成害她们嫁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偷偷教一点没关系的啦!」
「你们可以去找夫君,他的武功比我好嘛!」
「找他?」四姊妹相颅一眼,突然打了个哆嗦。「才不要再去找他呢!」
「为什么?」香坠儿好惊讶地问,因为她们的样子好像很害怕。
虽然方瑛是大哥,但她们向来都很不把他看在眼里的。
方翠叹气。「其实我们早就去找过大哥了,第一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扫到树上去挂着;第二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挥到屋顶上去晒太阳;第三次去找他,他把我们丢过墙,直接摔到大街上去,屁股差点跌成两半;第四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扔进翠湖里捉鱼,害我们湿淋淋的一路逃回家,天爷,真的很丢脸耶!」
「还有第五次,那回才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方燕没精打采的咕咕哝哝。「当街大马路,众目睽睽之下,大哥就把我压在他的大腿上,啪啪啪打了我屁股好几下,真的很痛耶!」
噗哧!
四双眼动作一致地瞪过去,香坠儿慌忙摇手,眸子却还在笑,弯月型的,跟方瑛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大哥是打定主意不教我们了,所以,就只剩下大嫂你……」
「可是婆婆说不许了嘛!」笑不出来了,香坠儿苦着脸,好想逃命。
「所以说,教一点点也行嘛!」四姊妹继续奋斗,打死不放弃。
「但……」呜呜呜,她们已经缠了她半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心呢?
突然,五个女人一起噤声,四姊妹不缠香坠儿了,香坠儿也不想逃命了,五双绣花鞋很有默契的急步行向同一个目标。
方瑛兄弟俩正从大门方向走往书房而去,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多少?」
「十五万。」
「真是,应该派到北方去才对!」方瑛叹气。「此刻在何处?」
「已到金齿。」
「思任呢?」
「思任想夺取景东和威远,因此派遣部下率兵三万,象队八十只围攻大侯州,一听得朝廷的十五万大军杀到了,马上重施故计,一面调兵遣将以备顽抗,一面派使臣携带金银宝物拜见王骥,表示愿意归顺……」
「王骥相信了?」
「王骥可不是沐晟,他不但不信思任那一套,还索性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一边不动声色地接下降表,一边暗中命令诸将分兵进攻……」
「好!」方瑛眉飞色舞地大喝了一声采,旋即止步,猝然回身,笑咪咪的来回看那五个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其中一个躲在另外四个后面,连根头发也瞧不见。「请问,五位姑娘有何事?」
那四个女人也笑咪咪的,虽然她们并不想笑。
「看看还有没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呀!」
「应该没有,这场仗应该很快就能够结束了!」
「所以,用不上我们了?」
「用不上了!」
那四个女人顿时垂头丧气的垮下了脑袋,没力得连站都站不直了,四个人弯成四只小虾米,随时可以下锅去爆香了。
没机会打仗,人生多无趣呀!
半个时辰后,香坠儿悄悄溜进书房里,见方瑛埋头振笔疾书,不知道在给谁写信。
「什么事?」方瑛头也不抬地问。
「夫君你说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了?」
「应该是。」
「那思任……」
「即使战争会结束,但思任太狡猾了,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我猜他会及时逃到孟养或木邦。」
香坠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能会被战争主谋逃掉,她居然说好!
方瑛抬起头来,笑了,他放下笔,招招手,表情有点暧昧,香坠儿双颊两朵诱人的红晕,扭扭揑揑的蹑步过去,才刚靠近就惊呼一声被捉到他大腿上,下一刻,檀口就被封住了。
好半晌后,他才移开唇。
「怎么,又被那几个丫头缠得无处可逃了?」
「府里就这么大,我还能躲到哪里嘛?」
方瑛想了一下。「那就出去走走吧!」
「出去?」香坠儿错愕地瞪大眼。「但不是说……」
「张文隽在腾冲打仗,沐月琴也回京去了,暂时应该没问题了。」
一提到沐月琴,不知为何,香坠儿脸上就浮现奇怪的表情,有点不安、有点困惑,两手还绞在一起扭呀扭的。
「怎么?还担心沐月琴?」方瑛的唇瓣诱惑的在她耳畔厮磨。
「……」
「不是说过就算她记得你也不要紧吗?你……」
「不是那件事啦!」香坠儿娇嗔地推开他。
听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方瑛讶异的扶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
「那是哪件事?」
「是……」香坠儿两眼飞开。「沐月琴好漂亮呢,夫君为什么不喜欢她?」
眉梢儿一扬,方瑛笑了。「她太骄傲了!」啧,小妮子在吃醋呢!
「那……那……」继续扭绞两手。「如果她不骄傲呢?」
方瑛好笑地摇摇头。「不骄傲又如何?你以为她那种千金大小姐会下厨吗?会孝顺公婆吗?会伺候夫婿吗?不,她什么都不会,让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嫁了人,她还是要下人伺候,要人家看她的脸色,不,我不要那种大小姐做我老婆,我要的是体贴窝心的小女人,就像你……」
唇瓣贴上她的额际,「说实话,娶你的时候,我是有点哭笑不得的,莫名其妙要我娶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只因为父母替我们订了亲,真是荒唐!」他吐露出老实话。「不过三个月后,我就庆幸爹逼我娶了你,因为你正是我要的女人,温柔体贴又贤慧,最好的妻子也不过如此了!」
香坠儿喜滋滋的仰起娇靥。「真的?」
方瑛揑揑她的鼻子。「老婆,我们都成亲四年了,你还感觉不出来我有多么宠爱你吗?」
香坠儿羞怯又喜悦的点点头。「夫君真的好宠我呢!」
「那就别再说那种奇怪的话了。」方瑛拍拍她的屁股。「好了,叫那几个丫头陪你出去走走吧,顺便,你昨儿做的那个鸡棕很好吃,看看还买不买得到料,要买得到,晚上再做来吃,嗯?」
「是,夫君。」
于是,香坠儿开开心心的离开书房了,而方瑛也继续写他的信,按时向岳父、岳母大人报告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外孙的近况,但才写了两个字,他的头又抬起来了,浓眉微颦。
王骥他们应该捉不到思任吧?
第九章
要打仗,统军的主帅是最重要的,主帅不敢打,下面的士兵也不想打,就如沐晟和沐昂,只想躲在龟壳里逃避,士兵们也乐得凉凉白领薪饷。
大家一起来混吧!
但这回的十五万大军征麓川就不同了,主帅骁勇善战,还有个强悍能干的兵部尚书王骥总督军务,这下子有好戏看了,思任不鬼哭神号才怪。
十月六日大军抵金齿,之后的两个月时间,大军从云龙打到大侯州,再从大侯州打到上江,又从上江打到杉木笼山,思任一路打、一路逃,最后终于不得不逃到最后一个能去的地方,他的老巢、最后的根据地:马鞍山大寨。
自然,大军也追上去了,然后,大家就一起耗在那边了,不是不想再打,而是不晓得该怎么打。
江边,王骥已经站在那里盯着大江对面的敌寨观察老半天了。
「果然是个英才,没想到土蛮子之中也有如此精通兵法的人。」
但见敌营所在之处,东南两面都是滚滚大江,西北则高山环绕,壁立千仍,刀削一般,比针头还尖,地势极其险要,营寨又依险势而建,环营三十里,全挖了深沟立了木栅栏,占尽了地利、天时,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真是麻烦了,强攻损失太大,但要不强攻,又能怎么办呢?」
站到脚都酸了,他还是思索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回营帐继续想,想到头都大了还是没什么结果,夜半时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起身披衣离开营帐,想说在夜静更深时分出去走走,也许头脑会比较清楚。
除了巡逻守卫兵丁,偌大一片营地的人都睡了,走在安安静静的营地之间,王骥感到很满意,这表示军纪够严明,没有人趁夜偷喝酒赌博之类的。
不过,还是有一、两堆特别旺的营火,是卫所那些指挥使和千户们聚在一起讨论眼下的战况情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骥停下脚步,悄悄躲在一座营帐后,想听听看他们是否有何特别想法。
想听实话,总是得偷挖壁脚才听得到。
「不会就耗在这里了吧?」
「不然怎么办?要进攻只能强攻,但强攻的结果不想可知,必定伤亡惨重,尸横遍野,这还不一定攻得下来呢!」
「只要能先将他们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就够了呀!」
「对对对,这么一来,大军就可以进攻了!」
「行,就你们两个去负责撕开那条口子吧!」
「呿,不敢吭声了吧!说大话,两片嘴皮子就够,可真要干,谁敢跑第一个?」
「要是都指挥在就好了,这种阵仗对他来讲根本不是问题!」
王骥听得先是一怔,继而凝神注意起来了,那是个明朗豪迈的声音,不像会说大话的人。
「又在说神话了,柳英!」
「不是神话,你们要是跟他打过仗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很神啊!」
「真的很神,会让人冒领他的战功而不说半句话?」
冒领战功?
王骥两眼眯了。
「那也是都指挥了不起的地方之一,他说过,打仗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打胜仗,一个是把伤亡减至最低,只要能够达到这两个目标,其他都不重要,功也好,名利也好,那些都看不进他眼里,他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打仗的。」
「果真如此,那倒真的很了不起。」
「当然是真的,虽然我才跟着他打了一个多月的仗,但只带了三千人马就能够把思任追赶得灰头上脸、无路可逃,最后只好送出降书来,而且中途我们还曾转去剿平威远州的乱子,再回头继续追剿思任,直到沐将军下令收兵,咱们收兵回来一算,伤亡不到百人,这还不够厉害吗?」
咦?原来那不是张文隽的功劳吗?
王骥眼神转犀利了。
「沐将军为何要让张文隽冒领战功?」
「因为是张文隽提说要沐将军调都指挥来领兵作战的,后来朝廷大军要来了,沐将军担心被得知冒领战功之事,就赶紧把都指挥赶回云南府去了。」
「听说他还带女人上战场,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带女人上战场?
王骥错愕的傻了眼。
「别说女人,那位是都指挥的妻子,她……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都指挥带妻子上战场是有充分理由的,绝不是胡来!」
「可是眼下我们面对的情况可不是那么简单,瞧,那大寨子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大军刚到第一天,将军就派了三千人去试过要渡江,结果连江心都到不了,人就死了一大半……」
「不要说渡江,就是要摸到对方的寨子里,都指挥一个人就有办法,事实上,每次开战前,他都会先摸进对方的营寨里找人,想先把思任揪出来,那就连战都不用战了,大家都可以回家抱老婆啦,可是思任实在太狡猾了,不开战他就不现身,就算现身了也都是在背后指挥,听说他还有替身呢,想捉到他实在不容易。」
「看来思任也怕被自己人出卖。」
「不过,就算开战了,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指挥都有办法让伤亡减到最低。」
「多低?」
「会死伤一万人的,他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够了,也说不定只有几百人!」
听到这里,王骥再也忍不住了,几大步现身在火光中。
「谁?」
那几个指挥使和千户们一警觉有其他人,立刻跳起来喝问,再定睛一瞧,原来是军务总督,顿时骇了一大跳。
完了,背后讨论军情、煽动军心,降职是小事,搞不好还得去啃丰里的馒头呢!
「大人……」
「不必多说,」王骥摆手示意他们全都住嘴。「我只想知道,你们刚刚在说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再动作一致的转向柳英,柳英连忙躬身回答。
「是云南府都指挥同知方瑛。」
「方瑛?」王骥有点意外的睁了睁眼。「方政都督的儿子?」
「对,就是他!」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柳英咧嘴一笑。「大人,说句话也许您不信,但卑职相信,只要有都指挥,思任的大寨子就算真是铜墙铁壁,想不破都不行!」
王骥双眸猛睁。「当真?」
柳英用力点头。「是真!」
「好!」王骥大声道。「你即刻上路到云南府通知他,要他快马加鞭赶来!」
「卑职遵命,大人!」柳英兴奋地应喏。「不过大人,都指挥可是都会带上妻子的。」
「既是有充分理由,就带来吧!」
「还有,卑职大胆请求,可否将卑职调到都指挥麾下?」
「即使我要派他做先锋?」
柳英哈哈大笑,豪迈又勇烈。「大人,还有一件事大人不知,跟着都指挥打仗最特别的是,你会热血、你会激昂澎湃,你会迫不及待的想加入战场,你会觉得战死沙场是最英勇壮烈的光荣,在他麾下,你只会害怕一件事……」
「什么事?」
「害怕被派去押粮草。」
「为什么?」
「你就没办法加入战场了呀!」
「太好了,她们终于走了,走走走,我们去庆祝一下!」
人车一走,方瑛转身拉着老婆就跑,直接窜入卧室里去「庆祝」了,方瑞看得啼笑皆非,不过想到能够得到两个月的安宁,他也很想庆祝一下。
由于方政的忌日即将来到,方瑛和方瑞身在军中,不能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便由方夫人带着女儿和孙子回乡扫墓祭祀,前后大约两个月时间,没有那几个女人在那边天翻地覆,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恰、精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