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百倍。
好,他也要去庆……
「二少爷,有位柳英军爷要找大少爷。」
「柳英?」他跑到这里来干嘛?难不成……「请客人到大厅坐!」吩咐完,方瑞拔腿就往大哥的卧房飞奔而去。
「大哥!大哥!柳英来找你耶!」方瑞一边敲门一边喊。
「待会儿!」房里传出来的回答夹杂着不明喘息声。
「可是,大哥……」
「待会儿!」
「大哥……」
「滚!」
方瑞静了一下,继而叹气,只好先回大厅去招呼客人。
「对不起,我大哥在……在……呃,忙,他说待会儿。」
柳英也不是不懂世事的人,一见方瑞的表情很不自在,还掺杂了一点赧红的色彩,马上就明白方瑛在忙些什么。
「没关系,我……」他努力憋住笑。「可以等。」
他们起码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方瑛才出现,满足的神情,佣懒的姿态,一副餍足的大猫模样。
「仗打完啦?捉到思任了?」他懒洋洋的问,以为柳英是打完仗来看他的。
「还没有。」
柳英的回答很简洁——太简洁了,害方瑛偷偷高兴了一下,就说思任应该死在他手中的。
「我就知道思任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
「不,是仗还没有打完。」
「耶?仗还没有打完?」可恶,白高兴了。「那你跑到这边来干什么?」
「尚书王大人叫我来找你的。」柳英慢吞吞地回道。
「找我干嘛?」方瑛愈来愈疑惑了。
「我们已经打到马鞍山大寨,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仗了,但这一仗打下去,起码会损失几万士兵,还不一定能够打得下来……」
「铜墙铁壁不成?」
「差不离了。」
方瑛挑了一下浓眉。「所以?」
柳英咧嘴一笑。「我们有几个人在那边讨论战情,被王大人听见了……」
方瑛翻翻眼。「提到我了?」
柳英继续嘿嘿笑。「提到了,因此……」
方瑛叹气。「要我什么时候去?」
柳英嘴咧得更大。「请快马加鞭立刻赶去!」
方瑛耸耸肩。「好吧,去就去!」
「我也要去!」
方瑛懒洋洋的抬眸往前看,只见门边上挂着一颗小脑袋,乌云略显蓬松。
「那几个丫头都不在,不需要你保护,你去干嘛?」
「要去!」
「老婆,这可不是我带兵呀!」
「唉唉唉,又哭,你……」方瑛啼笑皆非。
「我跟大人提过了,」柳英忙道。「大人说方夫人也可以去。」
多事!
方瑛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又叹息。「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就知道她打死也要跟去!
天色刚黑,方瑛四人就赶到马鞍山大寨了,没有骑马,因为对方瑛和香坠儿来讲,两条腿比四条腿快。
可是王骥巡视去了,并不在主营帐,他以为柳英最快也要隔天才能赶回来。
于是柳英便带方瑛到他的营区,好让香坠儿先安顿下来休息,当王骥闻讯赶来时,大老远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眼,要我老婆来,就是要让她替你们煮顿好吃的!」
「都指挥,别太小气嘛,上回尝过夫人的手艺,到现在我还在流口水呢!」
「去淹死你老婆吧!」
「我哪敢,还没淹死她,我就先被毒死了!」
一瞧见营火旁那副颀长的背影,王骥就猜到那必然是方瑛无疑,因为方瑛还在重孝期间,整片营地里,只有他是一身素白,额上还绑着麻布条。
第一个注意到王骥的是柳英,「大人。」他立刻起身恭迎。
那颐长背影也立即起身转过来,下一刻,王骥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拉嘴笑开来,然后才听见柳英迟来的警告。
「对不起,大人,我忘了警告您,都指挥的笑会拐人。」
接着又听到一声小小声的噗哧,王骥这才注意到方瑛身后还躲着一个娇小的人儿在那里探头探脑,好奇又畏怯。
「对不起,大人,我老婆比较胆小,失礼了。」方瑛替老婆致歉。
王骥咳了两下,硬拉回笑开的嘴,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不要紧,你就是方瑛?」
方瑛也收起笑容。「是,大人。」
「看过马鞍山大寨的形势了?」
「看过了,大人。」
「如何?」
「没问题,大人。」
「好,那么,我给你两万人……」
「不需要,给我两卫人马就够了,一卫主攻,一卫伏袭,人数多寡无差。」
「我负责主攻!」柳英大喊,比小孩抢糖葫芦更兴奋。
「那么另一卫……」王骥的目光向两旁扫去。
周围多半是柳英的部下,也有几位闻风而来的指挥使、千户,但只有一个人站出来,是柳英的好友苏田,听柳英说得多了,他也很好奇方瑛究竟有多厉害,想亲眼看看。
「我负责伏袭。」
「很好,你有多少人?」王骥问。
「跟柳英一样,三千。」
「够了、够了!」方瑛眉开眼笑。「谢谢捧场啦!」
不由自主的,王骥又拉开了嘴,幸好才拉到一半他就有所警觉,立刻硬生生的扯回来,差点扭到脸颊肌肉,他转身。
「三日后准备渡江破敌!」
三日后,薄晓时分,崖底千仞下,方瑛背缚丈八长枪,怀抱里圈着哭兮兮的泪人儿。
「别哭了,唉,真是,我每次不都平安无事吗?」
「那这回也要平安无事喔!」
「会的,我会的!」重重的啵一下后,方瑛放开香坠儿,仰头往上看。「希望这次能找到那个狡猾的家伙!」
香坠儿也跟着往上仰起脸儿,看那悬崖可真叫高,平滑一片,毫无扶手之处。
「会的,你会找到他的,然后,公公的仇就可以了结了!」
「最好是!」方瑛说,转回脸来。「你回去吧,记住,看到信号才能开始!」
「记住了!」
香坠儿退后一步,目注方瑛略一吸气,身形骤然拔高九丈有余,继而一个美妙的回转,噗一下双手十指宛如戳豆腐似的插入石壁内,然后再飞身往上拔升,这样周而复始的迅速攀升而上……
大江畔,柳英和苏田率领着六千士兵静静等待着,没有喧哗、没有不安,每一双眼都笔直地望向前方,耐心的等待他们的信号。
而六千士兵后方则是主帅平蛮将军和王骥所率领的两万人马,他们也在等候,等候方瑛的先锋部队替他们打开思任的防线,他们才能够大举进攻,不过他们似乎有点不耐烦,因为……
「为什么还不击鼓进攻?还有,他们的先锋将军呢?」平蛮将军不悦地问。
「大概摸进敌寨里去了。」王骥回道,记得柳英似乎曾经这么说过。
「他摸得进去?」平蛮将军不相信地哼了哼。「这可不是普通寨子啊,这可是思任最后的老巢,他摸得进去?好吧,就算他真摸得进去,请问,他人在里头,又如何下令渡江进攻?」
「……不知道。」
平蛮将军瞥他一下,随即招手唤来传令兵。「去叫柳英过来。」
不一会儿,柳英来到,尚未开口,平蛮将军便抢着先问。
「你们的先锋将军呢?」
「摸进敌寨里去了。」
「那他如何下令你们进攻?」
柳英咧嘴笑了。「自然有办法。」
平蛮将军忍耐地揑揑鼻梁。「既是如此,你们又在等什么?」
「等都指挥的信号啊!」柳英回头看,双眼一亮,立刻兴奋起来了。「就是那个!」话落,转身就跑了。
平蛮将军与王骥不约而同往前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一股黑烟徐徐飘向天空,不像营火,也不像炊烟,倒像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譬如屋子茅草之类的,更令人惊愕的是,那烟雾竟是从大寨里飘出来的,随着烟雾愈来愈大,隐约还可以瞧见火光。
大寨起火了!
下一刻,他们更是呆若木鸡,只见那个三天来不断在营地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几乎令所有士兵全都闹耳鸣,胆子比蚂蚁还小的女人,竟然双袖一挥,缓缓飘起来了。
白衣白裙白羽纱,袅袅地迎风飘扬,她仿佛乘风驾云似的飞向对岸。
不是搭舟,也不是游水,她就这么比风更轻盈地飘过江去了,纤足一落地,这头的士兵立刻动起来了,动作整齐有致,迅速搭上船舟摇过江去。
大概是大寨那边的人一时也看呆了眼,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直到第一支船舟即将到达对岸,栅栏后几声怒吼,防卫系统才慢一步地发动,刹那间,只见一蓬蓬、一幕幕的箭雨宛如狂蜂飞蝗般呼啸射出,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但是,士兵依然镇定如恒地陆续搭舟渡过大江。
白衫似雪,羽纱飘飘,箭雨一临空,那小女人便扬起纤细的双臂,两手各挥舞着一条丈许长的白羽纱,清灵如雁,疾快如风,以那两条薄如蝉翼的白羽纱编织成一片绵密的防护网,几乎有四、五丈宽范围内竟被遮挡得滴水不漏,没有半支箭能够穿透过来。
那六千士兵就利用这四、五丈宽的安全范围一舟接一舟迅速摇橹过江。
「这不是充分理由,这根本是必要理由!」王骥喃喃道,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想到咱们的军队竟然是靠她过江的!」
一旁,平蛮将军是全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圆了眼看。
由于先过江的士兵们都带着皮盾,一过江就用皮盾搭成可以躲避箭雨的盾墙,因此过江的士兵都安然无事,只是无法随便移动而已。
直到所有士兵全都过江了,方瑞立刻射出一支响箭。
很快的,大寨内又出现另一种动静——拚斗声,好像有几千几百人在大寨内拚杀,而且从浓烟火焰初起的地方开始逐渐往寨门方向移动。
「难道方瑛先行率领一队人马潜伏进去拚杀吗?这怎么可能?」王骥咕哝。
但不久,他就发现他错了,潜伏进去的不是一队人马,只是一个人。
拚杀声已来到寨门附近,冷不防地,一声轰然巨响,那两扇用大杉木做成的寨门竟已硬生生被劈成碎片了,一条白色人影飞身而出,挺立于寨门外。
额头上绑着麻布条,白袍银甲,手提长枪,那模样活脱脱是复仇战神降临。
寨里的土蛮子立刻追杀出来,方瑛朗声大笑,身形暴旋,长枪抡展,布成一团又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有若涟漪,圈圈扩展,刹那间,风生云涌,方圆寻丈之内,所有敌人全都惨嚎着倒飞出去,下一刻,方瑛猝然斜掠横飞,已如一片白云般飙向寨门右侧的栅椭。
最大的威胁就是那片箭雨。
修长的身影如鹰翔似隼飞,长枪暴扬,枪尖的寒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地涌向栅栏后,刹那间,血标起,人长嚎,一整排箭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顺道连弓箭都给毁了。这样几个起落后,右边的威胁便已消除殆尽,于是,他翻飞如电,又扑向左边的栏栅。
长枪挥洒着层层冷芒,一波又一波、一轮再一轮,挟着狂风暴雨般的威力暴泄向栅栏后的弓箭手,于是,惊恐的尖叫夹杂着惨怖的嚎鸣,人命亦一条接一条殡落,不过片晌,左边的威胁亦已解除。
然后,他回到寨门前,继续独自面对那千百人的围袭。
不,已不只千百人,最强力的弓箭防卫一经瓦解,马上自大寨里涌出成千上万人,愤怒的抵抗敌人入侵他们的家园,誓死捍卫他们最后的根据地;但方瑛依然以一己之力独自对抗那成千上万人。
一个人,一把长枪。
「风萧萧兮,易水寒……」
粗犷而豪迈的吟咏便在此时传人所有士兵耳内,含蕴着无比壮烈的豪情、狂野的剽勇,以及男子汉视死如归的气魄。
一听到咏唱声,早已看得热血,迫不及待想要加入战场的士兵们,立刻在柳英与苏田的指挥下开始移动队伍,按照命令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进攻的士兵列队准备进攻,伏袭的士兵设好伏袭的阵势。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人如洒逸的流云,闪掠如电、翩然翻舞:枪似长天之游龙,浩瀚凌厉、久久八方,即便身处在成千上万敌军围袭之中,方瑛却毫无困窘之象,依然杀得敌军东倒西歪、尸横遍野。
那豪迈而悍野的战姿,充满了力与狠,威猛与刚勇,是如此的令人震慑,又如此的令人惊畏,看得六千士兵们更是浑身热血翻涌、激昂澎湃,如果不是柳英与苏田极力压制住他们,他们早巳冲出去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
进攻的信号!
「留取丹心照汗青!」六千士兵石破天惊的齐声应和,热血奔腾的呐喊响彻云霄,激昂豪壮得几乎将整个大地都给震得颤抖了。
「杀!」
刹那间,在一片震雷似的吼号里,三千士兵有如狂涛骇浪般奔腾而出,尘上飞扬,刀光霍霍,他们就像来自九天的天兵神将,那样威猛强悍的杀过去,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敌人,根本不在乎对方的人数比他们还多,只在乎能不能把他们的热血洒在这里。
「将军,你想做什么?」王骥一把捉住平蛮将军的缰绳。
平蛮将军一惊,连忙扯住差点奔驰出去的坐骑,有点尴尬。「呃,我只是……看得有点忘形了。」
「耐心点等吧!」
三千对上万,明军却毫无畏怯之态,刀光剑影,悍不畏死,反而杀得上蛮子节节败退。突然,大寨里一个信号传来,上蛮子立刻如潮退般迅速退回大寨内。
见状,方瑛立刻举枪大吼,「退!」
顷刻间,三千士兵又退回江岸,重新编整好队伍,队伍前,方瑛独自面对寨门挺身卓立,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大地开始抖动了起来,野兽的嗥叫伴同着阵阵闷雷响,仿佛千百名大汉同时在奋力敲击着千百面皮鼓,很快的,寨门口出现了第一头小山似的巨象,后头还紧随着数不清的象群。
象阵!
方瑛一动也不动,直至象群狂奔至寻丈前,进入伏袭的范围内,他才猛然将长枪插入地上,双臂倏扬,自左右斜圈倏翻,于是,一股无形的罡猛力道突然在空气中了起来,带着匪夷所思的雷霆之威,轰隆隆的咆哮翻涌,在令人心惊胆裂的声势中,呼一下卷向那群大象。
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为首的巨象竟被劈得四脚朝天的滚了两滚,后面的大象有的被撞翻、有的往旁边逃开,顿时混乱了起来,就在这时……
「射!」方瑛怒吼。
闻令,伏袭的士兵立刻发动,千箭齐发,瞬间将巨象群射为豪猪群,巨象负痛转身狂奔逃命,反而回过头去踩死无数土蛮子兵,又撞翻连片栅栏。
这可不仅仅是撕开一条口子,根本就是垮出一个大缺口了。
「难以置信,只要有他一个人率领六千士兵就够了,我们还来干什么?」王骥喃喃道。
平蛮将军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大声咆哮,「击鼓!全军渡江!」
再不打就没得打了。
接下来的进展更快了,大军顺利渡江,东路军与左翼军齐来会合,各军团团包围住连环寨,又恰好碰上西风起,于是又多放了几把火,只见大火在风势的助力下迅速蔓延开来,更且直扑山顶,蛮子兵还在庆幸逃过明军的追击,又见大火铺天盖地的延烧而至,由于马鞍山两面俱是绝路,根本就无路可逃,有的活生生被烧死,有的只好跳崖落江。
翌日风止火熄,明军上山察看,只见漫山遍野的焦尸,江中亦是浮尸无数,惨不忍睹,算算总有数万人,还寻得先前颁发虎符、宣慰使金牌、宣慰司印绶,以及思任所掠各地卫所印绶共计三十二枚,这一仗算是大获全胜。
只可惜还是被思任带着大小老婆和儿子全逃走了。
「夫君。」
「嗯?」
「思任又逃了呢!」
「嗯。」
「听说大军也要班师了。」
「嗯。」
「真好,不是吗?」
「的确。」
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自己追缉思任了。第十章
马鞍山一战,方瑛一举成名。
翌年,方瑛三年孝期才刚满,又被带去征讨维摩土司,不久就被晋升为都指挥使,即使如此,他依然得听命于沐昂,而沐昂又因为让张文隽冒领战功之事被斥责,心有不甘,因此老是找他的碴,使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缉思任,不过这一切他都忍耐了下来。
为了父亲的期望,他什么都能忍。
这年,在方夫人的强力主导之下,方翠、方虹和方燕接二连三出嫁了,再不嫁就没人要啦!
接下来,该替方瑞找老婆了。
「方瑞呢?」
「小叔?刚刚出去啦!」
「可恶,又给那小子跑了!」方瑛懊恼地走进书房,一屁股在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下次非把他绑起来下可!」
香坠儿为夫婿倒了杯热茶,一边端详他的脸色。
「夫君,为何这么急着要替小叔成亲呢?」
「娘在催呀!」方瑛叹道。「还有,他要是不尽快成亲,将来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他呢?」
心儿顿时暖呼呼的融化了。「夫君,原来你一直记着。」
「一刻也没忘!」方瑛探臂一搂,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虽然你不是穆桂英,但你跟穆桂英一样尽全力在帮我,在家里伺候夫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连王大人都说我真好命,娶了个好老婆呢!」
香坠儿羞赧又喜悦地偎入他怀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嘛!」
「不,你做的比你应该做的更超出许多,坠儿……」方瑛感叹的呢喃。「虽然我从没说过,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老婆,我真爱你!」
香坠儿惊喜的扬起脸儿。「真的,夫君?我也是呢!」
「我想也是。」方瑛正经八百的点了一下头,旋即失笑。「不是才怪,能为我做那么多,我想你一定很爱我。」
「我是啊!」香坠儿脸儿红红地又埋回他胸前。「好多好多的爱呢!」
方瑛听得满心得意。「告诉我,老婆,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多爱的?」
娇羞的瞄他一下,香坠儿低下头来用手指头在他胸前画圈圈。「夫君知道的,我是个好胆小又爱哭的女人,大家都好担心我嫁到方家来可能要十年八年后才能习惯,我自己更担心一辈子都习惯不了,可是……
「不到三个月我就习惯了,因为夫君好体贴、好温柔,没有人比得上。」香坠儿仰起娇靥。「夫君知道吗?在娘家时,我一天至少得哭上七、八回呢,但现在我几乎都不哭了,因为夫君总爱逗我开心,害我都没机会哭了!」
她满足地轻轻叹息。「夫君说我做的比应该做的更超出许多,可我觉得根本就不够,夫君是这么样的宠爱我,我怎么做都不够多,怎么做都回报不了夫君对我的好,我想,我得做的更多更多才够。」
「我有这么好吗?」方瑛喃喃道。「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香坠儿失笑。「连我大哥都说,以后不会一见面就想揍你了呢!」
他又没偷大舅子的老婆,干嘛一见面就想揍他?
「是喔,那真是谢谢了!」方瑛啼笑皆非地道。
香坠儿又贴回他胸前。「夫君,思任呢?」
「他可糗了,虽然在马鞍山大战中逃过一劫,但……」方瑛耸耸肩。「落水狗谁不打,他一逃入孟蒙,就被木邦宣慰使袭击,只好仓皇逃过金沙江,现在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不过朝廷放下话说,谁能捉住思任献给朝廷,就把麓川给谁,我想早晚会有人捉住他的。」
「那就不好了吧?」这么一来,夫君就不能完成心愿了。
方瑛拍拍她以示安抚。「现在的麻烦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儿子思机,思机逃到了者蓝,见大军退回内地,马上又跑回麓川作乱,其实只要让我率领一千人马去征讨,这个麻烦就可以彻底解决了,可是……」
「沐昂不许?」香坠儿试探地问。
方瑛颔首,叹气。「这就是我不喜欢任军职的原因,不过,为了爹,我会忍耐下去的。」满腔热血老是被泼冷水,谁受得了!
「或许夫君可以……」香坠儿正想建议方瑛暗中出兵,先把思机的问题解决了再说,不过也许她的建议是个馊主意,所以老天爷不给她机会说完,才刚起头,她就说不下去了,慌慌张张跳下他的大腿逃到一旁。
方瑛大笑着起身,走向书房门口,正好迎上方夫人和方兰。
「娘,有事?」
「媒婆又送来两份八字,你去找人帮方瑞合一合,」说着,方夫人用下巴向方兰点头示意,要方兰把写有八字的条子交给方瑛。「顺便看看对方小姐的个性合不合咱们方瑞。」
「就算合了,方瑞要不要还是个问题呢!」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那交给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好吧,那我会先找人合八字,合了再亲自去看看对方小姐。」
「好,那没事了,我走……」
「请等一下,娘,你没事了,我可有事!」
半转的身子又回过来,「什么事?」方夫人狐疑的问,因为方瑛的口气很奇怪,好像很正经,又有点滑稽。
「一件很严重的事!」方瑛慎重的说,还一边点头强调严重性。
「到底什么事?」
「那个事!」方瑛伸手一指。「分我们一个不行吗?」
方夫人低头看,右手牵的是两岁的长孙,左臂抱的是六个月大的小娃娃,抬眸,摇头。
「一个也不给!」
「喂,娘,这太过分了吧,我们夫妻俩日战夜也战,辛辛苦苦战出这两个小玩意儿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分我们一个玩一下又怎样嘛!」
方瑛大声报功兼抗议,说得香坠儿满脸像着火似的通红,直扯他的衣袖,差点整只袖子都给她扯了下来,一旁的方兰笑得花枝乱颠猛掉眼泪,后头的两个婢女也背过身去抖个不停。
而方夫人的回答是:走人。
「来,小毅儿,奶奶带你去吃甜糕糕喔!」
「喂喂喂……」
再喂也喂不回来了,方夫人右手牵孙子,左手也抱孙子,喜滋滋的走了,方瑛又气又好笑。
「老婆!」
「夫君?」
「明年再给我生!」
「呃……」
「生个女儿,我要娘看得眼红,偏不给她碰!」
「……」
再一年,香坠儿果然又生了。
不过生的是一对龙凤双生子,恰好一男一女,夫妻两人一阵商量,再征得方夫人的同意之后,方瑛决定由这对双生子来继承香家的香火,等他们满六岁再送到天山去,以了岳母的心愿。
五月,朝廷再次派遣大军征讨麓川,因为思任逃到了孟广,却被缅甸宣慰使捉住,而缅甸宣慰使坚持不肯把思任交出来。
这一场仗从冬天打到翌年二月,结果还是没捉到思任。
倒是方瑛又因履立战功而被晋升为都督佥事,充右参将协守云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终于死了,由沐晟的儿子沐斌继任云南总兵,但这个沐斌对他的态度更差劲,因为……
「我拒绝了沐家的婚事,他说我不给他们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还没嫁吧?」香坠儿吃惊地道。
「就是已经嫁了才糟糕,」方瑛无奈苦笑。「是沐斌为她安排的亲事,定西伯的孙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战死了。」
香坠儿两眼睁得圆溜溜的大,吓住了。
「沐斌以为,如果当年我肯和沐月琴成亲的话,她就不至于做寡妇了。」方瑛冷笑。「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战死了,看来她的命还真硬,不管谁娶了她,注定要父子俩一起战死。」
「沐晟也不可能让你娶她嘛!」
方瑛颔首同意。「说得也是,沐晟不可能让他的孙女嫁到方家来的。」
香坠儿略一思索。「或许她现在愿意嫁给张文隽了?」
方瑛叹气。「更不可能了,张文隽因为冒领军功一事被降回原职,又被严厉谴责,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沐月琴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香坠儿张了张嘴,也跟着夫婿叹气。「那就没办法了。」
「这种事我们本来就没办法插上手。只是……」方瑛无奈摇头。「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为什么翻脸的呢?」
见夫婿似乎很懊恼,为了转移他的心思,香坠儿忙转开话题。
「思任呢?你下去找他了吗?」
「此刻思任在缅甸,沐斌又在麓川各地筑城,我到那边去找人,想不被发现也很难。」
「那怎么办?」
「等沐斌筑完城再说吧!」
意料不到的是,再过一年,缅甸宣慰使竟然主动愿意交出思任了,沐斌指派由千户王政押解回京处理。
但是思任把对朝廷的不合作态度保持到了最后,从被交到王政手上那天起,他就开始绝食,王政绞尽脑汁还是没办法让他进食,黔驴技穷之下,他只好决定砍下思任的脑袋回去交差就好了。
于是,他立刻派部下赶回昆明,通知方瑛尽快赶来。
「柳英指挥使提过好几次,说都督想为父报仇,现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没办法把活的人带回京,那么,都督,就由你来下手吧!」
方瑛先是呼吸暂停了好一会儿,蓦又抽了一大口气,「你是说,你要让我杀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惊又喜。
「横竖他都要死,谁下手不都一样吗?」王政挤着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瑛才猛然捉住王政双肩。「谢谢你、谢谢你,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了结心愿了,没想到……谢谢你、谢谢你,我欠你一份情!」
王政哈哈一笑。「请都督夫人煮一顿好吃的就行啦!」
「没问题,你一回云南就来我家,要吃几顿都行!」方瑛大方地承诺。
「那就谢啦!那么……」王政瞥一下思任。「就交给你啦!」语毕,他便离开囚室了。
方瑛静立了一会儿,方才猝然转身,与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对,眸中是深沉的愤怒,想到六年前父亲战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开始滴血,满腔压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过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经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有办法回答,只能用一双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带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战死者的家人又该怎么办?」
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轻蔑。
「不,你从来没想过那些,对你而言,那些一点也不重要,对不?」
思任闭上限,懒得听他说了,方瑛点点头。
「很好,至少到最后,你仍表现得像个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他缓缓举起父亲的大刀,从父亲战死之后,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今天,我要为亡父,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报仇,思任,到地狱去,你再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他们死得那么不值得吧!」
话落,利芒一闪,刀锋笔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终于能够为父亲报仇,了结这一项心愿了!
三十五岁时,方瑛又跟着王骥征讨麓川。
三十七岁时,方瑛晋升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将略之才,特意调他回京,谁知刚到京没几天,又被调到贵州征讨叛苗,三十八岁时以军功再晋升为右都督。
三十九岁,方瑛官拜总兵镇守贵州,讨白石崖贼,俘斩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晋升为左都督。
四十一岁,方瑛与巡抚蒋琳会川兵进剿四川草塘苗,贼首皆就缚,并克中潮山及三百滩,乖西、谷种、乖立诸寨,斩首七千余,诏封为南和伯,并调回京督领京营军务。
四十二岁,巡抚蒋琳上奏说方瑛镇守贵州时,苗蛮畏服,边境安宁,请求让方瑛再回镇贵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广苗又叛,方瑛奉皇命执掌平蛮将军印,率京军征讨之,直至翌年,总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岁,方瑛留镇贵州、湖广,再克铜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进为南和侯。
四十五岁,贵东苗进袭都匀府诸卫,方瑛与巡抚白圭联合川、湖、云、贵等军征讨之,克六百余寨……
「边境地区终于全部平定了!」方瑛喃喃道。
「累了吗?」香坠儿一边替他褪下盔甲战袍,一边担忧地端详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休息一下吧!」
方瑛揑揑鼻梁。「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觉得累。」
「这十年来,年年都在打仗,难怪你觉得累。」香坠儿倒了杯热茶给他。「现在边境既然已平定,或许可以休息两年了。」
「也许。」方瑛浅酌几口热茶,眼睛却是闭着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总兵大人。」
方瑛闻声睁眼,眼前是他的儿子方毅,还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参将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锋大将。
「什么事?」他放下茶杯,问。
「白大人问说贼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里,或是由总兵大人您这边负责?」李震大拇指往后一比,「传令兵正在营帐外等候回答。还有……咦?」话突然中断,他惊讶地盯住方瑛胸前。「总兵大人,那个……那个……」
方瑛也奇怪的低头看,眸子瞬间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针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来,他先是惊愕,继而恍然,当即转头望向香坠儿——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她负责的吧?
香坠儿一脸惊恐的来到他前面。「你……」
才一个字,那支金针便咻一下射出,香坠儿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儿,扶住你爹!李震,去请大夫来,快!」
这是方瑛最后听到的话,随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当方瑛恢复意识时,已是三天后了。
「这是哪里?」他问,想起身坐起来却找下到力气。
「铜仁府的总兵府。」香坠儿按着他不让他动。
「那么……」方瑛瞄一下床边的方夫人和方瑞。「时间到了?」
香坠儿颔首,「有三位大夫说你随时可能断气,有两位说你最多只能再撑一、两个月,之后……」柔荑抚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针插回去,应该没事了,不过你还是得卧床静养一个月。」
方瑛点点头,转注方夫人,没说话。
方夫人微笑。「够了,瑛儿,够了,当年你爹说过,以你的才干,封侯赐爵并非难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这应该能满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将视线移向方瑞,依然没吭声。
「放心,大哥,方家还有我在,」方瑞沉稳地道。「你安心离开吧!」
「那么……」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齐声道。「去过你海阔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点头,缓缓阖上眼。
「我终于自由了!」
两个月后,贵州总兵,南和侯方瑛卒于铜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后克寨近二千,俘斩四万余,平苗之功,前此无与比者,帝因其卒为之震悼不已,赐谧忠襄。
终曲
「老婆,你嫁给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烦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还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开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
岳阳楼上,几碟小菜,一壶龙井,夫妻俩悠闲的临窗眺望,看那水天一色,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波澜壮阔,浩浩荡荡,其气象之大,无与伦比。
「你好没耐性,夫君。」香坠儿笑道。
「在战场上厮杀近二十年,我够有耐性的了!」方瑛咕哝,再摸来柔荑握住,偷偷吃豆腐。「老婆,谢谢你,耐心等了我二十年。」
双颊嫣红,香坠儿垂眸望住两人交缠的手。「再久我都能等。」
方瑛往上翻了一下眼,「我也说过,你能等,我可没那么多耐性,二十年,够久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按照约定,我们搬到天山去住,往后我都是属于你的了,要种田,要做小生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想……」微翘的睫毛下,水蒙蒙的眼儿悄悄瞅定他。「也许我们不需要那么急着回天山。」
「喔?」方瑛眉梢子一扬。「你想先到哪里吗?」
「苏杭,我想到苏杭看看,还有南京……」顿了一顿。「如果可以的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