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酒儿娘子

酒儿娘子第1部分阅读

    《酒儿娘子》

    第一章除孝服

    青山绿水,野花唱春。许家村后山的半山腰上,立着一座坟。

    此刻坟前插着香燃着蜡,还摆了几碟祭拜用的果子。一位身着素服的女子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举起盛满酒的白瓷杯,说道:

    “婆婆,今儿个是您的祭日,不知您在那边一切可还安好?您有没有遇到相公?若是遇上了您给我托个梦捎个信,也好让我给他立个衣冠冢。”

    “整整四年了,还是没有相公的音讯,当初和相公一起偷跑出去的李木匠家的小子,叫李成连的,去年都已经回来了,赚了大钱不说,还带回来个漂亮媳妇儿,上个月更是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我问过他相公的下落,可是他也说不知道,只说出村之后相公便一个人北上了……唉,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真怕相公他……婆婆,三年孝期已过,喝了这杯酒,我就要离开许家村了。”

    “我答应过我爹,要替他到处转转,看看这天底下的美景,再尝尝各地的佳肴,兴许以后不能常来看您了,您一个人可要多保重。”

    这女子对着坟冢说了许久的话,然后把酒洒进了面前的土里,又取出一大摞纸钱外加几个锡纸做的元宝烧了,这才拾缀一番准备离开。

    “酒儿——酒儿——”

    喊人的声音由远至近,这女子提起竹篮,循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往这边走来。

    她张嘴应了一声,嗓音甜甜脆脆的:“哎!王大婶我在这儿呢!”

    一身花布衣裳的王大婶赶紧走了过来,看见易酒儿一身素服,皱了皱眉头道:“这守孝可算是守够了!瞧瞧你这身打扮,比我这半老婆子还素净,待会儿回家你就脱了这碍眼的孝衣,换身好点的衣裳。明明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别整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

    易酒儿闻言笑了笑,脸颊浮现两个梨涡,看得王大婶心生爱怜,忍不住帮她理了理耳边垂下的秀发。

    这易酒儿是许家村出了名的俏姑娘,她长相极为甜美,白白的皮肤,弯弯的柳叶眉,还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盯着你瞧的时候眼睛眨一下,看得人心都要酥了。如果她笑起来那更是吃了蜜一样甜,任何人见了都觉得自己要化掉一般。

    易酒儿十一岁随了她爹来到许家村,就此住下。易老爹做得一手好菜,平日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请他前去帮忙。他做的菜好吃,花样又多,就是盘素茄子都能做出不同的风味来,村里人常打趣他应该进御膳房当大厨,要不就开个酒经营经营,别埋没了这一手好手艺。

    易老爹闻言总是笑笑不说话,他家娘子早死,平素就他带着酒儿过活,靠着这点手艺挣两个钱,日子倒也过得去。他没什么飞黄腾达的心思,平时就爱喝上两盅,然后听自家闺女弹点琵琶小曲儿。

    酒儿从小跟着他爹跑堂子,自然也学到了那么一手两手做菜的手艺,而且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据说她死去的娘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只是不知为何跟了当厨子的易老爹,两人背井离乡,成婚后倒也鹣鲽情深,可惜天妒红颜,酒儿娘在她十岁的时候便去了。

    易娘子早死,别的没来得及教女儿太多,可这一手精妙琵琶酒儿却是学了个十成十。闲暇无事,酒儿会给她爹温上一壶酒,炸个花生米当下酒菜,抱了琵琶坐在院子里弹一曲“浔阳月夜”。

    清清脆脆的琵琶声响起,就像那珍珠粒子落在了玉盘之上,听得人耳朵都酥了。每逢此时易老爹总要喝口酒感慨一番,有时候还会落两滴泪,酒儿见了,知道自家老爹必是又想娘了。

    其实她也想呢,不过娘亲去了,她还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娘亲说了,最希望看见的,便是酒儿一辈子开开心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所以酒儿爱笑,她才不会哭哩,娘亲要她一辈子开心,她就一辈子都笑着过。

    后来,酒儿十三岁的时候,易老爹得了重病,卧榻不起。他担心自己走后酒儿没人照顾,于是给酒儿定了门亲事,是同村成家的独子成凯勋。

    成家家境殷实,酒儿同成凯勋一早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加上成家大娘为人和善,酒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受气。

    才把亲事说定,还没来得及商量多久办喜事,易老爹突然就走了。这下忙着敛葬入棺,还有做法事、选墓|岤……最后丧事办完了,酒儿又得守孝,这门亲事便这么耽搁下来。

    成家大娘身体也不好,早想酒儿嫁到自家做媳妇儿,于是同酒儿商量把这三年的孝期改作两年,等她十五岁及笄就同成凯勋成婚。

    酒儿想着反正守孝也只是个形式,就算不穿孝衣,她爹她娘也永远在她心里边儿,于是便应了成大娘的提议。

    眼看这两年就快过去的时候,酒儿马上就十五了。谁知在这节骨眼儿上,成家却出事了。

    成凯勋走了。

    没人知道成凯勋去哪儿了,他留信只说要出去闯荡一番,不闯出点名堂决不回来。成家大娘早年失了夫君,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也不容易,这下儿子还一声不响地跑了,气得不轻,一下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酒儿就是在这时嫁进成家的,婚礼当日,没有新郎,她跟着一只大公鸡拜了堂。之后酒儿便在成家住了下来,照顾体弱的婆婆,帮忙打理家务。

    酒儿觉得成亲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在哪里过日子都是过,若非说要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缺少一个名副其实的相公。

    她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伺候婆婆,给婆婆裁衣纳鞋,顺便还会给不知所踪的成凯勋也做一些。还有,那只跟她拜堂的大公鸡,被她喂得好好的,每天早上打鸣的声音可嘹亮了。

    不过,虽然酒儿天性乐观,成家大娘却是抑郁难当,儿子一走数月都没消息,托了人多方打探也无果,加上她身体本就有病,于是这么一再受到打击,最后成家大娘也死了。

    酒儿还是很难过的,虽然没有相公,可是婆婆对她很好,就像亲娘一样。其实她觉得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也不错啊,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老是要去想不知身在何方的成凯勋。

    反正该回来的时候,想回来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就回来了嘛。

    酒儿如是想到。她对成凯勋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不过是她名义上的相公而已。他要回来,她就和他好好过日子,他要是不回来,她一个人过得也不差。

    话说给婆婆的三年守孝期过了,酒儿也已经快十八岁了,成凯勋依旧杳无音讯。于是酒儿决定自己出去走走,看看名山大川,游历一番,老留在许家村也没什么意思,亲人都死光了,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屋子也不好过。

    今日酒儿准备上山拜别了婆婆,明儿个就离开村子,可是又碰到了邻居王大婶来找,不知有什么事?

    酒儿笑得甜甜的,问道:“婶子找我有事儿?”

    王大婶又仔细瞧了瞧酒儿,暗自称赞,啧啧,看这窈窕身段儿,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还有这一张惹人爱的小脸儿,真是水灵!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眼馋着这个小娘子!

    她试探着问:“酒儿啊,你看这孝期也过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呐?”

    “我想出去走走,到其他地方看看,兴许能遇到相公也说不准。”

    “嗨!我说你还想着那死没良心的成家小子干嘛呢?!”

    王大婶不满地啐了一口成凯勋,“他一声不响就跑了,连个信儿也没捎回来过。老娘病了死了都不管,让你一个人嫁进门不说,还做牛做马操持家务。这都三四年过去了,你也算对成家仁至义尽了。按我说你别老等着那姓成的,你还年轻着,模样儿又生得好,重新找户好人家正正经经过日子才是。哪儿能一辈子给他成家当寡妇?!”

    酒儿一听又笑了:“我嫁进了成家自然就是成家媳妇儿,相公不在,我当然要替他守着家业了。没准儿相公哪天就回来了呢!”

    王大婶想着自家的小儿子总是在她面前说酒儿这样,酒儿那样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是喜欢上了这小娘子。她也觉得酒儿蛮好,人漂亮又能干,关键她嫁进成家没圆房,还是个清白的身子,若是弄进自家门也不错。所以她今日急匆匆跑来找酒儿,想趁着别人下手前说动她,要知道村里记挂着这小娘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咧。

    “那可是没准儿的事!要我说他这么多年没消息,是不是死在外面了都没人知道。就算姓成的没死,他今年也该二十三四了?说不定早在别处娶了媳妇安了家,难不成以后他回来你还要去给他做小?再说了,他要是隔个十年八年再回来接你,到时候你大把青春都过了,成了黄脸婆子,那又有什么意思?”王大婶不甘心,一句接一句劝着酒儿。

    “婶子您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我如今真没那改嫁的心思,如果相公在外有了别人,到时候我们和离便是,我不会硬缠着他的。现在我顶着成家媳妇儿的名头,也不能贸贸然再嫁他人不是?那说出去多不好听。”

    酒儿婉转拒绝了王大婶,然后提着篮子慢悠悠向山下走去。徒留王大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高兴地呶呶嘴,暗道一句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丫头!

    春草茵茵,野花漫漫。酒儿一路走着,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

    “燕子双飞去,今昔离别难再聚。相思依旧,情难留守。伊人说尽沧桑,只余等候……”

    翌日,春光明媚,桃红芳菲。酒儿收拾好行囊,锁好家门,背上她娘留给她的琵琶,一个人踏上了外出的路途。

    立秋水,望佳人,偏何姗姗其来迟。

    第二章谋生计

    一年之后,易酒儿来到了潼城。

    小城天气温暖,四季如春,城中水巷纵横,时常可见小船摇曳水道之上,悠悠闲闲,酒儿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这一年来她走过了不少地方,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阅历大增,可是这囊中的银子却是所剩无几。酒儿摸摸口袋,发现只剩下四五两。

    看来得在此地停留一阵了,想法子赚点钱再说。酒儿如是想到。于是她向路人询问一番,去了城东专门供人找活儿的集市。

    一到集市,只见人头攒动,来往热闹非凡。招工的人找工的人都挤在一起,摩肩擦踵。

    酒儿一边在人群里穿梭,一边留意有哪些活儿适合自己。

    虽然现如今女子地位有所提高,女人也能正大光明出来上学堂、做生意,但毕竟男权当道这么多年,这天底下适合女子做的的活计还是那么几样,丫环、洗衣婆子、奶娘、厨娘……

    酒儿别的不会,但做得一手好菜,于是她仔细看了看,眼神只落在那些府里招厨娘的工上。

    不多时,酒儿就见一四十来岁的大叔坐在一处,身前立了个板子,上写“厨子,月钱三十两,包吃住。”

    三十两!

    酒儿暗自咂舌,心想这家人可真大方,给的月钱是别家的三倍还多了,要知道在潼城这样的地方,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月开销也不过十来两而已。

    不过越是大方的东家,她越是喜欢,这样做上半年就能攒够百多两银子,够她再到处玩好一阵的了。

    于是酒儿走了过去,对着那招工的人道:“大叔,您府上要厨子?您看我怎样?筵席大菜,家常小炒我都行,我还会腌酱菜做面点渍蜜饯,保证手艺不必那些酒大厨差!”

    这中年大叔生得矮矮的,身板结实,皮肤略黑,浓眉大眼一脸憨厚模样。他循声抬头看见酒儿,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娇俏甜美的小娘子!

    可是没一会儿他眼神便暗了下去,摆手道:“姑娘,我家府上是要招工,不过只要男的,不要女子。”

    其实原先府里也来过几个年轻的丫环厨娘,可偏偏这些人就存了那不该有的念想,于是都被公子撵了出去。

    招工大叔想起府中杂事,不禁感慨一番:唉,找个称心如意的厨子咋就这么难呢?

    酒儿闻言有些失望,可又不甘心错过这份差事,继续问道:“为何不要女子?大叔,我手脚麻利人又勤快,做起事来不输给男子,您要不再考虑看看?”

    “这……”

    大叔有些为难,公子过两日就要回来了,偏偏这关键时候原先的厨子撂担子说不干了,主动辞工拿钱走人。要不他也不会急吼吼出来寻个新的厨子,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倒是不错,样貌乖巧性子又活泼,是个好相与的。但是公子明说过府里不准招年轻女子,真是难办啊难办……

    酒儿见对方有些动摇,又加了把劲:“大叔,您看我初来乍到的,也没个生计,我除了做菜别的都不会,您就行行好!要不月钱我少要五两?您看成不?大叔~~~”

    酒儿说话声音一如其貌,也是甜甜的,加上略带撒娇的口气,这大叔听了一下心都要化了。

    “姑娘,不是我不想给你这份差事,实在是府里有规矩,我不能……”

    大叔说着话,忽然一顿,因为他看见了酒儿脑后的发髻,是已婚妇人梳的样式。他瞬时眼睛一亮,语带惊喜地问:“姑娘你成家了?”

    酒儿乍闻此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木木地点点头:“是啊,成婚四年多了呢,怎么了?”

    “哎呀!这就好办了!”

    只见这大叔脸色一下明媚起来,说话也轻快不少:“虽说不要女子,可是这已经嫁人的另当别论,我看你不错,就你了!”

    既然有相公,那应该不会对公子感兴趣了?再说了,厨房隔正厅那么远,俩人也不一定能碰上面。远水救不了近火,干脆先让这小娘子进府先撑两日。

    大叔打定主意,又问:“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酒儿被这人一阵风一阵雨的转变弄得有些发懵,不过她一听对方愿意要自己,顿时大喜,笑着道:“我夫家姓成,我叫易酒儿,大叔叫我酒儿便是。”

    “我姓曹,是府里的管家。你叫我曹管家或者曹大叔都行!随你喜欢。”

    商定之后,两人便出了集市往家走。

    曹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家公子嘴刁,对吃食挑得紧,原先府里不知来过多少厨子,都做不长久。待会儿回了家我可得先考考你的手艺。”

    “好嘞!没问题!”酒儿笑嘻嘻的,一张小脸比桃花还好看,“曹大叔您喜欢吃什么?甜的咸的辣的香的,炸的煎的焖的煮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您说出来我做给您吃!”

    “哈哈……”

    酒儿性子开朗爱说话,一路上逗得曹管家哈哈大笑,愈发喜欢这个小娘子,觉得就如自己亲闺女那般活泼可爱。

    看着眼前的宅子,酒儿有些不解。从外看宅院不算很大,青瓦灰墙,两扇黑漆木门关着,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居然舍得花大把的银子找厨子,看来这主人家果然很爱吃呀!

    曹管家敲了敲门,一护院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里把门打了开来,一眼瞅见人,张口就问:“您回来啦?寻着人没?”

    曹管家指指身后的酒儿:“找到一个,我先带回来看看手艺。”

    “这位大哥好,我叫易酒儿,是新来的厨娘。”酒儿笑眯眯地打招呼。

    那男子脸蛋儿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易姑娘好!我叫夜泽。”

    夜泽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这姑娘看起来……好甜呐!

    “呵呵,”酒儿又笑了,“夜大哥别客气,叫我酒儿就好了。”

    “嘿嘿,酒儿姑娘。”

    打过招呼之后,酒儿进了门,曹管家带着她径直往厨房走去。

    酒儿打量着院里的景致摆设,有些惊讶。

    脚下踩着艾叶青,路边种着百雨金。柱由玉砌,廊用香雕。好一派贵气又雅致的景象。

    酒儿觉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原来这家人是财不外露。宅子外表平平,可内里丰富着呢!

    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位于整个宅子后边儿的厨院。

    曹管家指着一扇小门说:“这是府里的后门,以后买菜什么的你就从这里出入。”然后他又把酒儿带进厨房,叫她先做两个菜出来瞧瞧。

    酒儿看了看这富贵人家的厨房,只见青石砌的灶台干净整洁,烧有好几个火灶,刀碗瓢盆等物件儿一应俱全,长长的案板上放了许多食材,房梁上还吊着各类腊肉干货,墙角摆了十来个大坛子,闻味道想必是腌得有酱菜。

    酒儿对这里的条件极为满意,于是立马腕了袖子,取了块五花肉洗净放在案板上切片儿,一边切一边问:“曹大叔,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曹管家道:“我倒是不挑。不过我家公子口重,爱吃点咸香鲜辣的。”

    “嗯。”酒儿点点头,心里暗暗记下了。

    等候在外的夜泽这会儿正同曹管家说话,他问:“公子不是说不要女子么?曹大叔你怎么找了个厨娘回来?”

    待会儿惹得公子不高兴,没准儿又把人撵出去了!

    曹管家双手一摊:“我这不是没法么!公子过两天就回来了,昨儿个那张大厨又说不做了。我们府上在潼城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外边儿的人都嫌公子嘴刁难伺候,任开多高的价钱都不来,要么愿意来的都是那些存了歪心眼儿的女子。今儿个我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位小娘子,我瞧她是个活泼能干的,而且她又正好嫁过人,再适合不过了。反正先把人收着,撑几日再说!”

    夜泽一下有些失落,常年在府里就见不到几个年轻女子,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可居然是嫁了人的!

    府中人丁不多,公子又没回来,除了曹管家和护卫夜泽,另有一个洗衣浆布的大娘,两个杂役使唤仆人,加起酒儿统共也才六个人。酒儿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眼见太阳渐渐落山,正到了侍弄晚饭的时候,她干脆在厨房里张罗着给众人做顿正儿八经的晚饭。

    鲜五花肉切成薄片装大碗,搁了料酒酱油腌渍,又剁了些青红椒备在一旁。待会儿用小火慢慢煎,把油都熬出来腾在碗里,剩下的再用碎椒炒了,便是一盘肥而不腻,皮边金黄微卷,入口溢香的旱辣五花肉。

    淘了米,生了火,煮上饭。酒儿又从房梁上取下一块酱肉,她搁在鼻下闻了闻,闻到这酱味儿还算正宗,于是便另起了个锅灶煮肉。

    她琢磨着改天得自己做点酱料备着,俗话说百家百味,这不同的厨子手艺不同,各自的秘方也不一样,就像她爹,那可是有好几十种酱料秘方呢!

    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远山遮挡,酒儿的饭也做好了。

    阵阵香味儿从厨房里飘出,酒儿先端着几样菜出来,招呼道:“曹大叔,夜大哥,可以开饭了。”

    夜泽乐呵呵地跑去接过酒儿手里的盘子,定睛一看,一个个金黄的饺子码在盘里,上边儿还有红红的料汁,看起来就像是过年时的金元宝,被鞭炮炸过以后的红纸裹着,喜庆极了。

    夜泽赞道:“真好看!这道菜叫什么名儿?”

    “这是鱼香蛋饺,鸡蛋摊的饺子皮儿,里面包的慈姑猪肉馅儿,酱汁是用泡红椒炒的!”

    不一会儿人都来齐了,菜也尽数上了桌。除了方才的几样,桌上还有黄金鸡、酿肚子、醆蒸鹅、姜醋鱼、糟茄子、辣芥菜及几个凉拌清炒时蔬,最后酒儿又端上一盆清清爽爽的酸汤滑面。

    曹管家拿出一坛酒,打开给众人满上,领头举杯道:“来来来,今儿个酒儿姑娘进府,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杯为她接风洗尘。”

    酒儿赶紧举起酒杯:“还望各位日后多多关照!酒儿先干为尽!”

    “干!”

    众人饮罢,酒儿急忙招呼大伙儿吃菜。本来一开始大伙儿都有些怀疑这新来的小厨娘到底行不行,不过一筷子刚入口,立马就有些惊喜。

    啧啧,美味美味,比那头一个厨子强多了!

    风卷残云,这顿饭大伙儿吃得开怀,喝得舒心。特别是曹管家,想着自己今天真是捡到宝了,以后都不用愁公子不吃饭了,不禁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晚饭过后,酒儿由府里唯一的女人,负责洗衣缝补的袁大娘带到下人住的院子。袁大娘指着西面儿一间屋子道:“以后你就住这里。府里女眷少,公子又没成婚,这小院儿就我们俩住,其他人都住隔壁院子。”

    “好嘞,袁大娘,多谢您了。”酒儿瞧着小院子干干净净的,又很清静,觉得甚好。

    “乖孩子,那你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我回屋去了啊!”

    “大娘您慢走。”

    送走了袁大娘,酒儿回屋把包袱放下。看见这屋子虽是下人住的,家什却很齐全,摆设也很精致,床铺用的也是缎被丝绵,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闺房布置还好。

    再次感叹一番这家主人的富贵,酒儿觉得身上有点酸胀,她给自己捏了捏肩膀,又揉了揉颈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下就倒在了床上。

    “好困呐——”

    酒儿来到潼城的第一晚,没有新奇得睡不着觉,而是一下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她还在想着一件事,对了,这家主人姓什么来着?进门时也没注意看牌匾,还是明天问问曹大叔好了……

    第三章棒打狼

    酒儿住了两日,很快就摸清了府里的情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话说这家主人复姓南宫,原本做的是镖局生意。约莫四五年前,这家的老爷和少爷都忽然离开了这里,而且一走就是一年多,没人知道这父子俩去了哪里,镖局关门,宅院上锁,这里几乎是荒废掉了。

    不过后来那南宫少爷回来了,却是孤身一人,听说南宫老爷客死异乡,埋在了外面。南宫公子这一回来,还带回了几个人,重新收拾打扫了宅院,又在这里住下了。

    不过他一年中回来的时间不多,也就两三个月,其余时候都在外面漂荡,好似在做生意。可是究竟是什么生意也没人知道,南宫公子也不常与邻里打交道,性子有些清冷。

    尽管南宫公子如此神秘,可众人对他的兴趣却是愈来愈浓。因为照袁大娘给酒儿说的,自家公子那是俊美无双,风华绝代,世上再没人比公子好看了,倾慕公子的姑娘小姐要是排起队,都要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呢!

    所以公子不喜欢府里有年轻女子,缘故是以前被人马蚤扰过好几次。这次酒儿能进府,一是因为她厨艺好,二是因为她已为人妇,大伙儿不担心她对公子有非分之想。

    酒儿听闻这些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南宫公子真有这么俊?男人长一副好看的脸蛋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不过真想见见公子的真容,看看是不是如众人口中所说的那般。

    还有一件事,府里的每个人都对酒儿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话里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南宫公子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珍馐佳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日吃食一定要好,而且嘴特别刁,一筷子不合口味就不吃了。原先府里的好些大厨就是这样被打发掉的,久而久之都弄得没人敢上南宫府来当差。

    酒儿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要伺候好这么一个挑剔的贵公子……唉,她尽力而为!

    这日一早,酒儿就从厨院小门出了府,手上挎个竹篮,去集市采买点食材。曹管家说公子应该这两日就回来了,所以要她提前准备准备。

    南宫府在城南,集市在城西。酒儿沿着河堤走过去,顺便欣赏欣赏一路晨光。

    早点铺子还没收摊,竹编大笼屉里冒出腾腾白雾,蒸的白面馒头看起来白白胖胖的,香味还诱人得紧。

    几位学子打扮的少年坐着用早膳,有一两个刻苦的居然还一边喝粥一边翻书,一心二用。

    酒儿有些羡慕,她没进过学堂,十岁之前都是她娘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可惜还没等她学成,她娘便走了,所以酒儿虽然不是目不识丁,可也没多少学问。

    继续走着,又经过一条繁华街市。日头尚早,多数铺子还没开门,只有个别家的小厮出来放下门板,不过都是睡眼惺忪,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的样子,一看便知还困着呢。

    此刻城里水巷上停着几艘花画舫,披红挂绿,一派莺燕。酒儿从堤上经过,都能隐约闻到画舫里飘出的脂粉味儿,香扑扑的,不过却有些冲鼻。她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然后掩了口鼻加快步伐准备离开。

    “咯吱”一声,画舫二上的一扇窗户被推开,里面有一个年轻男子伸出头来,神色恹恹。他模样倒也生得不错,五官端正面容俊朗,可惜就是眼眶泛黑,双目浑浊,纵欲过度的样子。

    此人名叫陆嘉仁,是这城里陆家的嫡出少爷。平日里仗着家底雄厚,父母宠爱,经常花天酒地,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陆嘉仁不过二十岁,却已是个眠花宿柳的好手,一天到晚都在脂粉堆里打滚,这不,昨晚又是在花画舫过得夜。早晨一醒,他方才觉得前一宿喝多了酒上头,脑门都有些疼,又瞧见屋子里乌烟瘴气的,于是开窗透透气儿。

    流水淡,朝阳河溪金光泛。杨柳畔,美人笑颜谁在看?

    酒儿穿着粉红石榴裙,外罩同色梅花纹小衫,足下云头锦履,一个人轻快地走在路上,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陆嘉仁一看,瞬时双眼发亮。哟呵!哪家的小娘子这么俏?

    眼见酒儿走到街角就要拐弯儿,陆嘉仁急忙找来睡在门口的小厮,指着岸边的俏娘子说道:“快去跟着!”

    那小厮跟惯了陆嘉仁,哪儿能不知道少爷的心思,眼睛一瞟就看见了酒儿,顿时心中明了,急忙点头哈腰:“是!小的这就去!”转身便一溜儿烟出了门。

    陆嘉仁大喇喇打个呵欠,趴在窗口咧嘴笑了笑,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以后便叫画舫花娘伺候自己更衣洗漱,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娘子十八一枝花,三寸金莲一握耍……”

    和其他地方不同,城西集市已是熙熙攘攘,菜农渔夫都挑着担子扛着木桶,做起了早间的营生。

    酒儿逛了一圈收获颇丰,肉菜各买不少,又去专卖香料的铺子买了草果香蔻回回豆子陈皮等东西,然后看见有人卖陶土瓦罐坛子,大小都有。她想着反正要制酱腌菜,于是同那卖坛子的说了说,买了大中小的坛子各五个,总共一两银子,负责送到府上去。

    刚买好坛子给了定金,酒儿又见一渔夫手上提了几尾鲜鱼。有两尾背青腹白,黑斑细鳞,正是鲈鱼,其余还有两三条是黑背尖头的青鱼。这鲈鱼味美肉鲜,平日里难得碰上,酒儿见之欣喜,急忙过去把鱼都买了下来,这才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往回走。

    “哎呀!”

    酒儿刚走出集市没几步,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影撞了一下,顿时手中菜篮飞了出去,东西散落一地。

    酒儿来不及责备来人,急忙弯腰拾起东西,眼看地上滩着的一堆蛋黄蛋清蛋壳,觉得好生可惜。

    “小娘子无碍?”

    一只白净的手帮忙捡起东西,递到酒儿眼前。酒儿抬眸,看见一位年轻公子正蹲在对面,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她一下认出这人便是方才相撞之人。

    酒儿接过东西:“我没事,不过摔坏了几个鸭蛋。五文钱一个,一共六个三十文,劳驾。”

    酒儿小手一摊,示意这人赔钱。

    陆嘉仁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娇娘二话不说就要他赔钱,够爽利,他喜欢。

    “在下出门得急,一时忘了带银钱在身,不如这样如何?小娘子随在下回家去取。”

    酒儿拾起东西放回篮子,听闻此言皱了皱眉头,她可不愿就这样随一个陌生男人去别处,于是说道:“我还有事儿不能耽搁,干脆这样,明儿个公子来此把钱还我,今日就算了。”

    说罢酒儿起身拍拍裙角,作势就要离开,陆嘉仁赶忙拦着她。

    “你难道就不怕我明天不来?”

    酒儿抬头一笑,眼儿弯弯:“公子你光是腰上那块玉就值好几百两,怎么可能赖账区区三十文?您说是?”

    陆嘉仁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悬于腰间的玉佩,暗想这小妮子还精得很,不好糊弄。于是他又说:“明日我有事要出远门,我家不远,就在那里,劳烦小娘子随我过去罢,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言毕他随手一指一条胡同。

    这样啊……酒儿有些犹豫,不过想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可不能让东家吃亏。于是应允道:“好,那我在门口等着,你拿了钱出来给我。”

    陆嘉仁带着酒儿走了一截,远离了人多的集市,然后走进一条胡同。

    酒儿一直跟在他身后走着,心里盘算着趁着最近天气还凉爽,做些风鱼肉脯以备来时之需。走着走着,她乍一抬头,发现居然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酒儿霎时觉得有些不妙,戛然止步:“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陆嘉仁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酒儿,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身子凑了过来:“自然是还钱给小娘子你呀~~~”

    在这无人僻静之地,陆嘉仁本性毕露,他从怀里摸出一锭元宝,拿到酒儿眼前晃了晃。

    “想要么?那就陪本公子玩玩儿。”

    在陆嘉仁看来,酒儿连三十文也追着他要,定是个贪财的女子,所谓对症下药,他拿出大笔的钱引诱这个小娘子,就不信她不就范。

    就在这时,忽见酒儿把手背在身后,扬起脸笑眯眯地问道:“陪你玩?”

    “正是。”陆嘉仁点了点头,心中窃喜。他这人有个怪癖,就爱青天白日在外面找刺激。

    “好呀,保证伺候得公子满意。”

    话音一落,只见酒儿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根两尺来长的擀面杖,狠力就朝陆嘉仁打去。

    “呸!不要脸的色胚!想占便宜?做梦你!死色狼!衣冠禽兽!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酒儿拿着擀面杖对陆嘉仁一阵毫无章法地乱打乱揍,棒子如雨点般落在这纨绔子身上,陆嘉仁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好多下,忙不迭捂住脸,嘴里哇哇大叫。

    “住手住手!嗷!快住手……”

    想酒儿平日里在厨房做些活计,小有力气,并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她猛揍陆嘉仁一气,断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打得平日里游手好闲的陆嘉仁是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抱着头蹲在地上乱嚎乱叫。

    “哼!看你再敢招惹良家女子!这顿算是轻的,要是再让我遇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酒儿打够了,把手里的擀面杖收起放回菜篮里,然后弯腰下去在陆嘉仁怀里掏了一把,拿出一小锭碎银子。

    她踢了坐在地上发愣的陆嘉仁一脚:“这是赔我鸭蛋的钱,我拿走了。收起你的金元宝,一身铜臭味儿!纨绔子!”

    痛打了衣冠禽兽一顿,酒儿提着菜篮子大步走出胡同,徒留鼻青脸肿的陆嘉仁坐在地上,捂着脸看着那条纤细背影。

    你给本公子等着!我就不信吃不下你这个妞儿!

    第四章夜半贼

    酒儿出了胡同气冲冲地埋头走。

    一大早就遇到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晦气!

    正面行来一人,看见酒儿唤了一声:“酒儿姑娘!”

    酒儿抬头一看,原来是夜泽,她拾起笑脸招呼道:“夜大哥。”

    夜泽见酒儿笑,脸又红了红。这笑容真甜,就像早起喝了一杯蜜!

    “夜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袁大娘瞧你出门半天了还没回去,叫我出来寻寻你。买这么多东西很重?来,我帮你提。”

    夜泽说着就从酒儿手里接过篮子,酒儿打人一顿手膀子都有点酸了,于是也不客气,笑着道了谢,便随着他一同回府。

    一路上,酒儿同夜泽开心地说着话,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都说公子这两日就要回府,酒儿觉得有种快上战场的感觉,于是向夜泽打听:“夜大哥,公子到底哪天回来呀?”

    夜泽浓眉大眼的,身板儿又结实,看起来倒挺憨厚,他回道:“估摸着就这两天,要是脚程快的话,今天就能到。”

    “哦,”酒儿点点头,“那公子爱吃什么菜?我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嗯……”夜泽想了想,道:“说公子嘴挑,他好似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东西,可是你要说不挑,他经常嫌弃饭菜做得不好。唉,其实我也不知道。”

    酒儿一听,心里犯了难。这没有要求没有偏爱,那才是最刁难人的呢!

    夜泽见酒儿有些沮丧,安慰道:“酒儿姑娘你放心,你的手艺这么好,公子肯定会喜欢的!”

    “但愿如此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