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扣连环》
1一梦醒异乡客魂归贾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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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街西的荣国府却隐隐还亮着灯火。
“你说里头这位爷也真是个不长脑子的,今儿是什么日子,凭得他这样闹!现下倒好,没白的招来老爷太太郁气!”映着细碎花影的窗子底下传来个女声,柔柔的似嗔似怨。
另一个女声含笑着接上:“可不是。你瞧人人都喊他声三爷便真把自己当个哥儿了,光凭他的样子,走出去便不像这贾府的不是?”
青色幔子略动了动,压得严严的被窝子里伸出只细弱的小手,指尖在床边摸索了两下,抄起一个木头盒子狠狠地砸在了窗舷上。那两个嚼舌根子的婢女登时吓得手脚发凉,听屋里再也没声,便连忙蹑手蹑脚地跑远了去。
躺在床上的孩子从厚实棉褥里探出手脚,苍白脸孔上浮着几丝病态的红晕,衬着那黑黢黢的眸子显得格外吓人,倒像出外几条街住着的病痨鬼。
李准眯着冒金星的眼睛细细看了自个儿的胳膊腿,脑子里仍然浑浑的,像打翻了一瓶子的浆糊,这会儿恐怕连个东南西北也说不上来。
但有一件事却是能够肯定的,他穿了,二十一世纪风靡全球青少年的戏码让他个连言情小说都不知为何物的土包子书呆子赶上了!
何其有幸!
曹公名垂千古的红楼遗梦竟也眷顾了他这一回,却不知再醒来可又只是一场空!
小孩儿垂着眸冷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哑声喊道:“莲香,给爷倒杯水来!”
门外乒呤哐啷乱响一气,几个女声埋怨似的笑了几句,小孩儿没听清。
不片刻,门被推开了,粉衣少女提着鞋走了进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光景儿,面孔倒像芙蓉花似的鲜鲜艳艳。
“环哥儿,您可有什么吩咐吗?”丫头眼里掠过几丝不耐,略心急地朝门外看了看,一色儿的橘裙子露着个边角,知道那几个还没走,她便安心了些。
小孩儿低咳着坐起身来,漆色的发丝坠在肩上,越发显得身子淡薄,李准的脾气惯不是太好,前辈子怎么着也是叫人伺候到死的,现下想想这壳子的身份便勾了嘴角露出个森冷的笑:“怎么的,爷吩咐你做个事儿还不乐意了是吧?你这契状可是签在我手里,便是逐出府去我看你再对哪个使这般小姐性子!”
莲香脸色白了几分,小孩儿这是真话,她并非家生子儿,王夫人又明着暗着容不得她那几分姿色才调来给这不受宠的三爷!只如今小孩儿一句话,真是把她逐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管,又不禁想到了与自己同来的荷晴的下场,当即便趴跪在地颤声道:“环哥儿还请饶我这一回罢,纵是当牛做马莲香也心甘情愿!”
小孩儿摇摇晃晃地站起,爬上椅子推开了窗,冰凉凉的夜风吹得屋里两人俱是一激灵,浓厚的药味儿也散去了不少。
李准看着那雪地上几个秀气的足印挑了挑眉,深黑的眼底浮现几丝阴霾:“家里人有家里人的活儿,每个都分派好了的,我又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你若真是有心,便去查查半盏茶前是哪两个人立在这墙根上唠闲嗑子,没白的吵了我歇息,倒要向她们主子讨个说法来!“
莲香喏喏地应了,见小孩儿仍不住地咳嗽,连忙倒了温好的雪梨川贝汤来。
李准浅浅啜着,苍白的眉眼浮在漆黑的夜色中,眉梢上的沉静雍容看得莲香一阵心悸,饮了半盏他便推了,冰糖加多了些,甜的腻口。
小孩儿拿帕子抹了抹嘴唇,漫不经心问道:”太太送来的?”
“是,来的人说太太心里疼着您呢,叫好生养着,改明儿跟老爷老太太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莲香接过他手里的杯盏柔声道。
“她倒得了便宜还卖乖,爷是替她那宝贝疙瘩心肝肉儿顶罪,一钵子雪梨汤便打发了,恐怕是门口的叫花子也嫌弃!”小孩儿声音提高了些,门口有人惊呼一声,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莲香不敢答话,只瞧着李准白嫩的脸上带出个笑,眼睛也弯的像两弯月牙儿:“你记清楚外头那些人了,都是太太养的小狗儿小猫儿,你以后可再亲近了?”
“这可是略不妥?有一个是三小姐那里的”莲香想劝自家主子别为了些许小事儿与亲姐闹了生分。如今她认了小孩儿,自然是希望能活得好些,贾探春,在这偌大府里明摆着要比贾环高上一截。
小孩儿却脱了披挂的大衣服钻进了被窝,缩手缩脚的像只耗子,平添几分可爱:“我那亲姐?你且看着,明日她是帮谁说话?讨她的好?到时该拿我开刀的她也断不能手软半分!爷乏了,你下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了!”
“是。”
莲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抹了把子冷汗,心说怎么打了一顿那素来脑子不灵光的环哥儿竟跟叫神仙开了窍似的,那气势那作态,想必不是什么好欺的主儿!
床上的小孩儿倒是没什么心里压力地憨憨入睡,穿越嘛,不就这么一遭破事儿,不过是从一个宅子换到了另一个宅子,不过是从几张红脸换成了另几张黑脸。
李准与贾环,呵,说到底也没什么大分别。
第二日起的时候,烧已经退干净了,老太太着人喊他去前厅用早饭,小孩儿有些无力地任凭莲香伺候着洗漱换衣,心里着实有几分无趣。
他便弄不懂宅子里日日痴迷着穿越的那几个妹妹了,回到这一没电二没网的古代,连漱个嘴也不过是抓把青盐过口玫瑰水,更别提若是有个大毛小病的还得成碗成碗的苦药往下灌,人人都说穿越好,君不见我们李准大爷的眉毛都拧成了麻花辫儿!
莲香引他到铜镜前梳头,小孩儿抬了抬眼便是一愣,菱花里头映出的脸孔稚嫩无比,眉眼生的自然没有书里贾宝玉那样的春花秋月,却也自有一番气韵。李准自身的精气神冲散了郁积在贾环眉眼间的刻薄尖酸,显出几分安静沉凝,配上那双狭长的凤眼,倒也称得上清丽秀致。
小孩儿轻轻一笑,便是这样的容貌,放在贾府里恐怕还是落了俗套!
“环哥儿可是笑莲香这发梳的不好?也是的,我不常做,回头一定向太太身边的请教请教!”丫头轻柔地捧着小孩儿细软的长发,手上乌黑莹润的一捧,也不知是用什么养的,竟比女子还好上不少。
李准撑着下巴,淡淡道:“我不笑你。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三千烦恼丝,随意绾上便是了,没的叫人心燥!”
“哥儿说的是,便用这松石色的带子吧,瞧着与您今儿的衣裳配一些。”
“唔。”
贾环在贾家是不受宠的,住的自然偏僻,昨儿过后连丫鬟也只得莲香一个,光景看着便不像是贾家的少爷。李准心里倒没什么意见,僻静处有僻静处的好,比若门口这一方小院子,横斜的两树梅花一红一白,奇古俊雅,比那人工养着的不知好上多少。
过了两道月亮门,这才算到了荣国府的园子,腊月里的雪埋了萧瑟的残黄枯绿,把这满天满眼的景儿都染成了素白霜银,空气都带着些晶莹剔透,闻着便叫人舒服得紧。
不远的梅林里有几个颜色鲜艳的少女正嬉笑着采集花瓣上的霜雪,人面相映,有股子活泼泼的生气。李准停了脚步看着,心里想着他与那人的初识似乎也就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景象
“哟,这不是环兄弟吗?怎么竟站在这儿发呆,天冷成这样,还是随我快快地去前厅才好。”远远地走来一个着红绫金百花袄子、葱绿芙蓉缎裙的少妇,模样一等一的漂亮,眉眼间有股子罕见的英气和泼辣。
李准心想竟不知这王熙凤这样早便嫁入了贾府,面上含了一丝笑稽首道:“嫂子,琏二哥哥没同你一块来吗?”
“你且提那人做什么?我原说今儿是年初一,该早早地给老太太来敬茶,他倒好,蒙着被子睡得七荤八素,我个小妇人,怎么拉得起那位爷?”王熙凤冷笑道,拉着小孩儿在花园间穿行,“昨儿老爷是重了手,可好些了?实在难受嫂子那儿还存着些好药,用了早饭便给你送去!”
李准低着头,低声道:“谢谢嫂子。老爷那里可还生气呢?”
王熙凤似真似假地叹口气:“能不气吗?昨儿宝玉又闹了半宿,非把逐出府去的荷晴姑娘寻回来。老爷说他正经弟弟不关心着,小小年纪便不思好,若不是老太太拉着,只怕也是一顿家法!”
小孩儿状似苦恼地摇着头,脸上有几分气恼神色:“荷晴是我房里的,出了事儿我自然也是心疼的。只但凡能换个错处,哪怕是冒着再被老爷打一顿的风险,我也定要护住她!”
王熙凤瞧着他白生生的脸蛋儿紧皱,看上去倒像个褶皮的包子,颇为有趣,便一下子笑出来,伸指头戳戳李准的脑袋:“环儿倒有副好心肠,且记着可别与老爷说这些话,不然免不了一顿排头!这便到了,咱进去吧!”
里头热热闹闹地坐了许多人,迎春、探春正在贾母面前讲着笑话,把个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不说,连一贯严苛呆板的贾政也缓和了面色侧耳听着。
正说前头那婆子的养的狗儿如何如何调皮精怪,王熙凤便撩起帘子笑道:“正奇怪着怎么今儿老太太这般乐呵,原是我们三小姐竟提了那只小东西!我也是见过的,真真儿的有几分人模样,我瞧着倒比我房里几个不争气的还机灵些!”
贾母嘴上是从不饶王熙凤的,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地喜欢这丫头身上一股子爽利劲儿,手上剥着核桃头也不抬道:“你这个泼皮破落户儿嘴上可能有个把门的不能?那平儿丰儿原不是你府里带来的,个顶个的能干,险些是要连我跟前儿的琥珀鸳鸯也压下去了,你这厮竟还有这许多牢马蚤嫌恶,好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蹄子!”
王熙凤便笑了,冲安安静静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大丫鬟鸳鸯指了指,回头扯了把低头装木头人儿的李准:“环儿,你且看看,老太太这是不是挤兑我呢?鸳鸯姑娘可是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就我那几个粗手粗脚的丫鬟竟还能和她攀上一个枝儿不成?”
李准一个不及,叫她拉了个踉跄,小眉头细细地拧了,心里暗自思忖着王熙凤的意思。
2金玉言环哥儿泣声陈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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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贾政见了贾环便是不喜,况他又傻直直地站在厅中,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心里厌烦越发重了,便冷哼道:“师长连这些礼数都不曾交给你吗?见了长辈还不跪下,孽障!”
李准也是两辈子第一次遭人这么呵斥,当下眉眼便漫上了凌厉锋锐之气,仿若刀光娆娆,剑阵惊寒,一时间竟让整个屋子蒙上了些许压迫之感。
贾政一惊,双股发软,纵然心疑却是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竟叫这黄口小儿的一个瞪眼吓住了,脸上更带了几分恼怒颜色:“怎么,你老子说你几句竟还不得了吗?小孽畜好胆儿啊,说不得还要将家法请出一次!”
王夫人笑道:“老爷莫生气,吓到环儿啦!他可还是个孩子呢!昨晚又经了那事,想必心里难受着呢!”
李准撇了撇嘴,王熙凤连忙打圆场道:“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环哥儿身上的伤昨个儿大伯您是没看见,那青青肿肿的竟是没有一处好皮儿!我瞧着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怜见儿的,姨太太可是险些哭没了魂!”
贾政讪讪地骂了句“那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倒也再不提请家法教训贾环的事了。
他为人最是严肃古板不过,又极重视自己的名声,若是传出了为嫡子虐打庶儿的流言去,他在朋友同僚间便是真真地抬不起头了!
贾母抚了抚团在她怀里的贾宝玉,李准一错眼间便瞧明白了一张颜色极为鲜妍的侧脸,柳眉杏目的,分明是半大少年,却居然看着像个撒娇憨皮的美貌女孩儿。
李准咬着后槽牙笑了笑,生的这般好景致,倒也无怪乎这个爱他那个疼他了!
李准心里正编排着这便宜哥哥的风流事儿,上头老太太眉一挑,沉冷喝道:“环哥儿,经了一夜,你可晓得错了?”
小孩儿正正脸色,恭谨行礼:“回祖母的话,孙儿懂得了。”
贾母见他样子,神色便缓了许多,语气放软了些:“那你便与我说说,错哪儿了?”
李准眼中含嘲,声线却是滴水不漏的平稳圆融,稚嫩中更有几分愧疚和委屈:“昨儿老爷使我挨了五下家法,孙儿惶恐,这错处也便总结出五条。第一,强人所难。丫头荷晴本是三姐姐房里的,前些日子我却硬叫索要了过来,只因她在雪天儿给孙儿围了件斗篷便心里喜欢,可谁想之后她一味地郁郁寡欢,竟是没想到她如此忠于原主,老爷常教导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一次却是环儿做差了。”
李准顿了顿,王熙凤却是悚然一惊,直直地看向堂中弯着身子的小孩儿,那孩子体弱,这会儿正有些摇摇欲坠,王熙凤这个角度却正巧能看见他微微翘起的淡粉唇角,心里莫名有些惧意。
贾母不动声色,摸着宝玉头发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淡淡道:“鸳鸯,环哥儿身子不好,你且给他搬把椅子坐着说罢,这仅剩的丫头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王夫人附和着:“可不是,怨不得与那荷晴一道,原也不是个好的!可怜环儿竟都是被她们带坏了,还累着宝玉也犯了错!”
贾母低喝道:“你便不能少说几句。”
莲香脸色微白地垂下了头,保养的极好的指甲死死地掐进了腕子里。
李准对着贾母露出惊喜濡慕的笑,目光转到王夫人身上时却害怕似的极细微地抖了抖,又连忙垂头谢过了鸳鸯,才坐了下去。
“错二,便是识人不清。孙儿只以为那荷晴是个最温婉最细心的,待人又和善,却从不知她心里虚荣得很。进了我房里不思好好做事也罢了,竟还总偷摸着跑回太太那里逗宝哥哥玩!孙子手段不高,却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她!”李准说到这里,眼眶里便含了泪,泪珠子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贾政见小儿子眉眼凄苦,却又生生倔强地咬着唇,弄得整张姣好的小脸儿泛起青紫,神情便软了三分,先头听小孩儿句句都是自己的教导且又理解了他昨日请家法的用心,顿觉这庶子又比那孽障好了不知几筹,脸上不免带了些满意与疼惜之色。
一旁的王夫人见了,狠狠地拧住了手里的帕子。
贾母叹口气:“珍珠,给环哥儿擦擦眼泪去,哭的我老太太心里都疼啦!”
李准不等端着毛巾的丫头到眼前,便垂了长而密的睫毛,带着几分哭腔道:“环儿昨夜毁了大好的日子,祖母已是头痛,这会儿却怎么还敢让您心疼!荷晴带我与宝哥哥去看那冻住的蛇,我只道好玩有趣,却忘了那是多么危险的物什,宝哥哥为人纯善,惦记着让祖母看新奇,将那冻蛇藏在袖里只等给您惊喜。不想晚宴时那蛇苏醒游走惊了满屋的亲戚长辈,这却全是环儿的不孝了!”
小孩儿像是再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将起来,他肖似赵姨娘般形容清丽无比,兼且有伤在身,看着便是柔弱已极,这会儿淌着眼泪却不敢擦的样子凭白的叫人生出了怜爱疼惜。
王夫人最见不得这副样子,当下便冷了声调哼道:“没个正正经经的人教养可不得是这样么!”
她这话说得轻,便也只有站在她身后的王熙凤听了个明白,撇了撇嘴,只当自己是个聋的。
荣国府男丁稀少,固然这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孙,贾母也是有几分亲近的,也不等李准去陈述那错四错五的,连忙让琥珀鸳鸯把小孩儿带到了自己跟前,同揽在榻上,又让珍珠拿来了布巾子,给兀自伤心委屈的小孙儿擦掉了满脸泪痕。
“环哥儿这眼泪可跟女孩儿似的多极了,瞧瞧,哭的满脸都是泪痕,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多了只小花猫!”贾母搂着李准的肩膀朝底下笑道。
一屋子的姑娘丫头们便也笑起来,王熙凤掩着嘴:“那也不打紧,我那儿刚巧有个新做的猫褙子,红艳艳的,配着环兄弟这张小脸却是再好看没有了!”
李准揉着眼睛,孩子气地扭过头:“嫂子——嫂子——惯会欺胡,嗝,人!”
小孩儿那打着小嗝儿口齿不清的模样儿自然又是让众姐姐妹妹们调笑不止,连贾政也有些忍俊不禁,一时这厅里除了咬牙切齿的王夫人与胆战心惊的莲香,竟是人人都觉得贾环可爱极了,连缩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都偷摸瞧着贾环,心里很有几分亲近与好奇!
与贾母贾政等人一道用了早膳后,李准才与莲香一道回了房。
坐在菱花前头,李准着手抽了绦带解了发辫,将一头乌木样发丝随手用玉簪挽住,那玉的碧色不算甚好,却衬得他皮肤更白了几分。
“你今日受委屈了,这个,权当小玩意儿拿去玩玩吧!”李准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孔雀蓝浮雕描金牡丹的扇坠儿扔给了莲香,这是个好东西,还是早几年贾环第一次完整背下礼记时贾政赏的,原主珍惜的不行,三日一看五日一模,生怕叫别人偷了去。
莲香不知道这段,但她在王夫人身边呆了些时日,眼力也不差,光看花色便明白了这物件儿的罕有,当下心里便有些惶惶:“哥儿——我、我不敢的”
李准摆了摆手,随手抽过桌上的论语翻看起来:“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可瞧见了老太太跟前那几个大丫头的做派气度,那才是我想要的。这府里我没有亲近人,姐姐投了王夫人,姨娘又不长心眼,你若是能做得便最好,不能那便当断了你我一份主仆情谊罢!”
少女握紧了手里的扇坠子,清秀脸孔带着隐隐的坚定:“环哥儿,莲香明白的。”
李准笑了笑,略带稚气的眉目疏朗沉静。
却说这头王熙凤回了屋,平儿伺候着她躺到了榻上,又点了炭盆泡了热茶,正给她揉捏着小腿呢,却听上头一声长叹。
“你又怎么了,早前走的时候便是愁,怎么回来了竟还是心里不痛快吗?”
王熙凤半眯着眼:“我哪能心里不痛快?只怕这会儿疼的肝颤的是咱们那个一等一的慈善姑妈了,你今儿可是没看见,她险些把那帕子当成环哥儿的胳膊拧!”
平儿奇道:“环哥儿?怎么又扯上了他?莫非还是为了昨晚那件事?”
“那可不,别的没说的,大清早的便要人环哥儿带着伤去前厅认错,这事儿老太太和二老爷可想不出,定是我那好姑妈叫了的!”王熙凤摩挲着怀里温热的手炉,盈盈的泼辣气儿从眉梢泛起来,“平时竟也没看出来,那痴傻愚钝的环兄弟竟有那样的好头脑好口才,条条都是在认错,却话里话外都指着二太太,说不得也是个厉害角色!”
当下便把早上的事一一分说给平儿听了。
平儿想了想,只笑道:“你担忧什么,二太太不待见的是赵姨娘,环哥儿再如何到底也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哥儿,你便对他好一些也不是要紧事。况且回去思量思量,老太太也少不得高看他一眼,到时你再表现表现,二太太恐也没有由头来说你!”
王熙凤笑了,拿手指戳了戳平儿光洁的额头,骂道:“好个聪明的小蹄子,回头把桌上那燕窝汤拿去喝了好堵你的嘴!”
平儿这话说的不错,贾母毕竟是撑了荣国府数十年的老人,固然偏宠宝玉,心里却还是很明白的。李准一席话让她多少明白了这个庶孙的聪颖通透,最令老人家满意的还是把他宝贝孙儿心肝肉儿的错处摘了个干净,早慧的孩子是遭人疼的,何况又是个不能袭爵的!
没过两个时辰,李准便收到了许多从贾母处来的玩物吃食按下不提。
3上元节小少年巧遇青袍客
对李准来说,死亡与穿越并不是差别很大的事情。
他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在前世,他所有憎恨入骨的人也在前世。
一梦千年,无论是名唤贾环活着还是作为李准死去,那些想见的不想见的、想爱的不想爱的却都已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由于一些缘故,李准是由父母双方的老辈抚养长大。李准外公是有名的文士,通周易、晓山海、明五经、知四书,犹擅古物鉴定,那是真真儿的国宝级人物,对于这个唯一的外孙,老头儿亲而不溺、严而不厉,几乎是将能教的都教给了他。李准的爷爷则是军人出身,通身气质极正,为人更是自律严苛,小孩儿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是坚韧果决此类品格。
如不然,恐怕也就没有李准穿越成贾环这一事了!
若让李准对自己苦逼的前生做个总结,恐怕唯一记忆深刻而颜色明晰的只有那段与两位老人相处的时光了,从牙牙学语的稚子到风度翩然的少年再及温和隽永的青年,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李准只来得及在心中对两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儿默然道歉。
若非前尘贾府
“哥儿,哥儿,醒醒!”
李准缓缓地睁开眼,莲香满是焦急的脸孔映入眼帘,他想要开口,喉咙却疼的厉害:“什么时辰了?”
“过午了。哥儿,您发了两天一夜的烧,老太太请了郎中来,说您是旧伤未好心事郁积,且要吃段时日的药呢!”少女松了口气,用沾了水的帕子小心地抹掉了小孩儿眼角的泪痕。
酣眠的小孩儿皱着眉头无声哭泣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
李准眯着眼睛看了看窗边透进来的一丝日光,细细的灰尘在其中飞舞盘旋,带着茸茸软软的温度,小孩儿笑了笑,曼声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莲香,是我想差了。”
少女抿着嘴唇端过药小心地吹了吹,轻声道:“不管哥儿想些什么,吃了药才是要紧。您是府里的环三爷,本不该有那么多的心事,莲香只愿,哥儿能好好的,永不沾那劳什子的麻烦!”
李准笑弯了眉眼,清透漂亮得像隐在日光里的牙刻小人儿:“你说的不错,哪里来那么多的心事,我既已是这荣国府的贾环,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莲香听不大懂贾环的话,但并不妨碍她看出小主子的高兴,少女欢欢喜喜地喂着药,她才十三四岁,哪里能明白床上这个活了两世年近三十的老妖怪竟在须臾间做出了一个旁人难以料想的转变!
这昏睡的两日一夜仿佛洗去了贾环身上所有的沉郁阴冷,也抹掉了一切作为李准的苦痛深重,小孩儿变得更为温和宁静,行止间一派魏晋风骨,有时一眼望去,并不让人觉得他是个尚在总角的稚童。
这些时日里,与贾环亲热熟稔起来的并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赵姨娘,而是那泼辣豪爽的凤姐儿。贾家规矩不重,此处可从贾宝玉十岁还厮混在内闱看出,兼之顶着个贾环皮的小孩儿到底是个现代人,近日里进出王熙凤那儿也并没有什么压力。
贾环逗弄着怀里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见她满心喜爱地抱着自己画的彩绘插图版论语,心里也很是高兴。
王熙凤慵懒地倚在榻上,丰儿平儿都在旁伺候着,她为人谨慎,不愿有丝毫损及自己名声,每每贾环来了都要把人叫的齐齐的,却也都是她的心腹,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来了便只知道逗她,如今算是我这个亲娘那个奶娘的也不要了,净巴巴儿地等你来,这可是怎么说的呢!”王熙凤嘴上不饶人地埋怨着,却回首又吩咐了平儿给贾环脚下多添了两个炭盆,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都带着浅淡的香气。
贾环含着笑,帮小女孩儿翻过一页书:“嫂嫂这是嫉妒了?莫不是羡慕大姐的画本儿了,若是您要,赶明儿便叫莲香送一本来?”
莲香平儿等都笑起来,王熙凤啐了一声:“你便总叫我在这些个蹄子面前跌份儿罢,隔几日等你琏二哥哥回来了,有的你好看着呢!”
贾环愣了一愣:“上元他竟不回来陪你过吗?”
王熙凤脸上有丝苦意,但却很快叫凶悍泼辣掩了去:“由的他去!我一个人带着大姐儿不是一样过活!”
贾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是不能理解男人三妻四妾的好的。红楼梦里最出彩最美好的便是那一干女子们,贾宝玉固然憨痴,有一句话却是很对的,女人是水做的,哪里经得起这样子伤害?
王熙凤其人泼辣爽直,又很有些手段,放在现世,那恐怕是个一等一厉害的女强人,只是在这夫为妻纲的朝代——埋没了!
“环儿,你可去看看你那姨娘了?”王熙凤品了会子茶,突然冷笑道。
贾环淡淡勾唇,侧颜清丽,嘴唇薄凉,轻轻抚摸着怀里巧姐的发辫:“怎么,她竟找上了你?”
王熙凤看了眼半大少年,他今日穿的是件半旧的交领白底滚银镶边长袍,下摆袖口勾了几横墨色竹枝,满头鸦羽似的乌发只以一枚碧玉璎珞束了几缕,大半都柔顺的垂在肩上,更兼眉眼修长清婉,指尖葱白如玉,细瞧着竟似个画中仙了。
又想到那形容故作贵气优雅眼睛里却是明晃晃市侩粗俗的赵姨娘,王熙凤冷笑更甚。
“可不是呢!她听闻前日老太太赏了你株红玉珊瑚,你竟转头就送给了大姐做玩物,她心里头不知道有多恼,直与人说你是叫我狐媚了!昨儿个来,竟是明着暗着要我把那珊瑚给她,说是儿子的东西自然有亲老娘保存的!也当真是个笑话,她算哪门子亲娘!”
王熙凤说话从来厉害,她喜欢贾环,当个宝贝弟弟地宠着,却也不会为了他顾忌赵姨娘的颜面!昨儿个那番话真是叫自己气了个倒仰,也不知那蠢笨女人是如何生出贾环这样通通透透玲玲珑珑的小孩儿来的。
贾环抿着唇笑道:“她是慌了。最近钱槐叫我打发了,她又来不了我的院子,恐是怕我这亲儿子与她离了心罢!莲香,我房里还剩些西洋布,你且拿去,叫她消停一阵儿!”
莲香撇了撇嘴,挽着平儿的胳膊去了,她一人可应付不来那胡搅蛮缠的赵姨娘。
王熙凤哼了一声,却见贾环招人把大姐抱了下去,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半晌才问道:“姐,你且告诉我,今晚的宴会你花了多少银子置办的?”
王熙凤悚然一惊,倏地抬头看向那小少年,他却低着头,神色莫测。
“我当你是我的姐姐才说这话,荣国府早已势弱,现如今不过是徒撑个花架子罢了!老太太太太吃穿用度我是瞧见的,惯没有底的,你为了撑住这个家不容易,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心里可有章程没有?”
贾环抬起了头,王熙凤便瞧清楚了他那双细长冷漠的眼睛,那瞳色黑的没有边、深的没有底,直是能看破人心的样子。
王熙凤手上有些发抖,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汤深吸口气道:“环儿,你知道——”
“姐,环儿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今日与你说的也不过是上元节要出去玩的事。待回来后,再到您这儿蹭晚饭来!”贾环忽然微笑站起,层叠的袍摆摇晃如素白菡萏,不胜清雅。
王熙凤笑骂:“你个吝啬鬼儿,我这里的饭食哪比得上老太太处精致合口,你且去她那儿臭不要脸去!丰儿,还不给环哥儿添个手炉,大冷的天,他要出去你竟连这些也想不到吗?”
丰儿讷讷地跟着贾环出去了,屋里很快便恢复了寂静,王熙凤望着哔啵燃烧的炭盆发起呆来。
来旺家的凑上前,轻声唤道:“姑奶奶、姑奶奶”
“你手里下一批利子钱且先放放罢,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着实有些慌。”王熙凤幽幽叹气。
周瑞家的有些不忿:“姑奶奶,环哥儿再如何也不是您亲弟,他哪里懂你的苦处!”
“你不懂,他的心,可比那比干国舅还多一窍啊!狗东西,叫你去你便去,哪个时候我的话竟这样不中用了!”王熙凤狠狠骂道,来旺家的连声说着不敢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上元这天,荣国府惯来在晚上是有家宴的,因此贾环只得挑了日间出来闲逛。
虽说赶不及夜间灯会热闹,白天却也是别有一番情境的。
贾环没带小厮,身上也不过有些散钱,幸亏他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否则见着好玩的却不能买下定是极扫兴的。
“这个,多少钱?”贾环在一个并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了脚,指着最边上一个漆黑的物件儿淡声问道。
卖东西的是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眉目间有些懦气,但见是个小孩儿便放松了许多。
“三——三两银。”年轻人眼光颇有些闪烁,心里更是紧张得很,那摆着的不过是一块漆黑的砖头,并不很大,表面颇多裂缝,还刻着几个无法辨析的图形字样。
贾环挑了挑眉,蹲下身拿起那块砖,砖身轻盈,比小孩儿的手掌大了一些,黑白对比,纯粹到近于妖艳,几乎叫那年轻人晃了眼。
“我身上共不过二两七钱,换它,你愿不愿?”
年轻人已是大喜,只当是小孩儿吃了亏还不知,连忙欢天喜地地收了钱,还附送了贾环一个小巧的提篮装那砖石。
贾环提着那小篮信步走着,直到一处卖元宵的小摊才停下了。
那摊主是一双耳顺之年的翁媪,老妇人煮着元宵,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停在几步外神色喜欢却又没有靠近心里便明白的很了,抬起头柔声道:“小娃娃,过来吃罢,老太婆的手艺可好啦!”
贾环走近一步,却没有落座,只笑问:“老婆婆,您这个是怎么算的钱?”
“玫瑰豆沙的一文钱四个,芝麻的一文钱三个,枣泥的一文钱两个,另有各色的也都是一文钱两个。”
小孩儿点了点头,走到一个埋头吃元宵的人面前道:“先生,用这个与您换十文钱可好?”
那人慢慢抬头,深冬的日光映在他的眉目上,刀锋一样的锐利、寒冰一般的冷漠,煌煌贵重难以言述、森森威严不可细表。贾环通周易术数,看之便是一呆,继而生出几分荒谬绝伦之感,连带着伸出的手也僵僵地停在半空。
赫连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从温和淡漠变至讶然微愕到最后略显可爱的呆傻,无端生出些许好笑,但他却是不怎么爱笑的人,见小孩儿似有些苦恼地皱着眉,才淡淡道:“你用玉佩与我换钱吃元宵吗?”
贾环回了神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看似不过及冠的年岁,穿一袭深青对襟滚边兔毛长袍,外罩雪青银丝云纹薄纱,腰间悬两枚玉玦,一青一白,皆浮刻螭首,乌发以白玉莲花冠束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容色更是俊美无俦,嘴角虽则微弯,却是再薄情冷心不过的表现。
对他的身份已有猜测,贾环却向来是疏懒倦怠的性子,既然对方都鱼龙白服了,他也犯不着做那恭敬样子,便笑了笑:“嗯,你换不?”
“作甚不直接与那老者,白添了麻烦。”赫连扣道。
贾环摇头:“那老婆婆原是要免费请我,便可知是极良善的,必不愿占我这样的便宜。我又不想白吃,便只好托先生做个中介了。”
赫连扣挑了挑眉:“那你看着我便是那喜爱占便宜不良善的人了?”
贾环轻笑,这人怎地这样爱偷换概念,他原没有这般意思的,遂弯了弯眼睛:“那又是不同,先生大度,并不将此等小利放在眼中,我这玉佩在先生想来恐怕与十文钱并无甚差别罢!”
4初相见林家女情容馥比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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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扣半撑着下巴看面前的小少年吸溜吸溜地吃着元宵。
十文钱,这小东西竟是向老妇人要了各式元宵一色一个,没白的叫人好笑,十足是个孩子气一团儿的娃娃。可想到他方才与自己对峙的样子,却又有些难以想象。
“你瞧着我作甚,可是没吃饱要尝一个吗?这碗里的可不给,你再去买罢,与你说,枣泥和白糖的最是好吃呢!”贾环捧着瓷碗,朝青袍男人眨了眨眼,说话间又是一个元宵塞进嘴里。
赫连扣终于是没忍住,趴在桌上轻轻地笑起来,眉眼雪霁初晴,柔化了许多凛冽冰封一般的森寒,小少年于是也跟着笑起来:“先生终于笑了,家里老人与我说,上元若是不笑,那便要愁苦一整年啦!”
赫连扣微怔,贾环这时候早已低下头去吃元宵,只露出乌黑的发顶,碧色璎珞垂在白玉似的耳廓上,如同初春里波动的绿水般动人。男人微微眯起眼,只觉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