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楼之扣连环

红楼之扣连环第2部分阅读

    觉得今天甩脱了那一起子人出来是个极好极正确的决定。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儿?”赫连扣见他吃完,便出声询问。

    贾环正左三圈右三圈揉着肚子消食儿,闻言微微抬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先生是要知道真名还是假名?”

    赫连扣挑了挑眉。

    “若是真名,那须得先生同以真名来换;若是假名,先生喜欢,那便自己想一个得了!什么元宵白糖的,我可不会介意。”

    赫连扣勾起薄唇:“赫连,单字一扣。”

    贾环眨眨眼:“贾环,肉好若一谓之不者为环。”

    赫连扣皱眉:“便是那闻名京里衔玉而生的贾?”

    小少年语气极淡,却又峰岳一般定然:“当是贾环的贾,再无其他。”

    赫连扣点头,他并不喜欢贾家,但面前的小孩儿却让他很是好奇在意,于是便错开这个话题不谈。目光转向小少年没有离手的提篮,眼光在那黑色砖石上转了一圈,道:“你买个砖头作甚,拿回去垫桌角吗?”

    听这人讲这样的话自然是极好笑的,贾环忍俊不禁,竖起根手指摇了摇:“先生若是再借五文钱我便告诉你听。”

    赫连扣见他眉眼间许多得意,越发显得双眸潋滟,神情温润,更有种天真烂漫的稚气,当下便笑,从腰间随意掏出一锭银子。

    贾环将砖石放到桌上,举起盛放元宵的粗瓷大碗狠狠地砸在了黑色龟裂的表皮上,一声巨响,碗碎砖裂,一样光华内敛的物件儿静静地躺在碎成多瓣儿的砖砾之间。

    周围早有人被这声响吸引过来,不等两人开口,便有识货的失声大喊:“这是——是徽砚啊!”

    贾环轻轻抚摸上那方小砚,这是典型的宋式抄手款式,刀法简练、样式古朴,砚面青黑纯净、犀纹紧致,两侧更有银甲状纹理,灿烂可爱至极。指下触感有若小儿肌肤,贾环便知,哪怕在徽砚中这方也是上品!

    旁人啧啧称奇,更有钦羡嫉妒的不在少数,贾环挑着眉看向赫连扣,那得意俏皮的小模样儿逗得青袍男人不住发笑。

    赫连扣同样伸手覆上那方砚台,两人的手掌放在一起,一者大而修长,一者小而圆润,倒很有些稚趣。男人认真地看着,忽道:“我也拿一物与你换,将这方砚台给我可好?”

    贾环愣了愣,瞧着男人的神色不见玩笑,便也正了脸色道:“先生今日请我吃元宵,还与了我砸碗钱,这点子微末要求,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赫连扣早知这小少年并非凡人,却也不能想象他如此豁达通透,甚至不过问自己用什么换这价值连城的龙鳞砚,心念急转,这下不论是砚还是人,都瞧着极为舒心喜爱了!

    赫连扣解下腰间白色玉玦放入贾环手里:“珏者,自古是君子配饰,环儿戴着,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那玉质入手温润,贾环却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定定看着青袍男人微含笑意的桃花双眸,傻傻道:“你叫我环儿,那我当否称先生为扣扣?”

    赫连扣:“”

    这时围观的人群忽然被冲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伸手便要拽那砚台,嘴里更是呼呼喝喝:“不卖了不卖了,这砖石我不卖了,小娃娃,我把那钱还你!”

    贾环微微皱眉,赫连扣却是冷了眸色,眉宇间无端端泛起凶戾酷烈,一柄三指宽的长剑如同从天外飞来,须臾间便架在了那年轻人的脖子上,唬的众人有尖叫有转头逃跑的不在少数。

    那年轻人更是被吓得抖如筛子,那伸出的手是无论如何再抬不起半分了。

    贾环看了眼赫连扣身后的黑衣男人,那张脸木而冷,全似没有感情的死物,那剑却稳,便最是无情的样子。

    赫连扣用手指缓缓敲着桌子,节奏缓慢而沉,仿佛要将人的心肝子齐震出来,不多时那年轻人便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周围人更是跑得一个不剩。贾环拿了银子给那双老夫妇,两位老人更是连摊位器物也不要便互相搀扶着走了,瞧得小孩儿一阵苦笑。

    “赫连,你也不要恼了。这人竟是说那砖石不卖了,便还他好了!”小少年取了只粗瓷碗来,将桌上的砖砾装了进去,又蹲在地上将石片一一捡了,末了递到年轻人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你把钱拿来,端着这碗走罢!”

    年轻人哪敢不应,忙把那二两七钱银塞进贾环手里,捧着个碗没命似的跑了,黑衣男人没拦,只是慢慢地收回了剑挂在腰间,然后一言不发地跪在了赫连扣身前。

    “环儿不问问我?”赫连扣好整以暇地发问。

    贾环轻笑:“都是您治下的百姓,何须如此?赫连来此,也必不愿惊扰民生。”

    赫连扣情知这玲珑心肝的小孩儿已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对他的放松不在意极是喜欢,在内在外,见多了动辄下跪请罪的,这小少年的举动就显得颇为大胆新奇了,但并不讨厌!

    日薄西山,赫连扣与贾环走在人渐稀少的路上,上元黄昏时是最清寂的,热闹往往要从饭后才起,两人便一边谈笑一边朝荣国府走去。那黑衣男人并不在侧,但贾环知道,他一定猫在不远的地方,随时随地能充当雨后竹笋地冒尖儿出来!

    “环儿年九岁,可有什么志向不曾?”赫连扣背着手,他人极高,身姿伟岸,目前仍是个小孩儿的贾环便只到他的腰部。

    小少年笑了笑:“并不曾有。只是有时心里会想,若能将这江山看遍就是顶好。可惜古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贾环无论如何却不能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贾环叹了口气,哪怕是作为李准的前世也当真是以环游世界为目标的,但现今条件如此,他的愿望,哪怕是退一万步也罕有实现的可能了。

    赫连扣倒是一怔,这问题他问过许多人,幼时更有许多人问过他,从没有一个答案如这般的自由旷远,只光听着,便感觉无拘无束得很。走在身侧半步的贾环神情向往,却隐带寂寥悲苦,如同一只折了翅的雀鸟,叫人十分怜惜。

    这样想着,赫连扣便在贾环的惊呼声中将他抱起,手掌遮住了那双细长的黑眸,轻声道:“环儿的愿望,终有实现的时候。”

    得了男人的话,贾环心里的怅惘竟好似消失了一般,痴痴地笑将起来:“扣扣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赫连扣僵直的嘴角略略抽了抽。

    隐在某处阴影里的黑衣男揉了揉木然的脸孔,发出“哈哈”两声笑,复而沉寂。

    有些人,哪怕从未相识,只一眼也能成为朋友。

    有些人,哪怕血缘相亲,却是如何也不能认同。

    别了赫连扣,贾环回屋换了件儿正红挑素白斜纹的对襟长袍,头发也解了用水红丝带编进挽起,弄得活像个散财童子才披了杂色兔毛斗篷朝前厅走去。

    莲香早在厅口候着他了,摸着他冰凉的手一边说叨一边给他塞了暖炉才把人推了进去。

    掀开帘子,贾环险些被眼前莺莺燕燕色彩纷呈晃花了眼儿,颜色鲜妍的姑娘们四处走动,脸孔叫暖气熏成漂亮的玫瑰色,衬着衣裳更是各有各的风情,竟似无一个不美一般。

    贾环看了眼在姑娘丫头间走动的贾宝玉,好笑于对方比自己穿的更喜气福态,却也并没有什么上前讲话的兴致,径自找到位置坐下了。

    这一桌坐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譬若那东府里的贾蔷贾芸、李纨之子贾兰、义学贾代儒之孙贾瑞,还有一些旁远的亲戚,若要论起来,竟倒算是贾环辈分最高了。

    小少年也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端坐着,腰板儿笔直而侧脸沉静,看着竟像一尊白玉人像。

    旁侧贾蔷这个宁国府的正派玄孙对他倒是颇为好奇,虽与贾芸说着话儿,眼神却还是时不时地飘向贾环一侧。

    约莫盏茶的功夫,贾母携着一众女眷从外进来,着一件哑糖色福字纹缎面大衣裳,额上系一条嵌拇指宽绿玉金抹额、满头华发以硕大南珠乌色纱冠束了,又有紫貂绒的斗篷、金银丝的荷包、黑珍珠的耳坠,看着便是极富丽堂皇、宝相庄严的!

    贾环撇了撇嘴,这老太太身上任一样小件儿,竟够的一户普通人家活上月份了,也怨不得红楼终局落至那般悲惨境地。

    若他是赫连,也忍不了。

    小少年摇了摇头,看贾母搂着贾宝玉在上首坐了,旁侧另袅袅婷婷的倚着一名颜色素净的少女。贾环眼睛一亮,算算日子,这少女必是贾敏之女又有那潇湘妃子美称的林黛玉无疑了!

    不过片刻,又有人声。

    “哎哟哟,小女子来迟来迟,劳驾各位等候,过会儿定要好好给各位陪上个不是啦!”这语声来得又急又脆,带着盈然的爽利劲儿与泼辣气儿,又好像细细地吊着人魂儿,竟有些熏醉的很了!

    贾环抿着嘴角笑了,这可不是他那好姐姐好嫂子又能有哪个呢?

    王熙凤噙着抹笑,满载着风雪进了屋,解下挡风的大红猩猩毡交给一侧的平儿,露出底下红底紫金双色蝴蝶对襟袄子和橘色折枝梅纹宽摆襦裙,身段儿纤细曼妙,眉眼间又是有着少女天真及妇人成熟混杂的风情,行止抬手间竟是叫人看呆了、迷傻了、浑不知今夕何夕了!

    “你个凤辣子,平素便是没有规矩的,今儿大好日子也敢由着性子胡来,原是该好好地罚一番!”老太太让人给王熙凤送上暖手的炉子,眼里含笑地骂道。

    王熙凤扫了遍全场,把那缩在角落的贾环狠狠瞪上一眼,挑眉道:“便由老祖宗罢,只请给孙媳妇儿留些气力,不然回去大姐哭闹起来我这个亲老娘却是不能连床都爬不起不是?”

    贾母抚了抚贾宝玉的头,又握了林黛玉的手笑道:“大姐儿也有三岁了,怎么不见你带她来?玉儿前些日子还叨念着要给大姐绣荷包送糖果吃。”

    王熙凤看了眼老太太身边的少女,小姑娘今日只穿了天蓝交领桃纹小袄,底下配一条素面白色月华裙,鬓边斜斜插着一枝镶颗绿翡翠珠子的步摇,在这满室喧闹热烈中宛若一枝静待盛放的菡萏花儿,不胜清雅,满目诗情。

    真真儿是个谪仙似的人物,王熙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儿,笑道:“妹妹一向是有心人,只是近几日姐儿身上有些不爽,却不能连累妹妹去过了病气,有环儿送的书她倒很乐意了!”

    5元宵宴贾宝玉大闹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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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此话一出,贾环就长叹一声,合着竟是躲不过去了?但王熙凤的意思他原是明白的,这爽利的女子是看不得他在这贾府受苦,必然要处处携他一把了,小少年固然有些不耐烦要上去虚与委蛇、劳心吃力,但这份情却是很领受的了。

    贾母闻言,果然升起了些兴趣,朝贾环处看了一眼,见那小孩儿低着头一副安静沉稳的样子,便招来了鸳鸯,让她把贾环领到跟前来。

    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又掩口笑道:“我瞧着那个书倒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姐孩子心性,本是不耐的很,但得了环兄弟这些后,倒是连我这个亲老娘也撇在一边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摸着林黛玉的手却也不急搭话儿,正巧这时候贾环已经端端正正地来了,小步子迈的奇整,水红绦带搁他鬓边细碎轻晃,平添几分可爱秀致。

    “给老祖宗请安,今儿是好日子,孙儿便祝奶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罢。”行到近前,贾环恭谨地作了揖儿,淡粉的唇角抿着笑,看上去既是羞涩又是乖巧。

    “几日不见,环儿倒是越发标致了,这张嘴也好,说的都是伶俐话儿!鸳鸯,还不给哥儿封

    个利是?”贾母殷殷含笑,又朝两侧努嘴,“玉儿,这是你环兄弟,你久病,想来也没见过他几次,现下里却是可好好亲近的。”

    贾环见那少女微微带了好奇的眼朝自己瞟来,心里虽是嘀咕着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贾老太太也未免略开放了些,脸上却仍含着几分腼腆的笑:“林姐姐安好。环儿常听闻云上有一虚境,境里有个仙草修成的女仙,样貌清绝,性子柔婉,原还想着该是怎样的风华,今日一见林姐姐,竟是悟了!”

    他年岁小,这样说出的话便不会叫人生出任何想法,再加上他满目赞叹真诚,林黛玉心里也不知怎的,竟是欢喜得很。

    贾母不由啧啧称奇,黛玉心思细腻,若是旁的人便换了贾宝玉她必定也要多想一些,更甚的要难受非常,但此刻竟是微垂臻首,颊边绯红,原是很喜欢了。

    “瞧我说的竟是不错,环儿真真儿有张好嘴!珍珠,且将我房里那只墨玉如意给了环哥儿,这等好日子,老太太我却是不能不赏的!”

    贾环笑着谢了贾母,又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传过来,鹂鸟鸣唱一样婉转得很,却显得虚弱不足了一些:“哥儿与大姐的书是甚么样的?我是很好奇的也不知能否拿来借阅一番?”

    林黛玉自小随贾雨村读书,学问是极好,莫说迎春几个,连贾宝玉这个正正经经的男孩儿却也不见得有她八分才气文思,但进了荣国府后,贾家的姊姊妹妹竟是带着她玩,对学习读书什么的无甚兴趣,她在外祖母这儿本已是寄人篱下,便不敢提请先生之事,桌案上那几本书都快叫她翻烂了。

    贾环一等一的聪明人,脑子一转便通透了,赧然笑道:“林姐姐是抬举我了。那本就是给姐儿的小玩意,不过将百家姓千字文这些编成图画添了字儿装订成册。大姐本就聪慧的很,又喜欢色彩鲜艳漂亮的东西,也是二嫂子话多,竟将我那几帧烂画几笔拙字说的天花乱坠,环儿心里惶恐的很!”

    林黛玉光这么听着就更是新奇向往,但一众长辈在侧,她自己本身也是清高的性子,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贾环见她神色怅然,罥烟眉间更是轻愁不散,心里也多了几分思量,只如今并没有能立时哄林黛玉开心的东西,便也只笑了笑就到一边与王熙凤轻声说话去了。

    申时正刻,王夫人并的贾政贾赦邢夫人等也都到齐了,众人热热闹闹地分了席位坐下。贾环没有回去,就坐在老太太左手第二个位置。王夫人眼看着连笑都挤不出来,隔得极远的赵姨娘却似乎是又惊又喜。

    桌上的人挨个跟老太太说了吉祥话儿,又有老祖宗先动筷子,大家便欢欢喜喜地吃将起来。

    贾环喜清淡素净的菜式,桌上有一道凉抄的什锦丝儿很是得他的意,他便就着杯里莹莹荡漾的酒液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长辈们讲些趣事儿逗乐。

    这厢正听得贾政说道前日的新晋状元苏赫是何等的才情人品,又如何如何得了那位的青眼加封了翰林院清贵职,这边沉寂了许久的贾宝玉竟哇一声大哭起来,直把他身旁的贾母吓了一跳。

    “祖母的宝贝肉儿,你怎么了?是哪个欺负你了不曾?”贾母立刻把贾宝玉抱进怀里哄说起来,这小祖宗哭的撕心裂肺的,几乎要连着她的心肝一起绞了!

    贾宝玉哭的抽抽噎噎,脸上泛着艳丽酡红,贾环斜了斜眼睛,竟是饮了一杯便醉了,也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可怜见儿的邻桌的贾政脸色已是黑了一层又一层。

    小少年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宝玉脑袋一歪,泪眼蒙蒙地看着贾环:“老太太,您可瞧见这桌上的马蹄酥,环兄弟房里的荷晴原是最擅长这个,我也极爱吃,可今儿一尝,竟是又苦又涩难以入口了!做糕的人不在了,我还吃这蠢物做什么!”

    贾环放下了手里酒盅,摩挲着瓷面上的一枝素莲冷冷笑将起来,心里跟吃了只蝇虫似的恶心透了。那荷晴原就不是什么好的,她既带了贾宝玉和原主去做了蠢事,不认错也便罢了,竟还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了贾环这个主子身上。也不想想,贾环固然身份不高,却怎么也是荣国府正儿八经的少爷,怎么着也比个四五不着六的卖身丫头强得多吧!

    现下好了,原来的贾环让她害得一命呜呼归了西,这嫡亲的哥哥竟还变着法儿地要叫那祸端回府来,真真儿的一个悲苦一个怜、一个柔情一个爱啊!

    贾母脸色有些不好,却倒也不是因为贾宝玉那番痴情,毕竟孙儿是她养大的,这作态她早习惯了的,只是心里想着那逐出去的贱婢竟还有手段叫贾宝玉念着记着,说不得得使个法子把她弄得远一些!

    “祖母,我的亲祖母,您便让荷晴回来吧!她花儿一样的女孩,怎么吃得了外头的苦!这风雪,刮在她身疼在我心呐!”贾宝玉扯着老太太衣袖痴痴地撒娇,大滴的泪珠子顺着面颊淌下来,看上去好不叫人疼的。

    贾母登时有些软了,只道那荷晴个十一二的女孩儿,放在自个儿跟前仔细看着,想来也是出不了错的,却只听旁侧冷冷笑声:“宝哥哥这话说的差了。这府里多少姑娘嬷嬷原是苦出身,又是在各主子面前仔仔细细兢兢业业服侍了多少时日才有了这般光景这般颜色,哪个是没遭过风雪哪个是没吃过糠皮的?况又有太太嫂嫂管家,给了荷晴那许多银子遣走,若是她好好营生,也断没有活不下去的理儿。只如今又要去找她回来,别人当我们贾府是去上赶着求还离不得她了?”贾宝玉闹时厅里便静了,故而贾环此番话虽声音不大却也入了多数人的耳朵。

    贾环抿着嘴说出那么一段是谁也没料想的,只是其中道理竟很得人心。

    立在各桌前伺候的丫头婆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戚然几许感激,连老太太旁侧的鸳鸯琥珀也极是赞同,又有那王夫人心里憋闷却也说不出话,毕竟这庶子可是赞了她大度的,这时候与他找不痛快,没白的叫人看轻了。

    王熙凤心里痛快,面上更是不露分毫。

    贾母也明白了过来,说到底,他们姓贾的是主子,哪有哭着喊着要个撵出去的丫头的,她是偏宠贾宝玉,却也不能在此等事儿上跌了份子,点了点头:“宝玉可听见了,你环兄弟说的都是道理。”

    “原来他说的是道理,我说的便是那泅着泔水的糟粕罢!”贾宝玉立时横眉怒目起来,他今儿也是吃多了酒昏了头,不分清场合日子便将在内闱那套翻了天的小性儿拿出来使了,当下便摘了颈子里挂着的璎珞金环,狠狠地砸将在地上,语带哭腔道,“那你们还总说我灵慧通透做什么?我还要这蠢物做什么?我便也不过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傻子痴子吧!”

    当桌的贾母和王夫人险些吓得抽过去,那个宝贝根子,怎么是能摔的!桌上的人立刻捡玉的捡玉,拉人的拉人,找大夫的找大夫,竟一时地人声鼎沸起来!

    贾宝玉却仍是疯着,红着眼睛将递玉过来的女孩儿用力推了一把。

    贾环心道不好,连忙扑过去挡在那女孩儿将要撞到圆桌的身子之后,靠外的鱼戏莲叶大盆立时被震翻,滚热的西湖醋鱼羹浇在了小孩儿背上,再加上那撞击力,疼得他眼角都出了水。

    林黛玉只闻耳侧一声压低了的惊呼,连忙从身后的小少年怀里爬出来,待看分明了贾环此刻的凄惨模样,哪里还知道别的,也狠狠地哭起来。

    “林姐姐不哭”贾环撑着站起来,背上火烧火燎之感让他眼前泛黑,却仍是从袖口取出一方干净帕子抖抖索索递过去,“好日子不哭”

    林黛玉接过帕子贾环便倒了,他本是旧伤叠新伤的,哪里还站得住,一直注意着这里的莲香这才意识到不对,当下也不管什么身份等级,只一边尖叫着一边跑过来:“哥儿——!”

    6初听闻赫连扣只道是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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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科学啊,为什么我刷不出来更新呢!

    北边的冬天极冷。

    荣国府精雕细琢的绿瓦屋檐上挂满了剔透的冰凌,叫日头折射出许多颜色鲜丽的光。一个穿半旧青色小袄外套粉紫比甲的女孩儿提着篮子在檐下匆匆走过,梳着时新的双环髻,鬓边簪一朵紫绢花,素面朝天的脸孔透出一股子叫人垂怜的忧愁美态。

    躲在花窗后的少年刚折身出来,便见那女孩儿冷厉了脸色,疾走几步只当没看见他似的便要略过去。

    “莲香,你作甚不理我?”贾宝玉忙伸手拦住她,慌乱地问道。

    莲香瞧着他那张委屈的芙蓉面儿光剩下冷笑了,托了托那篮子:“宝二爷还请让让吧,这篮子重,莫洒了您一身儿的酸苦汁子!”

    贾宝玉却不依,复往前倾了倾身:“那日是我的错,我与你道歉不成吗?好姐姐,不要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很!你若还气,便把这汤往我身上泼回来罢!”

    莲香静静地瞧着他,那眼神冷得很、阴得很:“宝二爷,你给我个丫头道歉不顶用,我也受不起!你心里难受吗?你让我泼回来吗?那到时候谁来照顾我那可怜的哥儿?”

    贾宝玉叫这小女子的神情吓着了,府里的人待他惯是和善谄媚的,亲近的丫头长辈更是溺爱非常,长到这般年纪,他还不曾见过如此纯然恶毒的眼睛,那还未长成的少女,竟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些肉块来熬煮烹食一般!

    莲香冷哼一声,推开呆愣的贾宝玉,快步往自个儿院子里去了。

    推开阁门,浓郁的药香和着暖气扑面而来,莲香瞧着那个躺在锦被里的细瘦少年,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你回来了?”小少年忽而动了动,声线有些无力沙哑,却是很柔和的。

    “啊——哥儿,你醒了的?几时醒的?口渴不曾?”莲香低呼一声,放下篮子,像个滴溜儿乱转的陀螺一样又是倒茶又是拿衣裳的,看得贾环轻轻笑起来。

    “你坐罢,急什么?”贾环轻咳两声,撑着就要坐起来。

    莲香忙在他身后垫上许多锦缎软垫,喂小少年喝了几口水后便取过小篮子,拿出碗尚冒着热气的药汤递给他:“哥儿,吃完了给个蜜饯呢!”

    贾环捧着碗没奈何地摇头:“我又不像你,还怕这些苦?”

    莲香坐在罗汉床前的脚踏上看贾环一点点地喝药,心里又酸又疼:“哥儿,疼吗?”

    “就那一会儿。”贾环垂着头,看汤碗里映出一张柔弱苍白的脸孔,嘴唇干枯,下巴削尖,想来是躺了有些日子了。

    莲香絮絮叨叨地:“这三日里来了不少人,林姑娘和二奶奶来的最多,老太太和老爷也时常问”

    “姨娘和三姐姐呢?”贾环淡漠道。

    “”莲香握了握手掌,脸上有些不忿,“您那姨娘也就头天来了,哭的那个惨那个响,二奶奶怕吵着您便把她狠狠轰走了。听说她在碧纱橱前面直骂林姑娘,恼的老太太险些一拐子把她打瘸了。至于三小姐倒是常听见她往绛云轩去,哪有这样的亲姐,竟是说问也不问!”

    贾环本就不是原主,更兼前世也不是什么重情的,这会儿听闻也只是冷漠薄凉地笑笑,正待说些什么,门外忽的响起一细柔女声:“莲香,我来看看环兄弟。”

    “是林姑娘!”莲香惊呼一声,小跑着过去给开了门,贾环抬了抬头,便有一穿着碧青色对襟袄子、鹅黄|色心字襦裙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少女眉目如黛、眼带轻愁,似一笼薄烟如一泓碧泉,袅袅行来之际竟宛若一树海棠次第盛放,并不那样的红、那样的艳,却直叫人打心眼儿里的欢喜怜爱。

    “林姐姐。”贾环温和地笑了笑。

    少女的眉眼登时亮了些,同来的紫鹃给她搬了锦墩置在床前,林黛玉一坐下便急急问道:“哥儿醒了?几时醒的?可吃药了不曾?”

    贾环耸着肩轻笑起来:“姐姐说的这话,竟是和我那饶嘴的丫头一个样儿?我说她怎么来的,和你这么几日,别的没学,净学些咯里啰嗦唠唠叨叨吗?”

    林黛玉闹了个红脸,却也没恼,只浅浅笑着:“看哥儿的精神,是好了的。那日——”

    她轻叹了一口气,眼眶里又有些湿了。这几日她和宝玉闹得很僵,那人是个什么性子?竟是连给环哥儿道个歉都不愿的,原是那么金贵的人,自己个儿怎么配得起?又有那金玉良缘见天儿地往他处去,恐怕是喜欢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罢!

    “那日也没什么,宝哥哥不是有意,林姐姐更是无心。说到底,是我那两句话惹的祸了,恐怕老天爷也罚我。”贾环面上挂丝苦笑,心里却着疑,这莫不是真有什么主角效应吧,好端端地怎么就惹了这样一出。

    林黛玉轻叱一声:“胡说什么?那黑了心的成日介儿说胡话也没遭了天怒,你说那两句道理它反倒要恼,这可怎么说的?不若捅了清明些!”

    贾环捂着嘴笑了,揭过这段不提,又与她说了许多逗趣的话儿,到了晌午,紫鹃催着女孩儿去老太太那里吃饭,林黛玉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前又来来回回地叮嘱了莲香诸如吃药穿衣等许多事情。

    贾环因林黛玉和贾宝玉受伤后,贾母给他房里添了许多例子钱,王熙凤也明着暗着送来许多东西,因此莲香备下的膳食极是精贵营养,直恨不得把什么燕窝鱼翅人参鹿茸的填鸭式往下灌,吃的贾环险些再次晕过去。

    过了正午,贾环半坐在床上,膝头放了块红木板子,上头又有各色文房四宝。

    小少年一边回忆着脑海里那几本书,一边编拆成这时候人能接受的情节文字快速写下,清透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徒落了一地清雪般的素净安宁。

    赫连扣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情景,阴郁几日的心情蓦然放晴了些,只道也不枉自己跑这么一遭。

    “环儿好兴致,写些什么能否借我一观?”

    那响在耳侧的声音硬质冷然,如一柄无锋重剑狠狠地切进思维,透着难以忽视地霸道凶戾。

    贾环倏然抬头,眼前这张脸并不是太过熟悉,但却鲜明得叫人无法忘怀。明亮饱满的日光从男人身后透出来,婉转地顿在他锋利的眉梢、细长的眼尾、削薄的唇线和一袭描金勾银的紫纱华服。

    眼球,突然就被烧灼得疼痛起来。

    “赫连?”贾环讷讷出声,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为证。

    赫连扣使扇子在小少年脑门上轻敲一记:“怎的,不认识我了?”

    “哪能?只是没想到你在这儿出现。”贾环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他,“怎么进来的?”

    赫连扣在床边坐下,冷漠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来,便来了。”

    贾环摇头,真真是天下一等一任性霸道的人,也算贵重的敕造荣国府,竟被他说成了个人人可参观的饭馆儿商铺似的!

    赫连扣从他手里拿过那些纸稿,小少年惯使瘦金体,便得满目风流妩媚,轻快肆意,但那字,却正,正得叫赫连扣也有些惊奇。

    “你竟像练了二十七八年字的,连骨子里的气韵风致也带出来了。”赫连扣赞了一句,贾环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男人翻书的速度极快,本来贾环也就没写几张,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晃了晃手里的书稿,赫连扣淡淡道:“矫情做作、情情爱爱、细节繁琐、拖沓不堪。”

    贾环拿回纸张,细心理好后翻了个白眼:“原就不是给你看的,抢去作甚?”

    赫连扣冷不防捏了少年尖尖的下巴,眯眼凑上去,细细地看着这个苍白的小孩儿,像要把那血肉都一寸寸吞净了:“环儿,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总对着我肆无忌惮?”

    贾环有些困难地仰了仰头,黑眸含笑,桀骜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透出残酷血腥的男人:“不是你吗,扣扣?人上人做久了,不想要个普通些的又对你无害的朋友吗?还是说,你希望我变成那唯唯诺诺畏惧恐慌见你一面恨不能抖成筛糠的样子吗?”

    赫连扣舔了舔嘴唇,凑到他耳边哑声呢喃:“环儿,你也只在我面前真性情罢。那温和、那良善,我是听着——便要笑了。”

    贾环微微一僵,干脆把头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皱着眉想了想,倒也真是,这恐怕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赫连扣足够与自己为敌为友,才与他相处得这般自然。

    “你心情不好?”贾环侧头,瞥见了男人眼眶底下深色的痕迹,这是有多久没歇好了。

    赫连扣任他倚在自己怀里,双手轻轻搭在小少年细弱的腰上,鼻尖传来的药香让他浮躁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沉默了半响才轻轻道:“苏赫新晋,我封了翰林编修,引为心腹,不出月余,他便投了那人,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怎么,朕堂堂天子,竟还比不上一个治下之臣么?”

    贾环感觉到了男人深埋的怒气和不忿,几乎是纵容地轻抚他的脊背。

    刚作为贾环醒来那几日,他便极为细致地查询了此处的历史背景。迥异于当代红学研究者提出的明清时期,这是一个完全不同又隐有相似的地方。朝名大锦,皇姓赫连,当朝首辅周文清堪称只手遮天,后宫又有陈皇太后掌权,那执位一年的皇帝竟是枚傀儡,无权哭无权笑更无权拥这天下。

    小少年本是一个别处来的旅人,对此间事不在意更不上心,只上元那日赫连扣这个巨大的意外就那般明晃晃大喇喇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今看来竟是有些生根发芽的味道了。

    他有些烦恼,但心里并不是很讨厌的。

    “你怎么想?”贾环低声问。

    赫连扣冷冷地笑,握着小少年的肩膀将他缓缓推开,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的神情:“我要他知道,我看上的东西,得不到便毁了,毁的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7连环计小少年搏得龙心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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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环伸出纤小的手掌抚上男人死死嵌进嘴唇里的牙齿:“莫咬,出血了多疼。”

    “环儿不怕吗?”赫连扣的双手上移,松松卡住了少年细长的颈子。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他本不该和小孩儿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脸,朝野是非、帝王心绪,他怎么能说给一个总角稚童知道?若是传出去,周首辅必定要给自己难看!

    贾环掀了掀眼皮,扯下一块亵衣袖子给男人抹掉了血痕,口气极淡:“怕什么?怕扣扣你吃了我?我这副模样,怕是想出去嚼舌也不成罢?你别把我掐死了,那死相难看着呢,我怕吓着。”

    “环儿、环儿”瞧着小孩儿玉人一样淡漠的神色,赫连扣就那么信了,毫无道理的、无所顾忌的。就像他们初见时贾环冲他伸手拿玉佩换钱,他没有震怒没有不愉,仅仅是觉得,那孩子无端可爱着,叫人喜欢着!

    这世间,总有这样的缘分,无论是何等身份何等年岁。

    “你想要报复他们吗?”贾环认真地看着眼神已经软下来的男人,就这么一次,我信你,如果你值得,我便为你赢这个天下!

    赫连扣抿紧了嘴唇,像两把锋锐而薄的刀刃,流淌着灼烧人心的艳丽冷酷。

    贾环轻轻笑了:“赫连,你信不信我?”

    “我信!”

    半月有余,贾环的烫伤早已好的差不多,赫连扣使人从宫里送出许多极好的药膏,他日日抹着,如今背上那处便只剩下了一些浅浅的红痕,瞧得莲香高兴透了。

    午间日头正好,贾环嫌躺着都快发霉,莲香便在院里摆了竹椅小几糕点茶水等物,供他取用。

    贾环慢悠悠地练了一套五禽戏又弄了一遍太极拳,直到浑身泛起暖意才渐渐歇了,捧着杯茶半躺在竹椅上百~万\小!说。

    莲香边纳着双软底棉鞋边絮叨道:“早间我把你写的东西给林姑娘送去了,姑娘看了几页,喜欢得不得了,竟是沉迷进去了,连与我倒杯茶也不曾。紫鹃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声,我冷眼瞧着她可不是个心小的。”

    “林姐姐自小进了贾府,这地方从来是个荒唐的,更没有人教她管家奶奶该学的活儿,说不得竟是个丫头都服不了,你空着便帮衬一把。”贾环皱眉道,贾母一心将林黛玉与她那宝贝孙儿凑做一堆儿,也一心以为贾府能百年千年,便只当她是个富贵客似的娇养着,浑不知这是多大的害事。

    这半月下来,贾环对林黛玉倒是有几分喜欢的,论年纪来说,女孩儿比自己最小的妹子还幼几岁,在这风雨飘摇的贾家更是凄苦无依,最后竟是活活哭死的,没白的叫人心疼!贾宝玉眼看着是这样的痴人,依照原作和他性格的巨大惯性来说,贾环也不指着这人能活出个多精彩多不一样的路数来,只是这回这林妹妹,却不能让他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