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之光。
“谁!”
身后忽有窸窣之声,贾环倏然睁眼,刷的腾身而起,带出一片晶莹水珠。
不待他回头,一双手臂却将他按了回去,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哑,像是苦苦隐忍:“外头凉,你好生泡着,莫得了病灶。”
贾环紧绷的肌肉顿然放松,懒懒地坐下去,后仰着头看他,眉目清丽的脸孔上浮起清淡温和的笑:“可见七叔心里还是最记挂着你,巴巴儿地要给你送人不是?”
赫连扣脱了里衣,不着寸缕地跨入水中,窄腰长腿的,倒使贾环略略红了脸面,嘴里轻啐了句“暴露狂,不要脸”,却也不曾将头扭过去,只略带欣赏地看着。
要说皇帝,那决计算得上天字第一号死宅。
若非必要,一年半载不出紫禁城也是常有的,如此说来,赫连扣已是其中的异类。
此刻贾环细细一瞧,赫连扣身上却半点没有宅男特征,胸膛宽阔精干不说,小腹上还有明显浮突的纹理,一身蜜金皮子,比着贾环形容,倒看着更健康壮实的!
贾环虽没有成长为肌肉壮士的野心,却也是不无妒忌的,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姚无双又不教他杀人之术,真真儿的看着是个弱鸡,实则也强不了几分去。
“喜欢?”赫连扣把少年报到腿上,右手捏了他削尖的下巴问道。
贾环倦懒地动了动眼皮子,眉宇间有种撩人的宁静风致,那声音也似叫温泉水泡软了,尾音略沙而甜:“自然是满意的,你是我男人,还不许我看看的?”
赫连扣的呼吸立时有些乱,直恨不得把这张时而蜜语时而生利的嘴巴吞进肚子里去,微微朝前倾了倾,与少年额头贴着额头,低声道:“什么时候出贾府?宫外宫内,一应都齐备了的,只待你来。”
贾环把玩着帝王垂在肩侧的长发,沾了水的发丝略有蜷曲,浮在少年雪白修长的掌心中,素白鸦黑,端的是夺人眼球。
“你要对贾家动手了?”
赫连扣顿了一顿,环着少年腰际的手臂却收紧了一些:“环儿舍不得?”
少年勾了勾唇,讽刺味儿十足:“舍不得我那亲爹还是舍不得我那好祖母?你只管去罢,只将我林姐姐与二嫂子留下便是。”
赫连扣抚了抚贾环柔腻的脸颊:“你倒是风流。据我所知,你那个嫂子也不是甚好物,具体如何恐你心中有数。那林如海的女儿,只对贾家那草包一往情深的,你且救她做甚!”
贾环心中只道这男人真真儿的小气,也不过提上一提,他便要横生这许多歪理说头来。奈何王熙凤那事却也算个把柄,赫连扣若是硬拽着不放手,少不了又是一起子麻烦。
想到此节,贾环恹恹道:“你待如何罢,只管说给我听听。”
赫连扣湿润滚烫的嘴唇贴着他的脖子一溜儿亲吻,间或用犬齿轻轻啮咬。那处是颈动脉,破之即死,贾环有些眩晕,更有些出自本能的恐惧,待那舌尖吻上时,抖了一抖,不知怎的竟生出几丝快意来。
“我待如何,环儿只需享受着便可”
贾环此刻连气都有些喘不匀,只觉一滚烫硬物在臀间细细滑动,比泉水更热,直烧的他那处柔嫩皮肤都要化掉一样:“衣冠,呼,衣冠禽兽”
赫连扣轻笑一声,却是恶意掐着他胸前一处粉红低低道:“环儿可真是冤枉了我,这五年,我满心满眼的都是你,憋得久了,也不怪此时急迫些!”
闻言,贾环心头倒先软了三分,莫说他是个皇帝,又是春秋鼎盛之年,便是个常人,恐也没有那样的毅力。想着此时身体也是调理得差不多,又叫温泉水浸的混身暖融融软绵绵的,脑子一涨,脱口道:“要便随你,只是、只是略缓着一些!”
赫连扣见他此刻眼眸似一汪春水,迷蒙情动处使人心醉神迷,怀中躯体更是纤瘦合度,肤若凝脂,想起五年苦恋,登时欣喜若狂,一把解了少年腰间软巾扔到岸上。
细碎亲吻落在少年眉眼、嘴唇、锁骨、前胸,点点暄绯如桃花十里渐次盛开,浮着暗香层层,拘着春韶迤逦,媚意入骨,却又分明修竹般傲骨嶙峋。
赫连扣吻得慎重而虔诚,他总记着那年初见,小孩儿眼中分明没有稚童的天真烂漫,却干净地要了性命,如铅华洗净、似沧海桑田,有斗转星移、映万里江山。
自己已然不曾有那样的安然沉凝,故而如同蛊惑,待到他为自己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赫连扣便执意定要与他百年,良辰美景,他二人,本该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上肉还是不上肉,这是个问题~
31日光下的阴影
赫连扣手指修长灵活,沿着少年脊椎一路下滑,滚烫得使他皮肤绷紧而疼,又隐隐带些难耐,禁不住随着泉水流动款摆起来。
帝王喉咙发出成串儿低笑,恼得贾环红着脸面一口啃着他脖子,瓷白牙口细细磨蹭,心中又着实恨极了这具初识情--事万分敏感身子骨。
赫连扣脖间突起上下滑动一番,眸色暗极,股间恶意朝上顶弄,粗热硬物正正卡在少年密处,使得他惊呼一声,继而僵僵地叫帝王握住,半点不敢动弹。
“真乖。”赫连扣亲了亲贾环轻颤浓密睫羽,一根手指正要捅入那处喧软紧致时,院外却传来一阵吵闹。
刘三七似与何人争执不休,间或有“老不死”“给脸不要脸”恶语传来。
“哪个在外头!”赫连扣把贾环按在怀里,神色风雨欲来,恐是真真儿气得狠了,一双褐金琥珀瞳子层层冰封,骇人得紧。
贾环亦有些承受不住,他二人间毕竟隔了五年,虽先前皇帝自愿纡尊降贵宠他爱他,性子上却已然大变。无怪姚师曾直言赫连扣命理有缺,如今看来,竟是过而无不及了!姚无双担忧果然不无其道理,若是贾环这补缺得在离去几年,却也不知是否还能压得住此种天生杀性!
伸手拍了拍揽在腰间有如铁铸双臂,贾环轻声道:“不曾随来只有宫保,他又不知情谊,恐是误闯了。”
赫连扣却仍不见放松,低头看了看锢在怀里少年,眼神阴郁:“主子院儿也敢强闯,这等不分尊卑劣物,不如剜了双目刺聋双耳,发配边疆算了!”
贾环轻叹一声,却不敢想皇帝已有此种戾气,双手环住他颈子在那两片殷红削薄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哪儿那么大杀性,恐叫师傅知道了,又要喊回元贞寺去给抄佛经积福消罪。他不过一个小人物,一径计较个甚,回头调得远远便是了。使他查了事儿,且让听一听罢。”
赫连扣喝道:“他敢!早晚都要封了元贞后山,且看他去何处逍遥闲散!”
贾环见他面色稍霁,情知已是听进去了,便笑着高声道:“七叔,让宫保在前院等着,一会儿便到!只使他知道,这儿总是有高过他百倍千倍人物,却是一贯横行了,如今倒要尝了苦头去。”
门外登时静了,刘三七应道:“省得了,哥儿不必急,切莫使身子着了凉才是要紧,老头子心中自有数。”
赫连扣听二人一说一答,竟是将自己晾了个彻底,不由黑着脸用那物在贾环腿间动了一动:“环儿,难受!”
“哦……”少年翘着嘴角,眯缝着眼,一手伸到水中迅速握住了赫连扣不断抖动□,那等触感那等尺寸,简直如同吃了药打了激素,饶是贾环早有准备也禁不住头皮子略略发麻。
赫连扣低吼一声,贾环却已按着那处流水眼儿上下□起来。
少年嗓音合着灼热呼吸落在耳侧,有如魔魅:“此次只当欠了罢,下回一并补上。”
宫保此刻正焦灼不安地坐在花厅内,刘三七恼他使自己在赫连扣面前跌了份子,连杯茶水都不愿倒,只耷拉着眼皮立在一边儿,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宫保此刻却全没有了先前嚣张气焰,只一想着贾环那句交代,他心里便凉透了。他也是离权利中心远了许久,昨儿又有赵姨娘泼妇般没白闹了一通,故而未免不存了些子对贾环轻贱鄙夷。今儿行事也乱了规矩,却谁知竟犯了太岁吗?
想着临来前上头传来叮咛嘱托,宫保额上便有了层层冷汗!
正在他惶急无措之时,贾环披着一身墨紫大毛衣裳走进来,一头润湿黑发散在肩背,几有小腿长度,行走间水浪般起伏不定,越发衬得轮廓柔美,肤白玉脂。
少年在首位坐了,刘三七立时端上一碗温着驱寒生津汤药,里头加了甘草,倒也无甚古怪味道,固然心有戚戚,贾环也捏着鼻子一口喝尽了。
“说罢,却只能留一刻钟,少不得要劳精简些。”贾环吹了吹莲香稍后端上来茶汤,云白烟气笼在他面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
宫保面色难看地稳住了心神,单膝下跪道:“哥儿吩咐活计小人一向是当最紧要最正经去办——”
“成了,甭跟来这些虚,那点儿微末心眼子爷还瞧不上,只管好好交代了要查。”贾环看了他一眼,其中冷厉凉薄使前龙鳞卫小旗心内震颤,又听他缓缓道,“好话已为说了,自是不会为了再去得罪贵人,不如找家上峰想想辄儿,许还能保住锦绣荣华。”
说到底,皇帝就是极小气极霸道,况宫保可是恰巧踩在了他两大禁区上。先有扰人情--事,又有轻贱主子,不免使赫连扣想起从前周文清把持朝政之时自己境遇,一把子心火哪是贾环几句能说下去?便是刑十五,也别说什么保他锦绣前程了,便是能护住姓名便该感恩戴德了!更遑论贾环是实实在在冷情人,此点且瞧瞧他九岁时做了些甚便是有数,若非那几个与他相熟对他好,否则天下万人,与陌路何异?
宫保闻言心中绝望,眉宇间更有几分灰暗,且仍存着一丝希望,也只盼着自己表现好些,使贾环动容一二了。立时一言一语讲起来,连过多修饰也不愿用。
原那赵国基也就是贾环娘舅是叫人设了套,此人还不是别,正是薛姨妈那房一个管事。
薛家衰败在前,更有薛蟠打死了那冯渊,如今阖家寄居在荣国府梨香院里。且不论金玉良缘在哪些有心人推动下轰轰烈烈,光是那薛蟠,便已是一霸。
他上了贾家义学,也不过只当了一个花柳地罢,左怜香右玉爱,少不得将个贾代儒气得半死。薛蟠此人好奢靡、勤言情,花钱只当流水,虽手中还颇握有几支皇商活计,却也在赫连扣有意安排下,渐渐地有些入不敷出。
他却并不知收敛,浑不以为然,也当是如此,贾史王薛四家显赫百年,又有谁能想到大厦将倾危在旦夕?
薛家几个精明管事却看出了其中问题,薛蟠取用在账面上颇有些压不住了,再如此下去,他们恐是一分油水也捞不着。当下便拿定注意,要瞒着薛姨妈薛宝钗等人私卖皇帝御用之物。
如今走私并不算稀罕事,朝廷屡禁不止,南边织造局通过海上航线,行得更凶,薛家有些人早已对其中暴利垂涎不已,奈何天子脚下,却是一直无甚机会。直到薛蟠与夏金桂定亲,搭上了桂花夏家,薛家几人心中难免活络起来。
更有夏家主事一拍即合,狼狈为j,走私之风,竟是在京里蔚然成风!
至于赵国基,不过是卷入其中一只小鱼小虾,连个正经人物都算不得。他自以为与薛家管事相熟,便再三要拿钱入股,薛家管事虽心中恼怒,却也委实对他扯出贾政大旗不敢推辞。奈何赵国基与赵姨娘二个是最不知收敛。待尝到了一些甜头后,竟变卖了全副身家赔上,那薛家管事却早已烦不胜烦,待从薛蟠处知晓贾环与赵姨娘不过是比荣国府奴才稍高些身份,更是恨他入骨,只给了他许多劣质品。
赵国基自然一样也脱不了手,上薛家吵闹也不过被大棍打出,万般羞耻才鼻青脸肿地求到了赵姨娘身上。
之后事贾环也知晓了,这赵国基可谓是自讨苦吃罢了,若非他贪心不足,又拿着贾府说事儿,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少年摸着茶杯温热外沿,轻笑道:“这薛家倒是恁大胆子,薛家先祖去了这许久,威名早堕了,连子孙后辈也不堪至此,实在叫人可悲,可见是祖坟冒起了黑烟。只是这皇商走私委实是给了皇上一个脆儿响嘴巴子,七叔以为当怎么处理?”
人说宦官心狠,此话是绝不错,刘三七眯着眼冷声道:“五马分尸尚不足惜,千刀凌迟犹有未及,这帮子蠹虫,却要使他们好好地将龙鳞卫诏狱里头那套东西都试一遍才好!”
入了夜,贾环把此事与赫连扣一一讲明了,哪料这人眼眉微扬,抚着自个儿鬓发淡淡道:“早已知晓。那薛家便把天下人都当了傻子瞎子,敢在这燕京盛地行此等隐私龌龊也算是真真儿前无古人了。朕只放着,且看他们到底能猖獗到何等程度!”
贾环皱了皱眉:“要将薛家也连根拔了?”
四家虽说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贾府落败,到底也不能拖累着另三家从此一蹶不振。譬如那史家一门双侯,王家势头正猛王子腾,只要有此些人在,这二家便一时不可能真正地落败!
赫连扣略略翘起嘴角,略有粗粝手指磨蹭着少年细腻红润嘴唇,低哑声线在空气中隐隐飘散:“知环儿在操心甚。千里冰封,绝非一日之寒,只是来日要使天下行商看看,冒犯皇家,究竟会有何等惨烈下场。好使他们乖乖、乖乖,朕自然留得他们性命!”
贾环抖了一抖,细长黑眸静静地看着与自己同榻而眠这个男子,伸出手指凌空描了描他俊美刚毅轮廓,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叹一声:“有点儿冷,扣扣抱抱”
帝王把手放在少年背上,慢慢地收紧,决绝而冷酷力度。
“环儿,留在身边”
“嗯,困了,睡吧。”
32无题
“姑娘,喝口子燕窝暖暖身,倒不知环哥儿哪里弄来的好东西,如此色泽质地,倒是在老太太处也少见。”紫鹃小心地捧了盅子到侧坐在花窗下的林黛玉跟前,揭开盖子,满目的莹丽橙红,带着一股子冰糖的清甜。
林黛玉放下书,蹙着眉道:“你且把严些口风,吃便吃了,挂在嘴上一径叨叨个甚?若是叫老爷老太太知晓了,怕又是给环儿惹一身子腥气!”
“是,姑娘,紫鹃省得了。”这丫头心里倒也没什么膈应的,别人是不知道,但贾环惯素出手阔绰得很,身上这件粉紫缎面儿的比甲还是拿了他的赏头添置的,别说是在那些二等三等的小丫头子里,便是在鸳鸯玻璃等面前,她也是颇有几分里子面子的。
自然,林黛玉对外只消说是林如海捎寄来的,一时贾琏王夫人等心眼子各自活动不提。
紫鹃见午间的日头略有些晒人,风却凉得很,未免使林黛玉伤了身子,便欲过去拉上窗子,忽见一抹月白从外头廊下跑过,六幅山水裙子下露出一双红生生的绣鞋,背影丰腴美丽,很是使人神往。
“咦,那不是宝姑娘吗?平素见她一贯是不急不缓、雍容娴静、最是稳重不过的,如今怎么竟跑起来了?”
林黛玉瞅了一眼,淡淡道:“她自有她的事,你管甚呢?看这方向当是从绛云轩来的,恐是和宝玉二个玩狠了,误了自家的饭点罢!”
紫鹃讷讷退下了,林黛玉却仔细思索了下,瞧着薛宝钗怀里抱的那物,竟有几分像是林如海曾给她瞧过的金陵云锦,那理应是御用之物的,却不知那宝姐姐如何得来的?
旋即想到她家毕竟是皇商,私藏几匹恐也算不得甚,又有林黛玉本是清高孤洁的性子,便也如此过去了。
岂料这一头的薛宝钗却远非如此所想。待一溜儿疾跑到梨香院,薛宝钗已喘的话都要说不上来。在房内打一个雪青络子的薛姨妈见了,连鞋也顾不上穿,急急地掀了被子下榻来,不住摩着女孩儿冰冷的手掌:“我的儿,你何苦跑这样急,可是哪个欺了你不成?莺儿,还不快给你家姑娘倒茶来!另且再多端一个炭盆!”
薛宝钗跺着脚,也失了一贯的从容大气:“妈妈,你可知道的,我那哥哥,犯了大忌了!”
薛姨妈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脚下冰凉刺骨,迭声问道:“蟠儿他怎么了,宝丫头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原来自打贾环回府前,贾宝玉曾因最快数落了他两句,便有林黛玉负气而去,再不与他相好。眼见宝玉日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薛宝钗心中颇为不忍,且想着姨娘与母亲二个的交代,不免常常往绛云轩去。
宝玉待她虽不如待林黛玉般亲昵无间,却也很是尊敬的。更有迎春几个处在一地,说说笑笑得倒也确实消了不少闷子。宝玉时常爱拿些新鲜玩意儿来耍,会说好话儿的八哥啊、戴在手上可活动的布偶啊、还有整套西厢记的皮影等。
今儿他却拿出了一匹子锦缎,那颜色是个碧蓝的,面儿有蝴蝶穿花图样,极素极美。贾宝玉嘻嘻笑了递到薛宝钗跟前儿,道:“好姐姐,我知你想来爱朴素的,这布料是我特意管太太讨来的。只当我送你做了衣裳,且与我一口胭脂吃好是不好?”
若在往日,他如此说,薛宝钗恐真真儿的要拂袖而去了,可见了那匹缎子,她早已慌得不知甚好,只勉力笑道:“胡说什么,让太太知道又要赏你的排头!宝兄弟,你手里这个,给我看看可好的?”
宝玉道:“姐姐只管看。太太说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说是金陵云锦的,冬暖夏凉,做成衣服倒是极好的。我不过是个朽木粪窟的,哪里配得用这等好东西,姐姐喜欢拿去便是,也不污了它的好名声。”
迎春等人一时又上去劝他,只要他别说这话,使人听了心里没白堵得慌。
薛宝钗待细细地看清了那蓝色云锦,脑中嗡嗡,竟直欲昏厥过去。这图样,这花色,还是她亲自选的,虽是几年前的事儿,她却仍有深刻的印象!
云锦难成,素来珍贵已极,与蜀锦都列为御用贡品,如今却在贾宝玉手中出现,其中关窍不言而喻。必是有人在京里走私这些物什,王夫人偶然得到了,以她的心性儿必是要好好藏着的,奈何讨要的人是一贯宠爱成了眼珠子心尖子的宝玉,虽不无隐忧,却恐也只是叮嘱一番仍与了他。
若非贾宝玉从不将绫罗珍珠当回事儿,她和薛姨妈倒不知要在这鼓皮里瞒多久!到时满城风雨,想要挽回,怕早已晚了!
那一刻薛宝钗真是恨煞了薛蟠,呆傻便呆傻,可要糊涂到了牵连九族,她和母亲莫非要下地府去给列祖列宗请罪不成?
薛宝钗当下也顾不了其他,只以薛姨妈处已治下饭不好缺席便急急跑了,连身后宝玉留她一并用膳也不加理会。
将详情一一道与薛姨妈听,薛宝钗已是满面泪痕,哭道:“妈妈,他怎么做的这等事?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往日我只以为他性子颇有些痴性,打死了人也浑不当事儿的,原是个来讨债的祸根啊!”
薛姨妈急得拍打着大腿,也是泪水涟涟,不住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造了什么孽啊!这样下去,我如何还有脸去见老爷,不如一头触柱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正在母女二人长吁短叹之际,大白日便喝得醉醉醺醺的薛蟠进得房来,眯着眼顶顶看她两个,先是痴痴笑将一阵,继而大怒起来:“呔,妈、妹妹,是哪个不长眼地欺负了你们不成,且告诉我名姓,待要、待要”
“孽障,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便是天也要捅个窟窿才成的是罢!给我跪下!”
且不提这头薛家如何一团乱麻、胆战心惊,贾环在温泉庄子里过得委实轻松愉快,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七叔,这菜是你种的吗?还长着红果,倒好有趣的。”贾环蹲在一处菜畦前,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黑土里露出的一根根翠绿长茎。
刘三七见他伸手要去拨,唬的连忙一时握住他的手,苦笑道:“我的祖宗,这玩意儿可碰不得。掉在土里就摔坏了,可要叫老头子好生心疼的!”
贾环道:“那么娇弱?这是甚菜?”
刘三七笑道:“这哪是什么菜。原是人参来的,不过是六七年的嫩茬子,放在菜中提提鲜味儿的,您和主子前几日喝的鸡汤,里头便放了这个,放在冬日很是滋补的!”
贾环略略吃惊,心道宫中人果然是个个有本事的。要知道人参可是真真儿的中药之王,对生长条件之苛刻绝非一般,便是现世也要有极先进的技术支撑着,想不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竟也有如此两把刷子。
贾环正待再说,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抱起,刘三七端端地躬下腰背,苍老面皮上却颇有几丝戏谑。
“你作甚呢,也不让我多瞧一会儿,难得见个稀奇。”贾环动了一阵儿,见摆脱不了,只要眼巴巴地看着菜畦越发离得远了,不由回头赏了两个白眼。
赫连扣空出一只手来捏捏他鼻尖,淡淡道:“有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你真喜欢,回头叫他把法子写给你也便罢了。另要说起人参,我那儿还有两支三百年、一支五百年的,回头给你打包送来。”
“这怎么能比。”贾环郁闷道,“那是续命的好东西,你一径留着,给了我也是糟蹋。”
赫连扣随意点点头:“你决定便是。今儿我带你见一个人,以后在宫外行走,我多是不好顾及,有他便容易多了。你只管往他处去,不论麻烦不麻烦的,他总不敢说半个‘不’字!”
贾环奇道:“这是哪个倒霉的叫你霸上了,好使我知道名字,定要笑他一笑。”
“北静郡王水溶。”
“”
要说北静王水溶,绝对是红楼里极出彩的一个角色。书里曾言道他是秀丽好人物,更兼身份贵重、性情谦和,那真真是一等的人品一等的风流,使人心驰神往。
贾环对此人颇有好奇,早也想着要去见见,奈何并无适等的机会身份,此时得了机会,面上便不免显出几分激动喜悦来。
赫连扣瞧得脸色阴沉,眸中更是熠熠生寒,在花厅外将他放下,冷冷道:“环儿很想见他?”
贾环哪里看不到帝王的异常,只道他疑心小气的毛病又犯了,只笑:“哪里,不过是民间盛闻其人品,我父亲也时时提到他,况你又似是信任的,难免有几分好奇。”
赫连扣神情稍霁,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少年圆润的耳垂,俯身道:“环儿可不要被他骗了,此人最是爱装不错,实质上却绝不愿使自己吃一点亏、烦一份心。”
贾环轻笑道:“赫连,你以为打从见了你后,我还对你家人有任何幻想吗?”
赫连扣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33有个王爷叫水溶
北静王水溶已厅里坐了许久,自开始时的饶有兴致到此刻的意兴索然,他倒也算是修养极好,竟鲜有怒气,只是心中颇具无奈。
可见果然是皇兄捧心尖子的物,这般好生藏着掩着,还不吝了给自己个儿这个亲兄弟一个下马威吃,倒竟不知是何等样神仙般的物!
一侧的刑十五耷拉着眼皮,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儿,水溶瞧他一眼、两眼,盯着那张木头般的脸孔竟有些微的手痒,忍不住要戳将一戳,品品可是如看上去一般的僵硬冰冷。
将要触到那微黄的面皮时,现任龙鳞卫指挥使大伸出二指,迅疾地夹住了,半睁的漆黑眸底掠过几丝光影,嘟囔道:“原不是苍蝇,还以为师傅又来了。”
水溶:“”
刑十五松了桎梏,僵着面皮,举着手随意行了礼:“冒犯王爷处,请多见谅。”
水溶默默揉着生疼的食指,苦笑道:“刑指挥使是习武之,又是皇兄近臣,自然警惕十分,倒是水溶唐突了。”
刑十五拿眼神一瞟,分明是“知道还戳甚戳,当面儿啊”的意思,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赫赫有名的北静郡王只得讪讪摸了摸鼻子,却也不好多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本意,按着这位指挥使不着调儿且胆大妄为的性子,只怕把自己套了布袋拎到墙角胖揍一顿也是有的。
门外传来低低笑声,温润如洗,数不尽的柔和风致,很使心驰神往。
“想不到堂堂北静王,竟也有这等稚子行径,着实有趣。”赫连扣牵着贾环的手跨进门来,小少年半个身子隐帝王身后,只见半片雪白衣袂,浮袖浅翠并蒂双枝,水溶很认得那般工艺,当是苏州顶级绣娘费廿月功夫制了的,可谓真真儿的一线千金也不为过。
“水溶参见皇兄。”北静王起身拜倒。
赫连扣冷冷道:“不必多礼,原是一家,本不该有这样的隔阂。”
水溶依言站起,浅笑道:“礼不可废,皇兄于先皇后兄,水溶不敢做那大逆不道之。”
赫连扣抿着嘴唇,走向首座,贾环原不欲跟上,岂料被帝王一把抱了塞怀里,也只得僵僵地坐他大腿处不敢动弹。
水溶仍含着清浅笑意,君子端方模样,贾环苦笑道:“草民贾环见过北静王爷,恕不便多礼,劳您见谅则个。”
水溶揖了揖手:“贾?哥儿系敕造荣国府中?一向倒只听闻他家有麟儿宝玉,生的秀丽端方,竟不知另有子侄也是如此明媚耀,是小王眼拙了。”
贾环摇了摇头:“原怪不得王爷,贾环区区庶子,您知晓已是天大荣耀,怎敢宵想更多的。王爷请坐,莲香去房里,把剩下的那些六安瓜片取出的,另给十五取些温好的奶茶和小点来,好叫他解个闷子消消郁气。”
刑十五眼睛一亮,面上却仍未有半分神色变动,搅得水溶越发觉得此有意思的很。奈何此时皇帝高居首位,他二虽不似别个君臣,却也断不能逾越了礼制。
赫连扣把玩着手心一簇长发,缠指间有若脉络细软的流苏,端的是顺直柔滑,使他万分爱不释手,但听水溶说了那番话,嘴角便不免露出丝冷笑来:“贾宝玉那是个甚蠢货?不过衔了块玉落草,便真是什么良才美质了?依朕看,也不过是个仰仗祖宗余荫不通间疾苦的废物了!”
言下之意竟是无一处能与贾环相比了?
水溶不掩惊异,抬眼向上看了看,却见坐皇帝大腿上衣衫胜雪三分的少年眉目沉静,含笑而对,一时心中不知是畏惧还是感慨更多。
不过片刻,莲香便端着沏好的茶水糕点等物进来,水溶言笑晏晏,与贾环聊了几句时新的消息,又有他民间听来的许多怪谈趣闻,除了埋头苦吃的刑十五,厅子里倒也热闹非常。
待得酒足饭饱,贾环今日见水溶的目的也算达成,赫连扣便不欲他再与水溶多有交集,故一路送他出去。
“皇兄,不知您可曾听闻京里多出了一批子御用贡品,开始臣弟只当风传,着管家去看过,竟是确有其事,不知您”水溶看着走自己三步之前的帝王,只觉冷硬淡漠如冰山寒川,仿若适才厅里的言笑皆不过是假象罢了。
赫连扣负着双手,仰头看着偏西的日头,淡淡道:“不该管的便不要插手进去,朕有龙鳞卫为耳目,便以为刑十五是真正吃素的吗?”
想到如今龙鳞卫的滔天权力和强大官能,素来以谦和慈善闻名的北静郡王悚然而惊。
怪也怪刑十五的外表过于有欺骗性,一个清瘦高挑的青年,至多不过冷了些,面无表情了些,放阅无数的王爷眼里倒还真看不出几分特别。
可就是这么一个,可说是皇帝真正的左臂右膀,握有龙鳞卫此等天子近军,此种首辅之位悬空之际,可谓真真儿的一之下万之上。
像此种,如果没有十分的真本事,如何能常伴君侧而如日中天?想来不过是自己个儿剃头挑子一头热,没白讨了无趣的。
“皇兄教训的是,臣弟逾矩了。”水溶深吸一口气,端正作揖,俊美面庞上略有几分苦涩。
赫连扣睨他一眼,语声平静却又似乎暗含不同的柔情:“朕把环儿交给,必定保他宫外平安。”
水溶顿了一顿,肃容道:“皇兄所托,必不敢辞。”
帝王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竟将他送到门口,又摘了一副长戴的鹡鸰香念珠给他才回。
“王爷,怎么竟看着您跟打了场仗似的,累成这许样?”
水溶到了马车上,便不顾形象地倒了软座上,墨发散乱,银白五爪坐龙白蟒袍也似失了一贯的贵气,松垮垮地搭身上,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面竟显出几分苍白来。
坐车辇上的马夫是他的一个清客,名唤狄文耀的,他一贯深得水溶信任,因此说起话来也少了那份顾忌。
水溶苦笑道:“知道甚?今上如今日渐威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仍不免犯错,只消多说一句,便是冷汗涔涔,竟觉下一刻当要俯首跪地一般。”
狄文耀打了个呼哨,马车转过长街,行入一处风光恬静杨柳成荫的河岸,瞧着波光粼粼如红霞渐染的水面,水溶心情好了数分,轻快道:“不过今日倒也不无收获,可见皇兄还是信任的。文耀,饕楼前停一停,时常听闻那里的点心茶水颇有新意,今日倒想尝上一尝了!”
想起刑十五啃着零嘴儿那般双颊鼓鼓的模样,水溶便不由噗嗤轻笑,只觉世上再没有如此可爱的了,恐也少有能猜到那权倾半朝的龙鳞卫指挥使竟是个端端儿爱吃小玩意儿的呢!
贾环温泉庄子处磨了半月,终是架不住王熙凤与林黛玉的书信攻势,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荣国府。
此时已近年关,府里一片祥和欢腾。莲香也凑至平儿鸳鸯处剪了好些窗花福纸回来,贾环原是写好了对联的,赫连扣又偏生使从宫里带来数卷。言道他近日来不得此处,非要使他睹物思,没白的叫贾环好笑。
待热热闹闹烦烦琐琐地过了年,一日,贾环正林黛玉处求她给自己打个络子,前面便传来消息,说是东府的梅花开了,尤氏已治下饭菜,只请了王熙凤宝玉并林姑娘几个一道去玩。
贾环手持一卷书,紫檀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笑道:“林姐姐去罢,只处弄完这局。一时也便回房歇了,这年过的倒是全身骨头要散了架。”
林黛玉啐他一声:“一径胡说,瞧着那处便也是莲香里里外外地给收拾齐整了,日日只那榻上当个富贵闲,何处累得起?”
贾环哂笑两声,岔开话题道:“听闻那小蓉奶奶倒是个妙,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又袅娜纤巧、性格风流,想来林姐姐与她可有话聊。”
林黛玉冷嗤道:“也不去凑那起子闲事,是个不会说话的,便这贾府里耍耍小性儿还讨得好一顿厌烦。若是再去那东府自讨了没趣,可不是要叫笑掉大牙?”
贾环见她眼眶竟红,便知林黛玉是听见了府里传言无疑了。
日前她与宝玉不和,许多丫头子儿明的暗的说她不光与二爷相好,竟连那没个样的三爷也不放过,想来不是自小教养的,果然不上品格,难为宝玉一片真心对她,却被踩到脚下!
令还有更不堪入耳的,直听得林黛玉流了两天眼泪珠子,气得险些旧病复发,若非贾环数年好药给她熬好了身体,恐这个冬天倒真要落了病根儿。
贾环走过去拍了拍女孩儿的背,笑道:“姐姐竟听那些风言风语作甚,来陪下棋罢,这残局竟是如何都参不透了的。”
林黛玉点头去拿棋子,少年侧了侧头,明亮的日光沿着他柔和的眉眼蜿蜒而下,竟显出几分逼的艳丽来。
贾环兀自冷笑,林黛玉不去倒也甚好,贾宝玉就是那处初识了云雨情,此刻宝黛二尚有几分情愫,若要让林黛玉见了,那才是真正地伤透了心,粉碎了情。
如此精彩的剧本,怎可起先便断了一环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食言了otz。。。
因为寝室里出了好多糟心事儿
妈蛋还不能说。。
菇凉们记着,我有空补上
34人心易变
细雪天,三尺阴霾,街上行零散,偶有急匆匆快步而过的,面上也是一副绝不耐冻的模样。
一辆蒙着厚厚猩红毡子的黑蓬马车缓缓驶过街尾,转动的车轱辘地上留下两条长而漆黑的辙子,车辕上却坐着个衣衫单薄的壮汉,指粗的牛皮鞭子他手中爆了个脆响,马车便将将地一处占地极广的府邸前停住了。
“哥儿,到了。”
帘子略动了动,探出张眉眼清丽的少年脸孔来,朝他手里递了一物,嘴角微微带着丝笑儿:“这大雪天的,倒劳烦老彭了。”
彭索骥不着痕迹地拿手指掐了下,却是两个刻着细致纹路的金馃子,虽说龙鳞卫油水极大,却也绝少有这样大方的,何况此面前也轮不到他来端着架子,只心中暗赞一声,便恭恭敬敬扶贾环下车,道:“哥儿说哪里话!要是一径地让所里那些崽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