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宝贝,只剩下我和你 ,最真实的王文华和你面对面

宝贝,只剩下我和你 ,最真实的王文华和你面对面第2部分阅读

    每一个问题都有标准答案,每一种情绪都按部就班。每一套互动都十分熟练,任何尴尬处境下笑容都能点燃香烟。星期六,突然遇到一个背景、逻辑、价值观和我们不同的人,他随便一句话就攻破我们小心架设的防线,我们从“自动驾驶”的状态下苏醒,重新开始用手操控飞机。然后发现高度不够、气压太低、警告灯不断闪烁,脸红得像猪皮。

    尴尬,让我们再次学习。短的手和脚不知所措,却重新遇到真正的自己。

    34过夜客人

    星期六的晚上,想有过夜客人。

    晓炜和jenny是我最好的朋友,刚好也是我的邻居。因为大家都忙,所以不常见面,但都挂记着彼此,有彼此的钥匙。大楼有地下停车场,我的车位是9号,我没车,车位一直空着,我也从不下去。他们夫妇有车,每天都会经过我的车位。一天早上在电梯巧遇,他们问我:“你买车了?”“没有啊。”“那你的车位怎么最近都有人停?而且半夜两三点还在那里。”“那就是被人偷停的!”“已经很久了。”“那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本来也很气,想立刻跟你说……”“为什么没说?”

    他们互看一眼,笑一笑:“因为我们猜想也许你最近有了过夜客人。”

    我没有,却感到比有过夜客人更温暖。我的朋友重视我的权利,为我的车位被偷停而打抱不平。但他们更对我的幸福有所期许,不希望打扰了我刚刚萌芽的爱情。他们花费宝贵的时间,争论着该不该告诉我。仿真着各种可能性,好像在公司画图表做决策分析。

    我一个人睡,却有许多过夜客人。因为他们在我的心底,我是他们的话题。我们未必会刻意联络,但夜里回家会看他们灯关了没,想起他们,冬夜的室内就升起了火。有人想我,我不孤独。一个人的星期六,也可以热闹得像一盆火锅。

    35快来

    星期六的晚上,想快来。

    上礼拜五跟同事去唱ktv,因为晚到,一进门先去看柜台上的留言簿。小豆留给阿明,狗仔留给猪猪、nnie留给青、酱油留给罐子。名字不同,却有一个奇妙的共同点,就是很多人都会在房号旁边加上“快来”两个字,还有三个惊叹号,激动的人更附注:“不来的是猪!

    ”

    “快来”两个字,综结了许多人的青春期。那时候,我们自由随兴、剑及履及、做决定前只听自己的声音、半夜十二点才刚睡醒。我们随时可以约人,答应了半小时内就出现,见了面就不愿意散伙,每天都玩到清晨六点。三十岁后,我们深思熟虑、谨言慎行,订一份杂志要想三个月,凡事都要征求不同观点。我们进门绝对会穿拖鞋,冬天一定要开暖气,想见面要kenppotnt,真正见了面却一直接手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失去了对生活粗野的热情。我们变得退缩保守,却美其名为细致成熟。十七岁时,我们的口头禅是“马上到”,三十岁,我们最常说的是“慢慢来”。

    星期六,做一件不用考虑的事吧:走进一家陌生的餐厅、看一部一无所知的电影。午夜十二点,当三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已睡着,你和同事正在704号房唱得热闹。老人们在床上放肆地打呼,你们在站起来唱郑秀文的《眉飞色舞》。你的人生正在对你说“快来”,这一次,就这一次,请不要走开。

    36十五分钟

    星期六的下午,想打破十五分钟。

    星期四跟朋友约见面,他说:“配合你的时间,你几点有空?”我说:“那就七点十五吧。”他说:“你这么忙喔,已经用十五分钟为一个单位来切割生活。”

    这句话让我猛然惊醒。曾经,我们无比随和,一天分成三大块。“你几点有空?”“下午吧。”“下午几点?”“都可以。”随着长大,渐渐忙碌。别人找你,要先找你的秘书。“你几点有空?”我们的答案从“下午三四点”到“下午三点”到“下午三点十五”。当我们变得越来越“重要”,分割时间的单位就越来越小。当我们开始穿意大利的皮鞋,每个约会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就变得精确。不再有“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只剩下“抱歉我得先离席去参加一个剪彩仪式”。以前会为女生坐在植物园从下午等到深夜,现在对方迟到五分钟就焦急地打她手机。生活变得没有即兴,没有惊喜,一早打开pd,一整天做它的奴隶。星期六的下午,做个开放的约定吧。“我来找你,你几点有空?”“下午任何时候,我在家等你。”然后就这么等一下午,不须nfir,没有焦虑,不关家门,但也不开手机。他来不来,我们还是自己。这是我们的人生,就这一个下午,大块大块地过吧,就这一个下午,一分一秒地,收复失地。

    37不插电

    星期六的下午,想不插电。

    礼拜五晚上去演讲,结束后匆匆收拾了东西离开。回到家,正要开始工作时,发现笔记本计算机的电源线不见了。于是我把握剩余的电池努力上网。半夜一点,电池用完,我看着漆黑的屏幕,黑洞一般深邃,我也像迷失在太空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个黑洞有磁场,把我无止尽地吸进去。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打开计算机,在dows跑的几分钟内做完一切琐事,然后就黏在计算机前几个小时。吃饭喝水讲电话,全都看着计算机。我的书房很大,但其实我只需要放计算机的那张桌子。我把家里当网咖,鼠标旁一定放一杯冰红茶。纵使在没有东西写,没有资料查的时候,我也挂在网上,研究着跳出来的广告,在bbs上假报自己的姓名和身高,两分钟开一次信箱,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新的e-il。在这个没有计算机的周末,我把堆积已高的报纸和杂志看掉,才发现我在网络上找的东西报纸上都有。我打电话给很久没有联络的朋友,只聊十分钟内容却多过一百次的icq。我把百宝箱里的信拿出来,看到e-il发明之前我已经在写情书。我倒掉冰箱里过期的牛奶,察觉到我竟错过这么多有限期的食物和爱。

    星期六,就让自己不插电吧。下了网络,也许你会连上内心。失去了电力,也许我们反而能重新找回自己。

    38亲吻再见

    星期六的下午,想亲吻再见。

    礼拜三一大早去上班,走到街角还没什么人。一辆车从我身旁开过,在我前面停下。我从后车窗看到里面坐了两个人,右边的女生把头靠向左边男生,男生转过头来,两人亲吻,说声拜拜。然后女生下车走进办公大楼,男生把车开走。

    这种只有在美国电影里看得到的镜头,却在清晨八点的台北街头发生。我抬起头,台北的天空突然变成白色的银幕,每一个街角都开始像好莱坞。我们看电影是为了逃避,因为电影情节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几率很低。我们每天忙着赚钱养家,没有人会为了一只魔戒浪迹天涯。我们偶尔从事援助交际,很少人会穿越时空爱上你。当我们变得这么世故,这么现实,把真实和虚构分辨得这么清楚时,偶尔在街上看到电影,是一件幸福的事。

    地铁上两名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女生斜睡在男生胸前。烛光晚餐前女生吃着甜点,嚼着嚼着嚼到一只钻戒。早上起来打开窗户,路上有人用花瓣排出“我爱你”。晚上两个人在家,四只手合在一起捏陶器。这些也许老套,但可以为平凡的生活立刻创造高嘲。

    星期六的下午,演部电影吧。你的电影不需要特效,不需要行销,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good-byekiss,你就赢得了最佳男女主角。

    39请输入密码

    星期六的下午,想输入密码。

    密码,代表长大。密码越多,人生可能越成功,但也可能越贫乏。为了记录我的各种账号和密码,我在pd上特别下载了一个账号管理软件。提款卡、线上下单、网络购物、e-il……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密码。我把自己的人生,布置成特务迷城。

    最早以前,密码都是自己生日的四位数字。但在骇客充斥的今天,这种密码已经不安全了。各种系统都要求你设计更复杂的密码,好比说“英文字母”加“阿拉伯数字”加“符号”,系统还会定期要求你更改它。太多密码,改来改去,最后我们自己都搞不清,终于有一天,输入密码后看到红色的errorss。“请与系统服务人员联络!”惊叹号像紧闭大门的门缝,我们被锁在自己的人生外面。

    这像不像卧底的ci,身份改变太多,最后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设计了各种安全机制来保护自己,因此而没有时间去创造或享受那些保护墙后面的东西。打开pd,我的账号和密码,多过朋友的电话。

    密码不可能废除,但可以简化。星期六的下午,我要把所有的密码统一。新的密码是:“爱人的名字”+“她的手机”+“!”。这个密码解除你身份的混淆,让你知道你的存在,是因为她。这个密码提醒你在与冰冷的机器交手之后,找个人说说话。

    40马上用吗?

    星期六的下午,想对人说:“马上用吗?”

    星期一下班,突然飘起雨来,我走到便利商店买伞。结账时,店员问我:“马上用吗?”我不习惯店员问我问题,愣了一下。她再问一次,我才点点头。她把包伞的塑料套拿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再拿起一把剪刀,细心地剪下伞上悬吊的标签。

    星期三中午,跟朋友约在餐厅吃午饭。朋友迟到,我坐在餐厅外的椅子上等。“要不要先进来坐?里面比较舒服!”带位的先生问我。“不用了。”我说。几分钟后,他特别拿了一杯水,走到餐厅外给我。

    服务,不是我们中国人熟悉的概念。我们总觉得伺候别人,是一件丢脸的事。于是大部分的店员都摆着晚娘脸,好像我欠他钱。或是僵硬地说“欢迎光临”,却从不正眼看你。顾客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也养成了自卑感。偶尔要请店员行个方便,比如说换个零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甚至当别人真正地对我们好,问我们雨伞是不是马上用到,我们会觉得不可置信、必有隐情。

    每个人都要服务别人,便利商店的店员、西装笔挺的银行家,都有顾客要照顾。每个人迟早都会轮到服务别人,今天你是颐指气使的业主,明天你可能变成排队提案的家畜。所以星期六的下午,找个人来服务吧,让自己真心觉得助人为快乐之本,在每个角落,拿杯水给别人

    41如果我睡

    星期六的晚上,想喝醉。

    公司尾牙那晚喝得太多,还没离开餐厅已经吐了出来。同事送我回家,我关上门后就倒在地上。像一份报纸被丢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像报纸的角被风吹得飘啊飘,呕吐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上冲。

    由于第二天一大早要去演讲,我用剩余百分之十的清醒告诉自己:如果我睡,一定会误了正事!于是接下来一整晚,我挣扎着不睡觉。我先到厕所,手指伸进喉咙,把身体当做要倒的垃圾桶。像把夹克翻过来穿,我吐得内外翻转。有些器官,可能弹到厕所外的地毯。吐完后,我抵抗瘫在床上的诱惑,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计算机,完成早上要讲的材料。整夜,我困在一个很久没有清理的金鱼缸,视线和思考都一片迷茫。我的头很重、眼睛很红,打一个字,需要三分钟。

    我坐在书桌前五个小时,第二天提早半小时到达会场。我把自己清理得很干净,没有人看得出我的血液都是whisky。开始演讲后,我心里在想:你在人前总是光鲜亮丽,喝醉后却一片泥泞。你失去尊严、失去控制,只剩下伤痕星星的意志力,陪你爬回现实。这一切对外人来说不堪入目,但你自己应该亲眼目睹。

    所以星期六的晚上,就喝醉吧。认识一下失控的自己,摸一摸吐出来的东西,礼拜天早上约件大事,然后花一整夜,考验自己的意志力。有人告诉我

    42想听老歌

    星期六的夜晚,想听老歌。

    星期三晚上去按摩,阴暗昏黄的小房间被花色鲜艳的窗帘隔成两间。我趴着,脸埋进床头的洞,身体感觉着电毯传来的热气,正要昏昏入睡时,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歌声:有人告诉我爱情像一把锁

    我从来未曾尝试怎么能信得过

    自从遇见你爱情锁住了我

    你偏又悄然离去却没说为什么为什么

    我努力醒来,才发现是隔壁的客人带着小录音机,播着蔡琴的旧专辑。他把录音机放在墙角,为了怕吵到我,他开得很小声,我依稀听到,遥远的感觉像多年前的一个吻。

    音乐离我们越来越近,随身听出来之后,音乐塞在我们的耳中。我们听的音乐越来越新,p3出来之后,我们随时可以下载最新的歌曲。许久,我们没有像小时候,写功课时,远远听到隔壁庭院乘凉的老伯在听的老歌,让我们放下笔、竖起耳朵,努力去想:为什么爱情像一把锁?我们都活在现在、焦虑未来,很久没有机会,去回忆“情锁”流行的那个年代,去看看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孩。

    星期六的晚上,当别人在舞厅跳hip-hop,你远远地听首老歌吧。远远地听,去体会那种隐约可得、不再拥有的感觉。学着和时间做朋友,填满你回忆的存折。因为今天的10,明天也会变成老歌。

    44扎伊尔在哪里?

    星期六的下午,想去扎伊尔。

    侄子六岁了,下班回家跟他玩,常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星期二,我们在他的房间里玩地球仪,他突然问我:“扎伊尔在哪里?”我当然知道这是非洲国家,不过一时间要在密密麻麻的地球仪上找到扎伊尔,我还真得擦擦眼镜。这时他不耐地说:“就在这里嘛!你知道英国,怎么不知道扎伊尔呢?你看在地图上,扎伊尔比英国还大啊!”

    我恼羞成怒,为了报仇,我指着地球,故意刁难他:“你知道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是哪一国吗?”他立刻说:“格林兰!”“为什么?”“你看,格林兰很大啊!”

    成熟人最大的优点,是他分得出优先级。世界上有许多国家、生活中有很多电话,他知道英国比扎伊尔重要,他知道先回谁的e-il。优先级,让他有效率地运用时间,把世界和人生,简化到一个可以掌控的局面。

    这种优点,其实也是一种成见。我们大人都是带着成见看世界的,带着成见,我们便会节约感情,面对某些人时彬彬有礼,面对另外一些人时狗眼看人低。小朋友不够世故,他们看世界有一种单纯的逻辑。他们总是无意间蹦出一句话,当下你笑他傻,回家后想想:咦,什么时候我对世界失去了这种见山是山的眼光?什么时候我对人生失去了这种直截了当?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就跟孩子玩一玩吧。他们会让我们猛然想起自己生命中,许许多多像萨伊一样的国家。

    45好久没来啦

    星期六的下午,想认人。

    每个礼拜三晚上,我在台大教一门行销课。上完课已经十点了,我喜欢到附近夜市的摊子吃饭。寒暑假不上课,自然不会去。这个礼拜三,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我回到三个月没去的摊子,还没坐下来,老板娘就说:“好久没来啦!”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记得我。“吃甜不辣?”她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我也一个月没来了,”她说,“我病了,这礼拜才开始做生意。”

    我之前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每次都默默地点菜、吃完、付账、离开。她也例行公事地上菜、加汤、找钱、说谢谢。我们从没有打过招呼。她不知道我做什么,我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对于“相认”,我们都很笨拙。早餐店老板、办公大楼警卫、快递先生、洗衣店小妹……我们每天固定见到很多人,却从不相认。我们总是公事公办地点个头、笑一下、说声“你好”,却连对方的姓名都懒得知道。我们多多少少对对方有些好奇,却觉得没有时间或必要追根究底。于是他们对我来说永远只是洗衣店老板,我对他们来说只是账号153。我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两种功能。渐渐的,生活中的各种关系失去人情,只剩功能性。

    小朋友不一样,我们都记得小时候,会为所有的玩具取名字。侄子的三个绒毛玩具,一个叫“王熊”、一个叫“王维尼”、一个叫“小袋”,他甚至为根本没有踪影的妹妹取名为“王安”。如果小朋友都能为虚幻的人事取名字,为什么我们不记得固定见面的人的姓?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来认人吧。“你好我是王文华,你每天卖到几点回家?”“你在哪里上班,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就这样,我们变成了人。因为相认,我们的存在更真。重新封起

    星期六的下午,想自首。

    朋友从美国回来,回家打开行李箱,发现里面的东西全乱了,而且多了一张卡片。卡片是美国“运输安全总署”留的,上面说:“为了保障您的安全,我们必须抽样检查行李,您的是被检查的之一。”接着解释检查的程序和检查后的密封过程:“如果您的行李上了锁,我们会把锁撬开,很抱歉我们必须这样做,但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将您的行李重新封起。”

    没有人喜欢自首,因为没有人喜欢自首后的正面冲突。也许是因为拉不下脸,也许是解释起来很花时间,我们做错了事,本能反应是一走了之。如果对方没发现,我们下一次还会铤而走险。如果对方误以为是别人,我们就趁势跟他咬耳根。中国人追求表面的和谐,养成了我们隐忍、逃避、猜疑、欺骗的个性。一点一滴无伤大雅的恶意慢慢累积,有一天爆发出来,都是人伦悲剧。

    美国人直截了当,搜你袋子后让你知道,留个免付费电话让你发牢马蚤。没有人收到“运输安全总署”的卡片会高兴,隐私的物品被翻得乱七八糟,心情当然不好!但这种情绪不会累积,他既然光明正大,几天后你回想,还会感谢他飞安做得彻底。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开始留卡片吧。把你各种关系中那些无人认领的恶行,一次通通点清。你也许会被打一巴掌,但至少不会几年后被分尸塞进皮箱。稍微用力,撬开对方上锁的心,对天发誓,我不会再搞外遇。确定大家的心中都没有危险物品后,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行李重新封起。

    46你要给我什么?

    星期六的下午,想做交易。

    我在电影公司上班,常去逛戏院,问准备进场的观众为什么来看这部电影。上礼拜五,我混进一群高中生中,“你是谁?”他们凶狠地问。“我是电影公司的人。”你要做问卷调查喔?那你要给我们什么?”“你们想要什么?”“电影票?、赠品?,你还有什么?”

    大多数人碰到问卷调查,不是无动于衷地快步经过,就是不好意思地低头走开。我们不接受访问,是因为知道它对自己没有好处。这几个高中生也知道被访问没有好处,但他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面对。你要访问我,可以,那你要给我什么?人生每一件事都可以交易,我们各取所需。

    五年级的我们中规中矩,凡事有固定的模式和逻辑,到了美国会避开黑人区,吃饭前会把手洗干净。柜台说旅馆没房间,就相信了。卖票的说戏院客满了,自认倒霉。我们不会给小费、抄快捷方式、威胁利诱、甜言蜜语。我们自命清高,活在有护城河的城堡。太怕丢脸,把自己的世界布置成塑料花的花园。

    这几个高中生不一样。他们活在街头,脸皮够厚。懂得抓时机,随时做生意。他们灵活而野蛮,眼珠一转,赚进和花掉好几万。他们的价值观像一个地摊,看情形可以便宜一半。他们拿不出漂亮的成绩单,却清楚知道真实世界怎么运转。二十年后,他们会是大老板,那些第一志愿的,只能在外商公司上班。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学他们交易吧。杀杀价、找找碴、卷起袖子,把手弄脏。忘掉温良恭俭让,你会活得更长。

    47然后呢?

    星期六的下午,想问“然后呢”?

    礼拜一忙了一天,晚上十一点回到家觉得很空虚。我上网,找哥伦比亚航天飞机的新闻。这个在2003年2月曾是头条的大事,逐渐被其它新闻所取代。不久后,当失事的原因被调查出来,可能被埋在报纸的角落。除了航天员的家人,没有人会注意。

    小时候听故事,总喜欢插嘴问“然后呢”?那时候觉得每件事都有起承转合,开了头一定有结果。长大了,知道人生并不是这样。很多人在我们生命中来来去去,出现或离开没有特别原因。很多喜怒哀乐莫名地降临,经不起我们追根究底。昨天还爱我的那个女孩怎么突然消失了?她出国?变心?结婚?生病?你百思不解。直到有一天你们在街头巧遇,她一切如常,好像你们从来就不很熟悉。你跟她问好,她对你微笑。你换了发型,她不再好奇。她换了手机,新号码没有告诉你。你们的人生自然地渐行渐远,没有人有必要带着歉意。

    于是我们世故了、智能了,努力把握今天,不再相信诺言。人生是每天每天两小时的电影,不再有一下子三百集的连续剧。情感,不能累积。而失去,也不再惋惜。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想找到结局。打听那些失联的朋友的下落,完成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找到朋友,他也许忘记了你。毛衣织好,已经是夏季。但至少你把片断的生命连在一起,把那些失散的情节完整地关闭。

    然后呢?

    然后你重新开始第一集。

    48不想过周末

    星期六的下午,不想过周末。

    上礼拜五,当我正跃跃欲试地计划着周末的娱乐活动时,美军准备进攻巴格达,双方即将展开战争最艰苦的阶段。两边的士兵大部分比我年轻,比我爱玩,但上礼拜六,他们没办法过周末。

    从小到大,我们习惯了一到五工作,六、日休息的生活方式。生活明显地分成两块:平常、和周末。平常日子,我们念书、加班、虐待自己、忙到没时间吃饭。到了周末,我们晚睡、赖床、关上大脑、把自己交给感官。生活七天七天的循环,变成头重脚轻的跷跷板。渐渐地,我们不用每天费心设计生活的内容,反正一到五就是挤压,六日就是放假。“你周末去哪里玩?”如果你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别人会觉得你不会安排生活,自己会觉得整个礼拜都白过。

    但人生中的大事,并不是这样划分。战争、疾病、生死、爱情,都没有周末。美伊不会在周末休兵,爱情不会刻意等到星期六才降临。社会所订立的行事历,只适用于公司门口的打卡机。

    所以这个礼拜,不要过周末吧。明天你也可以早起,跑到公司,享受老板不在时工作的乐趣。下礼拜三晚上你也可以去看电影,不必跟人挤,没有赶集的压力。我们可不可以把精力和情绪平均分配,让一到五也值得续杯。每一天都用心计划,活出一点成绩,不必压抑五天,到周末再用复仇的方式放纵自己。

    没有周末,我们才真正开始生活。

    49电影中稍后回

    星期六的下午,想传简讯。

    我主持一个广播节目,上星期六下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打手机给我的节目的执行制作诗玮。她没接,我留了言。两分钟后,我收到她寄来的简讯,上面写着:“电影中稍后回”。

    我微笑。我可以想象她在黑暗的戏院,偷偷听留言,然后打出简讯,让我放心。

    我的执行制作二十五岁,是典型的年轻人。很多专家,很多调查,分析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三个世代的不同。他们常说现在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强调自我、重视享受、勇于消费、却不能吃苦等等。诗玮却不是这样。星期六是她的私人时间,她大可以看完电影、甚至礼拜一再回我电话,然而她却放下爆米花,当场给我回答。反之,普遍被归纳成比较有责任感、能吃苦耐劳的五年级,包括我自己,却擅长玩手机游戏。我们看到某些号码,就假装在忙。一个礼拜不回e-il,骗对方说我出差不在家。

    我们都喜欢“归类”,因为它让这个复杂的世界容易掌握,省掉我们一个一个认识别人的苦功。他是chu女座,一定追求完美。他是型,一定优柔寡断。我们一生只认识十二个人,因为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归纳到某个星座。归类,剥夺了我们探索彼此的特权。让我们很懒散地,对别人做下判断。我们看不到世上这么多与众不同的人:拉小提琴的医生、做义工的有钱人、有大脑的美女、负责任的年轻人。他们的故事如此有趣,我们却没有能力倾听。

    所以星期六的下午,送个简讯吧。给对方一个惊喜,让对方知道:你对我的了解,其实不到百分之一。

    50大便发生

    星期六的晚上,大便发生。

    上礼拜六晚上和好友晓炜和他即将生产的太太jenny去吃饭,吃完后走在小巷的右边悠闲地聊天。“你今天晚上要干嘛?”他们问。“我要回家写小说……”话没说完,一辆汽车从后面以很慢的速度撞上我。我跌倒,趴在地上,右手开始流血。我到医院、量体温、清洗伤口、照x光。“手是好的!”医生宣布。护士过来打破伤风,我好久没有在女生面前光屁股。

    为了怕我一个人太沮丧,离开医院后朋友请我到他家。hbo在演《大敌当前》,片中很多人被狙击手一枪毙命。相比之下,我的伤势像蚊子叮。“往正面想,至少撞我的是美女!”我们开玩笑说要打给撞我的驾驶,告诉她我的伤势严重到必须截肢。

    我看着《大敌当前》,心想人生和战场一样无法预测。我们走在路上,靠右慢行,不跑不跳,车子都会撞上来。朋友说:“shithppens!”。没错,大便发生,发生时你通常没有卫生纸,发生后你挤不出任何赚人热泪的省思。你不能问:“为什么是我?”也无法为下一次做什么预防工作。你只能往正面想,把自己跟《大敌当前》里的死人相比。往正面想,因为撞你的是美女而谢天谢地。你只能希望发生时你身旁有个朋友,急诊后陪你回家。希望碰到好护士,照x光时摸你手的方式,温柔得像在修指甲。

    所以星期六的晚上,让大便发生吧!因为到了星期一,当两天前和我一起走在路上的jenny顺利生下bby,我才猛然领悟到:喔……原来在冥冥之中,车撞上我是这个原因……

    51麦克风没关

    星期六的下午,想忘掉麦克风。

    我在台大教一门行销课,上课时会戴着小型麦克风。星期三下课十分钟,我去上厕所,然后在草地上和同学聊天。讲到一半,一名同学突然从教室里跑出来说:“老师,你麦克风没关!”

    “所以……我刚才在草地上讲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非常清楚!”“那么,我刚才去上厕所……”

    那一刻,我极度尴尬。但回家之后,我却清楚地记得:在我忘掉麦克风的那几分钟,我是如此潇洒。每个人,不管他的职业是不是老师,都带着一只麦克风。这只麦克风是每个人自以为是的程度。越觉得自己重要,麦克风越大,将你的某些特征扩大,甚至到噪音的程度。越觉得自己平凡,麦克风越小,不需要扩音,但自然流出一种神韵。如果你想看看大的麦克风,最好的方法是坐在酒吧门口。每一个帅哥美女走进来,都要故做酷状,东张西望却不直接看别人的眼睛,摸摸头发却变不出新的花样。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他,所以故做不在乎的表情。分分秒秒,他都假设身上黏着别人的眼睛,每一个动作,只是强化他想要塑造的形象的一场戏。麦克风开了一夜,他震耳欲聋,最后竟也相信了他是如此特别,他所幻想的那个形象真的是他自己。看到这样的人,你只想在他梦幻的发型上倒一坨大便,然后说:“老兄,你可不可以自然一点?”

    越有名的人,麦克风越大。我也曾经这样制造过噪音,放任“自我”膨胀成棒球场,然后发现:场内一个观众都没有。我突然领悟到:其实没有人在看我,天灾、人祸、时间、甚至自己的弱点,都可以随时切掉我麦克风的电源。于是我学会轻松,学会自嘲,我知道自己走路没风,所以更敢放心地挖鼻孔。

    “同学们,”上课后我跟同学说,“刚才你们没有听到洗手的声音,是因为我手受伤还没好的缘故!”我笨拙地挽救,开始脸红。却觉得忘掉自己,真像上完厕所一样轻松。

    52宝贝,只剩下我和你

    星期六的下午,只剩下我和你。

    前几个礼拜我右手受伤,手掌一直绑着绷带。这星期三去公司旁边的便利商店,用已经拆掉绷带的右手拿东西给小姐结账,小姐突然问:“你手好了啊?”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她。她年轻、时髦、笑容可掬、戴着粉红色镜片的墨镜。“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你上次包着纱布来买东西,我印象很深刻。”

    她一天不晓得要招呼多少客人,我当时还因为srs戴着口罩,脸遮掉一大半,但她认出我来,还主动向我问好。“我好了啊!你看……”我突然兴奋起来,向她展示手掌上新皮和旧皮颜色的不同。她弯下头看,好像我展示的是一个i包包。

    2003年4月,srs大流行,每个人都开始恐慌。公共场所有人咳嗽,我们本能地停止呼吸。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已经把他当成仇敌。进大楼要量体温,若是36度,我们莫名其妙有了优越感。别人37度半,还不敢跟他搭同一班电梯。人与人越来越疏远,很多人虽然还没有被隔离,心情上已经遗世独立。

    很少有灾难,像srs这样,毫无歧视地影响每一个人。我们虽然保持距离,讽刺的是,我们的命运却从来没像此刻这样紧密地绑在一起。一位同事感染,我们全部要隔离。病毒身上,染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血液。没有疫苗、买不到口罩,当医院拒收病患,当老百姓生了病必须隐瞒时,我们还剩下什么?

    宝贝,只剩下我和你。我不认识你,但我们正在同一个房间内居家隔离。痛苦和希望都在门口,你没办法先走,我也注定久留,这一次,我们要一起承受。我们的武器,只剩下便利商店女孩那种对陌生人的关心。“你手好了啊?”亲爱的,那是我惟一相信的免疫力。

    53够了

    星期六的晚上,想说“够了”。

    我认识一个大学女生,当你对她说一件夸张的事,她总是纯真地大笑,然后说:“够了!”好比我说:“我的英文名字叫to,因为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汤姆克鲁斯!”她会掩面大笑,说:“够了!”她还算是比较优雅的。我曾跟另一个女生说我长得像汤姆克鲁斯,她的反应是“哇咧”!我跟那女生去看《王牌大贱谍3》,第一场戏,字幕打出:“我们是要现在‘炒饭’,还是待会儿‘炒饭’?”我问她:“什么是‘炒饭’?”她说:“哇咧!”

    “够了”、“哇咧”、“炒饭”……也当过大学生的我,曾几何时已赶不上年轻人的口头禅。这绝不是因为年纪。我在电影公司上班,同事和顾客都是年轻人,我有很多机会跟他们聊天,学习他们的语言。然而每一次,当我故步自封在管理阶层的价值观,用头衔上的权威增加自己的安全感,我就离年轻越来越远。当我穿上意大利的皮鞋,不显示自己的手机号码,批评年轻人不能吃苦耐劳,觉得他们手机下载的图案都很可笑,我就已经衰老。我三十五岁,慢慢变成自己大学时反抗的人,这演变如此陈腔滥调,而我竟眼睁睁地看它把我套牢。

    “够了”女生带我去东区一家“彩色锅子”餐厅,吧台前贴着一张张顾客的心愿留言:“我希望考上大学”、“我希望瘦到40+5kg”、“我希望碰到很有钱的男朋友”……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考大学”这种事了。现在我是经理,也是老师,年轻人的心愿,我还能不能不立刻批判,试着产生同感?“你吃饱了吗?还要不要点什么?”女生问我。我模仿她的口气说:“够了!”好,这当然是个笨拙的笑话,但我正一点一点,试着回到未成年。

    54我退一步

    星期六的下午,想看背影。

    星期二下班,走在公司附近的南阳街,看到一名女子的背影。她不是模特儿,没有长腿和细腰。她只是典型的台北上班族,挑染的头发到肩,穿着套装和高跟鞋。也许是她的头发梳得太美,我突然很想看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