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好男人》
作者:艾玟
第一章
四月的微风送爽,夜里十点,曾婉丽骑着她的小绵羊五十,奔驰在这条人烟稀少的产业道路上。
产业道路的两旁都是荒废的土地,土地上杂草丛生,也堆满各种废弃物,那年久失修的路灯更是昏暗不明。
这样的景色让这条连接台北市及台北县的两线道马路,更是增添几许诡谲的气氛。
曾婉丽直视前方,双手握紧车把,在这深夜时分骑车,得要有过人的胆识,幸好她从小就被生活所磨练,什么没有就是有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此刻,不远的前方有个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只闪着大大的黄灯,倏地她的头皮发麻、双眼瞪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再发出“吱”的一大声,惨事就在她的眼前活生生的上演──
她看见前方有辆嚣张的轿车,连方向灯都没打,也不管车侧或者车后有没有车子,连减速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右转,这时在轿车的内侧有一辆直行的机车,在闪避不及之下,硬生生的撞上轿车的右后车尾。
机车倒地,骑士摔飞出去,翻滚了两圈才倒在路旁,然而肇事的轿车才稍微停那么一下,连下车查看都没有,就立刻加速逃逸。
在曾婉丽前方的车子各个闪得远远的,从车祸现场加速离开,没有人愿意停车查看,好像这件车祸被隐形了一般,就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似的!
曾婉丽在骑士身边停车,拿下安全帽挂在车把上,半蹲到骑士的身边,看见男人已经拿下安全帽,正努力挣扎想从地上爬起来。
车灯照亮眼前受伤骑士的面容,曾婉丽在心里直喊,是他!
浓眉、挺鼻、薄唇,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张熟悉的俊容,这男人有着帅哥该拥有的一切条件,即便是受伤,他仍旧显得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慌张。
她的心里微突,还是立刻拾回理智,“你不要动,我帮你叫救护车。”
她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被男人出言制止。
“不要叫救护车!”男人的声音很虚弱,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固执。
“不行啦!你的脖子正在流血。”血从男人的脖子汩汩流出,曾婉丽看得心慌意乱,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否很严重。
“我没事,我不想叫救护车。”他忍住剧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改变成坐在地上的姿势。
“好,不叫救护车,那我拦出租车送你去医院。”掏出口袋里的随身手帕按压在他的脖子上,暂时先帮他止血。
男人看她一眼,轻轻转动四肢,痛意倏地窜上来,他不禁倒吸一口气,“我也不需要去医院。”
抬起右手按压住脖子上的手帕,她只好放开手;看他还能跟她呛声,她的心顿时安了不少。
“虽然你有戴安全帽,但你的伤势看起来不轻,万一有个骨折或是内出血,那要怎么办?”
他瞪她一眼,使出全身的力气吼道,“我没有骨折,也不会有内出血!”
“那至少得去医院消毒伤口,你的血流不止,万一伤到颈动脉怎么办?”曾婉丽暗忖,这人怎么会这么卢?明明他就是个温和恭谦的读书人,怎会固执得跟拉不动的牛一样。
“不要!”他用尽力气站起来,以自己的专业判断,他不会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险。
曾婉丽跟着站起来,见他跛着脚,身体摇摇晃晃,随时有倒下的可能,她打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这男人比她记忆中还要高,她得往后退一步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她拢紧眉,那是她深思时惯有的表情,思忖了片刻,“好,不叫救护车、不去医院,可是你的伤口得缝。”把话说得铿锵有力。
“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他气愤得扭曲五官。
“我就是爱多管闲事,我保证不带你去医院,不过你得跟我去缝伤口!”
他挑动着那好看的眉形,咬牙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拿出手机,作势威胁。“不听我的,我就打电话叫救护车,让警察来处理,再把你送去霍强综合医院!”
男人挑眉,痛得龇牙咧嘴──正常人遇到车祸这种事,不是都会避得远远的吗?而他却只能接受这个不正常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威胁。
曾婉丽认识他,而他却不认识曾婉丽!
她知道他叫霍达,他有着一个好记又特别的名字,更有着让人永远忘不了的俊帅五官。
她会认识他,缘自于小学──她小他两届,在她稍有记忆的四年级时,霍达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她想记不住都很难。
霍达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举凡各式各样的竞赛、模范生选拔、学期成绩,几乎每次在升旗台前颁奖时,都会有霍达这个名字。
照理说他毕业了,名字也该跟着自她的脑中消失,就像她把所有得奖常胜军的名字都随着时间过去而在大脑中消磁般,只是偏偏她就是忘不了他!
是因为他的人特别?还是他的名字特别?
由于是在同一个学区,她和他家住得并不远,只是隔着一条大马路,但这条大马路彷佛隔出两个世界。
大马路的那一区是高级别墅区,出入的都是黑头大轿车,门禁森严,有着警卫二十四小时管理;而大马路的这一区却是旧式的公寓、低矮的平房,甚至是老旧的违章建筑。
升上国中后,她念的是市立国中,而霍达念的是只有菁英才进得去的私立中学,她之所以会知道,是有好几次她在大马路上遇到穿着制服的他。
霍达在她青涩的少女时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让她存在着幻想的美好,只要看见他,她的心中就有一股甜美的悸动。
当然,霍达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物的存在!
上了高中,她才明白什么是身分和地位的差异──原来那间鼎鼎大名的霍强综合医院,是以霍达的祖父命名,他们家不仅是医生世家,还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当然,以霍达的能力,他顺利在高中考上第一志愿,而他仍如超级偶像般在她的脑海中根深柢固。
后来这一区大半的违章建筑都被拆除,改建成新式的七层楼电梯公寓,但还是改变不了天与地的距离,她仍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属于建中高材生的光环。
之后,她有好多年没遇见霍达,就当他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消退时,有一次她带着母亲去霍强综合医院看病,竟意外看见穿着医生袍的霍达。
幼小、年少、青春的记忆全都回笼,她上网查询有关霍强综合医院的信息,看见关于专科医生的介绍,光是姓霍的就有十来位,而霍达已经是妇产科的主治医生了。
近一年,她在兼差当服务生的饭店看过几次霍达来用餐,她甚至还为他和他的女伴服务过。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太阳和地球这么的遥远,没想到……
夜风吹拂,带来些许凉意,曾婉丽骑车载着受伤的霍达──她居然会跟他有正面接触的这一天。
腿长手长的霍达坐在小绵羊的后座,画面有些滑稽好笑。
虽然娇小的曾婉丽屁股只沾到椅座的边缘,但他那厚实的胸口还是紧贴在她的背后,这让她心口感到万分的怪异。
“真是可笑,我居然会坐上一个陌生女人的车子?”霍达说得有气无力。
不过曾婉丽仍清楚听见自头顶上飘来的声音,因为他实在是靠她太近了。“你怕被我卖掉吗?那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考虑让我直接送你去医院,或者帮你打119。”
霍达拧眉,只能抗议似的冷哼一声。
曾婉丽猜测得出来,霍达之所以不想叫救护车,就是担心救护车会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而最近的医院应该就是霍强综合医院。
曾婉丽暗忖,他应该是怕家人担心,更不想把事情闹大。
毕竟被喔咿喔咿的救护车送到医院,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恐怕还会引起很大的马蚤动,毕竟医院里都是霍家的人,甚至还会有警察来做笔录,搞不好会闹上社会新闻!
只是以他的身分、地位,他应该是坐黑头车出入,为何会骑机车呢?
曾婉丽骑得极慢,就怕会让霍达的伤势变得更严重,平常只要五分钟的车程,她骑了约十几分钟,才在一栋五层楼的旧式公寓停下。
她仍让霍达靠坐在机车上。“你小心点,别站起来,等我一下。”然后她按下一楼的对讲机。
许久许久,久到以为屋里没人时,在她不死心的继续狂按门铃之下,对讲机终于传来老迈而不耐烦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吵死人!没事给我快走,有事也不要找我!”
“华叔,是我,小丽啦!”
一楼大门哔一声的打开了。
“这是哪里?”就算霍达见多识广,他也不得不问,虽然这里离他的住家不远,但他从没走进这块区域。
“一个老医生住的地方,我得让他帮你检查伤口。”
“你一向这么爱管闲事吗?你不怕我是坏人吗?”霍达戴着黑边粗框眼镜,身上流露出沉稳的学者气质,但此刻却张扬着一股傲然的不屑神采。
在明亮的灯光下,霍达这才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长相。
她穿着宽大的帽t,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品,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衬托她那有型的五官。
浓眉大眼的她有着丰厚的唇瓣、麦芽色的肤质,说不上美丽漂亮,更谈不上小巧精致,但她全身都洋溢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青春活力。
“就算是坏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要是有人发生一个小车祸,只因没人愿意伸出援手,害那个人到天堂做了小天使,你说是不是既残忍、又悲哀?”
“就算最后你自己会受到伤害也无所谓吗?”他的手仍按压在脖子上,脖子上的鲜血也仍在流淌,但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幸运的是,他带着防护力超强的安全帽;更幸运的是,他早几秒钟就透过后视镜,发现到那辆像是得了失心疯的轿车,所以他的车速已经慢慢减速下来,只是没想到那辆轿车居然会在没打方向灯的情形下直接右转,才会让他措手不及的撞上!
他的车速不快,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危险,而脖子上的伤不是被撞到,而是他在摔落地上时,被地上尖锐的石子给划伤的。
他是个专业的医生,虽然是妇产科,但他对身体构造可是很了解,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才会坚持不上医院,不想让有心人看他的笑话。
曾婉丽来到他的身边,“我会柔道、跆拳道、空手道。”言下之意,她可不是好欺负的。
霍达冷笑一声,完全不信她的话。
她把他的右手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我扶你下车,你小心一点。”
他居然会让这个陌生女人载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看来刚刚那一撞,他铁定是撞坏了脑,否则怎会神智不清的任她摆布?
不过应该是说,他对接下来的进展有股好奇心──他倒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带他到什么样的地方?
他故意将全身大半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她也没有哀个半句,只是努力撑起他,拖着他缓慢的走着,并一脚踢开一楼的铁门。
一进门,就听见一道苍老又洪亮的嗓音吼叫,“小丽,你这次带来的是阿猫还是阿狗?”
“华叔,这次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啦!是……”
被曾婉丽称为华叔的是一名满头银发,身材瘦小的老爷爷,虽然看起来短小,声音却是十足洪量,但那一脸可以夹死蚊子的皱纹,感觉没有九十岁,少说也该有八十了。
霍达心里微讶,难道她要带他来让这位老爷爷缝伤口吗?
“是人呀!”华叔打量着被曾婉丽安置在沙发上的霍达。“哪来的?该不会是在路上捡到的吧?”
还真的被华叔给猜中,不过曾婉丽可不敢承认。“华叔,不是啦!是我朋友,我朋友啦!”心虚的对着霍达眨眼,希望他能看懂她所做的暗号。
华叔瞪着一脸心虚的曾婉丽,并未拆穿她的谎言。“他怎么了?”
“不小心撞车了。”
“那你该送他去医院,送到我这里干什么?”
“这么晚了,你就帮他看一下嘛!”曾婉丽笑着一张脸,好声好气的求着。
“他该不是什么作j犯科之徒,所以你……”
她急忙否认。“他不是!”
霍达环顾四周,有几个铁笼子,里头还有两只狗和三只小猫,不过都睡得很安稳;客厅的后方有个不锈钢平台,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动物的诊疗台。
霍达闷闷的问:“这位老爷爷是兽医吗?”
一听到老爷爷这三个字,华叔气得爆跳到霍达的面前。“谁老了?你说谁老了?!你这小子,你给我说清楚!”
曾婉丽对着霍达解释着,“他是华叔,他喜欢人家叫他华叔。”然后看向气呼呼的华叔。“华叔,你别闹了,快点帮他看看,他一直在流血。”
“小丽呀!我帮他看病,那我有什么好处?”华叔双手环胸,跟她谈起条件。
“老规矩啰!我来你这里煮三天的晚饭。”
华叔不满意的直摇头。“那是小狗、小猫的价格,他可是人呀!”
“好啦!一个星期。”
“这还差不多。”华叔满意的笑了。“小丽,你很在意这个朋友啊?”
曾婉丽拉着华叔的手臂,硬将华叔拖到霍达的跟前。“华叔,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霍达双眸微眯,他们自顾自的讨论,是把他当作待宰的猫狗吗?“等等,我不需要兽医。”
“你说什么?!”脾气不好的华叔立刻皱眉叫着。
“华叔不是兽医啦!他是外科医生。”
“就算不是兽医,应该也是密医。”霍达看着客厅四周,充斥着简陋又老旧的器材。
华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气到浑身发抖。“你这小子,立刻给我滚!”
“华叔,半个月,我来煮饭半个月,你就别气了。”曾婉丽紧急安抚,加码开出条件。
华叔变脸的速度简直跟川剧有得比,原本气呼呼的嘴脸立即变成闪闪发亮的笑脸。“小子,看在小丽的分上,你就乖乖让我看病吧!”
“你……”曾婉丽温和的对着霍达劝说:“你别这样,你的伤口是一定得处理的,你相信我,我从小到大的伤口都是华叔缝的,华叔的医术很高明,简直可以媲美整型医生,既不会痛,也不会留下疤痕。”
霍达看着她那紧张的模样,被撞的人是他,她怎么比他还要担忧?不忍拂逆她的意思,他只能轻轻应声。“嗯。”
曾婉丽笑了,放下一颗悬吊的心──只要他肯让华叔看病,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把他扶到后面来。”华叔的口气显得极度不满,自顾自的往前走。
曾婉丽又搀扶起霍达。
霍达看着华叔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的头皮不禁开始发麻,他会不会是误入黑店了?只要有任何不对劲,虽然他受到重伤,但他应该足以反抗一个矮小的瘦老头!
不过当他走进这间设备还算是新颖及齐全的手术室时,他心中一切的不安便稍稍缓和下来。
华叔扔了一件宽松的短裤给他,“衣服全脱光,只要换上睡裤就可以,不然没法处理伤口。”
霍达明白,他动手想脱下外套时却痛得拧紧浓眉,问题不是出在手,而是出在连呼吸都感到痛意的胸腔──恐怕是摔车时摔成严重的内伤了。
曾婉丽见状,“我帮你脱吧!”
他没有拒绝,只能让她帮忙。
细心替他脱下外套,接着替他解开衬衫的钮扣,她一边脱一边安抚他,“不痛的,我会很小心的脱。”
她说得很轻松,十指却频频打结,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钮扣全解开,因为隐藏在她心里的可是如同狂风大雨般的波涛汹涌。
她作梦也想不到她会和霍达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近到她连呼吸都要格外小心。
等到他露出那乌青红肿的胸口时,她的大眼中有着满满的不舍。“都伤成这样,你还不去医院。”
霍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脸的臊红,心里则在嗤笑着她,这女人实在清纯得很,却又要假装很勇敢。
他不能带着一身伤回去,虽然医院里有顶尖的医疗团队,可以帮他做最完善的治疗,但他就是/奇/不想让受伤的狼狈模样/书/被人看见,尤其他还是因骑机车而摔伤的。
“我帮你脱长裤。”她的双手搁上他的皮带。
“你?”霍达挑眉。
“你把我当作是护士就好,不要不好意思。”尽管内心波动,曾婉丽仍是故作轻松。
“你明明就不是护士!”
“你害羞喔?那华叔,你帮他脱外裤吧!”事实上,害羞的人是她,她也没勇气继续脱他的裤子。
华叔不满的说:“你要我帮这臭小子脱裤子?我可是医生耶!”
“他不好意思让我脱嘛!”
“他不让你脱,我们就不要帮他处理他的伤口嘛!你是去哪里交到这种不懂礼貌的朋友?”
“华叔!”赶紧制止华叔的唠叨。
“我是医术高超的大夫,我可不做这种脱裤子的鸟事。”华叔一脸不满,像是这样的行径会污辱到他的职业似的。
曾婉丽没辙,尴尬的看着霍达。“你别担心,你还有穿内裤吧?我保证我一定会很小心,不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霍达笑看着她,他可是为她着想,看她明明紧张得半死,却还要故作没事样。“你脱吧!”
她悄悄深呼吸,半蹲在他身前,眼光直视不敢乱动,解开他的皮带后,再拉开裤子的拉炼。“我扶你起来,这样裤子才有办法脱下来。”一把扶起他。
就算她很会隐藏,霍达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慌乱,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护士,她那阳光般的笑脸羞得像是半夜晕黄的月娘;而他始终挑着浓眉,有股看她笑话的意味。
脱下他的裤子,她连忙替他穿上宽松的短裤,眼睛不敢乱瞟,深怕真的看到不该看的!
当华叔开始医治霍达时,虽然他的年纪大了,但一双老眼在老花眼镜下却有着全神贯注的锐利,他展现手上精湛的功夫,没有任何的嬉笑怒骂。
华叔替霍达的四肢伤口消毒,然后施打局部麻醉,在脖子的伤口上缝了七针,等处理完伤势,已是深夜十二点了。
霍达紧盯着华叔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紧张,但最后全然的放松──这个老爷爷缝起线来,动作熟稔没有任何抖动,看得出曾是身经百战的外科医生。
“你这小子命大,没伤到颈动脉,不过胸腔有挫伤,我只能暂时先帮你消毒止血,再帮你打个消炎针,后续的检查你得去大医院,最好照个x光片,或是脑部超音波。”华叔交代完,也不管曾婉丽和霍达,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呼呼大睡。
“要我帮你叫出租车,还是让我送你回家?”不该有的红晕已经消散,只剩她心头依然怦跳的狂乱感受。
“你送我回家吧!”
曾婉丽仍是骑着她的小绵羊,在他的指示下,不到三分钟的路程,将他送到别墅小区的大门口,“你有办法自己走进去吗?”
看来是没办法,霍达跟警卫打了声招呼,让小绵羊长躯直入,接着在一栋三层楼高的豪华别墅前停下,她依旧扶他下车,等他站稳后才骑车离开。
直到小绵羊远离,霍达还是没有问她的姓名、电话,甚至连向她说声谢谢都没有。
他在心里暗忖,不出一个星期,这女人一定会上门来向他邀功讨赏,甚至是借机跟他交朋友,所以他根本不急着询问她的个人数据。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这女人压根没找上门,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好在身体恢复了八成后,凭着记忆中的印象想找到她,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华叔的公寓!
他甚至从他出车祸的十字路口,骑着机车模拟那天的路线,却还是无功而返。
因为这个地区,一排排、一列列都是同样建筑的公寓,况且那天他的身体就像被扭转过,已经痛得连呼吸都困难,脑袋更是失去运转的能力,更别说是要记下任何门牌号码。
明明距离这么近,他和她却像是断线了似的,那个名为小丽的女人难道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他心心念念着──他实在不喜欢欠别人恩情,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第二章
周末入夜之后,霍家豪华别墅的四周亮起一开盏盏色采缤纷的灯光,点缀着原本寂静的夜空,各式各样的恭喜的花篮,花束也沿着花园的墙角,一路摆放到主屋,几乎要淹没走道。
这是一场属于医生同业的盛大宴会,从霍家大厅一直延展到花园,长长十几张的桌子上摆满各种中西式餐点,都是出自于五星级饭店主厨的好手艺。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端着餐盘来,回穿梭在宾客之间,为的就是提供五星级饭店的高档服务。
在大厅里,巴洛克式水晶大吊灯下,勾勒出富贵豪奢,男士们皆穿着笔挺的西装,女士们也都穿着能展露身材的小洋装或是晚礼服。
杯觥交错,衣香鬃影。
霍达看着这一切,镜框下的眼神带着一股傲气,甚至是几分淡淡的不屑。
今天这场宴会,台面上是庆祝霍强的八十岁生日,台面下却是一场盛大的联谊餐会。
出席的不是医界名流,就是名流的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大家无不希望借此机会得以认识霍家的人,甚至认识医界中的菁英,因为只要看中彼此,就将会是门户对的完美组合。
而宴会上,最受瞩目的就属于霍家第三代。
在霍强的开枝散叶下,霍家第三代已经有将近十位,今晚各个盛装出度,男的俊,女的美,有的已是独当一面的主治医生,有的还在医学系就读,总而言之,都是很会念书的资优生,更是大家极欲拉拢及结识的对象。
众人对霍强祝寿过后,大伙开始吃吃喝喝,四处走动,交谈,借以联系感情。
霍达突地感到被一道火辣的视线注视着,他循着视线来源,看见市立医院院长的千金林小柔。
林小柔身穿一身柔白的小礼服,脚下是三寸高的银白凉鞋,衬托出她那优雅的风情,她正用柔情的眸光凝望着他。
林小柔不光人美,还人如其名,是个集气质与温婉于一身的才女,她已通过高考,目前在卫生署服务,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霍达和林小柔在几次的宴会上碰过面,在双方家长的力促下也单独吃过几次饭,后来她更直接挂他的门诊,做过宫颈抹片检查。
虽然霍达是医生,在他眼中那只是一种诊疗,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及意义,但当林小柔张显着目的前来门诊时,他才惊觉她那隐藏于柔婉的表面下,对他竟是有着那么强大的企图心。
在林小柔的使力下,双方家长都希望他们能订下这件婚事。
不过他讨厌她看他的样子,好像他已是她的囊中物;他更厌恶从小到大被规范安排,或许现在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林小柔对他举杯,缓慢地朝他走过来。“你最近很忙喔!都没空跟我一起吃饭。”
“是呀!最近很忙。”霍达的眼神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热情。
前阵子的车祸让他领悟到很多事,万一他不小心就这么离开人世,或是被撞成半残,那许多来不及做的是不是就会造成他心头永远弥补的遗憾?
“现在的女人都不生小孩了,那你的病人应该会愈来愈少才对。”
“我还有其他行政上的事要忙。”霍达随便搪塞,并未认真回答。
这时,林院长和霍达的父亲霍高也走了过来,林小柔娇声问好,“霍伯伯好。”
霍达也对林院长颔首示意。“林伯伯,您好。”
霍高笑道:“小柔呀!多吃点,待会儿让霍达陪着你到处走走,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林小柔甜甜的笑说:“霍伯伯,我已经吃很多了,我不会客气的。”
“林兄,我看这年轻人的好事快近了,我们可有得忙了。”霍高笑得都快阖不拢嘴了。
“你放心,以后你是多了霍达这个儿子,我也多了小柔这个女儿,我会好好疼爱小柔的。”
“那我一定要叫小柔多生两个,霍达自己是妇产科医生嘛!可是得带头以身作则。”林父是老丈人看女婿,愈看愈满意,连妇产科医生和生孩子都可以扯上关系。
林小柔笑得娇羞,双颊映满了红晕。
霍达则是愈听眉头愈蹙得深,放眼望,他心想不知能不能找到救兵,只可惜……
专攻小儿科的小妹霍心也被一个男人给缠上,据说那人是药剂师公会会长的少爷,看来她已是自顾不暇。
大哥霍隆是整型外型外科的权威,向来自认风流又多情,正在跟一名风姿绰约的女人打情骂俏着。
小弟霍江尚在就读医学院,是个腼腆又老实的宅男,此刻正窝在墙角,以最低调的方式玩着膝盖上的手提电脑。
其他和他交好的堂兄弟或是堂姐妹都各有各的应酬对象,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霍达的眼神倏地一亮——有个人影让他感到非常面熟!
“霍达,你什么时候要来我们家提亲?我看在年底之前把你们的事给办一办吧!”林父急了,毕竟这年头好男人是大家抢着要,据他所知,还有许多医生同业的闺女都对霍达虎视眈眈。
霍达展露淡淡的笑意。“对不起,林伯父,我看见朋友,得过去打一声招呼。”故意装作没听见林院长的话,长脚一迈,朝那抹既使不笑也能让人感受到亲和力十足的女人走去。
在这么多人面前,霍达无法当面拒绝这件婚事,因为那么做不但会破坏爷爷过生日的心情,更会让众人围剿他,所以他只能低调的避开。
并且这样的场面,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要来祝寿的?大家都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只想从应酬中得到自身该有的利益。
“小柔,一起过去认识霍达的朋友嘛!”霍高提醒着。
林小柔笑得很害羞。“待会儿再去。”
霍达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优雅的来到那个忙碌的女人面前,微眯着眼凝看着她。
她不是能让人一眼就难忘的美女,但她有着令人难以忽略的阳光般开朗的特质,就算身穿服务生那蓝背心,蓝长裤的制服,她那适宜的笑容还是让人的心情一看就会莫名的飞扬。
“嗨,”他在她的身侧,短短发出一个音。
“请问需要喝什么?”曾婉丽一抬眼发现是他,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红酒。”
曾婉丽是今晚众多外场的服务生之一,自从知道要来霍家别墅服务,她已经开心了好多天——就算无法跟他说到话,但只要远远看着他,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其实前阵子,她有偷偷去医院,看到霍达已经健步如飞,她就放下悬挂多日的不安心情。
“是你。”她拿起托盘上的红酒,替他的酒杯斟满,努力抑制住心底的亢奋。
他扬眉,镜片下的眼眸带着笑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饭店兼差的服务生。”曾婉丽刚刚就已经看见霍达,看他穿梭在宴会宾客中,那股自信与从容简直是帅呆了。
看他握手寒暄,看他被一个又一个淑女名媛围绕,她就知道自己只能远远看着他,他如同过去那段不曾认识他的日子一样。
他点头。“我之前曾回去找过你,不过我没找到华叔的公寓。”
曾婉丽担忧的问:“是伤口怎么了吗?华叔没缝好吗?”
“华叔缝得很好,几乎没有留下疤痕。”
“我就说嘛!你别看华叔一把年纪了,他可是打起人来,双手还是非常有力,简直可以把人给拆筋卸骨的;还有他那双小眼睛,虽然笑起来只剩下一条线,可是连穿针都难不倒他。”
听她这么形容华叔,霍达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实的笑容。“我还以为一个月前那场车祸,就像倩女幽魂般,让我遁入了奇妙的空间,否则怎会有女人那么大胆的救我,又那么刚好的有个懂得缝合的怪怪医生?更重要的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栋公寓!”
曾婉丽笑了,是那种很没形象的大笑;引来众人关注的侧目后,她只好用空着的左手掩上自己的嘴。“没想到你还会讲笑话,真是太好笑了。”
他明明就是个医生,有着沉稳的气质,但此刻笑起来却像是饱含十万伏特电力,闪闪发光,让她险些招架不住。
“我也不知道我会讲笑话。”霍达承认,在他的人生里,凡事都讲究规矩,方圆,都得按照既定的计划前进,一丝一毫都无法让他随性。
他在医院里是个学有专精的医生,在家里是个听话的好儿了,这三十年来,别人看他是个懂上进,会念书的乖孩子,只不过他的反骨日渐严重,别人是在青少年的时候搞叛逆,他可是在三十岁的现在!
就是因为曾婉丽笑得那么夸张,这下引起不远处一直往这里打量的林小柔的注意,因为林小柔可是从没看过霍达这般如烈阳般的笑容。
“可惜你不是遇到美美的小倩,而是遇到我这个短发鬼,那你有没有去收惊?”
“你不信那一套。”
“那你手上和大腿上的伤了了吗?”她上下打量着他。
“都一个月了,能不好吗?”其实他之后有拜托与他私交甚笃的同事低调替他做过x光检查,也让整型名医的大哥霍隆替他拆掉缝线。
当时霍隆还啧啧称奇,问他到底是谁替他缝伤口的,那技巧非常的细腻,就连霍隆都有着甘拜下风的钦佩。
霍达只是随便掰了个理由,说是在某个乡下的小地方不小心摔倒,被不知名的小诊所的医生缝了一下伤口。
他可不想宣扬出车祸这件事,甚至也没去追究车祸肇事者,当然就不能把半夜奇遇记给张扬开来。
“说得也是。”她的眼神瞟了瞟,发现其他同事都在看她。“我不能再跟你聊了,我得去工作了,不然被组长看见,我会被开除的。”
“等等。”霍达喊住她。“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如果我没跟你打招呼,那你也不打算跟我说话吗?”
“我是来工作的,我只是个服务生,不能随便跟客人聊天。”她委婉的解释。
霍达看了她胸口的名牌一眼,笑问:“曾婉丽?”
她一脸的尴尬样。“嗯,很俗的菜市场名。”
“你父母是希望你能既温婉,又美丽吗?”
哈,她笑了。“是呀!不过事与愿违,恐怕我爸妈要失望了。”
“你能看清自己是件好事。”跟她说话才短短几分钟,霍达的笑意几乎没有停过,奇+shu网收集整理比起过去一整年的笑容都还要多。
“喂,你不要这么诚实嘛!”这男人说话还真毒。“我真的不能聊了。”她迈出步伐,就要离开。
“至少得让我有机会谢谢你。”
“不用啦!只是举手之劳。”她挥挥手。
“你的手机几号?”霍达以左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曾婉丽愣了一下,蹙紧眉,她一点都不想跟霍达有任何的开始,就连做朋友她都不想。
霍达疑惑的问:“怎么?不肯给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你不用跟我道谢,真的啦!”她说得面有难色。
霍达挑眉。“这还是我第一次要不到女人的电话呢!”
“霍先生,我是真的觉得你不必放在心上,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这个曾婉知道他是霍家人嘛!只是此时,林小柔已缓慢走过来,介入了霍达与曾婉丽之间。
林小柔笑问:“霍达,这位服务生是你的朋友吗?”她看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让她觉得很不好受。
“她是我的女朋友!”霍达唇瓣微扬,有股不想让人发现的恶作剧。
曾婉丽闻言,倏地瞪大双眼,想知道他是在唱哪出戏?
“你的女朋友?”林小柔问得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的女朋友!”霍达故意加重语气,还一把牵起曾婉丽的小手。
“这怎么可能?”林小柔笑得直摇头。
霍达挑眉,凝看着如陷入五里雾中的曾婉丽。“为什么不可能?”他的过去,都已让他人一手操控,难道他连感情,婚姻也得顺着他人的意思吗?
就从他离经叛道,在二十九岁才买下生平第一辆机车开始,他的人生从此要由他自己来主宰!
曾婉丽一整个晚上都是心神不宁,好几次还差点打破碗盘,不然就是差点跌个狗吃屎。
霍达在牵了她的手,丢下那句威力十足的话后,就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继续跟宾客寒暄,完全没有理会她。
曾婉丽猜测,霍达肯定是在闹着她玩,不然就是故意说给那个漂亮的小姐听,那是有着捉弄的意味,她才不会傻傻的上当。
只是他为什么要捉弄她?只因为她不给他手机号码吗?
夜里十二点,她收拾完所有的善后工作,拖着疲累的身来到她的小绵羊旁。
晚上她偷听到组长在和其他同仁聊八卦,说霍家光是在这处别墅区就有三栋房子,霍强的三个小孩等比例人分配到一栋,而今天的宴会是在主屋进行,也就是霍强所居住的住所。
这样的有钱人,住豪宅,开名车,请五星级饭店办理外烩,甚至连一些政府高官都前来致意,就算有人没到,那贺礼,花篮也一定会到,可见除了有钱外,还有充沛的商界人脉,这真不是她这种平凡的小人物可以想像的豪奢生活。
当曾婉丽发动她的小绵羊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站在她的车头前,害她把手一歪,差点就连同机车跌趴之际,霍达的大手已按在机车的扶手上。
“你……”这一次,她是真的有被吓到!
“我送你回去。”霍达看着她那受惊吓的蠢样,总算是弥补了一整晚被那些女人围绕的烦躁感,尤其是林小柔在他宣告曾婉丽是他的女友时,更是亦步亦趋的紧贴着他不放。
“可是,我有骑车。”
霍达完全不客气的坐上她的后座,一张俊颜微微一侧,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脸颊。“我坐你的机车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