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西边的偏房里。
“有风么?”
“风也习习!”
“好,果然好!”我听到他拍了拍手掌。我已经走到西边的偏房跟前,挑开门帘,灯的烛焰就在我的瞳孔里跳蹿起来。庄子披一件寒碜的外套,一条腿耷拉在炕沿上,一条腿曲在炕上。面前放着一个喝水用的大马勺,还有一根筷子――刚才他就一直用筷子敲着马勺来着。他里边穿的粗洋布衬衣的领口很黑――他的脑油很重然而又不勤换洗,胡须也有很久没有修理了,竟然四面揸开,他的脸本来也算黑而清秀的,现在看起来却有点龌龊的了。
8、庄妻之死(中)
“周哥!”我招呼道。
“噢,是你呀,我还当是谁呢。来,来,来,过来坐!”他拍拍炕沿招呼我坐过去。
我走了过去,但是脚却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炕沿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庄子的妻子。此时正合着眼睛,破碎的皱纹在脸上安详地分布着,凹陷的下巴,鹰钩鼻子,但她却是我少见的善良而体贴的女人:每一次来我都得到她细心的照料。
“这,嫂子怎么躺在这儿!”
我就要扶庄子的妻子到抗上去。
“你不要动,你嫂子已经死了!”
“死啦?”
“死啦。”……我的心理马上冒出一阵子的狐疑,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两圈,“啊,嫂子她怎么死的?”
“就在刚才我们吃晚饭――喝了些小米稀饭,吃得意兴盎然的时候,她便建议为我跳上一支‘天鹅之死’已期助兴!”
“‘天鹅之死’?”
“是一千年后有个叫俄罗斯的国家产生的一种舞蹈!”
“俄罗斯?”
“是几百年后在燕国以北出现的一个国家!”我向来敬佩庄子上知天文晓地理,通古博今,预知未来的能力,今夜听他这么一席话,心里虽然有几分的惊疑,却更敬佩他了。
“本来是要穿天鹅服的,但是你想我和你嫂子并不宽裕,哪能做一套天鹅服,她就穿着补丁最少的宽大素袍和最新的草鞋!”
我看了看,庄妻的身上果然如此。那墙上还挂着几双刚做好的草鞋。庄子平时编一些草鞋卖,得一些碎钱以资度日的。
庄子剪了剪烛心,继续说,“这‘天鹅之死’是芭蕾舞,是用脚尖跳的,……”
说了近半个小时,我终于张嘴流眼泪打哈欠了,我拍着大张的嘴:“喔――,喔――,周哥,你说嫂子是在条芭蕾舞的时候就这么死的,”
“恩啊,我也不知道,有一阵子她就这么躺着。我以为她跳完了――最后的一个动作是天鹅之死,它死了――结果半个小时后她还是不起来,我量了量她的鼻息,才知道她死了。终于死了,死得可是如何?”他竟然转过脸来问我。
“啊――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多,米,,拉,西,多……”他又敲起那只马勺了,哼着一支流行歌曲:你说你天黑要来,我等你等到天亮,两眼斑斑,清泪也两行……我总觉得他的心底有一些愉快,所以疑心便更大了:听说庄子去年给楚王讲道,声音滔滔,神采飞扬,众频妃为之倾到。楚王的一个女儿更是对庄子情有独钟,一心想把庄子招为驸马,可是庄子婉言谢绝了,难道……我没有敢再往下想,他可是我最为敬重的朋友和学长。
“呃,小李子,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么?”突然他叫了我一下,我条件反射一般直了直后背。
“恩,没有什么,我记起来了,那天周哥来向我借钱,我当时的确是没有,我特意来给周哥送五十块钱!”
说着我从坏里掏出一张新版五十的人民币,塞给他。他看看,笑着说:“多亏你还记得为兄,今天早晨喝稀饭时我还同尔惠(庄妻的名字)说白菜又涨价了,两毛五一斤,前些天还一块钱六斤呢!”
“是啊,现在不光白菜涨价,麋子,稻谷也涨价了,周哥可受了窘迫了!”
“那倒也没有,这五十块钱我什么时候还你呢?”他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我感到一阵尴尬,其实我也很在乎这五十块钱的,不能让他不还――白白给他,我有点不忍。
“我闻着你身上还藏有一壶酒!”
他笑了,笑得抑制不住。
我也笑了,本来我带酒来就是要和他把盏闲话的,没有想到进来见了这么一番景象,便不太想喝酒了。
“哦,我故意藏起来,你还是闻到了,不愧是周哥啊,哈哈,哈哈!”我苦笑着把胳肢窝里藏着的那壶酒掏了出来。
他拔开壶盖,闻了闻――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两三下,缓缓地说:“小李子,你可搞到了一壶好酒呀!这是一千二百年后唐代才开始烧酿的太白酒,好酒,我可真是有口福呀!”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只知道与周哥共饮才不负这壶佳酿,殊不知还是这等稀罕的东西!”我眼睛都笑着。
“知我者,小李子也!”他拍拍我的肩膀。
整日里编草鞋的手果然很沉重,差点把我的肩膀都给拍掉了。
我又笑了笑。
“咱哥俩划拳吧!”他建议。
“恩。”我点点头,但仍然心神不宁:如果他真的谋害了他的妻子,被查出来,我,而我不去报官,到时候岂不是要连累我……
“划什么呢?老鼠布袋猫,还是老虎杠子鸡,还是哥俩好吧!”
“还是老虎杠子!”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老虎,老虎,杠子,老虎,鸡!”我们挥手划起拳来。我老是心不在焉。
“又是你输了,喝酒!”我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酒漏到我的胸襟上湿了一片,而他才喝了不过几下,正神情激昂。突然我灵机一动,说:“周哥,今晚你先自斟自饮,我现在还有一事尚去办一办,连到明天都不敢拖了!”
“哦,什么事还这么急,那再陪我划三个回合,你再走吧!”他笑红着脸。
我急切的与他划了三个回合,结果又喝了两杯酒才告辞而出。我走到那个巷子口,解了一下小便,靠在墙上歇息。
“谁!”突然有人喝问。吓得我毛倒竖。仔细一看,才松了口气。
“哦,豪哥,你这会儿还不休息,明天工作可忙!”我阿谀这位穿制服的人,他可是这一带的治安队长。
“噢,原来是小李子呀,你不也没休息吗!怎么,喝酒啦!”
“是喝酒了,不过也没有喝太多!”
“少喝点对身体有好处――恩呀,今夜这月色挺好的,刚才我听到有人敲马勺的声音,不知道在干吗呢!”
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也不知道,豪哥,你这么晚了还办公呀!”
“也够晦气,我刚准备与你嫂子休息,有人叫我,说是王麻子和他老婆吵架,甚至都要打起来了。要我过去处理处理。这不,现在刚搞定,两个人都叫我给骂了一顿才安分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也不容易呀!”
“那是,那是!”
8、庄妻之死(下)
我又一机灵,便与着他告辞:“豪哥,那我先告辞了,还有事,有事!”
我转身又往庄屋走去,并且又听到敲马勺的声音,庄子又复唱了起来。我走进去,他已经喝高了,一边踉跄地舞着,一边敲着。
“啊,周哥,不知道有谁告你杀害嫂子欲谋富贵,这会儿治安队长宫豪带人逮你来了!”
“恩?”庄子也被惊醒了一半。
“这是谁平白诬陷我庄某人?”酒气喷了我一脸。我用袖子挡了挡
“现在先不管这,周哥你先出去躲一阵子吧,去香港新界住一阵,他们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哦。”他应着便想从门走出去。
“哪还能从门走呀,从窗户翻出去吧!”
庄子从窗户翻了出去,犹向我拱手:“小李子,先谢过了,人家说大恩不言谢,那我就告辞了!哦,对,对,在褥子底下有一篇稿子《逍遥游》,你拿去看看吧,如果能在你主编的《丹凤》上表,也不必给我稿费了,先把欠你的这5o块钱能抵多少是多少,后会有期,我们哥俩以后见面再聊!”
“后会有期!”
我看着他在月光下悄悄遁了。
然后我又急跑到宫豪的府第前,扣大门:“豪哥,豪哥在吗?”
“谁呀?这么晚了还扰人清净,找死呀!”
然而门一开,他却将要骂的话咽了下去:“哦,小李子呀,刚才不是还见着你了吗,这会儿又来找我什么事情呀?”
“啊,豪哥,我向你告,庄子谋杀亲妻,欲谋富贵……”我便如此这般的在他的耳畔说了十几分钟。“咿,咿,呀,呀,真的!”官豪兴奋得眼睛都睁大了,“好!”抓了一下我的肩膀,痛得我咬牙。
“有许多王侯都讨厌这个庄子,如今……哈哈!我,我也一直看他不上,哈哈,我终于……的机会了!他又抓了我的肩膀。我的骨骼都要散了。
9、自尊(上)
生亦何苦,死又何哀
死亦何苦,生又何哀
----李勋阳《信条》
什么都可克服我
----卡夫卡
我买了两支雪碧走了回来,递给她一支。这天可真够邪恶的,我已经晒脱了一层皮,她一直躲在太阳伞下,但脸也红通通的,似乎已经熟了,随时可以吃了。她自己并不游泳,却硬拽着我来游泳,只因为有一次我无意说自己最喜欢游泳来着。她算是我们局里的警花,和我一同进这个警察局工作不满一年,但我在警校里学的是汉语文学专业,自然是做一些文案工作,而她是侦察科出身,经常跟在老警身边去破那有些冒险性的案子。当然我们并不是同一学校的,在进这个局里工作之前,我们相互一点也不认识,一如南极的某企鹅不认识北极的某北极熊。
她吮吸了一口雪碧向我笑了笑,一眼的柔波,和她穿上绿色制服时截然相反。我说:“你怎么还看《华商报》这种无聊的报纸呢。”她面前摊着一份报纸,在我去游泳池里游泳的时候她就看着这份报纸。
“我在看前两天我们局处理的那个案件。”她给我指了指一则通讯:《警察束手无策教师挺身而出》。两天前,一个四十岁的男子在小寨一家大市抢了一万多块钱被保安围截起来,这男子用刀子将自己的手腕划破,叫嚷着,我有爱滋病,谁敢靠近我就传染给谁。围堵他的那些保安全惊骇了,没有一个敢靠近他,此时有更多的人在围观他们。市方面已经向我局里报了警。就在保安束手无策的时候,围观的群众里却走出一个约摸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愤然向歹徒走去,我就不信你还无法无天了,说着就和那歹徒搏斗起来。等我们局里的人赶到的时候,歹徒已经被制服了,而那位勇士却不幸当胸口上被扎了一刀子。最终因抢救无效这位勇士离开了我们的人世。我记得他妻子在医院里悲痛欲绝,但另一方面在她的眼里却自有一份坚定: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
“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位李跃其实是自杀的,或许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而巧妙的自杀方式,就在前天他终于遂愿了。”我说。
“你凭什么这样说。”她有些羞恼成怒,在前天她被那位勇士和她的妻子感动得浊泪涟涟的,“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我是说他至少不是什么英雄。”
她真的恼了,不再搭理我,兀自吮吸着雪碧,花容失色----但却更好看些了。
1、
李跃大学毕业后就留校任教了,一直带公共必修课,大学哲学基础。这门课很枯燥乏味,他教得没兴趣,而学生也学得没兴趣。这不,在讲台上也为人师表“毁人不倦”了四年五年了,去年他也结了婚,有了妻子,按部就班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他又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寥寥无几的学生。他把讲义放在讲桌上,看到有三四张假条。他拿起假条看起来:
李老师:
我因头痛的厉害,无法来上你的课,特请假一节,望老师涵谅。
学生:赵亦
李老师:
我因身体不适不能来上你的课,需要请假,望老师批准。
学生:袁无
李老师:
我因感冒需要达吊针,特此请假。
学生:楚天文
他看完了这些假条,嘴边不由得撕扯出一种类似轻蔑的笑容。他看了看下面的学生,都漫不经心无精打采的,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焉拉叭叽地做着各自的事,或趴在桌子上睡觉、或埋头背诵四六级英语词汇、或玩着手机游戏、或阅读时下流行的小说、或耳朵着插着两只耳机听着p3,偶尔有一两个是向讲台上的他看着的,但其目光呆滞----无庸多说,他们只是盯着他或他的背后的黑板呆而已。他又看了看那三张假条,将其揉成一团,扔到讲台角的废纸篓里。
其实这些学生根本不必向他写什么请假条的,他在第一节课就宣布:“我也是从大学生过来的,知道课堂学习很枯燥乏味,尽管学校要求我们老师要打学生的考勤,但我自己却没什么兴趣这么做----我教不了大家什么,在我认为,任何一个教师都教不了别人任何的东西,所以我也不强迫大家来上我的课,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没什么大碍,至于考试,大家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人的。”所以这三张假条在他看来纯属脱裤子放屁---白白多费一道手续。
他摊开讲义,无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上课。他觉自己的嗓音很空洞而机械,听上去象一盒受潮的磁带。他心无旁笃地讲起课来,下面的学生都静悄悄的。他在第一节课宣布过在自己课堂上的纪律:“但是,如果你来到我的课堂,那么我就有一点小小的要求,就是不能出声讲话,要讲话也行,要么使用哑语,要么使用秘室传音法。此外做什么都行,睡懒觉、看小说、听音乐、玩游戏,甚至同桌的他和她谈恋爱都行。”
他记得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是睡懒觉就是在看闲书,要不是自己的老师喜欢打考勤,那他自己也会常常逃课的。现在打了个颠倒,他自己也站在讲台上给人传道授业解惑了,但他知道学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角色,因此很能理解他们,进而很通情达理。他讲着讲着便有了一种乖离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正坐在下面的某一个座位上看着讲台的那个自己象个木偶似的,或抬一下手臂,或扶一下眼睛,看起来滑稽极了。他从自己这偶尔的走神游离状态回复过来,不禁又不为人察觉地笑了笑。他突然想起来,据说北大有一个老教授,有一次去上课,教室里却没有一个学生,但他自个却对着几十张空桌子讲了两个小时的课才下了课。
2
“晚饭你想吃什么?”妻子问他。
他刚撂下碗会,她们才吃罢中午饭,但妻子却已在问他晚饭吃什么的问题了。这不禁让他有些腻烦起来,难道人只是忙于吃喝拉撒而已。他把头枕在沙背上,“随便。”
“随便,随便到底是什么。”
“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我无所谓。”他说着打开电视,跳入眼帘的便是那个恶俗的广告:今年爸妈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他齐齐换了一遍频道,都是广告,什么啦增长灵啦es学习法啦,于是他又关上了电视,闭目养神起来。其实他心里颇是烦躁,没劲,生活真没劲,他想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浊气。妻子收拾起杯盘碗筷洗涮去了。
他听着水龙头的水流声,还有碗筷的叮当声,想象到了妻子那双小巧仟秀的手,镜头以特写的方式向上推,出现了妻子的胳膊,穿着蓝色衣服的袖子,脖子,但到了脸的时候却飘起了雪花点,怎么也浮现不出妻子的面目。他努力想象妻子的面目,但仍然很模糊,脑袋已经微微地作痛了,他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听着水哗哗的声音,不禁有些伤悲地想到,尽管每天面对面的,甚至同床共枕,原来还如此陌生,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进而也想想象一下自己的面孔,现情况更为糟糕,连个轮廓也浮现不出来。看来自己对自己更不熟悉。他甚至想即刻到妻子的梳妆台对着镜子照一番,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来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倒不是他从来不照镜子,而是这会儿忽然心血来潮地特意去照什么镜子那就有点神经质了吧。
他今年有三十岁了,所谓的而立之年。妻子比他还要小三四岁,在一家企业里做会计工作,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以至于结婚他都很有些淡忘了,并没有象人家影视剧里文学作品里那样缠缠绵绵的或是轰轰烈烈的,盐少许醋少许爱情少许,就这样最终走到了一个家庭里了。所谓缘分或许就是这不咸不淡的玩意儿,每次他回忆及此都很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不禁有一种虚无感。
9、自尊(中)
3
这节课他讲了一个课外题目,他把德国作家黑塞写的《荒原狼》拿来在课堂上讲解,尤其是对这本书中插录的那篇论文《论荒原狼----为狂人而作》----进行了详尽的解说,他为自己那堂课另外取了题目。当然,他并没有告诉学生,他的这堂课是依托《荒原狼》这部小说的。他只是站在讲桌后面,将讲义夹慢慢打开:“同学们,在上一个星期,我们的7号教学楼又有一个女生跳楼自杀,我们姑且不管其到底为何自杀,而在这一节课里我们主要来探讨一下与此相关的自杀学。”他说完这开场白,转身在黑板上写道:自杀者论。
“同学们,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有死于车祸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但更有自杀的,而且不计其数。而实际上,我们人中间,有很大一部分,都向往过自杀,有的人甚至经常动过自杀的念头。比如在座的中间,或许就有那一位就说过这样的话,人活着有什么劲,还不如自杀了算。也许你只是随口说说,而不是特意这样说的,这恰恰说明你内心深处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一如酒后吐真言一样,这是你内心深处一个可怕而真挚的想法。我们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自杀者,其更多的是灵魂上的自杀者,我把其称为潜在的自杀者。
“相反,有很多自尽的人----跳楼的、抹脖子的、喝农药的等等,恰恰不是真正的自杀者,在他死亡前一秒或许他的灵魂还非常健全并美好,他们只是由于偶尔的原因才成为(上的)自杀者的,但自杀并不一定是他们的本性。而与此相对,潜在的自杀者,他们的本性就钟情于自杀,但他或许不曾损伤过自己(上的)半跟毫毛,但他经常折磨着自己的灵魂,使其欲求死而后快。但他们经常又苟活在这人世间,那是因为他经常面对着这么一个悖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潜在的自杀者往往看到这个世界是无序的、乏味的、无聊的、没劲的,每个人之所以来到这个星球上,无非是上天把其流放到这里来,使其受痛苦,受煎熬----而上天让这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就没操什么好心眼。潜在的自杀者天生多愁善感,看到桃花流水就对生充满了厌倦,看到蝇营狗苟的蚊虫就对死充满了向往,动不动就动起了自杀的念头。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林黛玉就是一个典型的潜在自杀者。
“但潜在的自杀者往往又十分怯懦,为世俗理念所羁勒,没有真正实施自杀的勇气。他怕别人因为他的自杀说他是一个懦夫----实际上,自杀对于他来说却是十分需要勇气的,他还害怕父母亲友伤心----尽管在他以为这些感情是那么浅薄、空洞、甚至虚伪的,但他又不得不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着想,因而一直延缓着自杀的行程。但命中注定,自杀是他最为可能的死亡方式,他无数次想象着自己的自杀。
“或许有一天,他会想出十分高妙的方法,使别人不至于嘲笑他的自杀、而父母亲友也许不会有十分的伤心,那么他可能就要自行解决了,……”他讲着讲着自己已陶醉了,脸上散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有时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下面没有一个学生在听他讲课,照例在听自己的p3、睡自己的懒觉、记自己的英语单词、看自己的闲书、打自己的游戏,只有一两个学生偶尔看到他在讲台上自个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他们也笑了:这个老师真他妈有点神经质。
4
教务处叫人传话让他到教务处去一趟。他来到教务处,教务处长让他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纯净水,然后坐在他的对面,用变色近视镜背后的眼睛盯着他喝水。他自顾啜饮着纯净水,不管教务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教务处长在打关子,那么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用多说为好。
“李老师,最近你自己的教学情况怎么样?”教务处长一边看着一份乱七八糟的文件一边问。
“哦,”他再喝了一口水,“我想还可以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恩,同学们对你的评价----普遍认为还是比较好的,不拘泥于课本,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主张----这些都很不错----我们做老师的,是不能照本宣科、教条死板。”
他用食指敲击着杯子的边沿,心里哼着一个流行小曲。教务处长的脸在他眼前幻化为一张面乎乎的猪脸,虽不乏可爱,但还是感到其真she(傻逼、憨包、恶心)。他不禁又莫名其妙地露出毛毛细雨般的笑容。教务处长还以为他在听自己的讲话,也露出了很主流媒体的笑容,“但是----,咱们所讲的内容也不能太脱离课本了……。”他的思绪又收笼了一些,其实我们的生活不正是教条死板的吗,吃饭、睡觉、上厕所、备课、讲座、出神,一如玩俄罗斯方块游戏。
“特别是你最近的一节课,听人说你讲的是什么自杀者论,这个影响就有点不太好了。你也知道,咱学校上个星期才有一个女生跳楼了,这件事在社会上也被吵得纷纷扬扬的。学校还特意下了一份文件,尤其要求咱们做老师的不要对这件事有什么非议,这个咱也不说了。关键是咱们的学生正处在朝气蓬勃的年华,我们老师应该是励志育人,尽管你这自杀者论确实是哲学里一个重要的课题……。”
“你觉得你自己在现实生活里活得有没有自尊?”他突然打断教务处长的话。
教务处长一时给愣怔住了,瞠目结舌,一如vcd正在播放时,却突然被按了一下静止。他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另外,你有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一次。“他说完自己脑袋里先飞地思索了一遍,自己打记事起似乎就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一次,尽管有时同父母、妻子、朋友、同学在一起相聚时好象很快乐----但那好象不是真正的自己的快乐,那些时候的快乐好象不过只是应个景而已,与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触不大。他感觉自己象一个阗无人迹的广场,不时长风一道,掀起上面的一些垃圾。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和鼻子有点酸涩起来,喉咙也有些哽塞。他把剩下的水一干而净,然后走出教务处的办公室。
教务处长还挫在那儿,似乎也在胡思乱想起来。
5
“好象你就是他本人似的,你怎么知道他看过《荒原狼》并且深受其影响。”
“我不是在杜撰他的自杀事件吗?”我说。
“看来你不适应做警察,尽管做警察也需要想象力,但你这种想象力也太阴暗了。”
“也许。”我说,啜吸了一口雪碧。我已经记不清她和我怎么开始交往的。在警局里我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色,有时我感到自己就象一个混迹于警局里的扒手一般。尊为警花的她何以和我这个要才(财)没才(财)要貌没貌的家伙交往呢,这直到今天我们坐在遮阳伞下共饮雪碧但我仍不可思议。
我又去游了一番,游泳池里的人有不少,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我有一次差点呛口喝了一口水。我从水中爬出来,即刻又感到被太阳灼烧着了,我走回来,坐在她对面。其实当初我很没勇气和她交往的,说句实话,在她面前我很有些自惭形秽。我老半天不说话,她也老半天不说话。我喜欢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十分悦耳怡人。其实她让我自惭形秽的并不是她的美貌----甚至我从来不大注意到她的容颜,让我自惭形秽的正是她的声音,说得矫情点,那是一种天籁之音!
“怎么不继续讲了?”她问。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杜撰的这个故事了。”
“确实有些讨厌。”
“……”
“但我还是想继续听。”
9、自尊(下)
6
他和妻子手里提着购物篮排在很长的队伍后面等着缴钱。队伍就象虫子一样在蠕动。
他和妻子都没有说话,都落寞而焦急地盯着前面。他偶尔侧头看了一眼妻子,莫名其妙地想,这到底谁啊,怎么就做了我的妻子,和我到底有什么瓜葛,她现在在想什么。他盯着妻子的侧面突然感到一种空前的凄凉,她这会在想什么自己竟然无法猜透,不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原来自己和她却是如此地隔膜,犹如两道异面直线,异面相交而没有任何交点,这就是亲爱的人儿吗。
妻子推了推呆的他,一起往前撵了撵蛹动的队伍。两个人的孤独,他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又摇了摇头,似乎以期使自己清醒一点。他看了看手里的购物篮,方便面、卫生巾、牙刷、口香糖、可乐、中信笔心、一次性纸杯、手帕纸、指甲刀、香皂、锑须刀、方便筷子、西红柿、鸡蛋、垫片、茶叶、皮带、味精、刷子,他感到这些东西很是咄咄逼人,直往他胸口挤压来,他感到自己要窒息了,一阵恶心感汹涌而来,啊呜一声吐了出来。只听见前面的一个女的一声尖叫。
7
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三四点了。妻子早上做好早点,两个人吃过早点她自个就去另外一个女伴家搓麻去了,她们在星期三就约好要在星期六打上一天的麻将,而他自己又一头扎在枕头上,睡回笼觉。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白乎乎的什么东西在他脸跟前,还有什么东西在刮他的脸,粗拉拉的、温吞吞的、黏乎乎的。过了几秒钟,他终于看清,原来是妻子养的那只猫在舔他的脸。他挥手把猫赶开,它喵地叫了一声。
他下床,趿起拖鞋,洗了一把脸。他觉房间似乎太寂静了,就象一座坟墓,而实际上窗外正有千百种噪音在鸣作,十分聒耳。他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觉自己已经很饿了。
他不喜欢打麻将,甚至是十分厌恶,正如他厌恶养什么宠物一样。但妻子却对两者都很喜欢,所以他从来没将这种厌恶感在妻子的面前表露出来过。
去年,妻子怀孕过一次,当妻子告诉他时,他竟有些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妻子当时很兴奋,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实际上,他也不喜欢小孩,感觉小孩就和一个宠物一样,使人厌恶。当然,如果妻子最终决定把小孩生下来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无非家里再多一个宠物而已。只是当时妻子第一天决定生下来,第二天又决定还是不生下来----暂时没有条件,她自个颠三倒四的,最终把孩子给药流了。
如果当初母亲对自己也象妻子一样,一会儿打一个主意,最终把自己也给药流了,那自己也不必经历这么多年的磨难了,他有时想。看来人的确不过如一粒尘埃,象用铅笔写错的字,随时都可以用橡皮擦掉。
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站在窗子前面吃起干吃面来。他看着窗子外面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种动物,而且还这么多,蝇营狗苟的,不知忙来忙去到底是为了个什么。据说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老鼠,人类在不断地繁衍,老鼠也在不断地繁衍,“人鼠一窝”啊,然而人类却是那么地厌恶老鼠,真有些滑稽。他有时真希望人类也濒临绝种,但人和老鼠一样生生不息。他的脑袋里涌现出几亿只老鼠,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在偷食、打架、交媾,拥成团连成串的。他又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刹住了脑袋里的想象,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那只猫站在他的脚旁喵喵地叫着,它也是大半天没吃一点东西了,肯定饿了。他的恶心感过去了,他又继续吃东西,还故意盯着猫的两只眼睛大声咀嚼,猫盯着他嚼动的嘴和颤动的下巴一声接一声地喵喵叫。他不会喂它东西的,特别是这会儿,但是猫看着他的下巴已经咽了好多次唾沫,舔了好多次嘴唇,还一个劲地喵喵叫。他终于心烦意乱了,狠狠飞起一脚,猫被踢到墙上又掉了下来,喵呜----。
晚上妻子回来了,看到猫蜷缩在墙角不叫也不动,充满了哀怨的眼神,走过去看了看,问他:“猫怎么受伤了?”
“我踢的。”他继续看着一本无聊的杂志,头也懒得抬地说。
妻子没再理他,抱起了猫,叫着猫的名字:“乖、乖,叫我看看你哪儿受伤了,肚子也是瘪的,还没吃东西吧……。”他听到妻子的声音里有颤音,不禁也有一点同情起那猫来。
8
校方一年一度的体检时间到了,而且每次都是颇有深度的体检。听力、视力、嗅觉、辨色、肝功、ct等不一而足。与校方合作的医院也是一家大医院,设备齐全,仪器先进,医术医德也有口皆碑。
他拿着体检表到有关科室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体检。据说医院的这套体检怎么着也得五六百块钱,可见校方对教师的身体还是很为关注的。有几个同事拿他开玩笑,叫他也到妇科去检查检查,看白带有没有增多啊||乳|腺有没有增生啊。尽管他觉得他们的玩笑有点无聊乏味,还是给他们回抱以摸棱两可的笑容。
花了近乎三个小时,才把所有的体检项目弄完,他将体检表格交给最后负责的医师时突然希望自己患有什么绝症,最好是晚期的。当然爱滋病就免了,不好担待名声(甚至会累及妻子);乙肝也不用了,会直接危害到别人(连举杯共著都不可以);最好是个什么癌症就可以了。他这么想着,就不由得对那个医师投以极其信任的笑容了,似乎委托其一定要给自己带一门绝症来。
9
这几天气温陡然增热,这个城市浑然成了一间大桑拿浴室,空气又热又潮乎乎的。他身上已经汗淋淋的,他帮妻子择完了菜就无声的站在妻子的背后看她操厨。她的后背已经大面积的濡湿了,拓印成一片不知名的地图,脖子上、脸上也浸出一层热汗,亮晶晶的、滑腻腻的、黏呼呼的。他看到她的几年来也见得肥大起来,侉侉腰,含胸拔背的。他看着看着,觉得妻子很龌龊,不,自己同样也很龌龊。他又想到了刀俎鱼肉这个词。
“咱们不吃饭了。”他突然开口说。
“什么,”她惊讶地停止了正在舞动的铲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出去吃饭吧,”他突然很烦躁,又是吃饭,怎么吃个没完没了的呢,这顿吃了下顿还吃,但他稳住自己的情绪。
“可我不是已经做了两道菜了吗,那把它们怎么处理。”
“扔了,又没什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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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检结果出来了,良好,连血糖都很低。良好,这让他很有些失落。拿到结果的时候,同事还相互插诨打科的,“你没得那个什么花呀什么柳的,真可惜,接下来的一年里可就要好好地心灵快活身体快活----特别是要身体快活才是啊。”
他一点也笑不起来,哪怕凑和地笑一下也勉为其难,别的同事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病,把他的体检结果单拿过来看了一眼,“不都很正常么,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他没搭理他们,取回体检结果单失魂落魄地走出学校。这天也太热了,他已经出了一身汗,并结了一层薄薄的盐屑,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浑身如同敷满了枯枝败叶一般难受得要死。
他不知道自己想往那里走,不想回家,妻子上班去了,即使她在家,那回家去也没什么事可做。他信脚向前走,热汗淋漓,口渴难当,他看到路边有一家冷饮部,于是向凉棚下走去。别的桌子上都坐着一对对情侣,只有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女孩一身卡通打扮,面目可爱清纯,耳朵上插着耳机听音乐,看着一本印刷很精美的小书。她只简单的溜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了。他要了一支健力宝,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