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男人带笑的语音,从耳机里传来,“小鸟已上架,出货中。”
她瞪大了眼,一脸茫然。
他上前,抓着她的手肘,打开门,“走吧,妳得和我离开这里。”
“等等,我得先拿电动车的钥匙。”她紧张的说。
“我们不需要那个。”他开口。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让他推出了门。
他知道她以为他要和她先去救肯恩,他没有解开她的误会,只是走在她身后,跟着她一起下了楼,当她要继续前往地下室时,他上前扶住她的腰,警告她。
“不是这边。”他带着她走出楼梯间,前往大门。
“可是肯恩……”她试着抗拒了一下,但害怕监视器里的人会察觉不对,只能顺着他。
第11章(2)
去他妈的肯恩!
他很想这样说,但他只道:“我会处理。”
虽然如此,她仍觉不安,低声道:“我不能将他丢在这里。”
“妳真的一点也不相信我,对不对?”他额上青筋微微浮起,眼微瞇。
“我相信你,但是……”
“继续走。”他打断她的话,下颚紧绷,冷声开口:“否则我会扛着妳出去。”
她眼里浮现恼怒,继续往前走,但依然忍不住道:“至少告诉我你的计划。”他眼一瞇,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博士,妳要嘛闭上嘴,要嘛干脆叫警卫来抓我,说真的,我并不会太介意。”
他不介意,但她介意!
夏雨为之气结,她并不想让他被逮到,她可不希望要救的人又多出一个,更不希望他被当成另一个活体实验品!
老天,光是想,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她不想要他被关起来,不想看他日渐消瘦,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个男人需要活在辽阔的天地之中,她知道,若他被关住,不用三天,他就会因为失去自由而发疯。
夏雨清楚感觉到,走在身旁的男人的不爽和火大,她不希望再火上加油,只能闭上嘴,走出大厅门口,往停车场走去。
但他又阻止了她。
“走这里。”力刚说。
她停下了脚步,瞪着他,“那里是大门,出去之后只通往海滨宿舍和港口,不是c楝。”
“我知道。”他半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继续走,警卫在看我们了。”逼不得已,她只好再往前走,“你到底在想什么,武哥和岚姊还在c楝……”
“我想妳信任我,妳懂信任怎么写吗?还是需要我一笔一画的教妳?”
她僵住,被他话语里的嘲讽刺了一下,忍不住辩驳:“我当然知道。”
“但妳不懂。”他轻哼一声。
她脸色苍白的道:“信任是双向的。”
“没错,信任是双向的。”他点头同意,看着她,说:“我相信妳,所以我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找妳。”
心头,蓦然一悸。
他微侧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出实话:“现在,我要走出去,搭船离开。”
闻言,她脸上血色尽失,止步脱口:“你不是来救人的?”
“我是。”他叹了口气,只能跟着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坦言道:“来救妳。”
夏雨一愣,眨了眨眼。
力刚没好气的看着她,说:“我说过,我们会将肯恩救出来,但妳不相信。武哥和岚姊是故意被抓的,他们会和我们的人送肯恩出来,我则负责带妳出去。”
“可是我听到……”
“我知道妳听到什么,但妳没听全,这主意是岚姊的计划,她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做了。”他讽刺的扯着嘴角,说:“她这么做,风险很大,但那是最快能到这里的方法,如果妳那天先来和我求证,而不是转身逃走,跑回来自投罗网,我就会告诉妳这个计划,阿浪要我瞒妳,可我不想,因为我相信妳会不高兴,但最终仍会同意。”
什么?
她无法置信的瞪着那个将两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的男人。
“妳可以回头,去确认我们的人有没有救出肯恩。”
他黑瞳一黯,凝视着她,道:“或者,妳也可以相信我,和我一起走出那扇大门,安全的上船离开。”
她屏住气息,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只觉得晕眩。
这个男人,在要求她的信任,完全无条件的信任。
可是,肯恩还在身后,他还在那个房间,被绑在床上,她刚刚才从那里出来,他还在那里,她知道,她才握住了他的手,才承诺不会抛下他。
她很清楚这个地方的保全系统,所有的理智都告诉她,就算有红眼的卧底帮忙,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引起任何马蚤动、不造成任何破坏,就破解麦德罗科技复杂的安全系统,将肯恩救出来,送出这个地方。
那么,她该如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如何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海风,飒飒而来,扬起他的黑发和白袍。
他英俊的面容,在暗夜街灯下紧绷着,显得莫名阴郁森冷。
夏雨喉咙发干,心跳加快,毛孔因为紧张而收缩。
她如何能够信任他?
眼前女人的沉默,让力刚握紧了藏在白袍口袋里的拳头。
他以为,那一晚,他和她有了默契,他原本还怀抱希望,以为是她误会了一切所以才离开,但现在看来,那真的只是他的一相情愿。
心头,又一阵抽痛,他轻扯嘴角,苦笑着,他不应该测试她,但他忍不住,他想知道,他该死的希望她能信任他。
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如今看来,显然她还是做不到。
深吸口气,他才要咬牙发狠上前,冒着引起马蚤动的风险,强行将她扛出门口带上船,但他还没动,她已经动了。
有那么短短的一剎,他以为她要转身回去,离开他。
但那个女人没有这么做,她没有转身,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缓缓举步来到他面前。
他屏息的低着头,看着那个老是从他身边逃走的女人。
“我相信你,你知道我相信。”那些字句,轻轻的飘散在风里,他却连一个也不敢漏掉。
他瞧着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大声得有若雷呜。
夏雨仰望着他,沙哑的重申:“我相信你,所以我才回来,我知道你会来。”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相信他,她应该要查证,回头去确认,但她确实相信,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这个人。
“我相信你,全心全意。”随着她轻柔但坚定的话语,缓缓的,他黝黑脸庞上,那双黑得发亮的眼,弯成了新月,先是一点点微弯,然后更多、更弯,而那原本紧抿成一直线的嘴角,也慢慢上扬,渐渐的勾出了一抹动人心弦的微笑。
“谢谢妳。”他说。
那抹真心的笑,如此温柔,如此亮丽,深深的、重重的刻印上了心。
她喉头紧缩,心跳坪然。
他凝望着她,嘴角噙着笑,道:“我很想吻妳,但大门的警卫还在看,所以让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以免我做出更愚蠢的事,好吗?”
她眨了眨眼,无法克制的微微红了脸。
“我喜欢妳为我脸红。”力刚心情愉快的转过身,带头继续朝大门走去,“如果大门警卫觉得奇怪,就说妳刚在健身房运动完。”
“我没有运动的习惯。”她注意到,他又开始开玩笑了,那奇异的,让她心头微微发热。
“妳应该要有。”他迈开脚步,口气愉悦的说:“要活就要动,每个人都应该要有运动的习惯。”
她没有理睬他的评论,只快步跟上他,提议:“或许你应该要让我走前面,你是陌生的面孔。”
“我不是,大门警卫刚刚看过我,我和麦德罗一起进来的。”
“你什么?”她吓了一跳。
“我忘了和妳说吗?我是麦德罗科技挖角来的科学家,刚刚出炉,烧烫烫、热腾腾,保证新鲜。”他说着转过头,抬起手,和持枪戒备的警卫微笑,扬声打着招呼,“嗨,尼克,晚安。”
“博士,晚安。”警卫和他招手,回以微笑,然后顺便和她点了下头,“晚安。”
“晚安。”她愣了一下,反射性的点头应声。
她才要掏出自己的卡片,但身旁的男人,已经早一步掏出了芯片卡,在安全系统上刷了一下。
哔哔两声,大门立即往旁滑开。
微凉的海风,迎面而来。
他收起卡片,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大门。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简单的就能进出这个警卫森严的地方。
“你哪来的卡片?”她走在他身边,悄声问。
“当然是麦德罗亲自给我的。”他带着她往海边的码头走去。
“你疯了吗?”她为他的莽撞,冒了一身冷汗,生气的说:“他不是笨蛋,你很可能会被他发现你是假冒的!”
“妳说得没错。”他点头同意,然后瞄了她一眼,“妳那么生气,是因为担心我吗?”
她的回答是一记恼怒的瞪眼。
“很好。”他微笑,神色自若的道:“记住这个让妳火大得想踹我一屁股的感觉,然后再乘以十倍,不对,或许一百倍,那大概就是我这几天对妳的观感。”
“你……”夏雨一愣,瞧着他,心头又一热。
“妳这女人,真的很欠教训,其实最近这两天,我不是很能分辨,等我找到妳之后,是比较想脱掉妳的裤子,好好打红妳可爱的小屁股,惩罚妳的自以为是,还是把妳关在房间里,当成我的禁脔,和妳zuo爱做到精尽人亡。”
她瞬间红了脸,低声警告道:“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
“不可以。”他甜甜一笑,故意道:“如果妳没有先把我搞疯掉,我就会是正常的。”
“我才没!”
“妳有。”他踏上了码头,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着道:“妳他妈的完全把我搞疯了。”
看着那个笑意盎然的男人,夏雨张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心在胸中奔腾狂跳。
这算是……告白吗?
码头上,有另一座检查哨,几名荷枪的警卫就站在那里,看着两人。
有人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机,开这种玩笑吗?
她搞不清楚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傻傻的瞪着他,还无法回神,他已经伸手扶着她的后腰,催促她上前。
“宝贝,把妳的嘴巴闭起来,继续前进,妳看起来好像青蛙,苍蝇都要飞进去了。”
他调侃的话语,让她尴尬的闭上了嘴,被迫移动脚步,跟着他前进,但脑袋还是一片混乱。
她想和他把话问清楚,但两人已经到了检查哨,她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跟着他一起,再次出示卡片和证件,让人检查。
警卫仔细检查核对着,正当他按下了开门键,准备点头要让他们通行时,身后传来车子的声音。
她闻声回头,看见车上坐着一位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一瞬间,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是麦德罗。
恐惧爬上了脊髓,如蛛网般裹住了心,她反射性的上前一步,挡到了他面前,站在凤力刚和那个男人之间。
“别说话,让我应付他。”她低声警告他,原以为他会抗议,谁知他却只低头悄声道:“告诉我,小担心,既然妳相信我,那么妳逃走只是因为妳觉得我不会让妳回来,还是妳认为我不可能爱上麦德罗的女儿?”
她呆住,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回头看他,但那个男人没有乖乖站在那里,他只是笑着丢下了这个问题,趁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回神之际,直接朝麦德罗迎了上去。
不……
她差点叫出声音来,心惊胆跳的快步上前,试图赶在他前面,但还是慢了一步。
他主动替麦德罗打开车门,微笑道:“晚安,博士。”
麦德罗下了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那真是让人恐惧的一瞬间。
在那一秒,她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冷,五脏六腑全纠结成了一团,害怕麦德罗已经发现他是假冒的,害怕自己会失去他,而这一次,她真的无法确定,她还有办法在麦德罗面前,把冷静的面具挂在脸上。
就在这时,麦德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到了她身上。
他盯着她瞧,用那双冰冷的蓝瞳,打量着她。
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站在力刚身边,极力维持着表情如常,不敢让他看出她的思绪与情感,跟着几乎在那瞬间,她察觉到不对,有种奇怪的违和感,莫名浮现。
这个男人的眼里,没有曲折的狡黠,俊美的脸上,也无虚伪的微笑。
突兀的感觉,在心头一跳。
在她眼中兴起困惑的剎那,他朝她点了下头,道:“我想出海兜兜风,妳一起来吧。”
说着,没等她开口,他就朝检查哨走去,看见麦德罗本人,检查哨的大门,瞬间就被人打开。
她错愕的看着他,然后发现车上陆续下来了四个人,其中一个,是被人抱了下来的,他们让他坐到了轮椅上,那不是别人,是肯恩。
夏雨瞪大了眼,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但那确实是肯恩,他虽然虚弱,还戴着氧气罩,但两眼炯炯有神,意识清楚的看着她。
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希望如火焰般燃烧着。
一时之间,胸口涌现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她无法断定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办法确定,眼前的情势,她只能匆忙看向凤力刚。
他正和另外三个人说话,一个是克雷,另一个则是克雷的小组人员,还有一个是麦德罗的贴身保全。
然后克雷的小组人员,推着肯恩上前,经过了她身边。
克雷本人,则走在一旁,然后她注意到,当他和她对上眼时,那向来厌恶她的博士,竟然对她微笑,朝她眨了一下眼。
她再次愣住,下一秒,凤力刚已经关上了车门,回到了她身边,揽着她的腰,冲着她微笑。
“来吧,宝贝,别傻站着,船马上就要开了。”
恐惧,仍占据着她的心。
他的嘴角挂着笑,但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
她想开口问清楚,可此时此刻,那并不明智,而她信任他,真的信任。
就在那一秒,她发现,这男人不知在何时,竟已经穿越了她重重的防卫,在她心中,扎了根。
她看着这笑容可掬的男人,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可她不再有任何迟疑,就算他要她跟着走入火坑,她也愿意冒险跟随。
所以,她紧闭着她的嘴,没再多加发问,只在他的带领下,她跟着眼前那一票神奇又吊诡的队伍,通过了检查哨,上了船。
出海。
第12章(1)
她才刚踏上甲板,还没完全站稳,船就开了。
十分钟后,他们在外海从小游艇,换到了一艘远洋渔船上,那些男人动作利落,迅速的卸去脸上的特殊化妆,脱去了整齐干净的衣裤,换上沾满了鱼腥味的旧衣服。
眨眼间,他们全都变成了结实黝黑的渔夫。
她有些傻眼,然后最后一个人,利落的从游艇上跳了过来。
那是克雷的助手,她看着那名助手,拔去了头上的面具头套,对她微笑。
“嗨。”
老天。
那位助手,不是别人,是封青岚。
她呆滞的看着那个女人一边脱去绑在胸口上的束缚,一边对着船长室的男人吆喝着,“伊拉帕,你还有三分钟,需要我帮忙开船吗?”
“不需要!”几乎在同时,周围所有的男人全部抬起了头,异口同声的开口回答。
“帕哥可以的。”
“没错,他可以。”
“岚姊,妳好好休息就行了,真的。”
反对封青岚开船的声音,此起彼落,封青岚翻了个白眼。
然后出乎夏雨意料之外,一个精壮结实的男人拧着眉,开始责备她。
“岚姊,妳这次真的太超过了……”
当第一个男人开始起了头,另一个就跟着开口,恼火的指责与抱怨,接二连三的出现。
“阿浪说得没错,妳太超过了……”
“我们并没有同意这个主意……”
“这招太危险了……”
“红眼是一个团队,不时兴个人式的英雄主义……”
到了最后,甚至连那位麦德罗,都拧着眉,冷声开了口。
“而且妳怀孕了,不该冒险,孕妇应该要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除了很早就聪明的远离甲板战场的韩武麒之外,所有的男人听闻这句纷纷点头,但很不幸的,这句话明显惹火了眼前这位大姊头,封青岚眼角一抽,脚跟一旋,拉着她就往船舱里走。
夏雨注意到,她在下楼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看起来像遥控器的东西,按了一下。
砰!
轰然的爆炸声,突然响起,船身轻微的摇晃了一下,她听到巨大的水声哗啦响起,几乎在同时,甲板上的男人们纷纷咒骂出声。
她紧握着扶手,有些惊慌的脱口:“怎么回事?”
“没什么。”封青岚回首,甜甜一笑,“只是我提早把那艘游艇炸了,让海水消消那些大男人的火气。”
肯恩是最优先被送进船舱里休息的。
她进去看他时,看见了曾剑南,他告诉她,麦德罗科技的人,替肯恩施打的药剂起了作用,他已经睡着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在他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陪了他一阵子。
即便他就在眼前,被她握在手里,她还是不敢相信,红眼的人真的办到了,真的将他救了出来。
胸臆中,某种东西梗在那里,她强忍住,却无法阻止眼眶微红。
阿南低声和她研究讨论了一下肯恩的状况,两人互相交换意见,当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时,他命令她去休息。
“快去睡,妳已经忙了一整天,而我睡了一整天,我会照顾他的。”阿南微笑,赶她出门,“回妳的舱房去睡吧,剩下的,我们明天早上再讨论。”
她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也知道要好好睡一觉,头脑才会够清楚,所以她顺从了他。
但才走出门,她就看见麦德罗站在狭隘的通道里,那个男人已经换掉了身上的衣服,和其它人一样,穿着普通老旧,洗到泛白的t恤,和宽松容易活动的裤子。
她被吓得心跳差点再次暂停。
“我是屠震。”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淡淡开口:“不是麦德罗。”
夏雨紧张的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早已猜了出来,也听到他的证实,她还是无法消除每次面对这张脸的恐惧。
因为他的提醒,她才发现他和麦德罗虽然很像,但不一样。
他和肯恩也不一样。
他比较壮,金发被染成了黑色,瞳孔也是黑的。
她看着他的黑发,多停留了一秒,她记得他之前明明是金发蓝眼。
“刚刚,我戴了假发。”他从她的眼里看出疑问,解释。
现在,她看出更多的不同了,他年纪比肯恩大,更健康、更强壮、更高大,少了斯文的衣着掩饰,改变了发色和瞳孔颜色,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另一个人。
很像,但不一样,气质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一样,可是容貌还是太像了,像得让她心头紧缩,寒颤顺着脊髓,爬上了后脑,然后那一秒,她领悟了一件事,血色缓缓从她脸上消失。
“肯恩不是第一个……你才是……”
那个俊美的男人眼角一抽,没有否认,只道:“妳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喉咙发干,瞳孔收缩,承认:“我不知道。”
“那其它的呢?”他再问。
“其它?”她一愣。
“对,其它!”他逼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逃走。
“妳知道吗?他做了多少个?藏了多少个?”他一脸阴狠,那冷酷的质问,含着陈年的积怨与愤怒,他所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巴掌,狠狠的打到她脸上,让她痛得为之瑟缩。
“他将他们关在哪里?在什么地方?”
那些问题,如连珠炮般打来,急促而尖锐,她很想躲,很想逃开,但她不能,就算他没抓着她,她也不能逃,无法逃。
她得回答他的问题,必须回答他的问题,但他掐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是如此用力。
“啊……放开我……”她痛得轻喘出声,反射性抽手。
可她的抗拒,让他误以为她要闪躲逃离,抓握的力道更加用力,几乎像是要捏碎了她的骨头。
疼痛,让脸色发白,让泪水几欲夺眶,她瞪大了眼,震慑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低下头,逼到她眼前,愤恨的追问:“除了肯恩,还有多少个和我一样的……”
“阿震!”
正当她张开嘴,试图要回答他时,一声斥喝,从旁传来。
她抖颤的看见凤力刚,快步从另一边走来,问:“你在做什么?”
几乎在那瞬间,她才有办法呼吸,不禁朝凤力刚靠近,当他伸手握住她时,她自然而然的回握,寻求他的力量与支持,但屠震仍抓握着她另一只手臂,紧抓不放。
“只是问她一点问题。”屠震抿着唇,瞇眼回答。
“你弄痛她了。”凤力刚看着他,微笑出言提醒,兼警告:“放开她。”
这句话,让他看向自己抓在她手臂上的手,然后再次对上她因疼痛泪湿的眼,似乎在这时,那个男人才发现自己有多用力。
他瞬间放松了力道,但还是没有松手,只是瞪着她。
“阿震,把你的手放开。”凤力刚开口再说,声音比之前更冷,警告的意味更深。
“桃花应该教过你,什么叫礼貌。”
这一句,让屠震一僵,眼角抽紧,虽然看得出来他不是很甘愿,但眼前的男人,缓缓的放开她,收回了手,只是他虽然收了手,却仍一脸冷的杵在原地,没有让开。
两个男人,就这样一左一右的将她夹在中间,僵持着。
紧绷的氛围,弥漫充塞在空气中,让她难以呼吸。
见他不动,力刚开口再催促:“很晚了,你应该回你的房间睡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
屠震还是没有动,脸色奇差无比。
凤力刚嘴角笑容微僵,感觉到他的不爽和隐隐加深的怒气,她连忙在他再次开口前,收紧和他交扣紧握的手。
那让他看了她一眼。
“不要。”
她无声要求,没有开口。
只一眼而已,很神奇的,他竟然懂了她的意思,他挑起眉,然后妥协,在那瞬间,闭上了嘴。
那,让她心头蓦然再一颤。
他眼里,染上了一点温柔,那给了她勇气,她吸了口气,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左边那个年轻的男人,她欠他一个答案。
她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那只代表,他有多么在乎这件事。
她不怪他,而且她清楚,这个人有权知道,麦德罗做了什么。
所以,她开口,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
“没有了。”夏雨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同时,看见他眼中的不信。
她看着他,瘖哑的道:“就我所知,目前还没有,第三个。”
“怎么可能?”凤力刚一愣,问:“他不是在贩卖复制人?”
她看他一眼,回道:“复制的技术并不复杂,随便一个大学生经过指导,加上适当的器具,都能做到,那就和做试管婴儿差不多。”
“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含有我们之所以为人的基因。”夏雨拉回视线,瞧着屠震,解释:“但若要复制出一个成年人的复制人,就得以核转置的技术,用成年人的成熟单细胞,取出细胞核,将本体成熟的细胞核置入另一个被取出核的卵细胞中,用电击让它们融合,再以化学方法,启动细胞分裂,并让其成长为胚胎。”
偌大的渔船,在大海中摇晃,狭隘的廊道中,只有她的声音轻响。
“这和精子与卵子结合的胚胎,完全不同。这个阶段,不是那么简单容易,这种人为强制重新将已经成熟的细胞,再次程序化的过程时间太短,很容易让基因表面出现瑕疵,所以就算在这个阶段很幸运的成功了,胚胎顺利成长为个体,被复制出来的人,也会因为基因瑕疵而有问题,大部分的人,身体上会有缺陷,无法存活太久。”
她小心的挑选字句,和屠震解释。
夏雨注意到,他眼里没有疑惑,这个人清楚她在说什么,忽然间,她了解到,他其实很清楚这整件事的过程,这个叫屠震的男人,曾经仔细研究过,什么叫做复制,也知道什么叫做基因瑕疵。
在那一秒,一个念头闪过,她强行压下,只继续镇定的说。
“你想得没错,麦德罗不只做了你和肯恩,他将这整件事,取名叫繁星计划。”
看着那个阴郁的男人,夏雨道:“取名繁星,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完全控制这整件事,他没有办法确定,谁能撑过来,谁没办法,他只是让手下的人,大量的去做这件事,当你在野地里撒出一把种子,总会有一两个健康的撑下来。”
闻言,屠震一僵。
“我后来才发现,他做的不是科学,是赌博。”她看着他,告诉他:“你和肯恩,是个奇迹,没有别的了。”
就算曾经有,也都死了。
这是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但他们全都清楚晓得。
狭隘的舱廊里,一片沉寂。
“妳确定……”屠震下颚紧绷,沙哑的开口:“他在肯恩之后,没有再试?”
她舔着干涩的唇,再道:“有,但没有成功的,你看到肯恩现在的状况了,麦德罗在十几二十年前受了伤,变成了残废,无法亲自做实验,克雷在他的指导下试过很多次,但只有肯恩意外的成功了。那是意外,而不是科学,因为他们无法用同样的程序,重复做出一样的结果。他后来对外宣传的复制技术,其实只是和我一样的试管婴儿,他们制造那些孩子,挑选基因和本体相近的,出生后确定不会和本体出现排斥反应,就养大他们,再出卖他们的器官。”
说到这里,她感觉晕眩想吐,恍惚中,又看到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
“健康的,就留下来,养大,等着被宰割;不健康的,就安乐死,或者……拿来做活体……”
“妳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情?”屠震愤恨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残酷的质问,如刀一般,狠狠戳在她心上,让她摇摇欲坠。
夏雨张嘴欲辩,却找不到声音,但身后的男人,扶住了她,替她开了口。
“她就是不能。”凤力刚没好气的瞪着那臭小子,道:“所以才会在这里。”
这个男人支撑着她,不只用身体,也用心。
热泪蓄积在眼眶,她心口紧缩着,强迫自己继续站着,面对脸色难看的屠震,张嘴道:“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知道后,我也无力改变,直到现在……我并不……并不以我的愚昧和盲从为荣,我只想要修正错误……”
“但现在,他有了身体。”屠震指出这个事实。
她瑟缩了一下,但身旁的男人,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深深的,她再吸一口气,哑声道:“在那个当下,我只想得出这种方法,那是唯一……能让肯恩活下去的方式……”
屠震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个女人只有一个人,她尽力保全了肯恩,即便那违反了肯恩的意志。
她若没这么做,麦德罗一样会换身体,把老旧残破的身体抛弃,让肯恩直接死去。
他无法认同她,但也无法僧恨她。
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他握紧了拳头,再问了一个他其实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会重新再开始试,对不对?”
他没有讲清楚,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现在麦德罗虽然有了健康的身体,但一个,是不够的,对那个男人来说,永远不够,毕竟备份永远不嫌多。
夏雨鼓起勇气,看着屠震,和他承认:“对。”
屠震沉默着,表情紧绷。
她以为这个男人会再次责怪她,但他没有,只是开口问。
“妳打算将肯恩和他换回来?”
“对。”她点头。
他神色阴郁的看着她,然后深吸了口气,点头,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他退了一步,跟着终于转身走开,消失在廊道尽头的黑暗之中。
直到他完全消失,那伴随着他而来的无形庞大压力,才跟着消散。
几乎在同时,她感觉双腿一软,一时间,有些不稳,但一只铁臂撑住了她,将她搂进温暖的怀抱里,再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夏雨攀着那男人强壮的肩颈,喉头紧缩。
她应该要抗议,但她没有力气,而且她需要他,她哽咽的闭上眼,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将他熟悉的味道,吸入心肺之中,终于和自己承认。
她需要他……很需要他……
一月盈然,悬在阗黑无垠的深海之上,轻轻挂在堆高的云边。
柔软的月光,替远处海上的云,镶了淡淡的银边。
凤力刚将她抱上了甲板,让她呼吸新鲜空气。
在快速行驶了几个小时之后,开船的人已经放慢了船速,让这艘远洋渔船,在平稳的海面上,缓缓前行。
除了基本的两三盏灯火微亮,甲板上的灯都被关掉了,不再和之前那般,通明如白昼。
他抱着她,坐在船侧的木箱和鱼网及浮球之间,一个不会太亮,也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
怀中的女人,将小脸埋在他肩头紧攀着他、依靠着他,无声掉泪,那热烫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肩头,灼烧着他的胸膛,让他心口紧缩抽痛。
明明平常舌粲莲花,但此时此刻,他却找不到任何足以安慰她的话语,所有安慰的字句,在这个时候,都像是笨拙的言语,都莫名多余。
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拥抱着她,抚着她柔细的发,抚着她在这几日,变得更加削瘦的肩头,怜惜的轻轻揉抚她被那小王八蛋抓红的手臂。
在刚刚某个瞬间,他真的很想痛扁阿震一顿。
但他知道他的苦、他的恨、他的痛,红眼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虽然知道,他在那一秒,在看见阿震伤害她的那个瞬间,他还是差点忍不住想痛殴他。
那小子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但他太急着想得到答案,才会失去了理智,对她动手。
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勉强忍住了扁他的冲动。
真他妈的。
滚烫的热泪,又滑落一串,在他胸膛上蜿蜓烙印,他心疼的收紧长臂,亲吻她的额际,无声安慰着。
不知何时,伊拉帕将船停了下来,下了锚。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船体如摇篮般,缓缓晃荡着。
清凉的海风,微咸,拂过夏雨泪湿的脸。
他的心跳,在她耳畔反复轻响。
那规律的节奏,让人莫名心安,他无声的安慰,抚平了些许的痛。
她微侧着脸,靠在他肩上,看着这个男人,把玩着她搁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爱抚着、摩挲着,然后和她十指紧扣。
那奇异的,暖了心。
“那些孩子……”她看着他和自己交握的手,沙哑哽咽的道:“他们多数……都虚弱得活不过幼儿时期……”
恐惧,轻轻攀在心上。
她等着他松开手,疏离她。
可是他只是继续握着,以拇指抚着她的。
她张嘴,继续:“当我……发现那个宛如人体制造工厂的地方,发现那个男人做了什么,我才惊觉自己有多么盲目,多么愚蠢……”
他继续握着她的手,温暖的唇瓣,停在她的太阳|岤上,没有离开。
那,让她鼻酸。
她悄声的、抖颤的,含着泪,吐出断续的字句,和他告白。
“我学医,并不是为了要……切割人体……贩卖器官……我学医是想要救人……或许我有些自大、傲慢……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哽咽的解释,迫切需要他相信自己,“我不知道……”
力刚感觉到她小小的手,紧攀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躯微微紧绷,她的忐忑和委屈是如此明显,她担心他不相信她。
“嗯。”他轻拥着这爱胆心的小女人,心疼的,再印下一吻。
“我知道。”两人一起逃亡的那几夜,这女人在恶梦中,都会一再反复同样的,如誓言般的梦呓,他好奇去查,才发现她说的,是希波克拉底的誓言,那是习医者,最初也最终的铭誓,她一直没有忘掉,她始终记得,医者之心。
“我知道。”他温柔的看着她,沙哑但坚定的重复着:“我知道妳没有,妳没有违背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