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逼娼为良

逼娼为良第10部分阅读

    得饶人处且饶人,赶紧松爪。

    小满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仍旧听话地缓缓松手。

    这种圈养恶兽的感觉,真他妈爽啊!

    那人的三个扈从见到主人吃亏,忙也放下担子站过来,排在他身后,双目炯炯地用意念往我们身上扔刀子。

    他却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向后比了个退下的手势,不看小满,一双黑眼睛仿佛苍蝇似的牢牢钉在我身上,扯着嘴角低笑一声:“凌铛?若你不是樊青青,你耳垂上怎会有一颗痣?”

    我无所谓地笑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又怎知何处会长出痣来?大人看见有,便是有了。”这种谁都能看见的东西,你拿来当证据?

    你要是真说我屁股上有颗痣,我还能勉强认栽。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他必然是认识春红的。虽然不能逼我承认,他自己却已经认定,我就是春红。

    果不其然,他额上缓缓爆出一根青筋,冷笑道:“难道,要让我叫你春红,你才会记得,我是谁?”

    我眨眨眼睛:“大人一忽儿说妾是樊青青,一忽儿又说妾名叫-春红,大人您虽然是父母官,也总要给我等草民一个准话才好?”边说边轻轻用脚尖踢了一下小满,示意他赶紧想办法,招人来制住这疯子。

    跟一个妓-女他乡遇故知有什么好高兴的,至于他这么死缠烂打?

    樊青青,不会是春红的本名?

    好,我愈发鄙视为春红起艺名的某人了,丫的文学素养还真是不敢恭维。

    那人听了我的话,神色竟然缓和了几分,他犹豫一下,微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气,怪我不早些去找你,这才不肯与我相认。其实……你的东西,我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他人,我……我也曾去找过你的,只是……”

    喂喂,您脑补过度了!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不不,我生气的原因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我眼睁睁看他羞涩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上头绣着的戏水鸳鸯已经褪色了:“这荷包,我一直贴身收着,你看……”

    他双手捏着荷包,两只好看的黑眼睛都变成了水滴状,期待地看着我。

    精神压力啊。

    我无奈苦笑:“大人,您确实认错人了。舍弟能够作证,妾的女红糟糕得一塌糊涂,连补衣服都弄不平整,更别提刺绣了。”老娘穿来的啊,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

    更何况这种小玩意再常见不过。我记得在携芳院时,曾经看见一个姐儿从绣娘那里一气买了十几个鸳鸯荷包,说是要送给她的恩客做个念想,下次记得还来光顾她生意。

    这位小哥大概经验太少,把姐儿的逢场作戏当真了。

    看绣线掉色的程度,他一当真还当真了几年,真是人间惨剧。

    那人听我再次否认,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片刻后,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淡定小哥,普通人在上当受骗后都会有一段怨天怨社会的黑暗期,不过我相信你觉悟那么高,不会牵连无辜的……?

    小满警惕地挡在我面前,我极其没种地又向他身后缩了缩。

    他的双眼越来越红,不是要哭,是要吃人。

    正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突听到脚步沙沙,为我们奉茶的小沙弥快步赶到他跟前,拍着胸口低声赔笑:“大人可是迷路了?这园子里的确岔路繁多,大人请快随我来,侯爷问呢。”

    那人仍盯着我,双眼微红,似乎仍不肯罢休。

    我只得低声提醒:“大人别再为难妾了,佛门清净地,咱们在这儿僵着,久了怕是要扰了佛祖安宁的。侯爷不是还等着您?妾不敢打扰,先行一步。”说罢略略福身,等他发话。

    他压着眉毛瞪着我半晌,终于冷笑一声:“好,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将那枚荷包狠狠掼在地上,甩袖而去。

    小满目送他愤愤离去,转过头轻咳一声,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地睨着我:“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情了?”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后者,只是这情究竟有多深?

    他生这样大的气,按理说应该是用情颇深的。

    但他托着荷包看着我时,那一脸冒着粉红泡泡的美好憧憬,又极像是涉世未深就被老于世故的窑姐连贞操带真心一并给没收了纯情小处男。……该不会只是场露水情缘,就朝思暮想,魂牵至今了?

    万人迷向来命如纸薄,总是被人以爱为名,不顾死活地当成充气娃娃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啪啪啪啪,最后也不一定能落得个好结果。

    更何况我没有万人迷的皮,还要揽万人迷的瓷器活,这不是找死么。

    老娘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小满半晌没听见我回答,神色也有些不对了:“喂,你不会真是欠他情了?”又横眉立目地跳脚,“你检点些行不行!”

    我轻轻踢他一脚:“老娘检点得都可以立贞节牌坊了,少废话,去给我向你的手下败将问问这人什么来头!——你今天对他又捏又瞪的,他要是小气一点,咱们的日子就过不好了!”

    小满偏过头哼哼几句,我一抬下巴,温柔微笑:“我即使好色,也好色得很检点,你还有啥意见?”

    他大惊失色:“你听得见?”

    “听不见,但我猜得出。”

    小少爷又露出了几分咬我的意思,但似乎考虑到佛门净地不能杀生,因此只是动了动嘴巴,便乖乖去找给我们带路的那位侍卫大哥了。片刻后回来,如实汇报:“新来的青塘知州,二十八年的二甲进士,姓沈,叫沈念恩。”

    我忽地站住,一股寒意从脚心刷地冲到头顶,比冰镇饮料还带劲。

    叶苏说,春红有位相好,是沈家的旁支。

    她那相好三年前上京赴考,之后便再无音信,不知死活。

    小满挥挥手,不耐道:“傻了?还不快走。”

    我回过神来,苦笑:“突然想起来,我真的欠了他很大的情。——咱们在青塘不能待了,你去问问李叔,可有人愿意接手咱们茶舍。价格可以商量,只求从速脱手。”

    26便胜却天上人间无数

    那个叫沈念恩的家伙是我的正牌姘头。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嘤嘤嘤着给叶苏写纸条:“亲爱的姘头,我被春红的老情人发现了,为免被泼狗血,老娘得赶紧跑路。你要是有空,在落霞接应我一下成不?”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没空也行,我能搞定。”

    小萌鸟振翅飞向高空,我的心也跟着飞到了嗓子眼。

    萌鸟一去不复还,白云几日空悠悠。

    没有叶苏的小纸条充作定心丸,我愈发觉得忐忑。

    叶苏的朋友刘二公子,我刚刚开店时已经带着礼物过府拜见过一回,这次临时抱佛脚,又押着小满跟我去了一趟,勉强图个心安。

    万佚闻带着亲信和聘礼来了,万佚闻带着亲信走了。

    倾羽哭得稀里哗啦,表示若我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万佚闻也微笑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只是程度轻些,言语温和些。

    我抓住时机,诚恳地请求他们带我一程。确切的说,是送我一程,直达落霞。

    他沈念恩再大也不过是个知州,落霞与青塘相距千里,他又刚刚上任,我不信他手会那么长!

    更何况,落霞还有我的姘头罩着呢。

    当然为了防止万佚闻认为我这是“家务事”而甩手不管,我只说心慕落霞风土人情,然而寡妇幼弟千里独行,难免行动不便。

    虽然万佚闻对小满的武力值表示了十二万分的信心,但我还是不敢冒险。

    叶苏一家的惨痛经历告诉我,沈家人有些偏执。偏执也就算了,还老八股。老八股也就算了,还十分有行动力,说干就干,自诩太平洋警察。

    我胆战心惊地想象沈念恩滥用职权把我的身份公布于众,然后与我签下不平等条约,密室一囚误终身,皮鞭与凉水齐飞,手铐共蜡烛一色。我像那被绑起来的小羊羔,他手里的小皮鞭狠狠地抽打在我身上。

    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了。

    冷静,nerpece。

    妈的,冷静不下来。沈念恩不像是能够和平分手的人,更何况是以这么坑爹的“我不认识你”做理由。他满脑子四书五经,背熟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能接受借尸还魂这一官方说法,也未尝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让我重新变回尸体,不成功便成仁。

    不行,我得赶紧闪人。

    李叔为我找了好几个买家,言语中不是不惋惜的:“茶舍生意兴隆,夫人再坚持几个月便可回本了。”

    我笑笑:“小姑嫁人了,身上的担子便轻了一半。我顶着未亡人的身份,也不好总是抛头露面,趁早卖了铺子,买几亩薄田养老才是正道。再者,也不能让人背后嚼舌根子说,堂堂县侯,连妻子的寡嫂都养不起?”

    李叔深以为然,四处一宣传,茶舍不用压价便迅速脱手了。

    万佚闻和倾羽再过几日就要成亲。

    时间太赶,我只能把聘礼直接当成嫁妆,也来不及添什么,就那么原样送回了夫家。倾羽劝我留下一半,日后生活也好有个保障。我笑:“傻丫头,嫁妆是姑娘的门面,哪有自损门面的道理?”

    她没奈何,偷偷在我妆奁里塞了一千两银票,还以为我不知道。

    万佚闻和倾羽两人也算是般配,他们都对身外事不甚在意,家里也再没什么亲眷,觉得在哪摆酒都差不多,因此只计划借知州的府邸摆上几桌意思一下,请几个青塘当地的官僚乡绅凑凑热闹,便算是礼成了。

    也就是说,将是沈念恩一手操办两人的终身大事。

    一道刻着“沈”字的金装晴天霹雳就这样没经过我同意,裤衩一声砸在本人的头上。悲催的是,我作为倾羽唯一的娘家人,又不得不出面帮着新娘子谋划婚事,任何借口都是枉然。

    我只能顶着避雷针拉着小满,战战兢兢地上沈府拜山头。

    然而出乎我意料,无论是他还是知州府的人,都没有半点为难我。我几次上门,一次都没遇见他不说,管家也是客客气气地指哪打哪,绝不消极怠工。小满笑我胆小如鼠,自视过高,我却仍旧不敢松懈半分。

    他会有那么心宽?一定有厉害的后招等在后面。

    然而直到两人成婚那天,我也只见过沈念恩的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而已。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他已经移情别恋,对春红再没执念了,还是他存着猫捉老鼠的心思,让我先把自己吓个半死,完全失去反抗意志之后,再一击而中?

    如果是后者的话,不得不说,他这套战术十分有效。

    我快被吓死了!呜。

    日子就在我提心吊胆中缓缓流逝,九月初十,倾羽成亲了。

    我细细地给她上了个明艳动人的妆容,笑看着她:“新嫁娘果然最是漂亮,我见犹怜呢。”

    倾羽的双眼泛着盈盈水光,抓住我手腕不放:“姐姐,跟我一起走,以后我来养你。”

    我笑着摇头:“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不,我不是能被圈住的人,就算是饥一顿饱一顿,我也要按自己的活法来过。你跟将军好好过日子,等我定下来了,就给你们捎信报平安。”

    小丫头一向拗不过我,这次也是一样。她见我坚决,眼里的波光立马就要落下来。我作势接着,笑道:“新娘子哪能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军仗势欺人呢,赶紧把猫尿收回去,给姐姐好好笑一个。”

    倾羽吸吸鼻子,强笑:“姐姐说话总是这样奇怪。”又黯然,“想到以后再见不着姐姐了,我心里就发酸,哪还能笑得出来。”

    我轻拍她脸颊:“呸呸呸,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是要打嘴的!亏得今天大喜的日子,百无禁忌,不然还真叫你给坑了。”又抱住她劝,“不必担心我,有小满在,又有谁能欺负得了我?你好好地过,等过几年我在落霞待得腻了,就去抚远找你玩去。你混成了地头蛇,我才好仰仗你威名不是?”

    倾羽这才真心实意地露出个笑容:“姐姐这样说,我可就这样信了!”

    我拍拍她手背,塞个苹果到她手上:“是啊是啊,我当然是认真的。”

    外头喜乐的声音渐近,不多时就有矮胖的媒婆进来,一边说着吉祥的话一边背着倾羽出门上轿,迎亲队伍抬着红妆绕城半圈,才吹吹打打地进了沈府。

    沈念恩身着玄端,黑衣红裳,英姿勃发地伫立在大门外,代万佚闻迎接新娘。

    纵是我怕得要死,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帅哥。

    不像云天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他与少女怀春梦中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更加贴近,有一种沾着烟火气的温暖。

    春红姑娘品位还是不错的。

    媒婆把蒙着红盖头的倾羽背下轿,艰难地迈过高及膝盖的门槛,小步颠着往里头走。

    我和沈念恩作为娘家人和婆家人,一左一右在媒婆身边护着。因为步调一致,行动中难免视线相碰。我心惊胆战地准备迎接精神上的强烈谴责,他却只是冷冷地别开眼睛。

    我那一直卡在嗓子眼的老心悄悄往下滑了半寸。

    也许,他爱惜羽毛,不肯和我一般见识?

    不及我细细分析人物心理,那边倾羽已经和万佚闻拜完堂,羞羞答答地被喜娘送入洞房了。观礼的宾客喜气洋洋地各自落座,小满被万佚闻留在身边,以“忘年交”的身份引路敬酒,我则被安排和一干女眷坐在一桌。她们一边文雅地吃菜喝酒,一边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

    我当然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把我看做卖妹求荣的势利妇人了么。

    我抓着杯子恶趣味地想,如果这些贵妇们知道自己是和个青女子同席,不知会作何反应?

    像中世纪那些穿着紧身衣吃着猪肉绦虫的柔弱女子那样,扇着风软软晕倒?

    想想就兴奋。

    我嘿嘿嘿着往嘴里倒酒,小满领着新郎官经过时,皱着眉头提醒我:“醉了没人有空理你。”

    呃,对,身在狼窝,怎能放肆?

    我立即端正姿态,装得比所有女眷都贞洁高贵,一边端庄地喝茶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描定位,没看见沈念恩。

    不太正常,他作为主人,怎样都应该留在堂中招待宾客的,没有放着众人不管的道理。

    那么他在哪?

    我继续扫描,冷不防肩上被人狠狠一撞,一盆热汤兜头浇下,半个身子都浸滛其中。

    即使是秋天衣服穿得厚也不能当加长夜用使用,更何况量多又迅猛,我被烫得嗷地低叫一声,抻着衣服跳起来呲牙咧嘴。

    惊吓过度的小丫头慌忙扔下托盘,一边手忙脚乱地使手巾给我擦衣服,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对不住、恕罪之类的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神闪烁。

    有鬼。我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别擦了,左右都湿透了,你跟敬酒那位小哥说一声,我回去换件衣裳,晚些再来闹洞房。”说罢向一桌憋着看热闹的女眷们点点头,就要离席。

    丫鬟闻言,急得一把拉住我袖子,低声告饶:“夫人现在离开,可就是要了奴的命了!求夫人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到内室换一件衣裳!奴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我冷眼看着她:“你家老爷并无妻妾随行,你叫我在府上换身衣裳凑合,难不成让我换上丫鬟的皮?——我没怪你的意思,谁要问起,只说我自己要走。”

    好不容易甩脱了她,一名管家又迎上来挡着我去路,低声笑道:“夫人息怒,今儿个陆姑娘大喜的日子,娘家人又怎能缺席?夫人勿需担心,咱家为筹备将军大婚,早做了几套新妇的衣裳备着,夫人身量和新娘子差不离,不如姑且换上应个急罢!”

    我想了想,冷笑:“就是说,我如果执意要走,你们定会拦着我了?”这管家有点眼熟,好像上次和沈念恩在大悲寺相遇时,在他身边提醒他与将军之约的那位扈从。

    管家略略欠身:“小的只是恪守本分,请夫人莫要为难小的。”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好,我不为难你,但我要先和我那弟弟打声招呼,省得他看我不见,还以为是被谁劫了去。”

    管家笑容不变,侧身为我让路:“夫人说笑了。”

    哟呵,竟然不怕?他若不是心中坦荡,就是有恃无恐。

    我猜是后者。

    我拉住小满,低声:“沈家泼我一身汤,非让我在这儿换衣服。你注意着些,别让我在你眼皮底下失踪了!”

    小满点点头:“放心,府里的守卫都是将军的人。”

    我轻出一口气:“好。”不放心又能怎样?大闹婚宴么?

    我提着一颗心,跟着那管家穿出院子,走进内宅,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我驻足问他:“有什么话,这里说就好了,难道非要等我换衣服时再冲进来质问?”

    管家回身,惊讶地一挑眉:“夫人在说什么?”

    我抬一抬下巴,眼望着匆匆走来的沈念恩:“说你家老爷。”

    不是要霸王硬上?老子虽然上过尽千帆了,精神上还是个雏啊!

    27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沈念恩疾步走到我面前,瞪着那管家:“你什么意思?”

    管家退后一步,目光平和:“老爷的意思。”

    沈念恩一窒,转头看我。

    我叹一口气:“不论是大人的意思,还是管家自作主张,对妾来说都是一样。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既然躲不过,不如就迎上去。

    也许这几天是我反应过度,太怕他对我下黑手,怕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但是法制新闻曾经一遍又一遍严肃紧张活泼地告诉我,失恋男子怒而砍伤前女友的例子是多么普遍,更何况现在我是低到尘埃里的青女子,他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怎么做才能不拂他逆麟?我真的没有和沙文男谈恋爱的经验。

    准确的说,我根本没有谈恋爱的经验。

    分手是个技术活啊。

    沈念恩沉思一下,点点头,又看一眼管家。

    管家仍是站在原地,微笑:“大人莫忘了,前头宾客还等着您招呼。陆夫人衣衫尽湿,也不好吹太久的风。”他把陆夫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夫人是在叫我,不由一哂。

    沈念恩看着我皱皱眉头,伸手一比:“亭中还算清幽。”

    我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过去。

    他脱下端衣递给我:“你身上还湿着,穿上挡挡风。”

    我犹豫一下,道了声谢接过来披上,刚要开口,他却抢先一步:“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你现在不认我,我不怪你。一别三年,你一直孤身一人,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心里也定然对我有气的。——那年我虽高中,却无钱财上下疏通打点,连回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我被困在京城,万幸得人引荐,在李家谋了处西席的位子,方能勉强安身。饶是如此,仍苦苦等了三年才通过李家的关系轮到处空缺。我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你,但你却杳无音讯,宁妈妈说你同人私奔了,我却不信。……我本以为,此生再无与你相见的机会,然而上天见怜,竟让我在青塘又见到了你。”

    他坐近一些,试探地搭住我指尖:“青青,你以前的事,我保证不会追问计较,也请你原谅我的迫不得已。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我蜷起手指,躲开他的触碰,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沈大人,我叫凌铛,虽然我跟您的心上人相貌相似,但,我的确不是樊青青。”

    沉默。

    我只得再接再厉:“您对樊姑娘的感情,我尊重,并且羡慕,但我不是她。您这样生生将我当做她来对待,难道不是对她的不尊重?您和樊姑娘之间的回忆,一定是有笑有泪、弥足珍贵的,您这样随便找了我来李代桃僵,未尝不是对美好记忆的亵渎。”

    还是沉默。

    我不再说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沈念恩别过眼睛,讽刺一笑,轻声:“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么?”

    我坦然看着他,重复:“沈大人,我,不是樊青青。”

    沈念恩轻声:“哦,所以,夫人的身份是真的?夫人也从没向厉大人使银子,请厉大人为夫人和陆姑娘伪造身份?”他转眼看我,皮笑肉不笑,“还是说,夫人只不过恰巧也是从沈家堡携芳院出来的姑娘,只是与春红姑娘姓名相同,长相一致罢了?”

    他伸手抚上我脸颊,眼神愈发讥诮:“青青啊青青,你这张脸,几乎每晚都出现在我梦里,你以为多年之后再见,我就会认错?还是你以为,在你不承认之后,我会什么都不查证,便相信自己是认错了人?”

    他抽回手,笑容冷冷:“你果然是不记得了。也好。”

    沈念恩起身,快步向外,叫那管家:“白鸿,带陆夫人更衣!”而后头也不回地匆匆赶向前院。

    管家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站到路口,等我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出凉亭,看着他:“我和你家老爷该说的都说了,这衣服,也没必要换了?”

    白鸿笑笑:“既然夫人该说的都说了,您也没必要怕小的暗地使绊子了?”

    我眨眨眼睛,轻哼一声:“你看我们像是宾主尽欢的模样么?”

    白鸿态度更加谦恭:“那么,小的就更要替自家老爷讨好夫人了。”

    惨,遇着高手了。

    这人好像一团浓雾,看似是实打实的东西,然而一拳打出又注定落空,反而让打拳的闪了腰。

    而且,我总觉得这人不像是普通的管家。刚刚他面对沈念恩的质问,丝毫没有愧疚张皇的意思,反而还提醒他,不要和我聊太久。

    这哪是下人的做派?

    我有些紧张:“我离席之前和舍弟说,不会去太久,这会子他该着急了。”

    白鸿仍旧只是笑:“家里丫鬟手脚伶俐,夫人更衣用不了多久,更何况前头还有沈大人安抚着,令弟定然是放心的。”又上前半步,“夫人难道打定主意,要同小的在这儿拖着,直到有人来找?那么夫人怕是要失望了。此地已是沈府内宅,宾客全在前头,真要有人来的话,恐怕也要等到天黑才行了。”

    他抬眼盯着我:“夫人太过谨慎,您想想,若小的真想对夫人做些什么,万佚侯那边该如何交代?”瞧这气势,他要是不想做什么才怪。

    我身边没人,手上没刀,拼体力更是笑话。无奈,只得点头道:“烦劳您带路。”

    白鸿一笑,终于移开目光,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当真通透。”

    这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他将我带到不远的一处耳房,早有两名丫鬟守在门口,见我们来,一人打着帘子,一人替我除了身上披着的端衣交给白鸿,巧笑倩兮:“夫人由我们照顾就是,您放心。”

    白鸿接了衣裳点点头,笑道:“你们可得仔细伺候着,陆夫人疑心咱们要对她不利呢。”

    我翻了个白眼,老娘现在还在疑心你对我不利。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亲亲热热地攀着我手臂把我带进屋里,展开条水红的裙子给我看:“夫人见谅,咱们给新娘子做的衣服都是正红的喜庆颜色,只这一条勉强像是平常穿的,咱们现在就给您换上呀?”

    我点点头,满心只想着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们不给我穿三点式就罢了,哪还有闲情计较那么多。

    二人见我点头,也放松一笑,一人倒了杯茶给我,道:“夫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莫要在更衣时冻着。”

    我含笑摇头:“不碍事,快些拿了衣服换上,省得我弟弟在前头担心。”

    二人连声称是,利落地替我脱下脏衣裳,用湿布手巾简单擦过一遍身子之后,便帮我穿上新衣,扶我去镜前照照,又笑道:“夫人这样穿,当真好看得紧。”

    另一人拿着梳子热情提议:“夫人不如把头发也重新梳过?这身衣裳,还是配着堕马髻最相宜!”

    我摇头:“进来换身衣服已经是不得已,再重新梳了头,看在有心人眼里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有劳你们,这就带我去前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人上前一步笑道:“夫人既如此说,咱们也不敢勉强,请夫人随我来。”

    我道一声谢,刚要迈步,却突然觉得神思恍惚,如坠云端,好像是喝多了酒发晕,又好像是人在梦中,身不由己。

    我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我胳膊,将我送到隔壁正房床上坐下,为我摆了个姿势,重新梳头,并在我头上插上无数沉甸甸的首饰。

    我好像是牵线的木偶一样,傻呆呆地看着两人忙活完了,又在床上撒了些花生红枣之类的干果之后,对着我笑吟吟道:“愿新娘新郎百子千孙,百年好合!”说完咯咯一笑,退了出去。

    叉叉叉,我这是要和谁洞房?!

    我想抬手,手上仿佛绑了千斤坠。想咬牙,嘴巴里似乎塞满了棉花,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我连眨眼都很难办到。眼睛酸涩难忍,眼皮却只是半张着,睁不开,也闭不上。

    我想哭,却连泪腺也跟着罢工,胸口满是酸楚,眼睛却依旧干得发疼。

    难道,我今天要在阴沟里翻船?

    我已经懒得去想他们是怎么下的药,也许是屋里那甜死人的熏香,也许是手巾上沾的液体,也许是洒在衣服上的干粉……躲过一杯茶又如何?总是防不胜防的。

    但是,他们要我做什么?

    是要人,还是要命?

    不知道,单是沈念恩一人已经将两个选项占全,更别提还有一个叫做替死鬼的隐藏选项,有了它,一切皆有可能。

    我心惊胆战却又无可奈何,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与沈念恩相遇的当天晚上就连夜逃窜了,也省得提心吊胆这么多天。

    秋日天黑的快,我坐到眼睛麻痒时,太阳落山了。还是那两个丫鬟进屋,点亮红烛,又捂着嘴窃笑着退出去。

    笑你妹!

    当我坐到屁股也失去知觉之后,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打斗声。

    天啊,难道我的梦中情人架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了?

    ……梦中情人是不太可能,但是梦中的小正太,我求您给力一点啊!

    似乎是为了回应我的祈祷一般,突然有人砰地撞上窗子,一个女人应声尖叫:“你们在做什么?不要惊了新娘子!”

    而后刀剑声更加清晰,听声音,都是冲着这个屋子来的。

    我泪流满面:姑娘,您绝对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听明白了,外头不是小满,这群人也不是冲我来的。可怜我稀里糊涂,做了倾羽的替身。

    倾羽当然也是无辜的,她有价值,不过是因为她是将军的新娘、是万佚闻的心头肉。若抓了她,起码能威胁到万佚闻,而万佚闻的能量有多大,我就不太清楚了。

    按照他能够扳倒四品大员的当量计算,此人起码得是中子弹这个级别的。

    几人低声呼喝:“围着屋子,莫要惊动了前头,也莫要伤了新娘子!”

    我默默无语,各位大哥,你们可得言而有信,千万别伤了我。

    外头动静越来越大,突然有一人破窗而入,几步窜到我跟前夹着我就跑,口中呼哨一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嘁,得瑟个屁啊,抢了个冒牌货都不知道,你也好意思吹口哨。

    可见上岗培训以及前期调研是多么重要。

    外头的口哨声此起彼伏,那人挟着我再次越窗而出。这家伙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光顾着自己不顾着我,我的胳膊和大腿分别跟窗框进行了好几次热烈的亲密接触,才勉强落在实地上。好在因为中了迷|药,我倒是不怎么觉得疼。

    夜凉如水,白鸿的声音比水还冷:“若有顽抗者,一律格杀。”

    那人傻眼了,愣了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哑声道:“将军夫人在我手上,尔等不可放肆。”

    白鸿的笑声已经足够放肆:“格杀勿论。”

    四周一片刀刃入肉之声,那人甩手丢下我,不知是投降了还是选择死战到底。我仰面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天空上一轮明月,在我愈发模糊的视野里自动完满成一个明亮的圆点,又眼睁睁看着周围舞动的黑影不断减少,直到完全消失。

    终于,一切重归寂静。夜色仍旧凉如水,扑鼻而来的,却是温热的血气。

    一个白衣人走到我身旁,俯身看着我,我却看不清他是谁。

    我最后看清的,是一道雪亮的光芒。

    我肩上突然剧痛,接着呼吸困难,昏死过去。

    28如果这都不算爱

    听说人看不见时,其他的感官为了代替视觉感知周遭,会相应变得敏锐。

    我想这是真的。

    因为我现在真他妈的疼。

    除了疼,我没什么其他的不适。如果有人握住我的手,我会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也听得到,但我没办法作出任何回应,连动动眼珠都不行。

    好像这个躯壳成了我的棺材,我就是个活死人。

    倾羽在我耳边啜泣了一夜,帮我擦身为我换药,每隔一段时间就哭着说一声对不起,我想说别哭了病人也是要睡觉的,也想说不是你的错根本就是自己人捅我一刀。

    等等,自己人?真可笑,除了小满和倾羽,没有谁跟我是自己人。

    哦,小满。

    这熊孩子只来过一次,他握着我的手在我床边坐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对不起,放心,我会帮你报仇。”

    然后就再没来过,听倾羽说,他跟万佚闻一起,去赶尽杀绝何朝宗的旧党了。

    何朝宗,真是个不出意料的答案。

    由此看来,他也应该是穷途末路了。竟然只能寄希望于劫持肉票威胁纪委领导,想必手上再没什么王牌。

    白鸿来劝倾羽:“夫人,侯爷希望您先回抚远等他,等这边事情一了,他便带着陆夫人回去。”

    倾羽轻声:“不,我要留在这儿,照顾姐姐。”

    白鸿叹一声:“夫人,咱们谁也不知道,究竟青塘还有没有何朝宗的死士。说句不恰当的,您在这里,只会让陆夫人更危险而已。——侯爷将您放在心尖上,您现在又对陆夫人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在乎。若有人趁您不备,掳走了陆夫人要您来换,或是直接将您二人一起掳走,以此来威胁侯爷,届时,您要让侯爷如何是好?夫人啊,请您不要辜负了陆夫人的一片苦心,让她白白受苦啊!”

    呸,听这意思,我特么是自愿做替身的?

    您还能再无耻点么?

    我简直能够想象他那副人生导师的嘴脸:“夫人,并不是守在陆夫人身边就是对她好了。咱们沈府的丫鬟个个能干乖巧,陆夫人又是咱们的座上宾,咱们哪会不悉心照顾?夫人在这里,陆夫人是能够威胁万佚侯的一个卒子,凶险万分。但,若夫人不在这里,陆夫人便只是咱们老爷的娇客,没有谁会起意伤她。再说,凌公子不是快要回来了?”

    倾羽迟疑一会:“可是……姐姐孤身一人……”

    白鸿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夫人错了,陆夫人何尝是孤身一人?且不说大人已来府上求见数次,就是我们家老爷……”他压低声音,“夫人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家老爷也是沈家堡人士,他昔时曾经……自此对陆夫人魂牵梦绕,纵使时隔三年仍不能忘情。——您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大可留意一下,我们家老爷是如何照顾陆夫人的。若您看过,一定再无疑问。”

    沈念恩!妈的。

    他当然也常来,但不太说话,只握着我的手坐着,间或长长的叹息一声,其中的幽怨气息,令双眼一片漆黑的我仿佛置身鬼片现场,寒毛倒竖。

    起码是我想象中的寒毛。

    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真的把我当成充气娃娃来用,除了不时摸摸我的手和脸之外,他还算规矩。

    应该是怕法式深吻的话,会直接憋死我。

    我是否该庆幸他没有那么重口味?

    倾羽底气略有不足:“我……我再想想……”

    白鸿适可而止:“夫人与陆夫人姑嫂情深,小的理解,但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夫人早做决定。”

    滚,就你那狗屁逻辑,也只有倾羽这只小笨蛋会相信!

    丫这是要把我身边人清空啊!其心险恶。

    我甚至有八成把握,我锁骨上这一刀,根本就是他捅的。

    为了什么?我猜是这只忠犬经沈念恩授意,要不顾一切地留下我,留下樊青青的皮囊。

    丫头,你千万要支持住啊,我可不想独自呆在狼窝里!

    但是当天晚上,外头隐隐传来莫名的嘈杂声,像是又有人来犯。

    我的心彻底凉了。白鸿,还真是无所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