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逼娼为良

逼娼为良第9部分阅读

    我擦擦脸,咬着牙将她扶到一边歪着,自己瘫在地上,揉捏跪麻了的双腿。

    小满默默上前,扶着我起来,慢慢走动活血,轻声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苦笑:“没办法,还是得让人早些带走她才行。”

    小满挑眉:“那个闻先生?”

    “对,他真名叫万佚闻,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将军。他两次来,身上都有檀香的味道,我猜他是寄住在附近的庙宇里。还得劳烦你一家家地找想他双目皆盲,相貌尽毁,大概不会住在什么显眼的地方,但身边的侍卫一定不会少。你尽量客气些,不要引起什么误会,再同人动手就不好了。注意安全!”

    小满点头表示知道,又问:“一个致仕的将军,能保得住你?”

    我苦笑:“就算他保得住,大概也没有心思去保。不过,能保得住倾羽。”

    小满看我半晌,点点头:“祸害遗万年,先操心倾羽,大不了你去哪我都跟着。”

    我掐掐他脸蛋,笑:“你总是要回去的,别让家人担心太久。”

    小满哼一声:“少管闲事!”转身就走了。

    他到傍晚还没回来,我倒是等来了一位故人。

    23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飞来时,我正架着倾羽,费力向上走。

    这孩子大概最近都没睡好,哭了这一场之后就再也支持不住,睡死过去。我捏她鼻子抠她脚心也没把她弄醒,又怕她睡在地上着凉,只得劳烦我老人家干体力活,扛生猪一样一步步把她架上梯。

    直到燕飞咳嗽一声,我才晓得又来了人。

    她挺拔地站在门口,一身玄色的捕头装扮,腰间扎着条四指宽的红色滚边腰带,头发高高束起,右手拎着酒左手按着刀,像是来叙旧也像是来要命的。

    我把倾羽顶在墙上暂作休息,对着燕飞挤眉弄眼地笑:“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孔老二穿越千年,化作苍蝇在我耳边哼哼着抱怨: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废话,道德这东西向来是给人增添痛苦的,美色这玩意,就算有痛苦,也是痛并快乐着,不可同日而语。

    ……喂,我可什么都没说,想歪了是你自己的事儿!

    燕飞抿嘴一笑,兀自补全开场白:“许久不见,近来可好?——不算太好,但总归还活着。”中性的声音十分悦耳。

    我勉强维持平衡,咬牙切齿:“我不太好。你再不来帮我,老娘就要成为第一个被自家妹子压死的老板娘了!”

    她笑着答应,把酒坛搁在桌上,凌波微步飘到我身边,接过倾羽,问我:“要扶她去哪?”

    “上她房间。”我抢上一步前头带路,眼睁睁看着英明神武的女捕头轻轻巧巧地将倾羽拦腰抱起,轻轻巧巧地上进房,再轻轻巧巧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瓦擦列,公主抱。

    我羡慕嫉妒恨地吞一口口水,笑:“若不是早知你是女儿身,我哪能轻易放过你。”

    是,老子就是饥渴到连女人都要调戏,有本事你咬我啊?

    捕头大人不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倾羽的脸色,又翻翻她眼皮,皱眉道:“她哭晕过去了,你没发现?”

    啥?!我吓得头皮发麻,连声:“那快弄醒她!掐人中,掐人中!”

    燕飞无奈地看我一眼,在倾羽头顶和手心分别揉搓一会儿,轻舒一口气:“不严重,让她自己缓一会就好。”又看着我勾唇,“分别时你说过什么来着,请我喝酒?羊鞭猪腰?”

    我比了比倾羽,歉意一笑:“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今天我这儿有些事亟待解决,怕喝醉了误事。要不,等我都办妥了再去请你,不醉不归?”

    燕双眼一暗,片刻强笑道:“什么事?我大小也是个捕头,说不定能帮上你些。”

    我叹一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人虽是个混蛋,却还没做出什么作j犯科的事情,恐怕你帮不上忙。——冯起开这名字,想必你从你哥那里听说过。”

    她和云天是兄妹。

    云天、燕飞,都是志存高远的好名字。若这两位美人没有相似的基因,那么也太打击我等相貌平凡者了。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可见老娘的想象力还不够变态。

    没关系,下次若是遇到个叫波音、或者空客的,我就有经验了。

    燕飞尴尬一笑:“你知道了……”又清清嗓子,同我确认,“你说冯起开?巡案何朝宗的外甥?”

    我点头:“他是有个当巡案的舅舅,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却不清楚。那混蛋找我妹子的麻烦,我们惹不起也躲不及,现下只能病急乱投医。”

    燕飞眨眨眼睛,笑了:“你有功夫陪我喝酒了。——他舅舅何朝宗犯了事儿,已经被我们拿下候审。因为冯起开和他关系还算密切,最近又莫名升了职,所以也将他一并押入狱中慢慢盘问。若是他舅舅的案子坐实了的话,冯起开至少也会判个充军,应该再找不了你们的麻烦。”

    我惊喜:“真的?!”

    连忙掐自己一下,又嗷地低叫一声,含着热泪深情望着她:“亲人,你说的要是真的,别说陪你喝酒,陪你喝毒药都成啊!”军民鱼水一家亲,公务人员亚克西!

    燕飞抿嘴一笑,眉间却隐有哀色:“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心情陪我喝酒,只是我没别的地方可去,没有旁的人可找,只能找你了。”这脸色,像是为情所困啊。

    天底下最不能惹的就是伤情的少女,这类物种什么都干得出来,比城管还恐怖。

    更何况我面前这位本来就比城管的武力值高。

    我叹口气:“去我房间。”

    两人斟满酒,燕飞一口闷了,冲我笑道:“我只是习惯如此喝酒,你随意,莫要勉强。”

    我目瞪口呆地点头,嘴唇沾了沾酒杯就放下了。

    燕飞扑哧一乐:“你还真实在。”

    我说:“酒色财气,我唯独对酒不太在行。不过没关系,我对着你就已经醉了。”忍不住调戏她。

    中性美人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不要同我说春哥,你伤不起。

    燕飞大笑,片刻后又黯然:“凌铛,你若真成了我嫂子,该有多好?”

    是啊,好得很。每天对着大小两位美人频频发花痴?不是要累死我。

    我权当没听见,抱着酒坛替她重新满上,问:“心里有事堵着?举杯销愁愁更愁,愁情如流水,宜疏不宜堵,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

    杯是喝茶用的大个陶杯,燕飞两杯下肚,脸上已升起蒙蒙的两团红晕,一双眸子也亮得惑人。她用葱管一样的指尖推着杯子左右滚动,挑着眼睛似笑非笑:“是,说出来才好受。”

    她看着我:“是我告诉我哥的。”

    意料之中么,我笑笑:“应该的,咱们萍水相逢,就算聊得投缘,我也终归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总不能看着自家哥哥往火坑里跳不吭声?再说,我确实不是良配,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

    燕飞脸色愈发尴尬,小脸红成一团,也不知道是酒气上头还是羞得。

    我轻拍她手背安慰:“之前我已经和你哥哥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嫁人,是他一时不能接受,才拖了下来。现在你和他说清楚了,却是免去了我的尴尬,也教你哥哥早早抽身,对大家都好。”

    燕飞皱眉:“你以为是我哥哥不能接受你身份?不是的,是我父母。”

    我挑起一边眉毛,唔,有什么分别?

    她长叹一口气:“家向来子息不旺,养育的孩儿少有成|人的。自五年前我二哥因病过身之后,我们这一辈便只剩下我和我哥二人了。”

    “家虽不比那些百年望族,却也是代代书香,家里规矩大得很,极重视名声。我自小淘气,因女扮男装做捕快的事被爹逐出了家门,从此便再没回去过。哥哥却不一样,……”

    她眨眨眼睛,提着酒坛为自己满上一杯,仰头干了才继续道:“我哥从小到大,一直极听爹娘的话,从未说过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所以前天我偷偷去看他,他跟我说他有了中意的姑娘时,我吓了一跳,然后便发现是你……”

    我自嘲一笑:“正常,我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天鹅看上了癞蛤蟆?

    虽然韩剧里常这么演,但是现实生活中哪可能发生,美人的脑袋里装的又不真是泡菜。

    燕飞又干了一杯:“你是他生活中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例外,他提起你时的眼神令我心惊,我却不得不亲口告诉他,你们不可能。”

    “他听了之后便回了家,一天都没出来。我担心他,又进不了家门,只好翻墙去劝他。……他同我说,若你有一分喜欢他,就算是顶撞了父母,他也总要试一试才甘心的。可是你没有,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一件美丽的瓷器,虽然欣赏,虽然惊艳,但,无关情爱。”

    “他说,既然如此,不如趁早放弃,免得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也累得你为之伤神内疚。好在,眼下伤心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我默默与燕飞碰杯,仰头喝掉一半,安静地感受酒液在喉管里缓缓烧过的滋味。

    错了,其实我也是伤心的。

    他带来的玉簪花昨晚已经开了,满室的幽香,带着雨后清爽的味道,虽然热烈,却总有种冷清的感觉。

    人面不知何处去。

    以后,他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会永远记得他半闭着眼睛,探身去嗅花香的样子。那样闲适美好,好像是一幅会呼吸的画。

    其实这样最好,他在我心里,便永远会是这样美丽的样子,即使我老成了一个无齿的老流氓,也会在想起他的时候,突然变成小清新,眼含着泪水感叹上天待我不薄。

    她红着眼睛看着我:“是我的错,别恨我哥。”

    我失笑:“我有什么理由恨他?他对我好,我感激却惶恐,因为我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他决定不再对我好,我理解,并依旧感激他曾经为我付出的。这世上没有一种道理是说,一个人可以仗着别人的感情而为所欲为、贪心不足的。所以,我对云天只有感激和愧疚,没有恨。”

    燕飞眼睛一亮:“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就算只是一句不恨他也好,起码,让他好过一点。”

    我苦笑摇头:“没有。”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决绝。我现在说不恨也好、原谅也罢,断了就是断了,这些狗尾续貂的废话,只会让他心存希望、或是对我有愧。若以后再有交集时,他因为这句话而选择不顾一切地帮我,却是我又欠了他了。我希望就此消失在他生活中,不再打扰他的平静。若你当我是朋友,请,不要让他知道,你来见过我。”

    燕飞沉吟半晌,无奈点头:“好,听你的。”又看着我,“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你怎样做,你若有麻烦,我哥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全力帮你,我也是一样。——这是我的闲章,青塘的差人都认得,你若有事,只需印在东西上交给衙役,他们自会找我。”说着从腰间拽下一个小巧的坠子递给我。

    我坐着不动,短促一笑:“我欠你们兄妹良多,再收下这个,也太贪心了些。”他们兄妹不应该姓,而应该姓雷。施恩不望报,雷锋世家啊。

    我何德何能?除了开了主角光环,再没其他合理解释。

    她硬把坠子塞到我手里:“拿着!就算是要我心安。”

    我只得收下,笑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就当是你留给我的念想。左右我已决定要走,万望今后没有用到它的地方。”啥事要找捕头帮忙啊?不是要吃牢饭就是吃牢饭了。

    呸呸,百无禁忌。

    燕飞似乎有些喝晕了,她眨眨眼睛才明白我说了什么,惊道:“你要走?为什么!去哪?”

    我笑:“不走,难道要等到青塘人人都知我身份么?今天是冯起开,明天或许就是旁的人。是我失误,不该在买假身份的地方待这么久的。可惜仓促要走,这茶舍恐怕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燕飞问:“你是为了陆倾羽吗?”

    我喝一口酒:“也是也不是。我本计划去求万佚将军带走倾羽避祸,现在冯起开一事了了,我便不能再这样仓促。齐大非偶,我也怕倾羽受委屈,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笑笑:“你对倾羽如此掏心掏肺,唯恐委屈了半点,真叫我等羡慕。”

    我叹气:“她是我的责任。”

    我对责任一词有着病态的偏执,一旦背上了,便不能反悔。

    敢夜奔?敢逃债?来人呀,皮鞭沾辣椒水,抽不死你丫的!

    燕飞看着我:“可曾想好去哪?”

    我垂下眼睛:“不知道,也许……落霞。”

    她瞪着眼睛看我半晌,突然苦笑:“我哥还是来晚一步。你的心上人在落霞?——别说谎话,我不是只靠身手和运气当上捕头的。”

    我只得道:“是,我喜欢的人在落霞。是,他也喜欢我。不,我不会嫁他。”

    “为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我对自己没信心。我怕他会负我,我也怕我会负他。我怕我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到头来只证明,我爱上的那人是个混蛋,或者更糟,我自己是个混蛋。”

    那多伤自尊啊,感情到头来,我和我爹妈都是一丘之貉。

    她低头沉默一会,抬头坚定地看着我:“不对,就算是爱上了个混蛋,也总要试试才知道的。如果不试,他是不是混蛋,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惊讶一笑:“你这是……”

    燕飞重新为自己满上杯酒,一口喝干,冲我坚定地笑:“凌铛,听我一句话,一定要鼓起勇气试一试。的确,这世上人渣很多,但是你既然喜欢上了他,就要相信他,相信他就算本来是个混蛋,也不会对你不好。相信我,任何事情,只要在心里默念我能行,就一定能行。——我还有事,咱们下次再彻夜长谈!”

    说罢起身推窗,利落跳下,小旋风一样飘走了。

    我目瞪口呆。

    悲乎哉!余昔日不知世之广博,尝如自大夜郎,居小功而自喜。今日见君,始知山外有山,炖鸡汤中更有高手!嗟乎,羞惭满面,吾与谁归!

    正感慨着,倾羽在门外颤声地叫:“姐姐?”

    我搓搓脸,与我归的人来了:“进来。”

    倾羽推门进来,坐到我旁边,默默抱住我。

    我惊讶地拍拍她手背:“怎么?”

    她低着头沉默一会,轻声:“姐姐,若是万佚将军不嫌弃我出身的话,就算是做粗使丫鬟,我也跟他走。”

    我扭头看她:“怎么会这样想?我哪舍得你去做丫鬟?”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也看着我:“姐姐,我感激你带我出来,我想帮你,但总是越帮越忙。我喜欢万佚将军,他究竟怎样待我,会不会给我名分,我并不介意。姐姐,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为难。万佚将军是个好人,能跟着他,我很知足。”

    她把我抱得更紧:“姐姐,别为我操心了,我不能一直靠你帮着。我的路,总要自己来走。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趁早离开你了。”

    “姐姐,别拒绝我。我希望咱们能好好地道别,而不是我偷偷离开,连句再会都不能说。”

    “姐姐,算我求你。”

    “姐姐……”

    我长叹一声:“让我先问问万佚闻是怎么想的,若他把你当粗使丫鬟还好,若他敢把你当通房丫鬟用,我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走的。”

    倾羽羞得满脸通红:“姐姐!”

    “咣!”小满踹门进来,我的门板摇摇欲坠,他的手臂上隐有血迹。

    我连忙起身扶他,问:“不是叫你小心,可伤着什么地方了?”边说边上下检查一番,除了手臂上有一道二尺来长的浅浅划痕,其他地方倒没见到外伤。

    “别趁机吃我豆腐!”他瞪我一眼,拽着我冲到下,抑扬顿挫、十分爷们地向我宣布,“万佚将军请你明天去大悲寺一叙。”

    我笑着给他一个拥抱:“小少爷,你是天底下最靠谱的男人了!”

    他不耐烦地推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着些,别把我当成你姘头那样随便!”

    ……嘁。

    我端正了姿态,一边帮他清理伤口一边郑重道:“小少爷,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请不要侮辱我的品位。”我不恋童,真的。

    小满动动嘴角,似乎想咬死我。

    24大刃无锋

    侍卫冲我微微躬身,低声道:“老爷就在园中相候,请二位自己进去。烦劳二位脚步和说话声音都放轻些,我家老爷听力极好,若是声音大了,难免会觉得烦闷。”说完看一眼小满,眼神有些奇怪。

    我向他一福,轻声道谢:“有劳您带路了,妾省得利害。”

    侍卫点点头,向园中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向小满看了一眼之后便无声退开,站到门边。

    小满被我狐疑的眼波一横,立马痛快招了:“昨天跟他交过手。”看神色,似乎没让他讨着什么便宜。

    我顿时觉得好似随身携带大规模生化武器那样拉风,腰杆都直了,一口气上五,不费劲。

    小满低笑:“喂喂,尾巴都翘起来了。你焉知惹了祸,我一定会救你?”

    呃,也对。

    瞬间又蔫了。

    园中草木并不茂盛,我们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便看到万佚闻身着黑衣黑袍,负手站在树下,头略略偏着,似乎在听着什么,或是想着什么。

    又走了几步,万佚闻便转身,向着我们欠身微笑:“昨日我与小友不打不相识,失手伤了小友,心中愧疚得紧。若不是这几天不能随意走动,原是该我亲自登门,向老板娘赔罪的。”说话间,脸上的伤疤如同蜈蚣一样缓缓爬动。

    他那张脸,我无论看过几次都觉得惊心动魄。

    我回头瞪了面有得色的小兔崽子一眼,疾走几步到万佚闻面前站定,明知他看不见,还是规规矩矩地蹲身一福:“侯爷万福。”他致仕后听封县侯,按礼数,我不能再叫他将军。

    “侯爷言重了。小满鲁莽行事,打到您面前来,原是该拖出去打板子都不为过的。只昨日实是人命关天,我们迫不得已,才来打扰侯爷清静。若这孩子有什么冒犯之处,我在这儿向您赔个不是,望您海涵。”

    万佚闻含笑摇头:“小友英雄少年,哪说得上什么得罪。老板娘也不必拘礼,我只是个倚仗圣恩度日的瞎子,您叫我一声闻先生就好。”他竟然对我用“您”!

    我受宠若惊,呼吸略窒了窒才笑道:“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

    万佚闻抚掌微笑:“爽快。”又略略转头,向着小满的方向,“小友,我和老板娘有事要说,你在此稍候可好?”

    小满皱皱鼻子:“早去早回,我把她送回去之后,还想再回来跟你讨教几招呢。”

    万佚闻笑笑:“我自然奉陪。”

    也不知他在这寺里住了多久,行动间也不用竹杖探路,走得虽慢,却十分从容。

    他将我领至一处水边的露台。这里没什么景色可看,秋季荷花已谢,光秃秃的杆子直愣愣地挑在水面上,掩不住的萧瑟之意铺面而来,我顿时觉得今天穿得少了。

    附近的小沙弥见他来,麻利地为我二人奉上茶壶茶盏,倒上清茶两杯。

    万佚闻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佛门茶水寡淡,却也聊胜于无,老板娘请了。”

    我笑笑:“多谢。”

    万佚闻轻咳一声,布满伤痕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羞涩:“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请老板娘做主,将陆姑娘嫁给我。”

    我险些被茶水呛着。

    他兀自羞涩着,我却咳得帕子上全是茶水,又是擦又是堵的好一顿折腾,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闻先生这话……太过突然。说老实话,我在昨日之前,确实想过求您将倾羽带离这是非之地,只是昨日……”娶妾为纳,嫁的话,是要做正妻?

    我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有点晕。

    “昨日何朝宗收押监内,冯起开也受牵连下狱。威胁陆姑娘的人不在,老板娘便也不急着嫁小姑了。”万佚闻笑着替我说了,点头道,“我明白,若我昨日之前开口,老板娘大概会立即同意。只是这样未免太趁人之危。因此我便多等了几日,想听听老板娘是如何计较的。”

    听这意思,他是早就知道何朝宗会倒的。

    我突然一惊,忙仔细从他斑驳的伤疤之间分辨他的表情。没错,是自得,是他授意扳倒何朝宗的?

    我地个亲娘四舅老爷!没想到倾羽有一天也能扮演妲己褒姒的角色!

    好,看冯起开的做派,何朝宗此人也清廉不到哪去,但是他是巡案啊!!巡案大人好像是正四品的官?能直接上朝面见皇上的,就因为他侄子欺负一个女孩,……就被扳倒了?!

    心里的感叹号满坑满谷,我咬了半天小手绢也没能顺利开口。万佚闻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笑道:“老板娘不要误会,弹劾何朝宗一事,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好歹也是当朝四品文官,关系盘根错节,若想扳倒他,没有个一年半载又怎么成?我不过是在将倾的大厦上又推了一把。”

    那也是华丽丽的一怒为红颜啊!我深呼吸数次,终于整理好心情,笑看着商纣周幽:“闻先生的这份心,我先代倾羽谢谢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和倾羽事先讨论过,但即将出口时,我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尴尬:“我和倾羽,都是从了良的烟花女子。”这个身份一摆出来,再解释什么都是枉然。

    人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要提货了才被告知货不对板,给个差评那是最好情况,生起气来,拆了我这黑店泄愤又能怎么样。总是我理亏在先。

    冯起开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一个将军,又怎么不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或是直接多事地告诉他知道,他身边的女人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与其提心吊胆夜不安枕,还是现在摊开了说罢。不能接受的话,趁早一拍两散,两两相忘;若是能咬牙忍了,咱们再坐下慢慢谈。

    出乎我意料的是,万佚闻听了只是缓缓点头,轻声:“这样啊!”脸上不见任何厌恶惊讶。

    我震惊了,难道是我领会错了意思,他不喜欢倾羽?

    我来之前曾经打听过,万佚闻没有妻室、没有屋里人、没有外宅,他只在被俘前娶过一房妻室,回国之后便与妻子和离了。难道他……经受了非人的虐待……不行了?

    非礼勿想,赶紧拉回来。

    我低声问:“先生难道……不觉得侮辱?”

    万佚闻想了想:“老板娘,我给您讲一个故事,但是我希望您听过便忘了,莫要同别人说起。”

    完了完了,他不会真的含泪向我倾诉他是怎么被废的?

    我不情不愿地答应:“先生请讲。”

    这种想听又不敢听的感觉,真是纠结。

    万佚闻微微仰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被俘囚于南营时,南蛮为了羞辱我,逼我与一名掳来的娼妓拜了堂,且关在一处。虽不缚住手脚,却也不给食水,任我们自生自灭。”

    “我当时年轻气盛,又怎受得了这等侮辱,成日谩骂那女子,又求她给我个痛快。可是,她一直沉默以对,细致地照顾我伤处,又出去,以……自己为代价,向南蛮们换取粮食清水,和一些简单的药品,供我使用。渐渐的,我感念她照顾,尝试与她和睦相处,她却仍旧不言不语。我曾数次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然而她始终不答。”

    “就这样相处了近两个月,一日,她突然开口同我说,朝廷的使节来与南蛮谈判了,想必是来赎我的。我不再需要她的帮助,那么,也是她该走的时候了。”

    同是俘虏,她能走到哪去?这样的说法只有一种解释,她想求死了。

    我按住胸口,静听下文。

    “我大惊失色,苦苦挽留她,甚至许诺回国后正式娶她为妻,竭尽全力地报答她,她却说……她早已得了花柳病,不久便要显出来了,与其到时被南蛮发现,受尽屈辱而死,不如现在痛痛快快走了,佛祖也不会怪罪。”

    是了,她是通过出卖自己换得的口粮,若南蛮知道她早就患了花柳病……我不敢想。

    只是,这跟佛祖有什么关系?她信佛?佛教不许人自杀?

    万佚闻嘴角挑起抹讽刺的笑:“其实,她原是个姑子的。”

    “南蛮破城时,将她所在的庵堂拆了个干净,又把所有的姑子都赶去窑子里圈住,日日玩弄取乐。我被俘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年,南蛮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姑子、哪个是窑姐,这才将她送来我这。”

    “她跟我说的唯一一个佛家的故事,就是关于娼妓的。”

    我不由轻声道:“马郎妇。”

    万佚闻点头,喃喃:“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滛人,凡与交者,永绝其滛。”

    这是个佛教传说,讲观音化作娼妓与人交-媾,使人断绝滛-欲。我不是佛教徒,知道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它够崩坏、够扯淡,然而此情此境下再次听到,却觉得悲哀。

    “她说,她虽不能效法菩萨以滛止滛,却也令得欺负她们的南蛮沾染脏病,再不能人道,也可算功德一件。”

    “她说,佛祖保佑,她本还为事情败露而担心,现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她说,青女子并不是天生滛-娃-荡-妇,她们大多不过是为生活所迫,被狠心的父兄郎君当做货物一样卖到烟花地,求死不得,便唯有苟活。掌握她们性命的恩客不喜她们哭哭啼啼,冷若冰霜,她们便也只能强颜欢笑,迎来送往。可恶的不是她们,而是明知她们不愿,却仍欣然光顾的男人们。”

    万佚闻面露哀意:“她要我一定记得,女子身世如飘萍,若我觉得一名女子一身污秽,身份低贱,这并非她的错,而是掌握她命运的男人们,不给她清白的机会。”

    “她说完便自缢而死,我没有阻拦。……我想,这是她唯一一次能掌握她自己命运的时刻了。”

    他说完便久久沉默。

    秋风拂过水面残枝,扑到脸上一片冰凉,我这才惊觉,原来我竟已经哭了。

    万佚闻叹息一声,轻轻道:“陆姑娘以往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不想纠缠。我只知道,陆姑娘本性纯良,心地单纯,和她在一起,我便会忘了,我以往曾是什么样的人。”

    他笑笑:“身份是他人强加给你的烙印。我曾是鲜衣怒马的龙将军,也曾是不如猪狗的南蛮俘虏,现在则是个日日忍受伤痛的废人。这些都是我,也都不是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昔日的烟花女子,却从来都不是个娼-妓。”

    “碍于身份,我不能与陆姑娘热热闹闹地成亲,但我保证,我会给她一个太平的余生。”

    我擦干脸颊,屏着呼吸点头:“我信先生。”

    万佚闻也点头:“明日聚集在此的捕快便会撤走,我后日亲自登门,向陆姑娘正式提亲。”

    我强笑道:“那么就恭候先生大驾了。”说罢起身,“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小沙弥已经来晃过三次,就算是拉稀也没这么勤的。

    估计万佚闻也听见了脚步声,他苦笑着冲我欠身:“俗事缠身,不能远送,还望见谅。”

    我又同他客套几句便告辞了,出了亭子回头看,万佚闻仍旧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我却隐隐觉得凄凉。

    经历了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怕是什么都已经看开了?能够活着,已经十分不错。

    小满迎上来,左右看看我,挑起一边眉毛:“看你哭得跟花猫似的,不是万佚闻打你了?”

    我捶他一拳:“是啊,还不替我报仇去!”

    他把自己的帕子扔给我,哼一声:“打得好,怎么不把你打哑巴了。快把脸擦擦,万佚闻看不见,我可是看得见的,妆都花了。”

    我恨得,半点感伤的情绪都没了,接过他帕子几下擦干净,又使劲哼了两管鼻涕出来,不动声色地揉进去,得意洋洋地递还他:“谢谢啦。”

    小满躲出几步远:“洗干净再还我,我听见你擤鼻涕的声音了。”

    ……歹势。

    我悻悻把手绢团紧些收在怀里,正寻思着怎么找回场子来,余光却瞥见前头来了人,看颜色还是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柔声问我:“姑娘可是姓樊?”

    25j-夫-滛-妇一相逢

    我余光瞥见来了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垂首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后却又折回来,站在我面前柔声问:“姑娘可是姓樊?”

    小满在我身后阴阳怪气地轻呵一声,似是十分不满我四处拈花惹草。

    天大的冤枉,这人的声音虽然像丝绸一样华丽悦耳,但我确定,我从来没听过他说话!

    我低着头笑道:“妾娘家姓凌,夫家姓陆,——家里也没有姓樊的亲戚,大人怕是认错人了。”不抬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他真是春红的老顾客,随便说个姓诈我呢。

    那人似乎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踟蹰半晌道:“抬起头来。”

    呸。

    我肚子里那点微薄的八点档剧情告诉我,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情节,大半是女人目光荡漾含羞带怯地抬头,柔光铺满整张大脸,男人瞬间被金灿灿的女主光环闪瞎狗眼,惊为天人。接下来,如果男人是真命天子的话,就会以两人为圆心、方圆五百里为半径,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如果这位只是炮灰男配,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艰苦卓绝的调戏与反调戏,直到正牌男猪闪亮登场,英雄救美。

    总之,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相貌表露出浓浓的好奇,那么便可以默认他的心已经死啦死啦地坏了。

    可是民不与官斗,我除了肚子里嘀咕几句高级公务员都特么的不正经,难道还能跺着脚娇羞地嗔一句“就不”然后小内八跑开?他要看,我就只能乖乖展示给他看。

    还好刚刚那一哭,早上精心描画的妆容都和着鼻涕被我擦在了小满的帕子上。这一张脸,还没有到不施粉黛就能够颠倒众生的份上。

    我大义凛然地挂着一脸贞节牌坊缓缓抬头,举目正对上一张勉强克制着激动心情的英俊面皮。

    小伙子一双黑眼睛闪啊闪,嘴唇轻轻抿着,不像是来调戏我的,倒像是要给我开个什么惊喜派对。似乎只要我露出半点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就要大笑出声,与我击掌欢呼。

    我上下打量他:二十五岁上下,高鼻薄唇,剑眉星目,眉间自有正气凛然,一副经典小生形象。

    身材似乎也不错。

    但,这孙子谁啊?

    那人见我来回打量他,没有半点和他相认的表示,热切的表情便逐渐冷了。半晌,他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端起官腔问我:“你可是沈家堡人士?”

    坏了,他该不会真的认识春红?

    我笑笑:“妾是自落霞嫁到百岳,又自百岳搬到青塘来的。沈家堡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未去过。”瞎话张口就来。说我是春红,你有啥证据?

    那人点点头,沉吟一会:“落霞是个好地方,你可听说过当地的船王洛家?”

    试我?我低头轻声:“妾深居简出,不太关注外头的消息,做姑娘时,只常常听家里长辈说起裴家,洛家却是从未耳闻。”听叶苏的,总不会错。

    那人哦了一声,还要再说,跟着他的侍从上前一步,轻声提醒:“大人,万佚侯。”

    我满腹期待:赶紧走,您一赶着送礼的小官,哪好让堂堂县侯久候?

    拜托您,泡妞也好歹看看时机?

    那人不情不愿地点头,迈步向前,几步后又停下回头看我。

    日,再看我,再看我老子向你收门票!

    我偏头躲过他炽热的目光,转头向小满示意:“走。”

    小满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拧着眉毛问我:“老相识?”

    我哼一声:“从未见过。”

    好像为了配合我这句话似的,那人突然又疾步折回,一把扯住我手腕,咬着后槽牙瞪我:“樊青青,你竟敢不认我?!”痛痛痛!妈的,你属王八的啊?咬住就不撒嘴!

    小满劈手抓住他手腕,竖着眉毛更给力地瞪回去:“大人,您认错人了。这是家姐,闺名凌铛!”

    那人吃痛松手,我趁机逃脱钳制,绷着脸装大度:“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大人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妾闺名凌铛,这是妾的幼弟凌满。舍弟护我心切,一时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说着拍拍小满肩膀,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