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我回头再和你联系啊。没等我再回话,他便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
公园一下子变得特别的宁静,有呼呼的风声穿过树林,仿佛脚步声由远而近。我又恐慌又沮丧,觉得在这样幽深的夜晚,被一个大男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在了公园,不仅仅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还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当我吹着寒风,沿着公园路走了好长时间也拦不到一辆计程车的时候,我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烟雨,什么破教授,什么破哲学家,整一个夸夸其谈不负责任的老男人,让他见鬼去吧!
2
第二天一早,老男人教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瞧着手机冷笑,你就唱独角戏吧,那么晚把我一个人扔在公园里,什么男人哪,哼。
到上班的时间,他给我拨打了第五通电话,我依然不理不睬。小胡子终于发觉不对劲,发了条消息过来,说昨晚是前妻的电话,女儿生病了,所以很着急地赶去了医院,希望我能够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情。
这消息让我坚硬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的心马上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不曾谋面的女孩子,于我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觉得只要是她的需要,都是应当满足的;只要是因为她,任何对我的疏忽都是可以原谅的。
母亲是个很温暖很柔情的名词,也有着最温暖最柔情的内容。我是个母亲,这个身份并不会因为我婚姻的解体和孩子的监护权不归我所有而有任何的改变,相反,内心的柔软更加鲜明生动。常常在下班后走在晚归的气息里,看着那些背着书包从身边跑过去的孩子,就会强烈地想念儿子,想念他推开家门大声唤”老妈,我回来啦!”想念他笑起来露出的虎牙,想念他吃红烧排骨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想念他换下来扔在洗手间里的脏衣服、臭袜子,想念他睡觉时的呓语,想念他在学校拿了奖也不告诉我,并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带着那酷酷的样子……尤其到了周末,空气里团圆的味道浓到几乎可以握在掌中,那个时候,思念便如一匹失控的野马,肆无忌惮的一路狂奔。有时候,实在承受不了想念之重,便会坐车从东往西横穿一座城市,飞奔前夫住的小区,在他们家楼下徘徊又徘徊,看着他们家橘黄的灯亮起来,想象着我亲爱的儿子在那儿吃饭,看电视,做作业,说话;想象着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常常忍不住泪如泉涌,悲泣出声。
我也曾问过自己,既知今日是不是就该悔不当初了?我试图揣着感性的心绪用理性的思维去扫描过去那段婚姻生活,得出的结论让我既欣慰又悲伤,这个结论便是,既知今日我会依然当初。由此可见,那段婚姻之错于我是一个不可变更的事实。尽管在重新过上单身生活的日子里,有过无助时的苦涩,有过想念儿子时的酸楚,有过入骨的寂寞,但告别那段婚姻是我避无可避的选择,因为我要自由,我要自由的飞翔。而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自由的飞翔是必须要卸载一些东西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根本不关自由的事情,还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寻找自由抑或说回归自由都只是不爱或者是爱已经消失时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或理由,这借口或理由常常不能说服他人,却完全可以欺骗我们自己。
比如我对云可,为他我愿意负重前行。
比如胖子对烟雨,为我他愿意有所羁绊。
比如辛娜对胖子,为他她愿意终生独处。
原来与小胡子交往也和爱有关,只是这爱关联的不是小胡子,而是他的女儿小悦。
但小胡子教授显然会错了意,以为是他的哲学家气质和他的哲学魅力打动并征服了我,他约我吃饭、看电影、逛公园的频率明显加快,向我宣讲哲学的兴趣也有增无减,我答应赴约的爽快态度和听他”讲课”时的谦恭态度也越来越令他满意,甚至得意。如果他知道我其实更想见的是他的女儿,更想听的是关于他女儿的故事,不知道他会不会大失所望,尽管女儿的光荣就是他的光荣,但在爱情这件事情上,有些光荣是没办法共享的。
然而,这么出色的女儿,小胡子教授却一直没提出让我见见。我有些困惑,疑心要么就是他在吹牛(一个喜欢吹牛的男人都是虚荣心膨胀、自信心缺乏的表现,我是这么认为的);要么就是根本没打算让我和他女儿发生点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与我不是想玩情感游戏,就只是想找个好学生满足他好为人师的欲望和虚荣。看来,我真得好好审视一下这个男人走近我的目的和心态了。
某一天,小胡子和我在一个小餐馆里吃面条。
说到这我要插一段,不知道小胡子是特别抠还是真的特别喜欢吃面条,好多次请我吃饭都直接提议,或者反复暗示要到小餐馆吃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我记得他第一次这么建议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等我告诉他,我打小就爱吃面食,爸妈经常说要把我嫁到北方去呢,这个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欣喜就让我知道他是很严肃很认真的要请我吃面条了。
我记得当时他是无比惊喜地叫起来,仿佛中了什么大奖一样,真的啊,那太巧了!太棒了!我也酷爱面食,面条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我的最爱!烟雨,我们首先在吃这件事情上找到共鸣了。知音,真是知音啊,我,我特想握握你的手,现在,就为了我们有共同的生活喜好。他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来,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某种狡黠,但这种狡黠被他天真烂漫的气质给掩盖了,反倒显出一种可爱来。
我没有和小胡子握手,不与他握手倒不是因为反感他可爱的狡猾,而是实在表现不出他那样的惊喜。我只是笑笑,率先走进了附近的小餐馆。小胡子紧跟着我,显出十二分的殷勤来,点单的时候声音高亢,中气十足,令我惊奇。令我更惊奇的是,小胡子的那碗牛肉面整整吃了一个小时,一会儿让服务员给他加点汤,一会儿又让服务员加盐,后来竟然对那个为一碗牛肉面跑了好几趟的胖胖的服务员说,面条有些凉了,能不能替我再热热?
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说,再要一碗吧,反正时间还早着呢,听你聊哲学挺有趣的。
好,那就再要一碗。小胡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服务员得令要走的时候,小胡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我,你要不要也来一碗?你吃饱了吗?要不,再来一碗吧?
我看他那么谨慎的样子,不觉笑了,摇了摇头,说,我吃得很饱了,你随意吧。
好,那就只要一碗。末了又吩咐服务员,给我多放点葱花,还有,别忘了多加汤,别太吝啬了啊,汤要不了多少钱的。
姐姐在听我述说完这段情节后,眼泪都笑出来了,之后她作出了这样一个总结:有的知识分子就是死抠,还死要面子,尤其是那些什么教授,看着像模像样的,实际上,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寒酸,我说烟雨,你要找这样的男人做老公,你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时刻准备着寒碜和被寒碜。
不过,他女儿真的挺可爱的。我说。
姐姐好一阵没说话,瞧了瞧我,叹了口气说,知道你又想儿子了,当初要你争儿子的抚养权,你就是不听,说是只要他同意离婚,什么都可以依他。他知道你最紧张儿子,他就拿这个来伤你。这男人要翻起脸来比什么都可怕。
说了不提那些往事的啊,怎么又提?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时很不开心,儿子始终是我的软肋。
姐姐拍了拍我的脸,烟雨,不提你就真的可以忘记吗?你就别自己骗自己了。
我默不作声,我知道姐姐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的确就是在做掩耳盗铃的事。
其实,我清楚你,你是想急于找个人帮你忘记云可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在婚姻上出过一次错,摔过一次跤了,总要学到点什么吧。
我知道,姐,你就别胡思乱想瞎担心了。
好好好,我不操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自己看着办的结果就是又一次和小胡子坐到小餐馆里吃面条了。
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对小胡子教授说,我想见见你女儿,可以吗?
小胡子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吃面条,吃得”呼哧呼哧”的响,有点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饿极了似的。
我没理会他沉默的含义,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见见你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要见她呢?他居然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有些生气,说,不为什么,就是想见见,可以吗?
不为什么那为什么想见呢?看样子他要继续发挥他的愚蠢,问了更愚蠢的问题。
我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啊?我耐着性子问。
我们俩谈朋友啊。他喝了口汤,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那我们俩谈朋友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相处呗。
那我们俩相处,会不会与你女儿发生点关系?
我们俩相处关我女儿什么事呢?
她不是你女儿吗?
她就是我女儿啊。
我们俩相处,她上哪?
她该上哪就上哪啊。
那我们俩相处,她叫我啥呢?
叫你阿姨呗。
这不就发生关系了吗?
那我们俩就是不相处,她不也要叫你阿姨?
我真要被你给气死了,你这是什么哲学家脑袋?简直就是榆木做的。我很扫兴,很生气,气冲冲站起身就要离开。小胡子拉住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别生气嘛,和你开玩笑呢。不过你生气的样子倒挺可爱的,像我女儿,真的很像。
你胡说,什么像你女儿?是她像我!话一出口,觉得不对,我又不是她妈,她干吗要像我?我的脸有些发热,小胡子笑嘻嘻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我走了,你记着以后别约我,我没空!你的破哲学还是留给别的女人吧。
说你像我女儿你还不承认,整个就一小孩子。好了,别生气了,哪天我带她来,和你比比看谁更孩子气。不过,烟雨,友情提示你,可得有心理准备哦,我女儿可是个人精呢。
是吗?说说,怎么个人精法?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他女儿,我比他还来劲,我又坐了下来。
你见过了就知道了。喂,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对我女儿那么有兴趣,难道你不是在和我谈恋爱?
我们在谈恋爱?我们这就叫谈恋爱了?我惊讶得叫出声来。
别这么大声,你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们俩在谈情说爱吗?小胡子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胡子教授,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们只是朋友,普通朋友,拜托你别乱界定我们俩的关系。
刚才还说要相处呢。小胡子说着把碗里最后一口汤灌进了嘴里。
相处也包括好朋友,一般朋友,普通朋友吧。
那干吗想见我女儿?
难道就不能见见朋友的女儿?
当然可以,可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啊?这话一甩过来,我无语了。
再说了,普通朋友会经常约会?普通朋友会一起过周末?
我们一起过周末了吗?你不知道我住哪,我也不知道你住哪,一起过周末是在梦里过的吧。
我会让你和我一起过周末的。
你就别做梦了。
下个星期六,我带女儿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餐,ok?
3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了一整天,我的心情也明朗了一整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打开衣柜准备穿戴时,突然有些紧张,挑选衣服比任何一次赴小胡子的约会都要用心。穿上那套深红色的羊毛裙,披上黑色的风衣,看着镜子里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我找着了信心,却依然发了会儿呆,觉得实在没道理,为一个不曾谋面的小女孩如此慌乱。
下楼的时候,突然有种预感,感觉或许要与这个女孩子发生点什么不同寻常的故事,这让我既觉得不安,又有些兴奋。
我们约好了在市中心广场见面。一下车,远远的就看到了小胡子教授,他正在低头专注地读一份报纸,身旁一个穿大红色羽绒袄的高高瘦瘦的女孩在东张西望,看她双手在绞着一条手帕,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或者是有些焦虑吧。
我赶紧把脸上的笑容调到最佳状态,走上前去,先招呼女孩子,这位是小悦姑娘吗?
女孩子闪动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那神情透着些古怪,像打量一只大猩猩。
她问,你是谁?是我爸要等的女人吗?应该说女孩的声音非常甜美,有一种音乐的质感,但”女人”那个词听起来不那么柔和,像一段优美的曲子里强行加进来的一个不和谐音符,我的心不自觉的咯噔了一下。
小胡子教授收起了报纸,说,小悦,这是烟雨阿姨,给阿姨问好。
阿姨你好!女孩倒是很大方的问好,只是看我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漠,我的心又不自禁的凉了一凉。
小悦好,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知道有人在等,还让人家等这么久,真应该不好意思。小悦小声嘀咕。
小悦真漂亮啊,比阿姨想象的还漂亮。我装着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补加了一句赞美的话,知道女孩子都喜欢听这样的话。
小悦果然得意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我惊讶,她说,难道阿姨原来想象我不怎么漂亮呀?
当然不是,阿姨想象小悦已经够漂亮的了,看到你才知道原来更漂亮,阿姨想象力不够。我感觉自己说话突然变得啰唆起来。
其实呢,大家都这么说我,还说我的漂亮遗传自我的妈妈。我告诉你吧,我妈妈是音乐教师,长得可好看啦,当年还是学校的校花呢。阿姨,你要是看见我妈妈,一定会,那词怎么说来着,对了,一定会自惭形秽的。
小悦胡说什么!小胡子教授插话进来,大声呵斥女儿。
对不起,阿姨,我用错成语了。可是,阿姨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谎啊,我妈妈真的真的很漂亮,爸爸,你难道要虚伪的否定妈妈的美丽吗?小悦说这话时委屈的样子,不但不让人生厌,反倒很是惹人怜爱。
我摸摸她齐肩的黑发,说,阿姨当然相信小悦,看小悦这么漂亮就知道小悦妈妈是个大美人了。
小悦冲她爸又是眨眼又是咧嘴的。
小胡子教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我,烟雨,你想上哪吃饭呢?
我问,小悦想上哪吃饭?
小悦回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今天是阿姨请客吗?
小悦,不得对阿姨没礼貌!小胡子教授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
我说,没关系的,第一次见这么可爱的小悦,阿姨应该请吃饭的。
算了,我爸毕竟是男人嘛,得成全我爸做男人的风度。是吧,阿姨。爸爸,那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吧。小悦看上去显得情绪低落多了,说话也没精打采的,我敏感地认为我给小悦的第一印象可能不太妙,情绪也有些受打击,便寄希望于接下来的环节,希望靠着自己的努力能够有所弥补。
点菜的时候,小胡子教授把菜单拿给我,我又将菜单放到小悦的手上,我说,小悦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阿姨随小悦的意。
阿姨,你可真大方啊,虽然是我爸请吃饭,这叫什么来着,叫慷别人之慨,这话没说错吧,阿姨?小悦边翻看菜单,边偷眼瞧我,她瞧我的眼神里也隐隐透出冷嘲热讽,仿佛我真的是个想占便宜的女人,这让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要不要来点水果汁?服务员问要点什么酒水的时候,我问小悦。
不要,不想喝!唉,我要天天这么吃吃喝喝的,我爸那点工资还真不够我吃喝几天的。小悦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别胡说!小胡子对我笑笑,笑得有些勉强,气氛变得愈加沉闷。
吃饭的时候,我频频给小悦夹菜,几乎把最好的菜都堆她碗里了。
小悦笑得很灿烂,声音依然像音乐般悦耳,她说,谢谢阿姨借花献佛了。停了停,看看我,又看看她爸,狡黠地一笑,说,错了,我又用错成语了,我老是用错成语,阿姨,你不会生我气吧?
我笑着摇摇头,不会,阿姨怎么会生小悦的气呢,小悦这么可爱。我自然听得出她语含嘲讽,不过想想,她说得也没错,心中便很是不安,第一次见面就让一个小女孩给看扁了,实在不妥当。
爸爸,你听见了吧,我就知道阿姨不会介意我乱说话的,阿姨你吃这个,别客气啊。小悦说着把鸡屁股夹我碗里了,一根鸡毛十分阴险的叮在鸡屁股上。想起上次胖子吃鸡毛的事,忍不住一阵恶心,可一抬眼却发现小悦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阿姨吃吧,吃吧,小悦孝敬你的,不用客气。小悦嘴里啃着排骨,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脸上的得意却显而易见。
我看看小悦,又看看小胡子,迟疑着不敢下筷子,仿佛那鸡屁股就是一颗炸弹,只要筷子一碰上去,它就会轰的一声爆炸。
吃吧,烟雨,难得小悦一片孝心。不知道小胡子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居然在一边起哄让我吃鸡屁股,我心中不由得怨恨起小胡子来,稍带着也怨恨上了饭店的厨师以及饭店服务员。
阿姨,你看看,你夹给我的菜我可是都吃了,味道好极了,阿姨,我给你讲,我的口味和我妈妈一样,所以啊,我最爱吃我妈妈做的菜了。小悦笑着,大口大口直吃得满面春风,末了还不忘把她妈妈拿出来在我面前炫耀一番。
我颤抖着将筷子伸向了鸡屁股,夹了两次才夹稳,偷眼瞧瞧两父女,小胡子在喝鱼汤,没留意我,小悦却张嘴瞪眼地盯着我。我不得不把被鸡毛叮着的鸡屁股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鸡屁股一入口,心中就是一阵反胃。
我,我上趟洗手间,不好意思。我起身离座,紧走几步之后,几乎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洗手间,差点撞倒了从洗手间走出来的一位老太太。
在洗手间里我吐得一塌糊涂,我怀疑连早餐午餐都给倒腾出来了。做卫生的大婶很关心地问,喝多了吧?你这是为哪般呢?身子可是自个儿的,真不行了谁怜惜你?要懂得爱惜自己啊。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我问自己,我这是为哪般?为哪般呢?不就是喜欢孩子吗?不就是想念儿子吗?想念儿子你找儿子去啊?想念儿子你把他带回家啊?想念儿子你当初就别离婚啊?当初你离婚离得那么干脆,连孩子都可以不要,你只要自由,只要飞翔,你要自由要飞翔要得那么潇洒,那你就潇洒自由地飞翔去,你干吗还坐在这个破餐馆处心积虑的打人家孩子的主意?烟雨,我给你说,你这么遭罪,真是活该啊!
阿姨,你没事吧?小悦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她音乐般的声音把我飘得有些远的思绪给生拉硬拽了回来。
我赶紧抹了把脸,转过身来,笑着说,阿姨没事,阿姨给自己补妆呢。阿姨都要靠化妆来维持女人的魅力了,真是老了,哪像小悦这么水灵,怎么着都好看哪。
阿姨不老啊,还挺年轻的,虽然和我妈妈比起来,是显得要老一点,但我保证,就老那么一点点,所以呢,阿姨不用伤感的。小悦似乎在安慰我,但事实上每句话都在打击我。
回到座位,小胡子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的胃口永远那么好,仿佛总有什么喜事让他给摊上了,真是令人羡慕。
怎么去那么久?我等不及也要上洗手间了呢。小胡子看我们落座,立即起身,好像真的憋不住了。
趁着小胡子上洗手间的时候,我想和小悦套套近乎,可还没等我开口,小悦先开腔了。
她说,阿姨,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不由又忐忑不安起来。
她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爸还爱着我妈,我们一家昨天还在一起吃晚餐呢,我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复婚的,一定会的,我有这种预感,我的预感总是很灵验的。
我感觉小悦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极有分量,也极有硬度,像子弹一样冲着我呼啸而来,我避无可避,全部被击中。但女孩的脸上却仍是如阳光般明媚的笑。一瞬间,某种犯罪感就无法控制的涌上我心头。
我想表现得洒脱些,大度些,我不想输给这个小女孩,便也笑着说,如果他们还有感情,复婚当然是挺好的,也是应该的。
烟雨阿姨会祝福我们一家吗?我很希望阿姨能够祝福我爸爸妈妈。小悦似乎很随意的加了两句,但那两句话把我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已经变得僵硬起来,尽管我说话的语气依然显得轻松。我说,当然要祝福,我也希望小悦有个完整的幸福的家,能够天天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谢谢阿姨!我也替我爸爸妈妈谢谢阿姨了。阿姨说过的话,不准反悔哦!小悦把手按在了我的手上。
我点头,并且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如此诚恳的要求我给予她完整的父爱母爱,我能够不答应吗?那一刻,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起他不知道是否也曾经这么渴望过每天能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想起这些,心里便一阵酸痛,人生真的是难以尽善尽美,生命有时候甚至就是非此即彼、非生即死的选择,很难彼与此两全。
阿姨在想什么呢?小悦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问。
阿姨没想什么,对了,小悦,我们吃过饭去逛商场,你想要什么,阿姨送给你。我这么说不知道是为了表示我的真心祝福呢?还是想要继续讨好她?
小悦笑得更灿烂了,谢谢阿姨,阿姨真好,我喜欢你。
回到座位的小胡子教授刚好听到他女儿说的这几句话,又惊奇又高兴,他说,小悦现在知道爸爸没骗你,烟雨阿姨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吧?
是啊是啊,爸爸,阿姨说待会儿要送我礼物,我想要阿姨的礼物,我好久没收礼物了。可不可以啊?
她爸爸的脸色变了,看样子又要起高腔。我赶紧打圆场,一边对小胡子使眼色,一边说,第一次见这么可爱的小悦,阿姨的礼物肯定是不能少的。
之后,我们去了友谊商场,小悦在商场里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看中了一套纯羊毛的粉色裙子。
小胡子想要阻止,小悦很不高兴地说,爸,说好了阿姨送的嘛,再说了,阿姨又不是送不起。
我赶紧过去让营业员开票,一看价格,天,两千八!心想,小女孩砍起我这个阿姨来真是丝毫不心慈手软啊。不自禁地回过头去,却瞧见小悦正看着我得意地笑。我定定神,也回她一个笑脸,心里却挺是不爽的,倒不是心疼那钱,心疼的是她的居心,她分明是要再给我一个下马威,要往死里绝了我对她爸的想法。
可问题是,我对她爸,对那小胡子教授还真没啥想法。
那我对谁有想法?小胡子的女儿小悦?
4
后来有段时间,我真是害怕小胡子再提起他女儿,更不敢再提一起聚餐的事。尽管我知道不提那女孩和不见那女孩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知道掩耳盗铃不是一般的可笑,但还是要经常掩耳盗铃。
不过,害怕归害怕,但我并没有停止与小胡子教授的约会。不停止约会我想是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小胡子教授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他与前妻复婚的事纯粹是小悦乱讲的,并且前妻已经有男朋友了,而我也需要暂时有个地方寄放我的情感,换句话说,我不敢让自己的情感完全闲置下来,我清楚闲置的结果就是对云可疯狂的想念,那种疯狂如果不加以抑制足以令我崩溃。第二个原因说出来有点莫名其妙,那就是小胡子教授的小胡子对我还是有点诱惑力的,在我看来打眼的胡须总是令男人充满性感,并张扬出他们无限的性别魅力。第三个原因就更不可理喻了,我猜我很有可能在暗暗地与小悦较劲。
大约过了三个星期,小胡子教授赶着去广州开一个哲学研讨会,他打电话给我,拜托我周末照顾他女儿小悦。
我说,怎么不交给她妈妈照顾呢?
她妈妈前两天也出差了。
那真是不巧,怎么你们俩出差也赶一块儿了。
你别多心啊,她出差是往北,我出差是往南,我们是典型的天南地北、背道而驰,不可能发生任何故事和任何事故。小胡子在电话里用他自认为是的幽默感给我详细解释,他以为我在怀疑什么,又或者以为我在吃小悦妈妈的干醋,看来他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以为凭他那哲学家的风采肯定三两下就能把烟雨这个寂寞的离婚单身女人给搞定。
这男人一旦到了自以为是与自作多情的境界,女人就真要自愧弗如了。我本来想在电话里给他讲这话的,但想想一时半会儿他可能还转不过脑筋来想我说这话的意思,所以,我说了另外的话,我说,就没别的什么人能帮你照顾女儿了?
现在只有你照顾她我才比较放心,再说她也喜欢你。听语气,小胡子这话说得应该是很诚恳的。
不过我可领教了他女儿的所谓喜欢,心里有些发憷,一时犹豫着没敢答应他。
怎么不说话?是这个周末有了约会不大方便呢?还是根本就不乐意照顾我女儿?你就直说了吧,我能够理解的。小胡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说是能够理解我,语气却有些生硬。
不是,我这不是在考虑吗?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女儿不乐意。
怎么会呢?她真的很喜欢你的,每次穿你买的衣服就会说起你的好。
是不是真的啊?我怀疑小胡子在胡扯,说得这么好听,目的就是要让我免费给他女儿当两天保姆。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你不是说要相处的吗?你就和我女儿好好处处嘛。
这话倒让我心里一动,换个角度一想,或许这正是改善我和小悦关系的机会呢,只要我用真心诚心,我就不相信自己不能够打动她,又或者叫征服她。
5
周五提早下了班,我直接去学校接小悦。
小悦看到我,很热情地跑过来,阳光还是如往日一样挂在她漂亮的脸上。
阿姨好,爸爸说这两天我们俩一起过周末?
是啊,欢迎阿姨吗?
当然欢迎啊,还怪想阿姨的呢。
小悦真的有想阿姨?
真的有想啦。阿姨又漂亮,又大方,对小悦又好,又不会和我妈妈抢爸爸。说到不会抢她爸爸时,她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笑意盈盈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戳了我一下,让我猝不及防。
对了,阿姨最近还常见我爸吗?怎么一直没见阿姨再邀请我吃周末大餐呢?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小悦似乎不经意地问我,但眼里满是探究的味道,小女孩的心思相当缜密。
我说,偶尔聚聚吧,阿姨倒是很想邀请你一起过周末的,就怕你学习任务重,没时间赴阿姨的约会。
怎么会呢?只要是阿姨约,我一定会来的。不过,这几个周末我都是在我妈妈那里过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真的好开心。小悦露出无限向往的样子,她的无限向往勾起了我对儿子无限的思念。有多久没和儿子一起过周末了?离婚五年,好像就三个周末和儿子一起聚过,一个是我生日,一个是孩子他外婆生日,一个是孩子自己生日,这三个生日恰好都在周末,前夫才格外开恩让我们共同拥有了快乐的周末时光。那三个快乐的周末时光,被我刻在生命的硬盘上,已经无数次的回放,每一次都会引发我长久的感动与伤感。前夫对我当初的离婚决定一直耿耿于怀,为了惩罚我反叛在他看来是他给予我的幸福婚姻,不轻易允许儿子在周末与我相聚,用他的话说,就是要让你尝尝周末独倚高楼看万家灯火寂寞难耐的滋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我似乎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常常在周末的夜晚,与孤寂为伍,但即使寂寞难耐,却依然不愿回头。
不愿回头,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梦想在前面,而云可是众多梦想中最令我激|情燃烧的一个。
阿姨,阿姨。小悦的叫声把我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小悦,什么事?我问。
我想告诉你,做朋友的话我爸是挺不错的,又热情,又健谈,还挺幽默的。不过,要做老公就差了点,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人,又粗心,又喜欢丢三落四,永远不记得我妈妈的生日,有时候连我的生日都给忘了,就会谈他的什么狗屁哲学。我一听就烦,我就不明白我妈妈怎么会那么爱他,那么崇拜他,他们俩当初可是一见钟情的呢。阿姨,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相信,真的相信,特别相信。说心里话,对云可,我不也是一见钟情吗?
我也相信,你看我爸爸和妈妈,他们的感情就一直很好。不错,他们现在是分开了,那是因为他们有误会。但误会最终是可以消除的,不是吗,阿姨?虽然他们现在不住在一起,但我知道,他们互相都非常的想念,差不多每天都通电话的。
我点头,微笑,尽可能不让心酸的感觉流露出来。小悦在我的脸上找不着半点漏洞,有些失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盯着我,问,阿姨,你是不是也有过一见钟情?不会是我爸爸吧?我发觉好多女人都对他一见钟情,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和他有误会的。
当然不是,我和你爸只是好朋友。
真的只是好朋友?你保证永远只会是好朋友?小悦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叹了口气,我想告诉小悦,我不敢对她保证什么,不是我怕保证不了,而是觉得世事难料,这样的保证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看小悦急迫的样子,我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还太小,不应该让她过早承担生命中一些沉重的话题。
小悦看我不说话,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云。眨了眨眼睛,突然转移了话题,问我,阿姨,你带我去酒店吃饭,可以吗?我不想回家吃。
你想上哪吃?我看看小女孩,想起儿子,心里一时满是柔情。
我想上华天,想吃鲍鱼,阿姨说好不好?问我这话时,小悦像极了在妈妈面前撒娇的女儿,一脸的纯真,让我无法拒绝,虽然知道这么一吃,小悦肯定是不会让我轻松的。
果然,那顿晚餐小悦又让我大出血了。点了一桌子菜,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却胃口全无,可又不得不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问,要不要把东西打包,好多都没怎么动筷子。
不用啦,打什么包,真是老土!
我本想和她谈谈关于节俭的问题,想想时机不对,也就作罢。
走出酒店的时候,小悦亲切地挽着我的手,说,阿姨,你真是个好妈妈,可惜我已经有个妈妈了,不可能再要一个妈妈,唉。她的那声叹息,让我莫名的惆怅,伤感得想哭。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沉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小悦打开家门。
6
没想到小胡子家里收拾得倒很整洁,全然不像没有女主人的屋子。
你爸倒挺讲究的,窗明几净,真是不错。我由衷赞叹,对小胡子的好感不由加了几分。
小悦说,你以为呢,我爸才不收拾屋子呢,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懒惰有多不讲究卫生。这全是我妈妈收拾的,我妈妈隔几天就会来整理一下,她要不来整理,这里说不定就成狗窝了。阿姨,我觉得他们根本就像没离婚一样。
我更加郁闷,感觉自己像个陌生的闯入者,有侵略他人领地之嫌。
为了不让小悦发觉我的不开心,我以烧开水为由躲到了厨房。
阿姨,我想喝咖啡。小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