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面容消瘦高额耸颧的老人,年已知天命,他身着灰色长衫,脚下陈年靛蓝粗布鞋,古铜干瘦的皮囊,风一吹,宽敞灰衫间显然可见,两手好似枯木,两足便如蜡黄竹竿,褶皱的眼皮半盖混重的眼珠,上唇缘随着干瘪的双颊一起倾向眉心,一副饱经风霜的神态。他叫章续,外号“八爪飞鱼”,一来这正合了他的“章”姓,二来他手脚之快,视如八爪,轻功之高,飞影无声。但是此人极为低调,江湖上极少露面,故竟连博识的富翁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他的名号。章续面目慈善,声音又极是温良和蔼,让人听了舒心舒肺,只听他笑道:“嘿嘿,那琉璃盏之事也是你不听刘姑娘的话,我这才惩罚与你,况且你当日也当着刘姑娘之面说不会追究此事,今日又拿出来提这档子的事,岂不小儿一般无常了,哼,你接这趟镖,刘姑娘给了你五万两,也算是比大生意了,可你收了银子,却不尽心尽力押镖,反而无故惹是生非,一点也没将刘姑娘瞧在眼里了。”他笑容可掬,但一提起“刘姑娘”便肃穆尊敬异常。鲁傲一阵迟疑,旋便喝道:“章续,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刘姑娘托付的是鲁某自然竭尽全力的给她办妥,琉璃盏的事我也可以不和你算,但是现在这个小贼诋辱我金刚门,我要好好教训他,你却又来捣乱作甚。”鲁傲言语已经稍稍温和,说到“刘姑娘”却也是毕恭毕敬,不敢违拗。章续打量杨成一番,突然大笑:“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你还真不能教训这小子。”“为什么”,鲁傲却不怒,只是心下嘀咕,这糟老头又想干什么。章续笑答:“你看这小子挨了你两下,兀自能站着大声说话骂人,可是天生的练武之才啊,这样的好苗,老朽看上啦。我要收他为徒。哈哈哈……。”此时杨成正坐在红官送来的凳子上,眼睛竟老瞧着章续,这下听到章续说道自己,突的一下跳起来,指着章续骂道:“老小子,谁要当你徒弟啦,你有种的便跟我孙子一样,和老子打一架……”谁也料不到这不识时务的杨成经说了这番自掘坟墓的话,还硬生三代伦理理得清清楚楚。红官见他又口出疯语,连忙捂住他的嘴,却那还来得及。只听呼的一声,鲁傲已经扑了过来,口中骂道:“狗杂种,今日老子不打的你满地找牙。”这次红官仍然义无反顾的欲挡在杨成身前,哪知杨成却早已料到,伸手把她阻在后面,陈图费三亦迅速把她拉到一旁。杨成向三人点头道:“多谢哥哥”。一个粗苯的跨步,竟不理会鲁傲,径直朝章续扑去。章续微微一惊,心道:“这小子是疯了吗,说和我打,就和我打,却一点不顾鲁傲的攻击。看那鲁傲的架势,这一击已是尽了全力,在他身后一掌,哪还有活命的理,看来今日我若不出手救这小子,他定然被毙了。”于是章续向前一欺,贴到杨成身前,袖风一卷,裹住杨成的双拳,提着杨成回身飞转,绕开鲁傲,紧接着一阵大马嘶叫,竟滴答滴答两人一马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句清朗语声,“刘姑娘叫你今晚务必把棺材抬到君子山庄下的天王庙里,鲁兄,你好自为之……”。但那话声迹绝,杨成,章续,还有那马早已无影了。“盗马贼,大家快追……”,此时方才有人醒悟过来,原来章续牵走的正是朱卫疆一行人的马匹,他的手下虽只于事无补,但热情叫唤两声也是好的。哪知这一下热情却贴在冷屁股上,只听朱卫疆摆手喝道:“不用追了,这里还有正事未了。”
少林擒拿手(上)
()那朱卫疆的马匹被章续盗走,却不急追,因为他也十分鄙夷鲁傲的作风,有心要帮助杨成,之前他之所以没出手,因为他确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刚才不是时机,现在要马上办。他伸手一挥,喝道:“给我拿下鲁傲”。众将士一愣,皆不懂将军什么用意,但是头脑再多,没有头颅装也是惘然,所以众将士不加思索,一股脑,便把鲁傲围得水泄不通。鲁傲被这接连的事故弄得有点晕头转向,又见一群人莫名其妙把自己团团围住,一时大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群毛贼想干嘛,还有王法没有。”朱卫疆在人群外()笑:“嘿嘿,我就是王法,我问你,你这棺材可是抬到君子山庄下的天王庙去。”鲁傲怒气腾腾,但环顾四周,大约二三十人,人人按剑在腰,神采凝奕,看来皆是会家子,一时倒不易挣脱,还是先和他周旋一阵,见机行事,免得误了大事。于是鲁傲叹了口气,常色应道:“是。只是……”“你去送棺材可是受人只托?”还未到鲁傲解释,朱卫疆又抢问道。这回鲁傲只应了个是,不在言其他。朱卫疆又问:“那人可是姓刘的姑娘。”“是”“那姑娘叫什么,相貌如何,哪里人,为什么要叫你送来棺材”,朱卫疆忽然噼里啪啦的问了一连。这可难倒了鲁傲,他确实只知那姑娘姓刘,身平也只见过她一次,而刘姑娘还脸蒙的白纱,哪会知道他的长相,哪里人,那就更说不上了,而他为什么会叫自己押镖,镖竟然是棺材,还要自己一个人亲自来,不能用马车。这他也同样贵州福建一路上疑惑着,就是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但他不能让朱卫疆再问下去了,因为再说下去,一件令他耻辱一生的事定然走漏。原来那日章续前来找他,说让他接一趟镖,是一副棺材。干这行的最讲究讨个吉利,这趟棺材镖纵是价钱再高,也没有几个镖师肯接手,况且章续还指名道姓要鲁傲亲自押镖,而且只能一人,从了盘缠细软,不能再带一物。如此方谬苛刻的条件,鲁傲当然一口回绝,送客不再商量。这也才有章续为了惩罚他,偷了他心爱的七彩琉璃盏,可鲁傲精明谨慎,竟然发现了章续,逮个正着,于是两人就此打斗了起来。章续轻功虽佳,拳脚却不如鲁傲,一被鲁傲缠上,就难以脱身,况且又有几十名镖师,从四面围来。章续心中焦虑,连连险招,几欲支撑不下去,忽然鲁傲一个冷拳打了过来,章续慌忙随手掏出一物来抵挡,谁知“乒乓”几声脆响,竟然拿来抵挡的是琉璃盏,被鲁傲一拳打个粉碎。鲁傲大怒,扬言要杀了章续,这时不知何方来了一个翩翩白衣的女子,说要跟鲁傲私下谈几件事情。鲁傲见这女子举止脱俗,心中大声好感,竟一时忘了琉璃盏一事,随那女子,两人一起进了书房。一盏茶的功夫,鲁傲便出来了,满脸异色,却主动把章续放了,还答应押这趟镖。众人询问,鲁傲只说主人家给下了重金,这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大家还是一知半解,有性子急的便刨根究底的问,哪知却被鲁傲一阵臭骂,说他们畏首畏尾的干不了大事。于是众人只好将信将疑的把这事搁在脑中。究竟在书房里发生什么,除了那女子和鲁傲,谁也不知道,估计鲁傲自己不全明白。因为一进书房,那女子就把手中的弯刀递给他,说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嫁给你,要是我赢了你,你就接这趟镖,我们的公证人是阎王爷。鲁傲只觉着眼前是个便宜,却不知这其实是个无底的洞。只一招,也许那女子根本没出招,鲁傲腋窝已经再多了一道口子,鲁傲已经输了。那女子说,之所以伤你那里,是因为顾全你的颜面,不要让你的手下看见你受伤了,要是你不遵守我们的承诺,你说没有头的人,还需要颜面吗?鲁傲登时冷汗浃背,只好答应了这事。其实他押镖到福建,还存着另一个目的,就是十年前他的师兄在福建失踪了,当时师兄告诉他,世上有一本绝世刀谱,却落入了一个不识货的人的手里,我要去福建把他取回来。但谁知他师兄连他自己的尸骨也没取回来。这些隐埋在心底里的事,鲁傲当然不会与任何人说起,甚至没再对自己说过,因为他不愿意听到这些令他丢脸的事。所以他不再想周旋下去了,他早已想好了脱身之策。于是他笑道:“这些事是我一个朋友相托,本来是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的,但大王竟然好奇,我就说说又何妨。只是总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鲁傲竟真把这一群人看做盗贼,对朱卫疆以“大王”相称。朱霏霏在一旁听了,捂着嘴,暗暗好笑。朱卫疆一声好,从人群中走了进来,将士为他让了一条通道,待他进来,又马上封上了。朱卫疆心想:“我功夫不见得输于他,他要擒贼先擒王,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且先信他一回”。想毕,将耳朵凑够去,朗声道:“好,你对我一个人说。”鲁傲向众人扫视,目光微微向人群外的朱霏霏停滞了少许,向右走了两小步,右手遮着嘴,在朱卫疆耳旁嘶嘶嘶讲了起来。周围的将士面面相觑,只见鲁傲紫唇颤颤的抖动,而朱卫疆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也不知鲁傲说了些什么。突然朱卫疆怒喝:“你给我住口。”只见他唇下小须陡然怒张,浑身肌肉聚结成块,挺出一杆钢铁般的硬拳,赫然一拳打在鲁傲的小腹上,鲁傲嗯的一声闷哼,被一拳打飞出了人群外。众人一阵惊呼,这一拳把人打飞,少说也有两三百的劲力,朱将军真是神力惊人啊。朱卫疆看了看眼前一队青筋盘绕的拳头,也是一脸惊疑,自己这一拳怎么可能把鲁傲打飞了,直向四五丈之外了朱霏霏摔去。“不好。”眼见鲁傲飞向朱霏霏,并且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朱卫疆幡然醒悟,心里暗暗叫苦。果然鲁傲待身子一落地,曲肘往泥地一打,周身便飒飒腾翻而起,再一立定,已然欺到朱霏霏身后,雷鸣电闪之间,“嘟嘟嘟嘟”四下,分别点了朱霏霏双臂“极泉”、双腿“风市”四处|岤位,朱霏霏应指而倒。要知鲁傲乃擒拿手高手,擒拿之关键在于制住对手周身之|岤位,让对手绝无反击之余力。因此,他这下点|岤抓脉更是手到擒来,却无失手之理。待朱霏霏察觉过来,已然四肢如百蚂虫噬,说不出的酸麻无力。这下吃惊不小,正欲喊大哥救命,却又后颈“哑门”、“风府”两|岤同是给人拿住,只觉奇痛无比,但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原来正是鲁傲左手锁着朱霏霏的后颈两处|岤位,只见他同时右手环过朱霏霏的柳腰,呼的抱起她,对这正逼来的朱卫疆喝道:“别过来,不然我手指头一动,她就死了。”朱卫疆怜爱妹妹,不敢再上前一步,忙喝住手下。就在这瞬息之间,只听“喁喁……”,群马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群大马在嘶叫中呼呼倒地,溅起滚滚淤泥,击的众人满身满脸皆是。朱卫疆连忙大手在脸上一抹,定睛一看,只见鲁傲左肩扛着巨棺,右手也下夹着正是妹妹,向远处狂奔而去。朱卫疆二话不说,箭如离弦,追赶上去。刚奔出两步,却听一阵笑声从狂奔的鲁傲身后传来,“哈哈哈,将军,要是你不在乎你妹子的性命,你就追上来,鲁某扛着棺材,又抱着你妹子,自然要被将军追上了,嘿嘿,棺材是不能扔的,到时候鲁某一急之下只好扔下你妹子了……。”声音越来越小,朱卫疆却听得明白,妹妹被他这么一摔,哪还有性命。心下踌躇,脚下就不由的放慢,不多久,就再见不到鲁傲的身影了。朱卫疆眼见追不上鲁傲,便不再追赶,掉头回到茶馆,路上只见手下正冒冒失失的赶来,也不搭理他们,径自走进亭子,心下却悔恨惊疑不绝。“我竟然会如此大意,怎么没注意到鲁傲看了几眼霏霏,还有意走到我和霏霏之间,他叫我‘大王’,是故意让我小瞧了他,令我掉意轻心,他说了那一番话,就是为了惹怒我,让我打他一拳,这一拳不论力道大小,他练过横练功,早已运气护住周身,待我这一拳打出,他只需借着我的力道,再往后一蹬,看似我一拳把他打飞了,众将士只道他受伤了,又碍于我的脸面,自然不会再上前干预,鲁傲以此逃出重围,并且挟住霏霏,正是兵家以退为进之道,厉害厉害。在如此慌乱之下,他竟然连后路都想好了,打断马腿,防我大队人马追上,此人心思精细缜密,又功夫高强,日后再碰上可得小心。霏霏虽落入他手,好歹他也是一代成名掌门,却也不敢冒然跟官府作对,他既看出我是朝廷中人,又与我素无瓜葛,那他就不会对霏霏不利,顶多就是利用霏霏要挟我,让我不要为难他。此事暂可放下,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查出他心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是否与十年前之事有关……。”朱卫疆想于此,心中疑团纷起,只觉其中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将军,将军……”众将士见他一进亭子,便坐在椅子上出神,他们只好耐心的候在一旁,可是将军的妹子被歹人掳走,他们均有失职之责,又如何能就等得住,看朱卫疆许久,见他愣愣发呆,其中一个年龄较长的军士蹑手蹑脚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叫道。朱卫疆幡然梦醒,见到手下一双双不知所措的眼神凝视这自己,“咳咳”咳了两声,道:“鲁傲此去定然是天王庙,我们可以先去买几匹健马,连夜赶到那,设下埋伏,活捉此人。”那年长的将士唯唯应诺,最后道:“那事不宜迟,将军我们这就动身。”朱卫疆微微点头,于是年长将士取出一包碎银,往桌子一放,喊道:“姑娘收好钱……兄弟们,我们走!”众将士应声离开,待他们走完朱卫疆方才缓缓起身,向红官拱手道:“多谢姑娘热情招待,那姓章的不像坏人,……阿成不会有事的,姑娘可以放心。”红官默默回了礼,貌合神离。朱卫疆再合拳一点,大步径自走出亭子。突然身后有人醉癫癫的唱起歌来,“吾之往姓兮……红彤彤……吾之旧忆兮……水觞觞……断情意兮去吾姓……从此无姓……”,声韵如道士作法,和尚念经,淡如清水,冷如隔世。朱卫疆记得,这正是先前田里忙农活的吴姓老人的声音,歌词似有玄机,他不经意向后瞧了一眼,却见那老人已踉踉跄跄随那歌声走远了。朱卫疆也不放在心上,大步走去了。此时亭里顿然安静了,只剩下红官、张老头、陈图费六人,那富翁什么时候悄然走开,竟也没人注意。
少林擒拿手(中)
()雨停,日过三杆,镇上“风火酒家”里,二,天字一号房内,一老一少两人相对而坐着,中间隔着一台紫黑檀木八仙桌,桌上山珍海味,美酒浓茶,金猊沉香,银勺玉筷整齐列满了,观之色艳,闻之气香,品之味纯,嚼之,润、滑、脆,嫩、韧、塞各有不同,却各有个的绝妙。老的动筷将满桌的菜一一品了一遍,笑吟吟的瞧着小的道:“你要来一口吗?”小的没有动手,只是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唾沫,他很饿了,并不是他不想拿起筷子吃饭,而是因为他双手被一根指头粗的红索紧紧地绑着。他扬起眉角喊道:“喂,你有种放开我,让我饱饱的吃一顿,咱们公公平平的再打一架怎样。”老的忽然皱眉,愠道:“让你吃可以,但我不会跟你打了,你这人好没有武德,不分轻重哪里都打,不论大小什么都拿来打……总之我不和你打了。”只见老的眼角一片淤青,两腿夹着微微贴着小腹。看来除了脸上,下面那地方也受了点伤。那小的道:“我叫你用刀跟我打,你不干,这不,吃亏了么?刚刚那次不算,这回你用刀,我们再打一次。”老的忙摇头脑,手也跟着一起摆动,“不可不可,第一我不会用刀,第二,即使我会,我若动刀与你这小子徒手打,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八爪飞鱼’不就变成了‘无爪废鱼’,况且你这等市井斗殴,胡缠乱打,无章可循的打法,简直在侮辱我,……哼……哪有人像你这般打的……。”原来这人正是“八爪飞鱼”章续,不用说,对面那小的蓬头乱发,污脸垢面,不是杨成又是谁。杨成问道:“你真不会用刀?……我看你飞刀使得不错。”章续愁笑不定,道:“飞刀是暗器,其间道理完全不同,如何能跟刀混为一谈。咦,你这小子好奇怪,要和谁打就一定认准了他打,要比划什么武器,就一定要对手用那个武器,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有你怎么霸道的人么。”杨成伸出舌头,翻白眼,做个鬼脸,笑道:“我倒不是非要那样,只是我从小就喜欢玩刀,我认为刀会给你带来一种霸气,能让我征服所有人,所以自小就立志将来一定做一个天下第一刀客。但我那小地方却没有几个人会用刀的,即使会的,那也是花花架子罢了,所以只要一有成名的武师到来,我就要和他比试,他要您能用刀,那就最好……”“要是他不用刀呢?”杨成看了一瞥了一眼章续,续道:“我也要和他打,看看他究竟真不会还是假不会。”章续撇嘴一笑,觉得真这小子倒是怪异的很,但却很合自己的胃口,于是左腿提起踩在椅缘,直起腰,兴致勃勃的问道:“嘿嘿,那人会刀又怎样。”“我……我会拜他为师,然后……”,杨成这话说得很坚决,但却掩饰不了他眼中的踌躇不定的神情,他兀的伸头叼起一块红烧肉,喃喃嚼了起来,竟不再说下去。“啪”,章续把筷子往桌子一按,喝道:“哎呀,口水都掉进碗里了,你这样子叫我这么吃啊!好!我怕了你了,给你解开绳子,你可不许再用嘴巴叼。”杨成吐舌头挤眼,嬉皮笑脸的把绑在一起的双手送到章续面前。突然章续把他双手按下,另一手食指立在唇前,“嘘!别出声。”杨成顺着他目光瞧去,眼前一件雕龙纹凤的黄花梨屏风隔着。原来这原本是一个大间,后来用屏风隔成两间。杨成从屏风空隙中便可看到那一间的情状。只见那边一张八仙桌围满了人,个个皆是袒胸虬髯,舞筋跳肉,倒像是一群江洋大盗。他们像是在说话,但声音却极小,细细的听方才可以听个大概。杨成闭上眼睛,只听一个沙哑声音的人道:“这次去君子山庄凶险,我想敌人早就在上面设下埋伏,正等着我们上钩呢?”一个声音尖脆的人说:“你怕死你便不去,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人家战书都下到家门口了,我们还能坐视不理么。”还是那声音沙哑的人说:“你小子休得曲解我的意思,你当我林谋是怕死的孬种吗?我只是提醒大家小心一点,不要到时候刀谱没得到,反而遭到敌人暗算。”那声音尖脆的人兀自不服道:“好,那你是说我瞿某是个没头脑的人了。张瘸子你以为就你聪明,我看你畏首畏尾能办成什么大事。这刘姑娘我十年前就会过她,嘿嘿,那时只怕你不过呆在帮会里干杂活,给我提鞋都不配。”声音沙哑的人笑道:“咦!十年前你就见过她,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了!哦!我知道了,嘿嘿,只因你脸皮太厚,已经刀枪不入了。”倏然一阵杂笑,有人道:“瞿七,你家伙什么时候偷学了人家金刚门的十三太保很练功了”。有人轻喝:“你们不要争吵啦,大敌当前……”。有人唯恐不乱,添了一句:“嘿嘿,一个傻鸟,一个孬种,我们这是来养花遛鸟的吗……”。有人会意的早,抢过来道:“哈哈,竟然敌人那么强,我们也是有备而来,只要到时我们打不过,便大喊,女侠饶命,我们愿献上会说话的傻鸟一只,会开花结子的孬种一枚……”。“不对不对,听说那刘姑娘貌比仙女,我们不如喊,神仙姐姐饶命,我们愿意与你成亲,入赘也不在乎,一妻多夫也是可以的,哈哈哈……。”一时间却闹成了一团,再也听不清他们讲什么了。“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众位施主,妄言生戾,祸从口出,须得小心啊”,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纵在噪杂吵闹声中依然清晰可闻。杨成张开眼,瞧去,只见一个黑须虬髯,身材魁梧,锦绣白僧袍的和尚推门走了进来,随后跟进了四个身强力壮的蓝衣和尚。众人见来了和尚,皆肃然寂静下来,只在想这和尚谁,进来干嘛,该不会讨饭的。片刻便有人笑道:“大和尚,寺里伙食清淡,来酒开荤揩油着!”继而又是一阵哄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白衣和尚双手合十,蹙眉凝目,声音洪亮高亢,震得众人耳旁嗡嗡作响,心肺荡漾欲吐,没人再敢出声笑话了。这和尚内力充沛,一招狮吼功,在座无不为之一惊。“原来是南少林戒怒大师,久仰久仰,在下巨龙帮袁响”,众大汉之中蓦地传出一声污浊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适才没有听见过,杨成立即探头向声来处瞧去,却见众汉之间坐着头发斑白,面容猥琐的汉子。他一直没说话,刚才那一句,已经看出他是个内家高手。原来这人是武林大帮巨龙帮的山东东海一带分舵的掌旗人袁响,正如其名,江湖朋友送给他一个响当当的外号——“东海混蛟龙”。白衣和尚低眉向他瞅了眼,常色到:“原来是袁施主。”这和尚只回了掌旗人短短六个字,连个正眼也没有。原来白衣僧未出家前原是个嫉恶如仇的武师,后家生事变,心灰意冷之下剃度出家,方丈见他性情乖张暴戾,于是给他取了法号“戒怒”,以此时刻警惕他时刻戒嗔戒怒。只是十几年来,戒怒功夫精进不少,却半丝怒气也未戒掉。巨龙帮本是个贩盐走私的帮会,其中成员多是流浪江湖、杀人放火、作j犯科、穷途末路之人,他们志同而合,趣投而谋,依仗人多势众横行霸道,嚣张跋扈极了。而这个袁响正是这群乌合之众的首脑之一,自然我不会是什么善类,江湖外号“东海混蛟龙”,这个“混”字倒是极恰当的形容了他的人品。戒怒素来不把这类人瞧在眼里,而且这番平平淡淡的言语可谓是客气至极了。要在平常他早就一双铁拳招待他们,只是碍于眼下方丈托付了一件大事未了,方才如此心平气和。袁响在巨龙帮何等人物,有哪一个江湖上的人与他见面不先恭维巴结上两句,而这和尚似乎没把他瞧在眼里,心中不快,沉着脸道:“不知大师找到在下所为何事,嘿嘿,莫非真是……”最后竟露出猥琐的笑容,显然是后面的言语甚为不堪。“你这人休得逞狂,我师父一路风尘赶来,只是为了救你等的性命。你们还不识好歹,出言不逊”,那白袍僧身后站出来一个腰直面方、圆睛怒目的蓝衣和尚,见他们神色轻浮,不屑一顾,便上前呵斥道。“滚开,这哪有你这小和尚说话的份”,巨龙帮人中跳出一名大汉,声音尖脆,原来是先前那位“傻瓜”,只见他沉肘一拳向那蓝衣和尚砸去。蓝衣和尚哼的一声,向前一挺,举起左手,正好搭在那人的臂上,右手顺着肘滑到手腕,以左手为轴,向后一拗,卡擦几声骨骼脱落的脆响,当见声音尖脆的那人左手扶着右臂,在地下扑腾翻滚,惨叫不绝。“好一个少林擒拿手,袁某倒要领教领教,”袁响站起身来,左手一挥,叫人把伤者拉下去,脚踩满弓,左手中五指弯曲,形如虎爪,护在胸前,右手大食中三指曲伸,形同鹰爪,悬在眼前。那白袍僧一看架势,嘿嘿一笑:“异形门的虎鹰功,机会难得,圆直你就配这位袁施主喂招。”白袍僧用“喂招”二字,可见其对袁响无视不屑已极。袁响哪不懂“喂招”那是指师父指点徒弟或师兄弟之间切磋之意,而这样如何说来,袁响都成了白袍僧的晚辈。袁响原也是要强之人,听此一言,如何不大怒,怒极反而生笑,“哈哈哈……,好擒拿对擒拿,倒要看看是你少林的擒拿手好还是我异形门的擒拿手精,出招,收拾完小的,在对付老的。”原来擒拿手是江湖最普通的武功,就连七岁孩提也会使上一两招,但其间属少林成章法的二十三路擒拿手最为精妙,后来经一些俗家弟子传入各门各派,各派弟子将少林擒拿手结合本门武功取长补短,因地制宜,最后整理出一套有别于少林擒拿手的擒拿手法。由于武功的强弱,本在于修行者本身的悟性,所以几十年年来,各门擒拿手较量比试,却各有输赢,各有长短,谁也说不出到底那一派的擒拿手最为正宗,就连威震江湖几百年的少林,也没人愿意买他们的账。故只要会使擒拿手门派相遇,大家总之非要比上一比,以此说明本门的擒拿手才是正宗。而这“虎鹰功”自然也是系出于少林,并融汇了本门异形功,使擒拿手更加狠辣刚猛,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擒拿手讲究擒手和拿手的互用,五指成爪为擒手,用来抱腰、拉腿、锁喉等大部位的制伏,三指成爪为拿手,用于拿|岤、抓筋、封脉等精准攻击,而那“虎鹰功”的虎爪鹰爪正是擒手拿手衍化而来,其气势却要比那蓝衣和尚的威猛。
少林擒拿手(下)
()须臾间,两人使出各自的擒拿手法,抓腕、击|岤、分筋、揽腰、锁喉、掰骨,呼呼呼已打出了不下二十招,只见蓝衣和尚脚上四平大马步,双手攻防拆挡,稳扎稳打,进退有序,有条不紊。而袁响兔起鹘落,龙腾虎跃,鹰击长空,砰砰砰时而虎形时而鹰意,变化无常,轻捷又不失生猛。众人见那蓝衣和尚一招一式稀疏平常,毫无出彩之处,而掌旗人招招华丽精妙,变化无穷,皆拍手叫好,赞美之声不绝,一时闹哄哄又乱成一片。杨成见他们不是比刀,打来打去无聊至极,看了伙便倦了,突然肚子“咕噜噜”打滚,眼睛也有点晕眩,才发现自己昨天赌了一整晚,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又想到身后正是美味佳肴,哪有不胡吃海喝一顿之理。于是杨成低声对章续说:“好了,你不会用刀,我不和你打了,你解开我,让我先吃一顿。”却没人回应他。杨成转身张望去,见章续正在挑拨这金猊炉里的炭快,却似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杨成走过去用臂膀轻轻撞了他一下,道:“你在做什么?快把我的手解开呀!”章续笑眯眯瞥了他一眼,便从怀里取出一颗白色石丸,放入兀自升着白烟的金猊炉中,顷刻一袅青烟盘横着白烟蜿蜒腾空。章续笑吟吟的看着青烟腾空,又从怀里摸出两颗药丸,一枚自己服下,另一枚递到杨成唇边。章续提高嗓门道:“阿成,你肚子饿了,这个你先吃下垫垫肚子。——咦香炉要灭了,我去添两块沉香去。”杨成一口吞下药丸,管他呢,能吃就行了。他见章续说去添香炭,却蹑足走近台屏,将耳朵轻轻凑上,探听着那一边房间的动静。杨成鼻哼一声,你解开我的手,我只能用嘴叼着吃了,可怪不得我了。想着,杨成一嘴一口大肉,如饿猪食糟糠一般,嘭嘭嗯嗯,热汗浃背,吃的是津津有味。不一会,先前排列工美的菜肴,如今已是杯盏狼藉,一塌糊涂,如菜园里刚奔过一群野猪似的。杨成“呃”的一声饱嗝,双手背往嘴巴一抹,酱油猪油,油腻不堪,一时手上嘴上油亮晶莹,又污迹斑斑,丝毫不输于那那一片杯盏的“盛壮“。杨成瞅了章续一眼,见他仍然一动不动的探听,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杰作,不禁好笑。此时那一边的房间依然是聒噪不堪,秽语不绝。其间偶尔夹杂着袁响和那蓝衣和尚的喝呐交掌之声,原来他们还在打,杨成瞧酒足饭饱,四下无事,便探头又瞧去。只见那和尚脚底定钉,纹丝不移,手上拳掌爪钩,绵绵打出,一招一式,不缓不急,不偏不移,只是瞧得有些刻板。而袁响却显得灵变得多,左引右穿,腾空俯冲,令人眼花缭乱。只是杨成却在一旁摇摇头,他瞧见袁响已经招式虚浮,力不从心了,他马上要输了。杨成是如何看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他从小到大不知用过了多少次擒拿手。果然,袁响使出一招“猛虎出山”,扑向蓝衣和尚,蓝衣和尚眼疾手快,仰首避过,随即一招撩阴手,抓住袁响裆部。袁响顿感小腹一阵疼痛,双腿一紧,夹住蓝衣和尚的手。蓝衣和尚另一手立马掌击而来,直冲袁响胸腔。这一掌来的甚是突然,袁响眼见避之不及,忍痛,皱憋着脸,气出丹田,运行于掌,呼的一掌打出。两掌相击,袁响内力修为数十年,蓝衣和尚哪耐的住,在巨龙帮人众吆喝声中,双脚忽然失重凌空,身子向后飞去,一个正着,撞在小台屏之上,人屏啪的一声,应声齐倒,胸口一热,喷出一口鲜血,便不省人事了。白袍僧怒喝:“好不要脸,竟然以内力取胜。”袁响满脸通红,双腿内凹,紧紧夹着,本想言语,却痛得一句话也将不出来。依照江湖中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说是比划招式,其间是决不能运用内力,否者便是承认招式招式不如对方,只能靠能力取胜,这是位江湖人所不齿之事。但巨龙帮这般乌合之众哪懂得江湖道义,竟然有人厚颜无耻的大喊:“大和尚,谁说比武他妈的不能用内力啦,你们不会想赖账。”白袍僧怒容满面,见自己三个徒弟上前搀扶,那蓝衣和尚在在三位师兄的的呼唤之下,渐渐清醒。白袍僧方有少许安慰。他想四个月前,南少林收到邀请函,说今日子时在君子山庄下天王庙恭候少林高僧驾临,到时将于众人之前解开绝世刀法——连环刀的秘密。落款,刘姑娘。却也不知道这刘姑娘何许人也?方丈苦思冥想,如何也猜不透其中的蹊跷。不过几日,却络绎武当、华山、昆仑、峨眉等大派掌门上山拜访。他们除了叙旧客套之外,都说到了一件事,一个人。连环刀要出世了,刘姑娘。方丈暗中派僧众调查,才发现除了这几大门派之外,其他一些小帮派就也都收到了邀请函,至于他们为什么一直不对外透漏,可想而知,他们皆以为自己是唯一收到邀请函的,他们想要独吞连环刀谱。方丈与几大掌门几日商谈,他们不由自主皆想到一个人——文刀。他是连环刀的主人,所谓“连环过处,寸草不生”,世上见过他的人很多,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模样。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把这个秘密和自己的性命一起交给了阎王。文刀是世上最可怕的杀手,有人认为他根本不是人,因为只有鬼才能杀人于无形。在死者身上找不到半点伤痕。唯一的痕迹,只有案发现场或圆或缺,或大或小的九道刀痕,连环状,环环相扣。但突然,十年前,再没人见过这连环。文刀仿佛人间蒸发了,音讯全无。有人说他老死了,有人说他本是鬼,如今已经投胎转世了。无论如何,文刀不再出现了,众人不用再提心吊胆,好似活在冥界,离地府只有一步之遥,瞬息间便化为冤魂。方丈暗忖:“刘姑娘?刘姑娘?刘?文刀二字和合便是个‘刘’字,莫非这刘姑娘就是文刀”。他中感到浑身不安,冥冥中想到,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阴谋,难道是连环刀重出江湖,便要屠灭武林。方丈慈悲为怀,纵然自己的弟子不去赴这鸿门宴,又怎么忍心让其他武林同盟遭此劫波。于是几大掌门协商,各派出门下得意弟子前去阻止其他门派上山赴约,此次南少林派出的是座下戒苦、戒怒两位弟子。戒苦又带了禅心、禅意两弟子。戒怒则带了禅花、禅石、禅悟、禅破四个弟子。而那位受伤的蓝衣弟子就是禅石。当下禅石坐靠在墙角,呼吸均匀,已无什么大事,戒怒这才放心,向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倒下的台屏后面另有一个房间,里面呆滞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浑身腌臜的少年,犹如叫花子一般,另一个是瘦骨嶙峋的老人,眼神躲躲闪闪。戒怒顿然心中一凛,这老头不正是那晚送来邀请函的人吗?只是那时他来去匆匆,当方丈意识到事态严重之时,他已经不知去向了,“好家伙,可让我在这逮着了你,今日你不把事情一五一十交待了,休想离开此地。”戒怒眼生怒火,直向章续喷射而去。章续眼见众人眼光都投向自己,嘻嘻一笑,对戒怒道:“原来是戒怒大师,真是巧了,我正愁没处找你了,原来你却就在隔壁间。哈哈哈,你说这不是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戒怒冷哼一声,道:“你找我?我也正找你呢?你今日就把邀请函的事跟我讲清楚。”袁响一听,心下暗惊:“他也知道邀请函之事,难道南少林也收到了邀请函?那日送邀请函之人来无影去无踪,难道却是眼前这个糟老头?”杨成却听不懂什么邀请函的,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一对眼珠便悠然游转,从半开的窗户看下去,却见到三个穿着富贵华丽的人走进了酒店中,杨成似乎还有印象,这不正是清晨时在红官茶馆歇脚的富翁一家吗?想来他们拜祭完了亲人,正要在这家客店过夜了。正看得入神,蓦地一声雷鸣大喝:“说,你跟文刀有什么关系,否则我将为民除害,当场毙了你这恶人。”杨成定神瞧去,只见戒怒阵青阵红的脸不住颤抖,显示愤怒至极。章续哂笑道:“想不到堂堂少林弟子,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