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梦探红楼

梦探红楼第9部分阅读

    透着些小暧昧。可人家是北静郡王府的大管家,恐怕就是贾政亲至,也不敢托大。可要她被两人算计了以后,还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实在觉得憋气。

    探春眼皮微抬,故意沉凝了半晌,才扶了宝玉的手,随着陆总管进了偏厅。想是贾宝玉常来王府,陆总管只是低声交代了两句,竟由着两人自去。

    第四十七章人比花娇

    ()厅廊装饰并不豪奢,处处透着雅致,只仔细看时,才知道是一色儿的沉香木。贾府费尽心机建成的大观园拿来一比,竟像是暴发户似的。按说,贾府也算得上百年望族,自荣国公与宁国公以来,便沾着了大富贵。但跟皇族子弟相比,差距还是极其明显的。而且,就在这些细节处。探春仔细打量,一木一几,连同那一应用具,也是半旧不新,越发显得低调到了极点。

    北静郡王正在偏厅用茶,手边摊开着一部书,可是目光却时不时地注意着门外。耳边听得脚步声,不由会意地一笑,站起身来迎接。他的殷勤,让贾宝玉与探春二人受宠若惊。

    既来之,则安之。探春自然不是这个时代扭捏的小女子,大大方方地见了礼,却不知道接下来的礼数,倒是该去内室,还是在这里敷衍呢?内室她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就这么坐着跟水溶闲话,让人瞧见了可不妥当。

    北静王水溶一脸的惊喜,看向了她,话却是对宝玉说的:“早闻得令妹乃女中丈夫,果然把她请了来,且让小王好好招待。”

    果然两人早有预谋探春又好笑又好气,约会不就传个话儿的事么?转弯抹角,何苦来哉而且这人还装得像是头一回跟她见面似的,换现代可以去冲击那尊小金人儿了。

    水溶对探春一辑:“姑娘定是觉得唐突,实在是小王敬慕已久,才请世兄相请。姑娘光临,真乃蓬荜生辉,咱们既是熟识,不如去后花园赏花。”

    他轻裘缓带,净冠素服,雪白袍子越发显得他身材俊俏,玉树临风。况且,他的笑容十分亲切,唇角微勾,便似湖心的那抹涟漪,连带着探春的心湖里,也像投进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

    好吧,男女幽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他们也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中间还隔着一个至亲呢于是,探春敛去了刚浮上的不满,微微一笑。

    水溶做了个“请”的动作,探春连忙还礼:“不敢讚越,还请王爷先行。”

    哼,你会做戏,我难道就不会了么?咱们就只当人生只若初见,互相问候,说些“今儿天气真好”的客气话罢了。

    贾宝玉却似和水溶极是相熟:“王爷不喜欢多礼,自在些的好。”

    探春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若是没有你这个超级亮的灯泡在,她和水溶自在得很呢反正自个儿最狼狈和最率性的一面都让他见识过了,这种表面文章,探春本就懒得做。不过要在贾宝玉面前遮掩,才装得跟大家闺秀似的——话说,她这一世的身份,似乎还真是大家闺秀……

    水溶微微一笑:“既如此,小王便忝作向导,请世兄及三姑娘游览。”说罢,果然率先而行,一边还殷勤地缓步等候。就算换到现代,那也是绅士中的楷模。

    宝玉笑嘻嘻道:“今日还是借了三妹妹的光,我虽然到了这里多次,也不曾去过后花园呢。”

    探春气结,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自己若是再年幼上四五岁倒是不妨,只不过调皮些,跟着哥哥串门子也没有什么在不了的。可如今她眼看也快十三了,在古代就算是个大姑娘。男女八岁不同席,幸好有贾宝玉这么一盏超大的灯泡在,不然还真难以界定自己的行为呢

    边想边走,不防水溶猛然停住,探春也没注意,已是撞上了他的背。

    “姑娘小心。”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微微的磁性,很像自己以前学过的小提琴,曲终时拉出来的那个尾音。

    可是探春顾不上欣赏他的嗓音,眼泪汪汪地揉了揉鼻子。看不出这样文秀的人,背却仿佛是块钢板。她有些怀疑,恐怕水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本朝以武开国,太宗和世祖帝都是文武兼修。就是今上,听说弓马功夫也很是不错。

    水溶被她眸中酝酿的水意吓了一大跳,歉然问道:“撞疼姑娘了么?”

    “不是,只是撞着了某根泪腺。”探春幽怨地答,也不管那两位能否听懂。因微微蹙眉,贴着的金箔花钿便扭曲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映着淡淡的芒色,更显得风致袅袅。

    水溶见惯丽人,这时候也不觉微微失神,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把她扶住。

    他的气息,让她略略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却听得贾宝玉在一旁煽风点火:“三妹,你走路怎么尽盯着脚底,不看路呢?”

    探春脸红耳赤,似乎每次遇到水溶,总得出些什么状况。只作不曾听见,低声向水溶道谢,一边却向前跨了一步,不着痕迹地脱出了他的搀扶。

    抬起头来,眼前开阔。难怪他会突然停步,原来已经到了后花园。

    原以为会看见锦楼画阁,绣户珠帘,叠翠耀目,却不料迎面便是清幽夺人,巧若天成。便是费了无数心力整治出来的大观园,比起眼前,还是多了几分匠气。

    只见迎面便是一座假山,一面飞瀑,虽不甚高,却有淙淙流水声。低头一看,原来瀑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养成几条锦鲤,悠游自在。一条小溪蜿蜒而去,没入了几丛修竹中。

    水溶浅笑引路,竟是曲曲折折,明明前面是一片绿萝,轻轻拂开却是一条幽径,随即眼前洞开,一片花圃呈现在眼前。牡丹、蔷薇、月季、玫瑰、春兰……还有一些叫不上名,但看起来应该算得上珍稀的名贵花种,各形各相,五彩缤纷。

    明知道王府里处处精雕细琢,却又偏透着浑然天成。这园子也不知藏了多少匠心,花了多少功夫探春暗地里赞叹,不肯移步。

    修竹绿萝,竟似全为衬托这一片艳色而生。俗话说:红花也要绿叶衬。在大片绿色的映衬下,妖娆的花朵更显得夺人眼目。仿佛受到了蛊惑,探春蹲下身,轻抚着一枝山茶,虽不知是什么名品,却花朵极大,颜色极艳,正抬首怒放,真有一股子傲视群芳的气势。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那朵山茶,她抬头看向水溶,他的眼眸盛装着脉脉的温情。探春虽是两世为人,却从未与年青男子这般对视,何况是他?顿时觉得羞赧起来,却见他已把那朵山茶摘了下来,不由“呀”了一声。

    第四十八章殷勤留客

    ()水溶含笑:“三姑娘人比花娇,此花正为三姑娘盛放。”

    探春脸红过耳,这话可是在调笑了。心里难免有了点想法,偷眼看他时,却见他语出至诚,并无嘲弄之意,只得把头偏向一边,装作懵懂:“王爷的话,探春不懂。叨挠了这么久,也该作别。”

    话才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好容易与他见上一面,怎么心虚之下口不择言,竟提出去意?这一别,再见面却不容易。难道自己在这个时代久了,也学会了扭扭捏捏的作派?要放到现代,这样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不大礼貌的恭维。实在算不得什么。

    水溶果然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三姑娘,小王不过是一时起意,并非任意轻薄。”

    他有些懊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不是这样孟浪的人,从不曾对哪个女子如此的上心过。谁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是把眼前的这位佳人给得罪了。在朝堂上,他长袖善舞。可唯独对着探春,一肚子想要解释的话,竟是无从解释起。

    探春“哦”了一声,没再言语,不过脸上的那种嗔恼之色,却褪了不少。水溶看她脸色松动,不由大喜:“花园还不曾游完,那边小池塘边,才是风景最佳处。我刚才已吩咐了在那塘边开饭,只有几个清淡小菜,三姑娘是雅人,必不会嫌小王简慢。宝玉怕是去看菜色了。”

    探春松了口气,幸好水溶很“善解人意”,并没有借此送客。再回头看去,贾宝玉果然已经没了踪影,忍不住瞠目结舌。原来,这儿有个更加“善解人意”的人呢

    好歹有了台阶,她便欲颔首应允。眸光微闪,却见水溶脸含笑容,仿佛笃定了她会答应似的。也对,在他那迷死人的温柔之下,一般的小姑娘怕早就被迷得晕晕乎乎了。

    像他如此人物,定有许多红fen知己,难道要自己成为其中之一不成?虽然她在这个时代呆了不少时候,但还是不能适应甘居二奶地位探春一个激凌,从暧昧情氛中清醒过来,忍不住告诫自己,要把握住,千万不能沦落了自己的心,到时候做个小星侧室,哭都来不及

    这一次,倒真是下了求去之心。于是正了正脸色:“王爷太客气了,探春怎敢相扰?”她几乎溺毙在他温柔的眼波里,忘了自己这趟出府的目的。

    水溶不语,擎着那枝茶花,红花雪肤,竟是相映成趣,只是看着,便让探春觉得耳热心跳。

    “这花新采,小王替三姑娘带上罢。”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探春一时不及反应,呆愣地由着他替自己把花插到了鬓脚。因为离得近,鼻端便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连拒绝的话都忘了出口。反应过来时,才忙忙地后退了两步,却差点撞入花丛。

    “小心。”水溶抢上半步,轻轻地扶住她的胳膊,看了她半晌,才主动后退了一步,含笑道:“果然不是人人可戴得花的。几味小菜早早备下,俱是问过了宝玉,知道是姑娘平时最喜的,还请姑娘赏光。”

    探春愕然:这贾宝玉好歹也长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不思进取,仍是对姑娘们的小事上上心?如今可好,把她出卖得彻彻底底,她倒不认为贾宝玉是想送妹求荣,他还没有这副心肠呢只怕是他对水溶仰慕已久,很乐意有这么一个妹夫吧……可是,难不成他还奢望着水溶明媒正娶不成?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慢说他是个王爷,正得圣宠,便是世家子弟,一般也不甘娶个庶女回去做正头夫人。想到此节,更不欲与水溶多作纠缠。正要开口婉拒,他却笑意吟吟地又开了腔:“三姑娘不肯迈步,莫非是嫌弃小王简慢了么?原该让女眷出来相见,只怕三姑娘不耐烦罢了。”

    女眷?王府里的女眷八卦起来,那可比贾府众人的段数还要高些。闲言碎语,不用两天便传到了府里,纵然自己不在乎这名声,可是以贾政的刻板,恐怕抄《女戒》要抄得手废了。自己好不容易在贾府获得的大好局面,便荡然无存。

    探春恨得磨了磨牙,这人果然是演戏的好手,借着副好皮囊,恐怕这龌龊手段,是真能使出来的。

    “三姑娘,不过是便宴,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水溶趁机再次邀请,“再者,宝玉想必在亭子里相候,也没有外人在。”

    探春瞪了他一眼,对于她和贾宝玉来说,他才是那个“唯一”的外人,好吧?可是他谦和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恶感。更何况,她还真怕水溶把她引见给他的女眷,只得无奈地在他殷勤地陪伴下到了池塘边。

    那池塘却也匠心独具,岸边是垂柳依依,间杂大红浅红的桃花,单那颜色,便看得人眼前一亮。何况这一柳一桃,都是经细心修剪过的,远看是色,近看是形,当真不知费了多少巧思。

    池塘边一个木头亭子,却不漆颜色,尽是原木本色,更见精巧。到底是皇家人物,真会享受探春嘀咕着,发挥无限想像力,若是往后自己赚足了银子,照着这个布局也弄上一个,假充世外桃源。

    水溶一直看着她的脸色,见她眼睛微亮,脱口而出:“若是三姑娘喜欢,这处花园便送于三姑娘罢。”

    真的?探春很想追问一句,好在理智很快把她拉了回来。这礼物太重,这人也太贵,不能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她如今已经有了一百两银子的“巨款”打底,多少有了些底气,也不急着看到什么物件儿就换算成银子。于是慌忙行礼:“不敢,王爷万勿笑话探春的孤陋寡闻。只为常在闺阁里,眼皮子难免浅些,瞧见王爷这园子,难免倾倒。”

    水溶却只一笑:“只要你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愿意摘给你。这园子是另辟出来的,另有门通向街道。中间隔断,与王府倒不相干。”

    拿了人家的,手总是软的,探春坚定地摇头:“便真是受了王爷这园子,也没有机会赏玩,不免暴殄天物。”

    “日后……总是有机会的。”水溶说得意味深长,不等探春开口,,牵了她的手,殷勤地拉了她入席。

    第四十九章笛箫和鸣

    ()探春目光下垂,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牵手的动作,十分自然。事已至此,再忧无益。看着原木桌上几碟小菜,却真正是对了探春的脾胃。一眼扫去,各色俱全,每一碟份量不多,却极是精巧。到底王府不同,连一碟普普通通的杞芽,也炒得要形有形,要色有色。看着水灵灵的模样,很能引人食欲。

    “这几道菜,是府里的厨子起了大早做出来的,三姑娘尝尝,可还能入口?”水溶殷勤款客。

    探春早已食指大动,拿起玉箸尝了一口,却觉味清而不淡,色艳而味不腻,顿时胃口大开。

    水溶微笑着取出三个杯子:“欢饮不可无酒,这是江南进贡的女儿红,陈的日子也久了。尝闻宝玉说三妹妹酒量甚洪,今日却要尽作欢饮才是。”

    探春有些犹豫,她前世的酒量可不大好。但看那杯子并不甚大,薄得几乎透明。仔细看,却似玉非瓷,似瓷非玉。大约是官窑精品,寻常人家见之不得,他却用来款客。

    “此是江西景德镇进贡的一套象牙瓷餐具,因见了喜欢,央皇上赐了给我。平时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三妹妹是稀客,也算是佳瓷遇佳人了。”

    得,连称呼也改了,从三姑娘,直接跳到三妹妹话说,他们有这么亲近么?王爷的妹妹,那可是郡主

    女儿红倒在杯里,香气扑鼻,十分诱人。探春也顾不得去反驳他的话,小小饮了一口,果然是齿颊留香,那滋味在舌尖萦绕了两三回,仍是馥郁如故。

    好酒探春忍不住赞了一声,不用水溶再劝,便又饮下一杯。贾宝玉看得有些担心,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慢些饮,莫醉了。”

    “这酒滋味甘冽,想是不大容易醉……”探春悄悄地解释了一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咱们府里就没这么好的酒”

    “那是自然,王爷拿出来的,可是贡酒。”贾宝玉也悄悄地笑了。

    本朝以武开国,民风开化,虽已立国百年,但对男女大防究竟不如前朝讲究。是以探春与水溶对面而坐,贾宝玉在一侧相陪,虽是有点出格,倒也称不上什么伤风败俗。探春在心里计较了一会儿,干脆撇开了顾忌。

    三人先还款斟漫饮,渐渐谈兴始浓,不觉飞觥限斝,逸兴豪飞。水溶虽话语不多,但每一开口,总拣了几件趣事来说,听得探春每每笑得伏几。再加上以酒助兴,也顾不上那个劳什子的淑女风度。

    水溶见她毫不造作,一口酒,一筷菜,吃得不亦乐乎,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见惯了矫揉造作的女子,倒觉得新鲜。再者,本就对探春有了好感,一言一动,莫不令他更觉赏心悦目。

    酒至半酣,水溶忽地一笑:“有酒无乐,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小王不才,略通音律,便献丑了。”

    探春见他拿出一支笛来,却如普通的玉笛不同,竟作墨色。莹光婉转,竟是通体暖玉所制。他坐在上首,把笛凑向嘴边,神情浅淡。风吹过他的袍角,望之竟如谪仙人。

    这女儿红入口绵软,后劲却大,探春只觉得有些迷糊,听得笛音婉啭缠绵,愣了一愣,原来时下流行的《梅花弄》,相传是著名的音乐才女刘淑贞祭奠亡夫而作,一曲既出,便广为流传。一时沉浸在他的笛音里,竟不知身在何方。脸上有点烧,心口也觉得滚滚的热度。

    直到曲罢,余音仍不绝于耳,探春偏眼看去,见水溶脸色沉郁,双眼迷蒙,心里不觉一怔。笛为心声,若是没有那样的遭遇,怎么也不可能吹出这缠绵凄测的音调。身在皇家,恐怕有许多的情非得已。脸上烧得越来越厉害,也不知道是酒意上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贾宝玉也没有说话,大概也喝得过了,脸上红得像块布。唯有水溶,喝的不比他两个少,仍是肤白如玉,只颊上一点微霞,像是擦了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

    她一时看得呆了,直到水溶睁开了眼,才急忙偏首。难不成自己到了古代,就成了帅哥控?按说自家的那些堂兄堂侄子们,长得俊俏的也不在少数,怎的每每在水溶面前失了常态呢?

    掩饰般地呷了一口酒,只觉得暖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部。再抬头时,水溶脸上的郁色褪尽,又换上了满面春风:“久闻三姑娘最善,不知今日小王可有这个福气?”

    探春也不矫情,心里实在是有些得意的。想当初,在前世的时候,实在无一技之长。谁知穿越到了古代,竟真的成了一个小才女。唉,娱乐活动太少,既不能打怪升级,又没有网络小说可看,只得日日找点事做。更何况对着心上人,正有表演的。于是把头略略一点,接过了水溶手里的箫。

    此箫通体如墨,触手微温,大抵与那笛一般,乃暖玉所制。探春沉凝地把玩良久,才凑至嘴边,吹奏的,却是水溶刚奏完的《梅花弄》。

    吹至一半,笛音便跟了上来。先还有些生涩,笛音断了几次。但渐渐的,笛音箫声,竟配合得丝丝入扣,仿佛事先演练过千百遍了似的。

    探春心神微荡,从所未有的感情,沿着头发梢,蔓延到了脚趾。

    水溶微闭双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两排密密的剪影。远处霞光里,宿雁归巢。近处艳色的花丛里,金粉万点,几疑仙境。

    恍惚间,竟觉得若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哪怕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水溶悄眼看向探春,只觉她侧脸的轮廓,柔美得不像真人。暮色黄昏,她整个人都晕染了夕阳的余光,像一个小小的发光体。熟悉而清冽的芳草气息里,夹杂着淡淡的脂粉味。却又不像平常女眷们身上的香味,清淡如菊,几乎让他醉倒。

    两人虽是初次合作,却觉得从灵魂到身体,都说不出的惬意。仿佛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绿洲。

    一曲既罢,笛未离手,箫不离口,两人都觉得意犹未尽,平生所奏,竟从未有如此的痛快淋漓。

    原来,音乐也要知音赏。

    第五十一章皇家心结

    ()不知道水溶怎么和贾宝玉相处的,或者说是费了多少功夫折节与公侯府的小公子相交的,总之后者对水溶的崇拜之情,就跟黄河之水天上来似的,滔滔不绝。三不五时地撺掇着探春和他一同出去,目的地自然是北静王府。

    探春心里其实是有些惊惧的,自己蠢蠢欲动的情潮,旁人看不出端睨,却无法自欺。明知道自己和水溶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每每在痛苦的挣扎之后,又勉为其难地成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蛾,明知道扑向火焰会粉身碎骨,却仍是义无反顾。

    而每一次从北静王府回去,她总是提醒自己,下一次不能再去相见。可每每贾宝玉怂恿一两次,又身不由己地答应了下来。

    并非贾宝玉的口才有多么了得,实在是王府里的那抹白色人影,发着迷人的香气,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欲罢不能。有限的几次出门,竟无一例外地往北静王府跑。倒是水溶见了她的新书稿,一口气阅完之后,便替她交给了冷子印。

    其实,她更着急的……是上一部书的利润啊不过,她之所以没有向水溶提起,倒不是怕他小瞧了自己,而是旁敲侧击接收来的信息,书还没有销售完,倒不能急着去要银子。于是,便有了充足的借口,往来于贾府与北静王府之间,不再削尖了脑袋想要摆脱贾宝玉去私会冷子印。

    “唉,早知道在前世就谈几场恋爱了,也免得进退维谷。”探春暗暗叹息,偏头看向一脸沉凝的水溶。他侧脸的轮廓十分俊美,即使再挑剔的艺术家,也找不出一点瑕疵。瞳中划过无数的光影,那些从梳桐枝叶里落下来的阳光,也不过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的背景。唇角的那抹笑容,仿佛是清晨的露珠,似有若无,随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蒸发。

    他的笑容,似乎只是一张面具。相处得久了,探春便发现水溶的笑,看似温和,其实却没有丝毫温度。因为他的眼睛里,几乎从来没有笑意。

    “今儿吹的曲子,有些悲了呢……”探春喃喃而语,声音轻浅得像是一声叹息。在这个时代久了,有时候的思想也被同化。她已经不再不切实际地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不要沦落到赵姨娘那样尴尬的地位,就有一种带着遗憾的满足。不为侧室,是她的底线。

    可是这个目标,似乎有些难。尤其对象如果是水溶的话,那就更难上加难。所以,她如果箫声有些悲,那是顺理成章。水溶这个天之骄子,又悲什么呀?

    水溶取下笛,放在掌心把玩,半晌才闷声道:“今天,是我父王的祭日。”

    “啊?”探春觉得心脏里被猛地撞击了一下,像是承载到了他的悲伤,竟觉得有落泪的冲动。虽然极少听水溶提到他的父亲,北静郡王是袭爵,老王爷似乎去世得很早,所以水溶不及成年便袭了王位。按理说,父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看起来父子之间的感情,应该相当的深。反倒是北静太妃虽然健在,水溶也晨昏定省,并未或忘,但母子之间的感情,颇有种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意思。

    “我父王早年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不朽功勋。那时候,你们府里的两位公爷,也都知道的。祖父和父亲当真可称得上是上阵父子兵,各率一路军,在战场上说是所向披靡也不为过。只是当年,他支持的是太子一系,跟今上有些摩擦。”不知道为什么,水溶很想一抒胸臆。尘封的往事,争先恐后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有些话,就算对着母亲,也不能说的,这时却对着探春说了出来。

    “那……你父王是怎么去世的?”探春心中一动,脱口问道。

    水溶的唇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太医的诊断,是病逝。可是父王身子一向强健,又怎会忽然抱病而终?”

    “是皇上下的手?”探春只觉得心脏又“扑咚扑咚”地跳得厉害。明明知道这些宫廷秘闻,自己知道了全无好处,却又迫切地想要多知道水溶一些。

    “也不算是吧”水溶幽幽叹息,“至少,不是他直接下的手。我从父皇留下的笔记里,发现他去世前三个月才觉得身体不适。当年替他诊脉开药的太医,在父王殁后也从太医院失踪。”

    “是那个太医动的手脚”探春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自己莽撞。老郡王去世已有多年,水溶想必早就查探到了无数的线索。这样的结论,至少不该是她来下。

    “当然是他,不过身后的人么……”水溶露出了苦涩的笑意。

    他以叹息收尾,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探春却明白了过来。他说不是皇帝直接下手,却必定是知情且默许的。心里不由得一惊,想到他与废太子过从甚密,怎能不为今上所忌?

    看似风光的背后,竟也是步步危机

    “你没继续查过吗?”探春小心地问。身为人子,想必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吧?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探春算是看出来了,水溶看着是好脾性的,可是从他把户部整得水至清则无鱼的手段来看,某些时候又必然雷厉风行,毫不含糊的。

    “当然查过,只是太医的家人也都被杀了灭口。这几年,我虽然把大半的心思放在朝政上,可也没断了追查。唉,可惜当年我实在太小,事隔多年,线索都不明晰,总也查不到点子。”

    看着他懊恼的神色,探春只能劝慰:“慢慢来吧,纸总包不住火,耐着性子,一定能查到点儿什么的。”

    只是,真查到了什么,他会如何行动?若是一门心思要为父报仇,那又会与皇帝有所冲突。听说今上对水溶十分欣赏,在四大郡王里,唯有水溶,一直没有舍得放到边地去。恐怕其中也是因为对老郡王之死多少有些心虚,再则见水溶如此风致的人物,只要不戴着有色眼镜,都会凭空生出好感来。

    “我明白。”水溶拍着笛子,有些消沉。

    第五十二章情根深种

    ()“当年,秦可卿嫁入贾府,是不是你们的意思?”想了想,探春还是把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的问题,问了出来。转移了目标,想必他会觉得好受些。

    “她是太子伯父的遗孤,甫出生便被抱出了太子府。那会儿东宫已经守卫森严,大哥他们几个好容易才买通了宗人府。原以为能保住一条血脉,谁知到头来却是我和大哥亲手把她推到了绝路上……”水溶容色哀戚。

    “你已经尽力了。”探春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触手便觉温凉,想要缩手时,却被紧紧地反握住。

    “当年若是不求荣华富贵,养在民间的话,或者不会这样的早逝。”水溶自责,“那时候我们都只可怜她年幼,总要替她找着了一生依靠,才能放得下心。据闻她伉俪情深,总以为是平安喜乐的。”

    探春柔声劝慰:“你当年才不过几岁?可卿嫁给蓉哥儿的时候,不过十六岁,你比她还要小着两岁呢。以十四岁的稚龄,能够暗渡陈仓,已是殊为不易。我想,可卿直到临终,还是感激你的。”

    水溶仍是无法释怀:“恐怕她在九泉下要怪我了,若跟着秦业,守着老父弱子,太太平平的反得高寿。哪怕嫁给平民商人,也比高门大院容易。”

    “世事无常,谁知道会有什么另外的事呢?再说,以可卿的出身,那样的气度,便不是小户人家能够养得起的。”探春看他钻进了牛角尖,深悔自己挑起来的话头,不太妥当。

    “听说你与她交好,她去世之前可有什么异相?”水溶沉吟着问。

    “没有。”探春凝神思索了一会,才肯定地摇头,“她缠绵病榻虽久,但珍大哥哥请托了冯紫英,请了个不错的国手过来,听说只需细细地调养,便能痊愈。谁知道……对了,她去世得似乎很突兀。死讯传来时,阖家大小都十分诧异。”

    水溶点头:“我问过了宝玉,看来果然是有人对可卿下了手。”

    “谁?”探春本能地反问,忽尔醒悟,除了皇帝,有谁会对太子的遗孤还耿耿于怀?再深一层想下去,便更加心惊。若是贾府因此入了皇帝的眼,往后但凡有些错处,便被抓住了不放,日子可就难熬得紧了。远了不说,就是贾赦和贾琏父子的手底下,就不甚干净。

    “不是他,可卿只是个女儿,就算斩草除根,也不至于这么急切。”水溶却摇头否决了探春的猜测,“另有他人。”

    “那是谁?”探春怔了怔,这回她可真想不出来了。

    “尚不能确定。”水溶摇头,探春知道他必是有所猜测,只是没有证据。再说,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就算他确定了谁,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理智上虽然明白这一点,可感情上还是觉得有些受伤。尽管知道和水溶不会有什么结果,她也只是抱着谈一场恋爱的想法来往于北静王府,但有时总会有几分奢望。

    她低垂双睫,掩住了自己的万千心绪,却在水溶的凝望中,差点破功。宅女做得太久,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似乎做不到。即使在这个时代历练了几年,还是不够的。

    “探春。”水溶柔声低响,头一次没有称呼“姑娘”或者“三妹妹”。

    “嗯?”探春抬眸,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吐出来,竟是这样的好听。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称呼,便让她的心脏充满了喜悦。

    “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我怀疑的不止是一个人,现时还无法确定。”

    他的解释,让她的胸腔里涨满了风帆。原来她的喜怒哀乐,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探春悚然而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掌心之中。

    水溶感觉到她往回抽手的力量,一滑之下,却反握过来,俯首把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细细吮吸过去。探春只觉得身子乃至灵魂,都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十指连心,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她忽地有些慌了,这样的体验,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在感情的漩涡里越陷越深?贪恋着他的温柔,可注定是不属于她的。

    “我该走了。”探春慌乱地站了起来,忘了自己的手指还被他握着唇边,其结果是被拉得双双踉跄了一下。

    “好好的,怎么忽然要走?宝玉去了冯紫英那里,他回去的时候再把你捎回去,也免得引人注目。”水溶愕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了脸。

    “那部书稿也不知道卖得怎么样,我得去瞧瞧。若是我二哥来了,你差人告诉他一声儿,我自个儿回去了。”探春强作镇定。

    “也不急在一时。”

    “早就该去看看了,若是卖得好,我正琢磨着再写一部。”探春觉得应该趁热打铁,盗完了金大侠的小说,再盗古龙的。当年的《绝代双骄》和《武林外史》,她可是看得比教课书还认真。

    “那也不用你过去。”水溶笑道,“我让冷子印过来一趟就是了。”

    “哦。”探春有点蔫了。以他的身份,只要随便派个人,冷子印还不赶着过来?似乎自己倒真是不必跑这么一趟。

    “不必担心,你那书稿卖得一定好。”水溶笑道。

    “横竖无事,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探春迟疑了一下,决定暂时逃离水溶身边,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已经派人去了,你这会儿要去的话,正好走岔。”水溶却笑着放开了她的手,让她坐下。

    人家已经想得这么周到,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悻悻地坐下,再度羡慕起水溶手下的精兵悍将。都没看到水溶吩咐,就知道了主人的意思,强悍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让探春很是沮丧。冷子印根本不在京城,已经出去了三天。不会是拿了她的书稿潜逃吧?探春惊疑不定地想,但随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若真是卖得好,肯定会再度索取她的稿子。杀鸡取卵这种事,应该不是精明的冷家人会做的。再说,水溶的身份在这儿,冷子印奉承还来不及,哪会为了几百两银子的利便得罪水溶?

    第五十三章撞破j情

    ()“别急,你那两部书稿,连我这么挑剔的人,都看得废寝忘食的演义,哪里会卖得差?”水溶不知道她急于收银子,只当是对自己的作品缺乏信心,所以从容安慰。

    “嗯。”探春不置可否地点头。微风带起她鬓侧的一缕碎发,她精致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春山般悠远。他心神一荡,伸出手借由替她捋发的动作,轻轻触了触她的颊。

    他指腹的温度,有点微凉。从她的颈侧划过,让她的肌肤上,倏然地冒出了一颗颗细小的颗料,然后,从耳根处,染尽微霞。明知道这样的动作,并不大妥当。她想要挪开,却偏又舍不得,仍是端坐如故。

    “探春……”水溶轻轻叹息,“真希望……”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陆总管突兀地出现在长廊的那一头。如果不是真有要事,水溶与探春单独相处时,下人们是绝少来打扰的。尤其是像陆总管这种在王府服侍了两代郡王的老人,更是精眉识目。因此,水溶立刻止住了话头,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什么事?”他淡淡地问。倒是探春,深觉羞涩。

    好在陆总管深具专业素质,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在水溶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探春只看到他嘴唇翕动,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水溶脸色不变,甚至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只是似听非听似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是。”明明没有吩咐什么,陆总管却答得十分顺溜。眼皮微抬,朝探春看了一眼,便低着头退了下去,又不见了影儿。

    探春总觉得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暗自思量着,也许水溶有什么公事,自己留在这里倒有些不便,于是主动开口言去。果然,这一回,水溶脸上虽微有不舍,但没有再留客,甚至不曾像往常那样,亲自送她至二门。

    “我这儿有些事,不能陪你。下回不拘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总是欢迎的。”水溶殷殷嘱咐。

    “是。”探春答应了一声,陆总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殷勤地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