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的替身

爱的替身第8部分阅读

    。

    屋子里又变成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客厅墙上挂钟的声音。袁祖耘翻了个身,朝天躺着,睁开眼睛,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世纭一路奔跑,好像只有藉此才能忘记刚才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袁祖耘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累得跑不动,便停下来慢慢地走,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好像还有袁祖耘舌尖上青菜混合着香烟的味道。

    世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回到家,她有点恍惚地从大门上拔下钥匙,走进去,关上门。

    她开了灯,去浴室打开水龙头,电脑没有关,她走过去下意识地打开网页。

    “大家好,这里是书璐在纽约中文台为您带来的节目,本周纽约的天气变得有点奇怪,忽冷忽热,各位身处在澳洲的朋友们是不是从寒冷的季节中解放出来了呢?经过了忙碌的两周时间之后,我的各位亲爱的同事们都从假期中回来了,所以书璐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不过下周的节目是录播哦,我们的实时留言平台将不会开放,有话对书璐说的话还请发到专属的邮箱,因为我有关于西藏的游记要完成,答应了杂志社的编辑很久却没有付诸实际,实在有点对不住人家,所以这次趁各位同事都休假回来后决定开始这个旅行,总共的行程是十二天,是不是很羡慕呢?哈哈,其实不用羡慕,虽然是旅行但也是工作,当你时刻提醒自己要用镜头记录下看到的一切时,旅行的乐趣会减少了很多,因为真正美丽的景色并不是用镜头去记录,而是我们的眼睛。”

    书璐的声音回荡在世纭的公寓里,亲切而温暖。世纭回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场景,那时候她刚刚大学二年级,算起来,竟然也有十个年头。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天真而单纯的女孩,就像蒋柏烈说的,对于永远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的未来还有永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自己充满了期待。生活在她看来,是一盒没有拆封的糖果,隔着透明的盒子,能够看到外面包裹着的各色糖纸,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颜色,都代表了甜蜜,没有一丁点的苦涩。

    可是忽然有一天,糖果盒子被打开了,她却发现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与苦涩。她痛苦、流泪、心灰意冷,可是不论做什么,也都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一切。于是她默默地生活着,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

    她很怀念,怀念以前的自己,怀念书璐的声音,也怀念那个已经离她远去的人。

    她转过身,看着桌上的电脑,仿佛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少女坐在面前,一脸开心地听着节目,然后转回身微笑地跟她说:“听到这里,我也想去旅行了呢……”

    少女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开朗,她不禁想,那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笑容?

    世纭去阳台上取下已经晾干的浴巾,放到浴室的架子上,她总是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世纷却恰恰相反。

    世纷是一个那么随性的人,她的房间总是乱糟糟的,用完的东西随手放在每一个角落,干净和不干净的衣服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妈妈皱着眉头说:“你长大了怎么办,结婚了怎么办?”

    可是世纷却笑嘻嘻的,一脸的没烦恼:“到时候你再来帮我收拾就好啦。”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妈妈也无奈地笑了。

    世纭走到窗前,印在玻璃窗上的她的脸,却看不出表情。

    “听完了一首歌之后,我想来读一读‘云淡风轻’的来信……”书璐那温柔婉约的声音随着音乐的结束而响起。

    世纭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发起呆来。

    “他说,很感谢给予他忠告的书璐以及‘寂寞星球’,希望我能够在节目中问一问‘寂寞星球’: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糖果还是糖纸呢?……哈哈,其实书璐做了这么些年的节目,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听众呢。‘寂寞星球’,如果你听到了节目,并且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就请用一切你能够使用的方式来告诉‘云淡风轻’这个答案吧。尽管编导一直跟我说,我们的节目可不是为了交友的目的而设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书璐却一点也不介意以上这两位在我们的节目中进行交流。

    “好了,接下来书璐会来说一说本周各地发生的奇闻轶事,记得四月的时候某地有人把冷杉树的种子吸到肺里,结果那颗种子长了差不多8厘米,那么这周在墨西哥又发生了类似事件,这次并不是冷杉树了而是白杨树……”

    世纭仍然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出神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她苦笑了一下,糖果和糖纸啊……

    真的要选吗?如何选呢?

    她站立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动,电脑里继续播放着书璐主持的电台节目,她却置若罔闻。只是觉得,这道选择题无论怎样选择都会痛苦……

    这个“云淡风轻”,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capter6十一月:来自寂寞的星球

    【蒋柏烈:“你好像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理解你,或者说你根本没指望被理解,你像是……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只准自己走出去,不准别人进来——也不准自己走进别人的房间。”

    “但生活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应该是这样。是鲜活的、流动的,每天你会遇到很多人,你们交谈、开玩笑、互相表达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愿意走进别人的房间,也愿意让别人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才是生活,你觉得理解了别人也被人理解。你应该试试,试着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理解你——并且不止一个——比如我,比如父母,比如你的朋友,也许你会发现理解别人和被人理解其实不难,一点也不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纭的伤好了,她“英勇救主”的事迹不久便撤下了公司内部的谈资榜,她不禁想,有些事情发生的当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可是事后,一个月、甚至只是几周之后,大家就会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觉得很幸运,至少现在又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过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袁祖耘在世纭去看望他的第二天就回来上班了,这场感冒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在世纭看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做过什么,只是私下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而已。

    这样也好,她想,免得尴尬。

    可是,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她好几次试着找石树辰,可是他的电话总是被转接到留言信箱,后来她去驾校拿驾照的时候碰巧遇见李若愚,才知道他休假去国外了,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联络。

    这样也好,她又想,等他回来了自会找她的吧。

    日子就这样从她的指缝中流过,回来以后——或者确切地说,自从世纷走了以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与她在英国时的不太一样,那时的她是强迫自己忘掉了原来的生活,重新做一个自己,一个周围没有人认识的自己。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蒋柏烈的话:可能有一天当我回过头看以前的自己,惊讶于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些在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但我并不觉得后悔,一点也不,因为没有过去的自己,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也不会有将来的自己。

    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并且像蒋柏烈那样做到这一点。

    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世纭找出在英国时买的风衣,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又比了几个手势,忽然好笑地想,项峰书里的侦探会不会就是这样一身行头?

    那些书她还没有看,只是静静地叠在书架里,她很怕哪一天又遇到项峰,要是他问起书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她没有遇到,她只是很鸵鸟地想,等到哪一天遇到的时候再考虑吧。

    她依旧每个周末都去蒋柏烈那里复诊,他还是请她喝牛奶,不过是用微波炉热过的牛奶,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那间诊室是怎样变出一个微波炉来的,但每一次她坐到黑色皮椅上的时候,他总是把那温热的玻璃杯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最近还有再做关于陌生人的梦么?”蒋柏烈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一半的部分。

    世纭摇摇头:“大概……有两、三个月都没再梦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暂且不能下定论。但是至少你在改变,而且在我看来,是往好的方面改变。”

    世纭欣慰地笑了笑,靠在椅子上,视线的正前方是一片奶白色的天花板。

    “最近的工作顺利吗?”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工作,因为一旦说起工作,就必不可少地要提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

    蒋柏烈看着她,鼻腔里发出长长的拖音:“哦……”

    “?”

    “你的生活圈子也太小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目前为止,按照我对你状况的掌握:你独自一个人生活,尽管也常常惦记父母但并不常看望他们,朋友只有施子默,以及一些出国之后就失去联络的同学甲乙丙丁,有一个做了很多年好朋友的男人在追求你,但你又不愿意接受他,工作上……很少听你提起,所以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是照这样看下来,你所接触的人,两只手也数得过来。这样正常吗?”

    世纭惊讶地听着他的分析,最后抓了抓头发,才说:“不……不正常吗?”

    “你接触的人太少了。”

    “……”

    “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单调吗?”

    她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我有一个建议。”他又说。

    “?”

    “你可以试着联络世纷以前的朋友。”

    “……”她看着他,好像在揣测他这样说的理由。

    “我希望你能够尽量认识多一些人,这样对你的生活才会有帮助。”

    “哦。”世纭点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承认了蒋柏烈的身份——一个心理医生,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是一个病人。也许那并没有什么不好,她知道自己只是需要帮助,所以对于他的每一个建议,她都会认真地思考。

    “你知道吗,”世纭临走的时候,蒋柏烈说,“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她抿了抿嘴,挥挥手告别,没有回答任何一个字。

    秋天的医学院里,梧桐树叶一半绿色一半黄|色,飘落在人行道上,踩上去有一种清脆的声音,就像在掰薯片。

    她想起某一个傍晚,走在一条,同样铺满了梧桐树叶的街上,前面是一个高大的男生的背影,他穿着白色的球衣,浑身冒着汗,那个背影是那么僵硬,仿佛要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喂……你……周末会来看比赛吗?”他忽然转过身,脸颊上有一点点红晕。

    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很热,还是……羞怯?

    可是,会吗?那个恶魔一样的袁祖耘……也会羞怯吗?

    “你要来哦。”见她没有回答,他忽然换了一副“凶狠”的嘴脸嘱咐道。然后,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世纭看着脚下的梧桐树叶,忽然觉得刚才的那一切,都像是梦境,她记忆中的梦境。可是,她却常常回忆起这样的梦境,以致于,她开始相信,那都是真的……

    蒋柏烈的建议,没过多久就实现了。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世纭接到了梁见飞的电话,那是她们自从去年圣诞节之后的第二次联络。梁见飞约她一起吃饭,她欣然答应了,即使那位性格恶劣的老板一再要求她加班,她也毫不犹豫地背上背包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坐在餐厅里,世纭和梁见飞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我去年圣诞节之后就回上海了,”梁见飞说,“原来那家出版社在泰国的办事处因为局势的问题,已经撤了,所以我就回来,然后找了家新的出版社,已经有大半年了。”

    世纭微笑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五月回来的,找了份秘书的工作……还在适应的过程中。”

    “啊,”梁见飞打了个响指,“我觉得很适合你,你做事情很有条理,也耐得住性子。”

    世纭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橙汁,才继续说:“其实,我正想着要联络你,没想到你竟然打给了我。”

    “嗯,上次去看……世纷的时候,碰到你妈妈,她说你回来了,我和宝淑就说什么时候约你出来,这次正好有一个机会。”说完,梁见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放到世纭面前。

    “?”

    “宝淑的。”

    “啊……”世纭拆开信封,是婚礼的请帖,上面夹着一张照片,一时之间她有点讶然,但又仿佛是不出所料,“果然……还是余正啊。”

    梁见飞不禁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意外还是理所当然?”

    世纭歪着头,俏皮地说:“都有吧。”

    “婚礼在下个月的月底,可是宝淑这家伙从上周开始去出差了,要到婚礼前一天才能回来,所以拜托我把请帖给你。”

    世纭笑着收下:“你帮我转告她,一定去。”

    “其实宝淑还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请你。”

    “为什么?”

    “很久没联络,一联络就发喜帖给你,她觉得不好意思。”

    “……”

    “可是我说没关系,就当作,你帮世纷还人情好了。”梁见飞微笑着,眼眶却不由地红起来。

    “?”

    “因为我们三个说过,谁先结婚,另外的两个就要做她的伴娘,可是世纷……”

    “啊……”世纭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玻璃杯,这对梁见飞和林宝淑来说,会不会也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对不起,忽然跟你说这些……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或者,也是宝淑想告诉你,很希望你能来参加这个婚礼。”

    “好,”世纭露出温柔的微笑,“我会来的……我会代替世纷来祝福她。”

    这天晚上回到家,世纭靠在沙发上,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她拿出林宝淑的请帖,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想起梁见飞的那句话:到底是意外还是理所当然?

    如果他们没有在那一刻遇到彼此,那么后来的种种,会不会早就物是人非?也许吧……

    可是她看着林宝淑幸福的笑脸,不由地笑了。因为命运终究让他们相遇,并且成为一对决定共度此生的男女,也许这就是命运,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上面闪烁着一串没有命名的数字,可是她知道那是谁。

    “喂?”她接电话的口吻,听上去有点生硬。

    “回家了?”袁祖耘口齿不清地问,像在嚼什么东西。

    “嗯。”

    “我又想吃你做的面了,帮我做一碗吧,多放点肉丝,少放盐,装在饭盒里送过来,应该不会糊了吧?”

    “我可不是送外卖的!”世纭咬牙切齿地说。

    “哦……”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像是正在思索着什么,“那么……”

    “?”

    “你接受堂吃吗?”

    “……不接受!”她低吼着,很想用一把凿子凿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上司吗?”他的口吻像是严厉,又像在撒娇。

    “……”

    “撇下独自加班的上司,自己出去吃香的喝辣的,还对于困苦中的上司不抱一点同情心——简直太过份了吧。”

    “……偶尔少加一次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她的口气软下来。

    “那么偶尔做一碗面给我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你——”她很想叫他别做梦了,然后挂了线,关机,让他错愕地瞪大那双受挫的眼睛。

    可是门铃忽然响了,她草草地对着电话吼了一句:“你等一下!”

    然后走到门前,把眼睛凑到猫眼上,却发现错愕地瞪大眼睛的人是自己——因为电话那头的男人正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她的门外。

    “我已经睡了,你请回吧。”她忍住尖叫,平静地说。

    “开门,”他露出微笑,像孩子那样无辜的微笑,“否则我一边大叫你的名字一边踢门,你也不希望整栋搂的居民都记住你的名字吧?”

    “……”世纭挫败地垂下肩膀,考虑了几秒,最后无奈挂了线,打开门。

    “晚上好。”袁祖耘把脚插在打开了一点点的门缝里,硬是挤了进来,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现在已经很晚了。”她看着他自动自觉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就像在自己家里那样,于是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嗯,所以你快点做吧,我很饿。”他找到自己要看的台,然后扯了扯领带,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世纭咬牙关上了门,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在心里骂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无奈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开始翻找起来。

    面条和肉都有,却没有青菜了,于是她随便拿了些其他的材料,烧上水,开始做起来。

    她开始切肉丝,想到不久前他生病时候的场景,于是忍不住回头,发现他正看着她——就像那晚一样,没有眨眼,没有表情,嘴角却带着微笑。

    她连忙回过头,心神有点恍惚,手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她不由地抽了一口冷气。

    袁祖耘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手,很自然地把那根受伤的食指含在嘴里。

    世纭只觉得手指一阵酥麻,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定定地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要抽回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

    “创可贴呢?”过了几秒钟,他放开她的手指,问道。

    “在……冰箱上。”她想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发烫。

    他仍然捏着她的手,去冰箱上取了创可贴,帮她包裹在伤口外面,然后举起她的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的食指比无名指长,这通常表明……你是一个情感大于理智的人。”

    世纭窘迫地想要抽回手,却无奈地发现,仍然被他紧紧地攥着,他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好像不愿意松开。

    “你可以……放开我了吧?”她终于忍不住问。

    袁祖耘看着她,像是要看清楚什么,过了一会儿,缓缓地放开手,耸了耸眉毛,说:“看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

    他卷起衬衫袖子,开始切她没切完的肉丝,手法很熟练,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多久,他捧着自己煮的面,在厨房的料理台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像是真的饿了。

    世纭看着袁祖耘,忍不住笑起来。

    “?”他叼着面条,一脸无辜。

    “没什么……”她笑着摆摆手,转过身去把砧板和刀都放到水槽里。

    袁祖耘吃完之后,自觉地洗了碗,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送我下去吧。”

    “为什么……”她眯起眼睛看着他。

    “送客人也要问理由吗?”他放下卷起的袖子,拿上西装外套和公文包,站在门口等她。

    她想了想,无奈地拿起钥匙跟他一起走出去。

    等电梯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却也不觉得尴尬。世纭偷偷看着自己包裹着创可贴的手指,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经过楼下管理处的时候,袁祖耘微笑着跟管理员点了点头,管理员看看他们,也点了点头。

    世纭心里一动,说:“你是怎么上来的?”

    她住的这栋公寓管理很严格,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只有里面的住户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或者由管理员开门才行。

    “我跟管理员说你在洗澡,听不到我按铃,然后他就放我进来了。”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世纭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少说了什么。

    “就送到这里吧,”袁祖耘站在街边,“我在这里拦车。”

    “哦……”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喂……”他看着她,却没有说下去。

    “?”

    他摇摇头,放开手:“再见。”

    世纭就这样带着疑惑转身走回去,很快有辆出租车停下来,袁祖耘坐上去,车子飞快地消失了。她忽然心生凄凉,仿佛在刚才他抓着她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能够感到他心底的寂寞,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的那一点点寂寞。

    可是,她不禁苦笑,谁不寂寞呢?这就是一个,寂寞的星球。

    她走过管理室,管理员大伯探出头来,憨厚地说:“小姐,你男朋友很体贴哦。”

    “男朋友……”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男朋友”是谁。

    “他说你在洗澡,不想叫你从浴室跑出来给他开门,起先我还有点怀疑,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一个老实的小伙子,所以就放他进来了。”

    世纭讪讪地笑了笑,跟管理员告别,电梯很快就来了,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她走进去,按下按钮,忽然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食指。

    那么,食指比无名指长的人,真的是情感大于理智么?

    第二天早晨,世纭在电梯厅遇见袁祖耘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瞥她的手,没有说话。

    那块创可贴已经被她撕掉了,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还有一点红肿。

    电梯很快来了,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转过身,一抬头,就看到镜子上映着的他的冷漠的脸。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冷漠吧,没有任何表情,连隐藏在黑色金属镜框后面的那双眼睛,也透着冷漠——跟那个喜欢恶作剧的袁祖耘,很不一样。

    她忽然皱了皱眉,惊讶地发现他今天竟然戴着眼镜,于是她对着镜子里同样也看着自己的他挑了下眉,好像在说:干吗戴眼镜,扮斯文吗?

    袁祖耘耸了耸眉毛,眼珠转了一圈,原本冷漠的脸上忽然生出一种叫做“轻佻”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可以吗,要你管。

    世纭瞪了他一眼,悄悄地伸出左脚,用鞋跟狠狠地踩在身后的他脚上,脸上是笑容可掬。

    袁祖耘睁大眼镜,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眉头纠结在一起,像是有点痛苦。

    世纭努力抿住嘴,不让自己笑出来,三十楼一到,立刻冲了出去。

    等到袁祖耘慢慢踱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前,像是打算开始工作的样子。

    “袁世纭,”他连名带姓地叫她,一脸咬牙切齿,“去帮我冲杯咖啡来,不要太烫,谢谢。”

    她只得起身,去茶水间完成老板的吩咐,自从上次被烫伤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恶作剧地请他喝滚烫的咖啡,但他有时候还是会故意提醒她。

    “你的咖啡。”她把杯子放在他办公桌上,打算出去。

    “等等,”他说,“关门。”

    “?”她迟疑地看着他。

    “我说关门。”他坐在办公桌后面,面无表情。

    世纭想了想,轻轻推了推门,虚掩上。

    他冷笑了一下,忽然把一只黑色的男式系带皮鞋摆到桌上。

    世纭不禁觉得这只鞋子的皮料很好,纹路细腻也很有光泽,不过可惜的是,鞋面上有一个一角硬币大小的凹陷,那凹陷的形状像是跟她的鞋跟很吻合。

    可是,她睁大眼睛,发现那凹陷处周围竟然有一圈印渍,尽管在黑色的皮面上看不太清楚,但她还是认出那是深红色的——

    “你流血了?”

    她一脸错愕,原本那种恶作剧后的快感忽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至少,对他来说是很过分的事。

    袁祖耘还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世纭心生内疚,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伤你……要不要去医院?”

    她在心里苦笑:看起来,她果然是一个不适合恶作剧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鼻梁上那副黑色金属框的眼镜看着她,看得她不由地头皮发麻。

    忽然,他露出微笑,是少年恶作剧得逞后的那种快乐的微笑,那么灿烂,那么纯真,好像他之前的冷漠都是完全不存在的一样。

    世纭还没回过神来,他就伸出两条腿翘在办公桌上,两只大脚上好好地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尽管看不到鞋面,但世纭几乎可以肯定这双鞋应该就是她早上狠狠踩上的那一双——也就是说,这只带着红色印渍的皮鞋,只是袁祖耘的又一个恶作剧而已。

    “我一个字都没说哦。”他一边笑,一边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世纭眯起眼睛,咬着嘴唇:“袁祖耘……”

    “话说回来,被你踩的那一下真的很疼,中午你请我吃饭补偿我吧。”他笑着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世纭瞪了他一会儿,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有点生气,无可奈何的生气。这个性格恶劣的男人,每次都有办法让她上当,可是,最可气的是,自己每次都会傻傻地上了他的当。

    啊……袁世纭,你到底是怎么了?!

    周五的晚上,子默原本约好来接世纭下班,可是临时打电话来说工作没有完成,要世纭先去摄影棚等她。世纭按照子默短信里的地址找到了那里,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手里大多捧着衣服鞋子或者各种背包和配饰,她猜想子默这次是为时尚杂志工作。

    进到真正的摄影棚,世纭发现比她想象中的要小了一些,站在黑色照相机后面不断按下快门的,就是子默。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子默,她会毫不迟疑地命令聚光灯前的模特摆各种造型,会跟模特攀谈,甚至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这样的子默,像是拥有满身的光环。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直到拍摄结束。

    “啊,”子默一边收拾一边打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世纭微笑着走过去。

    “哦,我马上就好。”这个时候,子默又变成了那个木讷的女孩,好像刚才的光环全都消失不见了。

    世纭点点头,不由地羡慕起这样的她来,是不是只有当一个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才能够发出这样的光?

    她们去了最近很有人气的一间自助餐厅,周五的晚上人很多,世纭以为要等位,没想到子默说项屿和项峰已经到了。

    “你不会又想要撮合我们吧……”世纭一脸尴尬,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子默连忙摇摇头,笑着说:“项峰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两个没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叫他来……”

    “啊,”木讷的笑脸上有一丝狡猾的表情,“是因为,这顿是项峰请客,不来白不来。”

    “……”世纭苦笑,有的时候很搞不懂这木讷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不过她却不觉得尴尬了,就把自己当作是一个蹭饭的小妹妹,或者是读者吧。

    可是,一想到读者,她又犹豫起来,万一项峰问起书的事情,她该怎么回答呢?如果坦白说还没读过,似乎很对不起他,可是她又无法撒谎说已经读过了,所以无论哪一种回答,都会尴尬。

    “走。”子默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进去了,并且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项屿和项峰两兄弟。

    “还好,”项峰一脸庆幸地对子默说,“你只带了一个人来,否则我怀疑我这个月底没钱吃饭了。”

    “怎么可能,”子默在项屿旁边坐下,示意世纭坐到对面,“我们这次是庆祝你的书大卖,那样应该可以拿很多稿费吧。”

    项峰苦笑了一下,对坐在旁边的世纭说:“这家伙每次知道是我请客都会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

    “因为她本来就叫‘狮子’啊。”项屿微笑着提醒。

    “哦,”项峰无奈地撇了撇嘴,看着子默,“你还真是不负盛名。”

    子默那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看得项屿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颊,说:“你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讨厌。”

    四人轮流取了自己要吃的东西之后,就对着满桌的菜举起酒杯。

    “祝贺,项峰先生的新书大卖!”子默高兴地说。

    “那不是新书了……”项峰摸了摸鼻子,纠正她。

    “没关系,我要说的重点是,希望以后有更多庆祝大卖的机会,完毕。”

    另外三人失笑地看着子默,然后大家开始碰杯,一股脑儿地喝完杯子里所有的酒,开始转攻各自面前的美食。

    “不过哥,”项屿说,“我早就知道你这本书要大卖。”

    “?”

    “因为只有这一本是我从头看到尾都没有睡着的,当时我就想,‘这书搞不好要大卖了’。”

    世纭和子默哈哈大笑起来,只有项峰像是受了打击似地看着弟弟:“难道我其他的书看了都让人很想睡觉吗,我写的是侦探小说,不是哲学书!”

    “不瞒你说,我每次出去比赛都要带着你的书。”项屿一脸诚恳。

    “?”

    “通常到了酒店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拿出来放在床头。”

    项峰眯起眼睛看着他,像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因为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一翻,马上就能睡着。”

    说完,项屿自己大笑起来,惹得项峰狠狠往他脸上丢了一个印度飞饼。

    世纭微笑地看着两兄弟,好像他们并不是三十岁,而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即使互相嘲笑、互相揶揄,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她想到世纷,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们两个……说不定也会这样吧。鬼点子很多的姐姐,也会常常像项屿这样,开着没有恶意的玩笑,她会假装生气,然后姐姐就会笑嘻嘻地“道歉”。她不禁苦笑地想,也许那其实并不能称之为“道歉”,只是哄她而已,甚至于……那是一种撒娇,到最后不得不让步的那个人,反而是她。

    然而,她怀念、非常怀念那些没有恶意的玩笑,即使最后要让步的那个人是自己,她也甘之如饴。只是,她再也看不到那张脸,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项屿没有开车,于是和世纭一起勉强挤进了子默那辆复古的小车,淹没在周末晚上的车流里向公寓驶去。

    世纭看着窗外的灯光,庆幸地想,幸好项峰没有问关于小说的事,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项屿有点喝多了,一路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你知道吗,”世纭忽然对子默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不会感到时间的流逝。”

    “?”

    “就好像……我并没有离开那么些年,就好像我们还是十几、二十岁,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简单。”

    子默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一脸的疑惑,好像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世纭苦笑了一下,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吧。

    “蒋柏烈跟我说——”她刚要说下去,子默忽然回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脸紧张地看了看身旁副驾驶位上的项屿,看到他仍然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我们的外表跟随着年龄在变化,可内心却还是停滞不前的,”世纭继续说,“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子默想了想,才说:“也许吧……”

    “……”

    “不过没关系。”

    “?”

    “因为我想,我们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吧。”

    子默说这话的时候,世纭坐在后排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却能够感受到一个耐心的、乐观的子默。

    “小的时候,我们不是也常常会想,快点长大吧,长大就好了。”木讷的声音继续说。

    “嗯……小朋友都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但当时并不觉得可笑啊。”

    “……”

    “当时最羡慕的,是楼上的姐姐,有很大的胸&部。”

    世纭笑起来,好像自己也曾经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觉得,大胸&部也没什么了不起。”

    “……”

    “所以,我们永远没办法知道,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没必要困扰啦。”

    世纭怔怔地看着子默的侧脸,忽然发现,木讷的她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木讷,或者是……她们以为没有改变的内心,其实已经改变了,只是她们自己并没有发现而已。

    她们没有再说下去,子默认真地开着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