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脸一红,偷偷地看了贾敏一眼,然后轻咳一声,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贾敏笑道:“这是玥儿想出来的东西,说是给黛玉玩得。”
黛玉点了点头,说道:“玉儿很喜欢,玥哥哥真好。”
林如海抱着黛玉,扭头问贾敏:“玥儿的功课如何?可有退步?切不可因此而耽搁了功课?”
贾敏笑道:“玥儿这孩子,很是自律,每日的功课都做得非常好,前几日,康先生还和我夸他来着。”
林如海还想再问,结果……
贾敏的童心被兔子勾了出来,见林如海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一动。
贾敏抱着兔子来到了林如海的身边,拎着兔子耳朵,用流氓兔的胖脸,逗弄林如海怀中的黛玉。
看着近在眼前的兔子,以及兔子脸上那副“欠扁”的模样,林如海心中不爽,很想朝着兔子打一下,却要在女儿面前保持形象。
林如海此时的表情,在旁人看来无懈可击,但在和林如海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贾敏眼中……这个纠结的表情,好有趣啊!
贾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让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两人,摸不着头脑。
林如海还有公务要办,过了一会儿,便去了前衙。
贾敏见黛玉还未梳头,便让黛玉坐在菱花镜前,取过木梳,为黛玉梳头。
黛玉看着镜中为她梳头的贾敏,问道:“妈,玥哥哥送了兔子给玉儿,玉儿是不是要回礼呀?”
贾敏笑了:“玉儿还知道回礼?”
黛玉说道:“是呀,礼尚往来,这是您说得。”
“那玉儿想给玥儿回什么礼?”贾敏忍着笑问道。
黛玉略微歪了一下小脑袋,说道:“不知道,玥哥哥送得兔子是稀罕玩意,玉儿非常喜欢,若是回一些平常物件,倒是俗了。”
贾敏含笑说道:“玉儿不是学会打络子了吗,亲手打上一条,送给玥儿,岂不是很好。”
黛玉小脸一红,撒娇道:“妈,您又拿玉儿打趣。”
黛玉天资聪颖,在读书上的天赋极高,虽然比贾玥小上两岁,但功课却做得一样好。
不过,黛玉是女孩子,自然要学女子安身立命的东西,在贾敏的教养下,黛玉的举止和言行,都是在同龄人中拔尖的。
黛玉虽然娇憨,喜欢和父母撒娇,但出了家门,却绝不会给林家丢脸。
黛玉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极好,气质也极佳,待人接物也很有样子,很是给贾敏长脸。
可是,黛玉的女红……
黛玉虽然年纪小,但力气很足,于是贾敏便在不久前,命人教导黛玉做针线活。
和黛玉在读书一途上的天赋相比,黛玉的女红称得上是“惨不忍睹”……
其实,倒不是黛玉没有天赋,而是黛玉喜欢撒欢疯跑,玩哥哥们小时候玩得木刀木剑,就算是静坐在屋中,也喜欢读书习字,不喜欢绣花。
针线活是一个熟能生巧的技能,只要多练,多么笨拙的妇人,都能绣得一手好花。
可是到了黛玉这里……
林如海的原话:“既然玉儿不喜欢,就不要费工夫了,反正玉儿还小,也许过几年便开窍了,就算不开窍……只要玉儿能拿得起针线,做做样子就行了,不要拘着玉儿。”
贾敏也是这样想得,她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需要女主人亲手做衣裳不成,不过是做做样子,得个好名声罢了。
就这样,黛玉的女红,在两位家长的可以放纵下,变得“惨不忍睹”……
贾敏的段数极高,黛玉爬树一事发生后,贾玥能看出黛玉对树木的憧憬,贾敏也能看得出来。
然后,贾敏便开始磨牙了:“不喜女红,没有关系,可喜欢爬树……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贾玥想用兔子转移黛玉的注意力,贾敏则想用女红来磨磨黛玉的性子,让黛玉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看着黛玉通红的小脸,贾敏循循诱导:“玉儿,玥儿送你的兔子里面,蕴含着玥儿的一番心血,你若是回一些平常的物件,就算再珍贵,也比不上玥儿送你的兔子,不如你亲手打一条络子,做一个小物件,送给玥儿,玥儿绝不会嫌弃你做得东西粗糙。”
黛玉看了一眼兔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贾敏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像男孩子一样生活,可是,女子卑弱……眼看着黛玉越来越大了,有些东西,就算不喜欢,也要学,因为这些都是女子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时间缓缓流逝,林如海处理公务,贾敏处理家务,五个孩子上学读书,林家的生活平静而和谐。
这一日,一道圣旨打破了林家的平静,甚至波及了扬州,乃至江南……
“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擢户部尚书。”
前文说过,从巡盐御史升为户部尚书,绝对是升官,甚至算是越级升官。
但是,林如海得知太上皇升他为户部尚书,非但没有欢喜,反而心中一沉。
不过,林如海为官近二十年,久经考验,当下脸色不变,平静地接了圣旨,笑着命人将传旨的太监请下去休息。
林如海的下属们都围了上来,或真或假的恭维林如海,给林如海带了无数顶高帽子。
林如海随口应付了几句话,脸上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众人便都识趣地告退了。
众人退出去后,林如海收敛了面皮上的笑容,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作为太上皇的心腹重臣,若是在新皇继位后被“明升暗降”,则全家平安,并且复起可期,若是升为实权重臣,则福祸未知……
妻随夫贵,林如海升官,贾敏自然欢喜,但想起林如海说过的话来,贾敏的心中也是一沉。
不过,贾敏虽然不甚欢喜,但脸上却挂起了明艳的笑容,吩咐身边的大丫头,给全府的下人都加一个月的月钱。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林如海忙着和新任的巡盐御史甄远交割公务,贾敏则忙着收拾行李。
林家在扬州呆了三年,在扬州本地购置了不少产业,也从人牙子手中买了许多仆人,如今,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自然要携家眷返京。
贾敏从林家的管事中,挑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命他们留在扬州,打理林家在扬州的产业,并告诫他们,若是做的不好,便要派人来接替他们。
至于仆人,林家在神京的老宅中,还留守着不少仆人,若是将在扬州买得仆人全部带回去,便会有人干领银子不干活了。
林家虽然不缺这点银子,拥有价值百万的家财,但架不住贾敏能生,贾敏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贾敏虽没有像保龄侯府那样斤斤计较,但早已将在荣国府养成的“奢靡”的生活习惯丢到爪哇国去了。
贾敏将在扬州买得仆人中想要留下的,单列了一张单子,其中便有香菱的名字,对于这个略有些呆气的小丫头,贾敏很是喜欢。
而后,从扬州买得其他人,都得到了贾敏給得恩典——发还卖身契,并得到了一些赏赐。
这一日,贾敏正忙得脚打后脑勺,郝仁家的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对贾敏说道:“太太,府外来了一对老夫妇,说要见太太。”
贾敏头也不抬地问道:“是什么人?有何事?”
郝仁家的说:“那老者说他姓甄,名费,来咱们家,是寻人来了。”
32英莲
贾敏轻蹙眉心,问道:“寻什么人?”
郝仁家的答道:“那甄费自称是姑苏人氏,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却在数年前的元宵节上走丢了,不久前,这甄费得到消息,说他的女儿被卖到了咱们家。”
贾敏又问道:“他女儿是谁,他可说清楚了,别是骗子吧。”
郝仁家的轻轻地说道:“那甄费说,他女儿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
眉心有一点胭脂记的女孩,林家正好有一个,便是贾敏身边,那个唤作香菱的小丫头。
不久之前,贾敏唤来了人牙子,买了一些仆人,这香菱便在其中,贾敏很喜欢这个小丫头,便让她在身边伺候。
贾敏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贾敏便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香菱”。
这香菱虽然略有一些呆气,却是一个极为招人疼的女孩子,贾敏很是喜欢她,没过多久,便将她升为了二等丫头。
香菱在林家过得极好,虽然需要端茶倒水,但和在人牙子手中过得日子相比,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香菱每隔几日便有一些闲暇时间,她却并没有像其他丫头那样,用来嬉戏玩耍,而是央求府中识字的嬷嬷教她识字。
贾敏得知后,很是惊奇,却并没有在意,认为这丫头只是好奇而已,过段时间便没兴趣了,却没有想到,香菱竟然有恒心,有毅力,将全部的闲暇时间都用在了识字上。
并且,香菱为了让那嬷嬷教他识字,将每个月的月钱分给那教她识字的嬷嬷一半。
这年头,很少有丫头小厮喜欢读书识字,对于他们来说,费力气学一些根本用不到东西,还不如将时间用来玩耍呢。
像香菱这样,喜欢识字读书的丫头,少之又少,贾敏觉得非常稀罕,对香菱这丫头更为喜欢了。
这时,贾敏手中的事情都忙完了,颇有一些闲暇时间,又因黛玉和贾玥进学去了,贾敏觉得膝下荒凉,便将香菱唤到了眼前,亲自教导她读书识字。
香菱极是欢喜,学得非常认真,这丫头在读书一途上颇有一些天赋,没几个月的功夫,便认识了几千个字了,让贾敏又喜欢又惋惜。
喜得是香菱的品貌,惋惜得是,以香菱的品貌,好好教养一番,绝不会比黛玉差,可她却是一个婢女……
如今,有自称是香菱父母的人找上门来了,贾敏细细地问清楚了那甄氏夫妇的样貌衣着,在得知那甄氏夫妇穿得是破衣烂衫,形似乞丐之后,贾敏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贾敏略一思索,对郝仁家的说道:“你去找香菱,想个法子把她眉心的胭脂记遮上,然后什么也别对香菱说,带她去那对老夫妇眼前转一圈,看那对老夫妇有何反应。”
郝仁家的点头称是,见贾敏没有要说得了,便退了出去,去找香菱。
对于这对老夫妇,贾敏实在是不敢相信,不是贾敏多疑,实在是这对夫妇来得太巧了,林如海刚升任户部尚书,这对夫妇便来了。
对于林家来说,香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但贾敏一点也不敢大意。
贾敏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是希望香菱能够找到亲生父母。
可是,这对老夫妇真得是香菱的父母吗?
守在林家大门口的管事,是林家的老人了,为林家守了十余年的大门,早已练就了一双极为厉害的眼睛。
林如海是朝廷二品大员,林家的大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
今日来得这对老夫妇,身上穿得是破衣烂衫,形似乞丐,但管事的却不敢小瞧。
这对老夫妇虽然穿得破旧,还打着补丁,但看上去很是干净体面,管事的生怕因仗势欺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因此对这对老夫妇很客气。
在得知这对老夫妇是来寻人的,寻得是一个眉心有胭脂记的女孩子之后,管事的心中“咯噔”一下,他虽然没有见过香菱,但也听别人说过,一个极得太太喜爱的丫头,眉心有一点胭脂记。
管事的有一些城府,脸上什么也没有露出来,而是笑着将这对夫妇安排在一间屋子里,然后派人去府里面通报。
这对老夫妇便是甄士隐,和他的妻子封氏。
甄士隐原为姑苏地区的乡宦,虽不甚富贵,但也衣食无忧,却没想到天降横祸,先是爱女走丢了,而后家中失火,将屋舍家当全部烧成了灰烬。
甄士隐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妻子去投奔岳父,却受到了岳父的欺辱,生活得极为艰辛。
在得知走失的女儿可能在扬州后,甄士隐夫妇第二日便上路了。
为了寻找走丢的爱女,甄士隐夫妇一路风餐露宿,终于赶到了扬州城。
进城之后,甄士隐夫妇并没有急着去林府,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清洗了一下手和脸,换了一身虽有补丁,却很是干净的衣裳,方才来到了林府大门口。
林府的门房还算是规矩,没有将甄士隐夫妇赶走,而是将两人带进了林府。
进了林府的大门,甄士隐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下了一半。
这时,屋子外传来了脚步声,甄士隐和封氏皆紧张地站起身来,相互望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郝仁家的带着香菱,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笑着对甄士隐夫妇说道:“真是不巧,我们家太太刚好有事,请两位再等一会儿……”
郝仁家的说不下去了,因为甄士隐之妻封氏在见到香菱的那一瞬间,眼泪就如泉涌一般滚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将香菱搂在了怀中,心肝肉似得叫着“英莲”。
“英莲!我的儿呀,娘终于找到你了!英莲!英莲!我的儿!”封氏抱着香菱,哭得撕心裂肺的。
甄士隐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很是激动,眼泪也滚了下来,叫道:“英莲!我的儿呀!父亲终于找到你了!”
香菱被封氏搂在怀中,看着这个失声痛哭的女人,香菱心中很是迷茫:“这个人是谁,怎么看上去这样的亲切?她为什么管我叫‘英莲’?‘英莲’是谁,听上去好熟悉,她说得是‘我的儿’,难道她就是我娘……”
看着满脸是泪的封氏,香菱心中一痛,也流下了两行清泪,虽不知封氏是何人,却抱着封氏不想撒手。
来之前,郝仁家的找了个借口将香菱的额头掩住了,并且什么都没有和香菱说,可封氏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香菱……
见香菱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郝仁家的叹了一口气,对香菱说道:“这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寻你来了,从今儿起,你就不再是孤儿了。”
香菱听了郝仁家的说得话,浑身一颤,扭头看了看封氏,又看了看甄士隐,哽咽地问道:“你是我的母亲?你是我的父亲?”
封氏连连点头,一边哭,一边搂着香菱喊道:“英莲!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英莲!”
郝仁家的又叹了一口气,不再打扰刚刚团圆的甄士隐一家,转身出了屋子,命丫头们照顾好这一家人,而后回正院去和贾敏报告去了。
贾敏听了郝仁家的回禀,也叹息了一声,然后让郝仁家的去将甄氏夫妇安顿下来,给甄氏夫妇准备饭食和衣裳。
香菱在进林家之前,便忘却了前尘,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自然不知晓亲生父母是谁。
如今,亲生父母出现在香菱的面前,香菱抓着父母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过了一会儿,三人皆收了眼泪,封氏在得知女儿什么都不记得之后,险些又哭了出来,忙咽下了眼泪,将家中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告诉香菱。
香菱本以为自己是被狠心的父母卖掉的,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拐子拐走的,心中又羞又愤,看着父母脸上的刀刻般的皱纹,香菱抱着甄士隐和封氏大哭道:“爹!娘!女儿错了,女儿不该怨你们,女儿不孝,让你们伤心费神……”
甄士隐用手拍着香菱的后背,柔声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全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看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香菱见父母皆是满脸的自责,忙说道:“以前的事情,女儿都不记得了,进了林家之后,女儿过得很好,有饭吃,有衣穿,太太还教女儿识字来着,女儿并没有吃什么苦。”
贾敏将甄氏夫妇和香菱安排在一处小院子中,还命人准备了热饭菜、热水和衣裳。
封氏见天色已晚,想着明日还要去给林家太太请安,便让香菱去睡,香菱拉着封氏的手,道:“娘,女儿想和你一起睡。”
香菱一直不敢撒手,生怕一松手,她又变成了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虽然香菱都快十岁了,但封氏却还像哄小孩那样,哄香菱睡觉,香菱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听着母亲讲得熟悉而陌生的故事,缓缓入睡了,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女儿比记忆中要大几岁的容颜,封氏心中酸涩,轻轻地拉开了香菱的双臂,拉过一条薄被,将香菱裹好,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去找甄士隐。
如今,女儿找到了,该思考接下去怎么办了……
33缘由
封氏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里,见甄士隐正站在那里,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甄士隐一见封氏,忙问道:“英莲睡了?”
封氏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这孩子,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的粘人。”
甄士隐神情舒畅,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过了一会儿,封氏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老爷,英莲找到了,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甄士隐苦笑道:“我还算什么老爷,不过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罢了……你我都这般岁数了,能在有生之年找到英莲,已是天大的幸事,我只希望英莲的后半生能够平安康泰,嫁得一个良人罢了。”
封氏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听英莲说,她在林家过得极好,不愁吃穿,还能读书识字,虽然是丫头,过得到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好。”
甄士隐道:“咱们做了数十年的夫妻,你有话便直说吧。”
封氏咬着牙道:“我既嫁给了老爷,便生是甄家的人,死是甄家的鬼,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没有一丝怨言,可是英莲……我实在是不忍心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跟着我吃苦。”
“再有,英莲生得好看,如今还小,再过几年便是大姑娘了,咱们家现在无权无势,就算林家太太开恩,让英莲跟咱们回乡,咱们怕是也保不住英莲……”
说到这里,封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她娘家虽然不甚富贵,但也不愁吃穿,嫁给甄士隐后,更是过了数十年的好日子,可谁能想到,晚年居然遇到了天灾人祸,不仅生活得贫困艰辛,连爱女都保不住。
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家中出事之前,虽然不甚富贵,但也是当地的望族,甄士隐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的人品。
看着妻子手上粗糙的皮肤和脸上的皱纹,甄士隐心中极恨自己,若是当年以科甲出仕,不说成为朝廷重臣,但凡身上有个六七品的官职,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让妻女跟着他吃苦。
甄士隐将老妻揽到了怀中,叹息道:“你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这句话我也听说过,我何尝不知将英莲留在林家太太身边做丫头,能让英莲不跟着你我吃苦,将来还能有个好造化,可是……”
甄士隐含泪说道:“英莲是我的命根子呀,咱们家英莲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一想到英莲给人为奴为婢,低伏做小,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得,可是……我心里明白,英莲跟着咱们,将来的夫婿怕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让英莲留在林家太太身边,也许还能有个好前程……”
第二日,甄士隐和封氏很早便起床了,换上了林家为他们准备的衣裳,虽然是旧衣裳,但都是好料子做得。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甄士隐和封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仅没有拘谨,反而自有一番气度,让前来请封氏去见贾敏的大丫头,心中一凛,不敢小瞧了这两位。
大丫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恭敬地给封氏行礼:“我家太太请您过去。”
封氏回头看向甄士隐,甄士隐朝她点了点头,封氏心中一定,转身跟着丫头出了院子。
林府,正院。
封氏跟着丫头进了屋子,见正中间端坐着一位雍容端庄的贵妇人,虽然极为年轻,但通身的气派让封氏为之折服。
封氏缓步上前,给这贵妇人行礼:“民妇甄封氏,见过太太。”
那贵妇人自然是贾敏,贾敏见这甄家娘子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言行举止很是不俗,心中疑惑,忙命身边的丫头扶起封氏,给封氏看座。
封氏谢过了贾敏,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虽然面前做得是二品诰命夫人,但封氏没有半分拘谨,虽然恭敬,但没有一点失礼的地方。
贾敏觉得她的推测可能不对,这甄家娘子看上去不像是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妇……贾敏开口问道:“可否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香菱……不,英莲这孩子,我很是喜欢,你们若有什么难处,我也可帮衬一二。”
那封氏叹了一口气,而后开口说道:“不瞒夫人说,当年,我们家虽然不甚富贵,但也算是当地的乡宦,却没想到忽遭横祸,几年前,先是我女儿英莲丢了,后是家中失火,烧成了一片瓦砾。我和我们老爷只得投奔我娘家,得了些薄田朽屋,勉强度日而已。”
贾敏没想到这甄氏夫妇竟然有这样的往事,暗道一声惭愧,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那封氏继续说道:
“我女儿丢失之前,我们老爷有一日抱着英莲出门玩耍,路遇一僧一道,一个是癞头的和尚,一个是跛足的道士,他们说我家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之物’,要化我们家英莲出家,我们老爷自是不肯,转身而去,那癞头和尚指着我们老爷念了四句偈语:‘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贾敏愣住了,她记得贾玥脖子上挂着得那个木锁,以及上面“勿离勿弃,华年永继”这八个字,皆是一个跛足道人送得……
“勿离勿弃,华年永继”这八个字和黛玉那块通灵美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一对,那跛足道人对贾玥说过:“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因此,贾敏对这跛足道人很是上心,派人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却没想到今日从甄家娘子口中再一次听到了有关“跛足道人”的事儿。
贾敏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氏苦笑道:“我女儿正是元宵节那日丢得,英莲走丢后不久,我们家便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昨日,我听英莲那孩子说,她忘却了前尘,也忘记了姓名,您给她起得名字里,正有一个‘菱’字。”
“不久前,那跛足道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说英莲如今在扬州林家,我们老爷便带着我来了扬州,果真在府上找到了英莲……”
贾敏愣住了,难道这“跛足道人”真是能知过去未来的神仙不成。
当年,贾玥病入膏肓,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却被那跛足道人治好了,贾玥自从将那跛足道人送得木锁随身佩戴后,便再也没有得过大病,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强健。
只是,甄家遇到的这个跛足道人,和送木锁给贾玥的的那个跛足道人,是一个人吗?
若是一个人,那么……难道贾玥真得是黛玉的良配?
贾敏深吸一口气,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又问道:“你们既找到了女儿,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昨日,虽然知道香菱的父母找来了,但贾敏并没有多想,觉得以甄氏夫妇的贫困,必不舍得让女儿离开林家,也许还要考女儿来养活。
可是如今……贾敏不知甄家夫妇是怎么想得,若是他们想带香菱走……贾敏很喜欢香菱这孩子,对于贾敏来说,给香菱一份好前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贾敏想知道甄氏夫妇是怎么想得。
封氏站起身来,然后跪在了贾敏身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贾敏忙命丫头们把封氏扶起了,口中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封氏含泪道:“我心里明白,英莲留在您的身边,才有好得前程,我您收留英莲,对我和英莲的父亲,已是大恩大德了,我们本不应该再求您了,只是……愿您怜悯英莲这苦命的孩子,不要让英莲给人做小,也不要让英莲的孩子,世代为奴为俾。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二人没齿难忘,愿意用余生来为您念经祈福。”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在这个时代,豪门大族中得势的奴才,家中有良田房屋,过得也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日子,日子过得比平民百姓还要好上百倍。
有些拥有百万家财的大地主、大商人,为了寻求世家大族的庇护,也愿意成为世家大族的奴才。
甄家就算没有没落,虽为一方乡宦,但若论权势,则远远比不上世家大族中得势的奴才。
但是,甄士隐夫妇虽然落魄了,但有些东西却一直没有丢掉。
英莲是甄家唯一的骨血,甄士隐夫妇绝不希望他们的后代,成为天生便低人一等的奴才。
昨日,甄士隐和封氏想了整整一夜,却想不出一丝办法来。
甄家虽不甚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甄士隐不以功名为念,便没有读书应举,身上没有功名,如今,终于尝到了恶果。
英莲的未来,全系于贾敏的一念之间,甄氏夫妇无能为力。
封氏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贾敏,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
贾敏感受到了封氏的拳拳爱女之心,心中感慨万分,贾敏虽不信佛,却喜欢做善事,为儿孙积阴德。
对于贾敏来说,为香菱谋一个好前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贾敏乐得做一件善事。
于是,贾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封氏面前,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而后,贾敏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去,把香菱的卖身契取来。”
大丫头取来了香菱的卖身契,贾敏将它交到了封氏的手中,说道:“英莲这孩子,我非常喜欢,我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改日我便让人去衙门为英莲销去奴籍。”
34婚事
这些日子,林如海一直在和新任巡盐御史甄远交割公务。
甄远是江南甄家的人,这江南甄家和甄士隐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乃是太上皇的母族,甄家家主甄应嘉乃是太上皇的嫡亲表弟,甄应嘉的幼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甄贵妃。
甄家极得太上皇恩宠,曾经四次接驾,本朝开国已近百年,能接驾四次的家族,只有甄家。
这甄家和荣国府既是老亲,又是世交,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女婿,林家和甄家倒是能扯上一点关系。
林如海即将返京担任户部尚书,甄远对林如海极为客气,查账也并没有查出大问题来,林如海很是轻松。
这一日,林如海早早地回到了家中。
平日里,贾敏都会亲自迎出来,服侍林如海换衣。
今日,贾敏却没有迎出来,只吩咐几个小丫头服侍林如海,林如海心中纳罕。
换好了居家的衣裳,林如海步入了里间,见贾敏轻蹙眉心,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如海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贾敏没有隐瞒,将有关香菱、甄氏夫妇,以及跛足道人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个叫香菱的丫头,你想怎么安排?”
贾敏答道:“香菱这丫头,我很喜欢,却没想到居然有这等身世,我已经答应甄家娘子给香菱削去奴籍了,帮衬他们家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就当是做善事了。”
林如海略一思索,便说道:“那甄家娘子说,她夫君在姑苏颇有几分清名,明儿我将那甄费请来见上一见,若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聘为师爷门客,也是使得的。”
贾敏点头称是,然后就不说话了。
林如海明白,香菱和甄氏夫妇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于贾敏心中思索的事情,林如海也能猜到几分——“难道黛玉和贾玥这两个孩子真的有缘?”
果然,就听贾敏问道:“玥儿这孩子,老爷怎么看?”
对于贾玥这个弟子,林如海很是满意,说道:“玥儿是个好孩子,天资极好,小小年纪便耐得下寂寞,玥儿的品行也极佳,颇有几分君子之风。”
林如海停顿了一下,挥手让丫头们都出去,等到房门被关上之后,林如海对贾敏说道:“在我见过的和玥儿同龄的孩子里,就没有比得上玥儿的,玥儿将来的成就,绝不会比我低……我的意思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吧。”
听了林如海说的话,贾敏心中一惊,说道:“老爷,两个孩子还小,玥儿的身子骨又弱,还是等两个孩子长大后再说吧。”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的意思,我也能猜出几分来,夫人应该是想给玉儿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吧。”
贾敏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玥儿这孩子,我自然是心疼,但在我心中,玥儿远远比不上玉儿,玉儿是我的心头肉,我想给玉儿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君……玥儿这孩子对玉儿极好,有好吃得,好玩得,都想着玉儿,这些我都看在眼中,可是,玥儿父母双亡,身子骨又弱……”
不是黛玉的良配。
林如海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夫人道我不是这样想得,可是……咱们家玉儿可是衔玉而生的。”
贾敏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林如海打断了,林如海继续说道:“衔玉而生乃是天大的祥瑞,你我皆不想让玉儿进宫,想让玉儿能和她的夫君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但是,我不久前突然想到,咱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谁敢娶咱们家玉儿?”
贾敏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她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林如海话中的意思,惊出了一身冷汗,贾敏猛地站起身来,苦涩地道:“不会吧……”
林如海平声说道:“怎么不会,衔玉而生的女孩子,对于皇家来说,是天大的祥瑞,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忌讳。”
“就算有人敢娶玉儿……玉儿夫君的仕途之路注定会不平坦,若是圣人心胸宽广的话,玉儿的夫婿还有出仕的可能,若是圣人心中忌讳的话,玉儿夫君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了……到那个时候,玉儿夫君怪罪玉儿怎么办,玉儿和她的夫君怕是要变成一对怨偶了。”
贾敏对于朝政很有见解,不是只知柴米油盐的内宅妇人,但事涉黛玉,贾敏有些六神无主了。
贾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慌,盯着林如海,急切地问道:“老爷,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林如海苦涩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不过,听了你说得事情,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如果真的是“天作之合”的话,圣人应该会成全的……”
第二日,林如海抽出了一点闲暇时间,让人将甄士隐请到了书房。
甄士隐虽然颇有几分清名,但身上并无功名,林如海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中,不过是因为贾敏想做善事,才决定见一见这个甄士隐。
不过,在见到甄士隐后,林如海收起了心中的轻视,这甄士隐虽然年老落魄,但他的言行举止都很是不俗,倒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林如海和甄士隐一见如故,林如海将甄士隐引为知己,然后郑重地邀请甄士隐做他的幕僚。
若是几年前的甄士隐,一定会婉拒林如海的邀请的,可如今的甄士隐,深恨自己的无能,让妻子跟着他吃苦,让女儿也受到他的连累。
甄士隐没有推辞,而是干净利索的答应了下来,让林如海对他更为高看了。
贾敏已经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给了恩典的仆人也都放了出去,船也雇好了,只等着林如海和新任巡盐御史交割完毕后,便可以启程返京了。
林如海在和甄远交割完毕后,又带着妻子儿女并弟子,赴了一些有交情的官员为他办得酒宴,方才回到扬州,准备登船离开扬州。
三年前离京时,林家一共雇了三艘大船,如今,贾敏雇了五艘大船,方才能将行李全都装下,其中两船,装得都是林如海的收益……
盐课御史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林如海连任了三载,林如海不是贪官,却也不是海瑞那样的清官,林如海虽没有从盐课衙门中捞一两银子,但却收下了属官和盐商在“三节两寿”时,孝敬得灰色收入。
在得知林如海不再做巡盐御史了,被林如海整得极惨的盐商们,喜极而泣,纷纷准备了极为丰厚的礼品,送到了林家。
当然,盐商们之所以送礼,也和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有关系,林如海若是被朝廷罢官了,盐商们绝对会将这些礼品送给林如海的政敌,置林如海于死地……
对于这些盐商心中的想法,林如海跟明镜似得,他早就看这些为富不仁的盐商们不顺眼了,可却因为顾及他们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只从他们身上刮下了一层民脂民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