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去了,她喜欢写信,以为这是文明的象征呢,”他顿了顿,从鼻子里哼出声,“这种费时费力的把戏也玩不腻,她不懂时间在走一切都在变,一厢情愿守着这种愚蠢的形式,无聊透顶。”
他绕过桌子来到我跟前,莫名地扯起嘴角,眼睛里现出再熟悉不过的揶揄的神色。
“还想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摇摇头,还在消化他突然蹦出的一连串话。
不知为何,我的脑袋里忽地响起嫚婷的话来,‘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情,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这话又是出自哪里?
他没再说什么,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拉掉拉环喝起来。
我有点困惑,心里的不安怎么像水中涟漪一样不停地往外围扩张呢?对眼前这个人我知道多少?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爱吃米饭多过土豆,爱喝啤酒多过烈性酒,爱编游戏的程序多过网络系统,爱开无聊的玩笑多过正经说话,爱赤脚走路,爱打网球,爱背包旅行,爱……
可是,我足够了解他吗?
他往门口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我和她以前是恋人关系。”然后皱紧眉头,“很久以前,那是叫初恋么?什么初吻,初夜,你知道——”
他忽地收住口,用信封的一角搔搔脖子,“唔,你好像还不知道。”
转个身,他总算步出厨房。
我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口,心跳得利害。不是的,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7第七章
“柏拉图对男人是行不通的。这种远距离连面都见不到的所谓纯精神恋爱,对男人来说更不可能。”嫚婷慢条斯理地说完,慢条斯理地啜一口咖啡。
这里是校园内比较地道的一家咖啡馆,照嫚婷的话说,量大。下午的课上完后我们时常来这里喝上一杯。这次我有心事不吐不快,就把她拉来此处,虽然知道嫚婷这个纸上谈兵的文艺青年不太可能给出建设性的意见,但有人说说也总比独自烦恼好。
“但那是初恋,那女人给他写信,那么厚一打,真要命啊。”我摇头,牛饮一口咖啡。
“女人比较迷信初恋这种东西,男人不太会钻这个牛角尖。”
“嫚婷,你没谈过恋爱吧?”
“呃……小学的时候给班长写了情书,然后手牵手回家算不算?”
“这个……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谁知道呢,他要是还没变成猪头,也许吧。”
我气馁,简直是对牛弹琴嘛,“你这算哪门子恋爱,根本是过家家。”
喝口咖啡,眼角余光瞥见玻璃窗外行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我跳起来赶紧走出门,快走几步拦住低头走路的人。
“下课了啊,龙次。”我招呼。
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被我拦下小小吓了一跳。
“哦,小多。”
“不急着回去的话来喝杯咖啡吧?”
我琢磨着有个男人现身说法应该靠谱得多,况且嫚婷也在,给这两人制造更多机会嘛。
他望一望咖啡屋,点头跟我进门来。
我留意嫚婷的神情,看见龙次过来应该会很高兴,谁知走到座位坐下了,龙次放下背包,两人打了招呼,她却从头到尾一幅波澜不惊悠哉游哉的样子。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等到龙次离座去买咖啡,我凑过去质问:“你搞什么,热情一点会死啊?见到他你不高兴吗?跟个木头似的谁知道你喜欢他啊。”
“咦?我很高兴啊,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你对他的态度跟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区别,你难道不应该更加兴奋一点,或者害羞一点,或者……难怪他不给你回应,跟你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也压根没看出来。”
“有这么夸张吗?”她把目光移向柜台前的龙次,陷入沉思。
我猜她应该是在反思,谁料她却忽地回头撇一撇嘴:“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的杨同学回应你了么?”
“……”
我被她呛得无语,正想着怎么辩驳,龙次回来了。
好吧,正事要紧。
我转头问龙次:“龙次,你谈过恋爱吧。”
“诶?”他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作了回答:“嗯。”
“你别介意啊,我们在作一个问卷调查,如果不愿意说,不说也没关系。”我找话解释。
他对这个解释显得有些疑惑,不过仍然点点头。
真是乖小孩啊,我满意地看着他,继续发问:“那你对初恋怎么看?”
“初恋啊,”他犹豫,抬起手搔后脑勺,搔了半天。
“这个话题很为难吗?”嫚婷问。
“啊,不是不是,我在想哪个算初恋。”他这样答。
我傻眼,初恋还分好多个吗?不过这家伙长这么好恋情应该是数不过来了。我决定给他限定一个范围。
“初吻吧,初吻那一回。”
他微微偏头,没有立即作答,似乎陷入回忆中去了。半晌,他说:“没记错的话,初吻是在小学六年级,班里一个女孩子和我告白了,然后……”他皱眉头,“然后……因为什么呢?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我们接吻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还能再早一点吗?
“那之后你们谈恋爱了吗?”我叹口气,问道。
“没有,之后我们毕业各自去了不同的中学。”他摇摇头。
我和嫚婷对看一眼,一致认为,这个不算。
“不算。”我出声否定。
“那就初夜吧。”嫚婷说。
我张大嘴巴愣住,没料到可以这样飞跃。
“那个……”
这时侍者送来咖啡,龙次接过慢慢抿一口,脸上微微地有些窘迫。
“那个……”他抬头看我一眼,又看看嫚婷。
我闭上嘴巴,投以期待的目光,眼角余光里的嫚婷也脸不红气不喘地紧盯着龙次。
“怎么说呢,第一次和女人发生关系是在高中二年级,聚会上认识的一个大学生,那天喝醉了去她的住处发生了关系,之后这种关系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哦……”嫚婷点头,表情严肃,“那就是这个吧。”
龙次却不怎么确定地摇摇头,“不过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并不爱她,我知道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我——”
我猜大概是我的表情出了问题,因为龙次看着我突然就住了口。我忙咳嗽一声,喝口咖啡。“你继续说,继续说啊。”
“不好意思,这样很不好吧?”
“这个……”是不太好,不过他也不必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嘛,我忙摆摆手,“这个没事,这个没事。”
“不过,你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吗?”我十分费解地看着他。
他却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说:“yes”
我松口气:“既然有喜欢过么就简单了,就是这个了。”这不是很简单嘛,绕那么一大圈,真是。
“和喜欢的人接吻啊,做爱啊,感觉不一样吧?”嫚婷出声。
此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简直要抹一把汗了。
龙次却因为这个问题一本正经地犹豫起来,“那个……不清楚啊。”
“哈?”嫚婷怪叫——这家伙终于破功了。我猜她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得到一个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回答,但显而易见,结果出乎意料。我偷笑,很少见她这样张着嘴巴傻乎乎的样子。
“我是说,你误会了,那个……”龙次解释,“我没有机会和喜欢的人发生那种关系,所以答不上来。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怎么,柏拉图吗?”我想到最开始我们探讨的话题。
“柏拉图?”
“就是说柏拉图式的恋爱,纯精神方面的。”我解释。
“哦,算是吧。”他说。
我忍不住看向嫚婷,纸上谈兵果然漏洞百出嘛……看看人家,男人,纯精神!
“那不可能啊,男人那么肉欲。”嫚婷垂死挣扎,凑过去死死盯住龙次,“为什么?”
“诶?”龙次惊,跟着重复,“为什么?”
“嗯,为什么搞什么柏拉图,那可不是男人的倾向,是那个女人要求的?”
“不是,那不是的,她并不知道我的感情,就是说,我纯粹,纯粹是单恋。”
8第八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叹息,无论你生得怎么倾国倾城,貌似潘安,还是嫦娥,该单恋的——还得单恋!
说到单恋之后,龙次不怎么愿意多谈了。那种事情确实叫人不好受,我打算鸣金收兵,但嫚婷意犹未尽,显然兴致上头,问题源源不断。我的咖啡早就见底,肚子也开始饿起来,我提出要走,龙次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也去拿包,嫚婷却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啊,今天的问卷调查很有成果,我得谢谢你。”然后调头跟我说一句:“小多你不想来的话可以先走。”
我其实没有不想被请客吃饭,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的,于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走出几步回了个头,龙次一脸被抛弃的表情让我真有点儿愧疚,不过嫚婷显然很满意,为了姐妹的幸福,只好委屈你了,龙次。
回到宿舍,我进厨房准备晚餐,英国素食女也在,她正冲洗一个巨大的土豆,之后把土豆放进烤箱里。
“晚上吃烤土豆,戴西?”我搭话。
她推上烤箱的门,转过身来,“是啊,小多。”胖胖的身体靠在台板上,圆滚滚的脸耷拉着,情绪低落。
“你还好吗?”
“嗯……”她哼了哼,走到桌子边坐下。
“小多,你对背叛怎么看?”
“背叛?”我愣住。
“凯文,”她哭丧着脸,原本透亮的蓝眼睛里此时黯淡无光,“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一块儿。”
那个凯文……我想起她的那位男友,据说已经交往一年。那是个又高又壮的大三学生,足球踢得很好,戴西有那么一阵子简直着了魔,为交到这么一个男朋友高兴得不得了,还因此几度下决心减肥只为与他更加般配,但都以失败告终,不过凯文似乎并不介意,我还记得有一次就在厨房,他打趣说我就喜欢软绵绵的面团儿,你减肥我们就分手。多甜蜜啊,我那时候打心眼里羡慕来着。
“你看到了吗?”我在她身旁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这样问她。
“嗯,我去球场找他,他俩抱一块儿呢。”
“太过分了!他怎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眼睛都看到了,不是吗?”
“也许,或者……你还爱他的话,听听看他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呢。”我于心不忍,也许丑陋的表象并真的像表象那么不堪呢?
“你能原谅背叛吗?小多。”她咬着嘴唇,摇头。那个样子,你不难看出她即使再伤心也无法去原谅。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我不能很好地想象发生在我身上的背叛会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那是否会很痛苦,或者痛苦的程度是深是浅,原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愿我的坏运气不会传给你。”戴西说,显得有些犹豫,“也许我该提醒你一下,那个马蚤货又来了。”
“那个马蚤货?”我不解。
“海伦。她为什么老缠着杨恒?她在他的房间不知道在做什么,你应该去警告她,告诉她谁才是他的女朋友。”戴西说话间变得愤怒,“小多,他确实是个有魅力的恋人,但正因为这样,总有女人找上门来,你得多注意着点。”
“这个……”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我却变得心虚。我一直没和戴西解释过我和杨恒……
“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房间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她拍打我的手,催促我起身。
我起身,挪着脚步到厨房的门口,握住门把手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回头看戴西,她皱着眉恼火,“去啊。”
走出厨房,慢慢挪到杨恒的房间门口,门关着。我的手抬高了停在门前,可是敲不下去——敲开门我该说什么?
里面传出海伦的说话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情绪激动。
“为什么不行?”
“我说过的,没兴趣。”这是杨恒在说话,声音低沉,但隔着门板依然能分辨得出。
“我们那晚都很高兴不是吗,你能说你完全没感觉吗?”
“感觉?你让一个醉鬼谈什么感觉?”那声音很不耐烦,“那晚大家都醉了,我需要发泄,凑巧你也需要,就是这么简单。还有什么吗?”
“不是的,我不认为这仅仅是该死的一夜情,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要我,你说我们要在一起,你说过的,我发誓。”
“男人高潮的时候你让他去死都行,说什么重要吗?别闹了,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女人。”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你反正单身,你打算一直单身吗?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海伦似乎哭了,那声音哽咽着,我放下高举的手,把手握紧了成拳。
“需要我再说一遍么?我没那个兴趣。”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早知你要玩真的,我不会碰你。”
我退开一步打算离开,那样无情无义的话即使不是对着我说,我也听不下去了,那声调直刺得耳朵深处作痛,心里也隐隐发颤。
门被‘嗵’的一声拉开,我吓一跳,却看到海伦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她发现我时愣了愣,又忽地低头把脸埋进手里快步走开了。但我看见了,那张脸乱七八糟,妆都化开,眼圈周围就像被泼了墨汁,望着我的时候眼泪水一直不停地往外冒,黑黑的滑过脸颊,真是狼狈至极。
房门洞开着,对面单人沙发上坐着杨恒,那个始作俑者,他把双肘拄在双膝上,弓着腰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到那里冷冰冰硬邦邦的空气。他在气恼,他拒绝人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自己却还气恼。真是一点都没变。
把别人气哭的是你,你又气恼什么呢?我觉得我永远也没办法弄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
那年夏天他也是这个样子。我记得。
那年夏天,他也像现在这样特别阴沉。确切一点说,整个夏天他都几乎沉着一张脸,就好像全世界欠了他似的。那年我们15岁,初中毕业后的暑假。
那时隔壁邻居的一个小姑娘暑假里也常来我家玩,因为她喜欢杨恒。我记得我之前和她透露过我对杨恒的好感——是,那时候就悄悄喜欢着他了,不管他性格如何,毕竟是个非常俊俏的少年,女孩儿们见了眼睛都要冒心心的——不过我那邻居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她认为机会均等,她跟我说凭什么你喜欢他了我就不能喜欢了啊。也对,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阻止她,于是她就进一步抓住机会,决定去告白。
其实那天不是个好时机,他阴着脸心情很欠佳。不过怎么说好呢,那一阵子他都这幅模样,邻居没有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就毅然决然鼓足勇气上去了。我躲在一旁很是忐忑不安。不过很快,他拒绝了邻居女孩儿,这个结果本应叫我窃喜的,可当时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却把一颗心沉到海底了,我就想,以后大概再也提不起勇气和他告什么白了。
印象过于深刻,那一字一句我都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喜欢我吗,好,然后呢?牵手?还是先接吻,或者现在就去我的房间做爱。”
他说着真就抓住邻居女孩儿的手把她往房间带,邻居女孩儿哪里会想到他说这些可怕的事情,还当真要做,我当时在一旁看着都吓坏了,女孩儿又踹又踢地挣脱开就疯叫着逃回家去。
我仍然十分清晰地记得,他看着邻居女孩儿逃走时眼里那抹嘲笑。然后他看到了我,又阴沉沉地说:“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她可真喜欢我。”说话间那眼神一瞬之间变得恼怒极了,“说得轻松,也不怕咬掉舌头。”
那天他就是以这样可怕的态度对待那个和他表白的女孩儿的。
其实,他平时并不总是这么恶劣,但那个夏天他的周身一直笼罩着黑压压的阴云,总是眉眼低垂心情恶劣,我猜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他不说出来,不肯告诉我。
房间里他动了动,脸埋进掌心里。我怕他再抬头看见我,就挪到厨房门口来,重重吐出一口气,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忽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东西是什么?好像……我应该猜到一些什么,我闭起眼睛,暗红色的视野里是一抹紫色的尖角——信!是那封信,若伊·罗林生的信。
我的喉咙干渴,胸口发闷。
我进来厨房,戴西在桌边疑惑地望着我:“刚才好像看到海伦哭着跑了,你把她训哭了?”
我摇头,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是杨恒。”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那女人不会再来了吧?”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其实她即便还要来,我也无能为力,就像知道他们两人睡了我也没有理由去生气。我并不在可以生气的位置上。不像戴西,她可以痛苦地宣称男友背叛了她,并且不打算原谅他……是啊,她可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他的。
也许不合时宜,我确实有点羡慕她了。
“我和杨恒不是那种关系,”我坦白,“你一直都误会了,戴西。”
我的脑袋有点乱,我打开冰箱看了好一会儿又关上。
我想我应该去问问他,若伊·罗林生是哪一年移民去了美国,我还要问问看嫚婷,她的调查报告做得怎么样了,什么男人啊女人啊初恋啊柏拉图啊之类的……
我这样像不像个无聊的笨蛋?他说得对,我就是个笨蛋。无可救药。
9第九章
杨恒像没事人一样趴在厨房餐桌上睡大觉。午间的阳光从窗外晒进来,使他置身在明晃晃的光线中,他的脸朝向暗的一面避开阳光,睡得香甜。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别人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他神经麻木么?也是,把女孩子弄哭可是此人的拿手好戏,家常便饭了。
“房间不就在旁边么?你在这里睡什么觉。”我抬高嗓门。
他的脑袋动了动,睁开惺松的眼睛,“你回来了,我饿了。”
“你就不好自己动动手?非要等我来做,我要是不在你能给饿死?”
“我想吃炒饭。”他看着我说:“就是那个西芹炒饭,里面还有玉米胡萝卜这些。”
“你当这是中餐馆给你随便点菜啊?”
“小多,你看那边电饭煲,我已经把饭煮上了马上就熟,就做个炒饭嘛。”
“玉米没了。”
“没关系,蛋炒饭也行。”
这人是一辈子没吃过炒饭么?
我取下砧板,取出胡萝卜,西芹,‘咚咚咚咚’大力切菜。
“你不高兴?”那家伙在身后说话,探过头来查看我的脸,“谁惹你生气了?”
我不看他,低头把胡萝卜切成丁。
他却来了兴致,嘻嘻笑:“论文没及格?”
我把砧板往旁边挪了挪,人也平移一步。
“开小差被老师训了?”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没能忍住白他一眼。
“那你苦大仇深的干什么?说吧,是谁,我去揍他。”
我哼一声,十分轻蔑地看着他,“某个没有节操的人。”
他明显愣了愣,总算闭嘴了。
可没过两秒却又一脸困惑地又凑过来:“节操是什么?我的词汇量比较有限。”
玩笑要开到哪里去?真是够了,我放下菜刀转个身,单刀直入:“为什么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觉?”
“不喜欢的人?你说哪个?”
“还有哪个,你不承认你和海伦的事?”
他没立即答话,坐回椅子里,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我吃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愿意和讨厌的人赤身捰体抱一块儿?”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又拒绝她?”
“喜欢就要和她交往么?那我可分身乏术了。”他微微耸肩。
他竟然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耸耸肩。
“你这算什么?”我感到心头火起,“当自己是花花公子吗?”
他不答,看着我一会儿,突然没来由地笑起来,“小多,你是为这个生气?”他把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那笑如火上浇油,我更加愤怒:“笑什么,吊儿郎当的很好玩吗?”
“我在想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是不是太小气了,应该给你立一圈。”
“你!胡说什么!”
我就知道,每次和他说理都说不通,朽木难雕,不可救药!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没个正经,也不知道他究竟还在乎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真想把那颗心掏出来试试温度,它热不热?它或许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那里没有感情,对海伦那样,也终会对我那样,他还在笑呢,他大概觉得认真的感情都是笑话,我要是哪天告诉他我对他抱有的想法,他一定会把我当成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看……
我觉得心里酸楚,眼睛也跟着又酸又热,眼泪水哗哗地说滚就滚下来,我吓一跳,用手抹脸,满手的水渍,这家伙看着呢,完蛋了!我赶紧转身背对他,用袖子来回抹眼睛。
“小多,你是哭了吗?”他跳过来要看我的脸。
我把脸埋在袖子里,用手推开他。
“我道歉,我道歉……怎么就哭了?”
他的声音软下来,我的眼睛却酸得更厉害,我用袖子狠狠拭眼睛,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往外走,他却拉住我,“好、好,我以后不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了,你看我都听你的,还能不能争取到一块牌坊?”
差点被滚进嘴里的咸水呛到,我不管眼睛里还冒不冒着眼泪,狠狠地白他一眼。
“炒饭吗?那边饭煮好了。”他说。
小学过后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不是我有多厉害,纯粹是因为丢不起这个脸。不知道别人家如何,在我家随便哭鼻子这种事是要被嘲笑的,所以碰到那种时候就算觉得委屈极了我也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随便掉抹眼泪。
这人哪,怎么越长大越不中用了。
我埋头吃刚炒出来的饭,觉得头顶心一阵阵发麻。刚才不小心抬了抬眼就见那家伙还在幸灾乐祸地盯着我看个没完,眼睛都不带眨的,手里的勺子倒是不忘朝嘴里送饭。
“小多。”
我嚼着嘴里的饭,不打算理他。
“小多。”
我继续咀嚼。
“小多。”
这家伙是在叫魂么?
“小——”
“干什么?”忍无可忍。
“我吃完了。”他把空了的碗递到我面前。
“哦。”
“没饱。”
“锅里还有。”我说。
“嗯。”
他并不起身,手里托着碗一动不动。
我瞥一眼那碗,抬头,眯起眼睛瞧他,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是有多厚。
“锅子在你那一侧。”他说。
“我也够不到。”我说。
“你饱了没有?”
“饱了。”
“太好了。”他放下他的碗,二话不说把我面前的碗拿走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吃完这碗就饱了——这不是还没吃完么,混蛋!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已经埋头吃起来了。
我拿了那个空碗起身,把锅里剩的饭全部盛出来,递到他面前去——换回我的碗。
“谢谢。”他说。
“卑鄙。”我答。
“是啊,不该把你弄哭。”
“闭嘴。”
10第十章
嫚婷最近有些忧郁,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很漫不经心。此刻,我们并肩坐在圆形小广场的阶梯上,我想到什么和她搭句话,她只‘嗯’一声,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望着前方某个点愣神。
天气还算不错,天上的云多了点,阳光时有时无。广场四周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下了课不急着走,或者下面还有课在此稍事休息的人。有几个高头大马的男学生在广场中央踢足球,小范围的顶球玩,脚尖啊,膝盖啊,头顶啊,其中有一个金发小伙子的技术还不错。
我深深吸了口早春的新鲜空气,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如我这般的大好青年,真是欣欣向荣,青春无敌。拿起脚边的咖啡喝一口,味道很不错。
听过来人说,在你青春正盛的年华你一般不能意识到当下的美好和珍贵,总要过去了,变成回忆了,你才扼腕叹息那时候的漫不经心。这感觉真叫人遗憾啊,只不过,我现在即便意识到了眼前的青春正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做才算不虚度青春呢?在这广场上晒太阳发呆是不是很不因该?
“哎嫚婷,怎么样才算不虚度青春啊?”我问出心中疑惑。
“我很苦恼。”她说。
“啊?”
她不答,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龙次那边搞砸了?”我揣摩。
“女人!”她出声,也不看着我说话,“你那脑子里就只有情啊爱啊这点东西?”
我愕然,不是因为龙次啊,“那是因为什么?”
“你有梦想没?”
“梦想?我想想啊,这个嘛……你有?”
那几个玩足球的哥们儿一路追着滚过来的球到了我们跟前,那个金发的用脚勾起球就在我们跟前耍起来,耍了片刻转个头,冲我们咧嘴一笑。
“嗨,姑娘们。”他说,声音朗朗。
我瞥一眼嫚婷,这家伙仍在冥想似的完全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我只好冲他笑笑,也打个招呼。
“当然,”嫚婷突然说道,转过头来:“我在考虑写本小说。”
真叫人尴尬,前面的帅哥嘴巴张着正好像要说什么呢,一时之间我不晓得是接嫚婷的话好,还是听帅哥说话好。
“但是总写不好,垃圾,都是垃圾。”嫚婷死死皱着眉,面色凄惨。
好吧,顾不得什么帅哥了。
“关于什么啊?侦探?还是爱情,我帮你看看。”好歹咱也看过不少了。
“肤浅。不写那玩艺儿,我写人生。”文学少女一脸神圣的痛苦。
“你说类似那个姓村的先生的?”我不由上来一阵困意,那种文绉绉的书对我来说是灵丹妙药,专治失眠。
“什么姓村啊,人家姓村上,没文化真可怕。”
“还不都一样么。”
足球小子们已经被郁闷走了,在广场另一侧几个人抢球玩。
“怎么这么难呢?没写之前觉得几个词窜起来成就那么美的句子,那些词我也不是不认识,那些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但我写不出来。”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不能一上来就写文学巨著嘛。”我好言安慰,“不然你先写个爱情小说看看,据说那些写爱情小说的人自己都未必谈过恋爱嘞,应该不会太难写吧,你看刚才你要是跟那个踢球的帅哥聊个天,弄不好就能发展出一段纠葛的恋情来,嘿嘿。”
她十分不削地瞄我一眼,又把腮托起来望向虚空了。
人生啊……人生也包括恋爱嘛,切!我望一会儿她那无动于衷的侧脸,摇头,真是怪可怜的,自己可不就是一恋爱小说里的人物,你不好好谈恋爱可是没有人生可言的哟,嫚婷。
“嗵”地一声,飞来横祸。
你玛的人生操蛋了,我脚边的咖啡可是才喝了几口,小小的广场上你搞什么长传啊!现在好了,咖啡泼一地,杯子和足球一块儿打转呢!我怒目圆瞪,望向来人,还是那个金毛小子。
他三两步冲到跟前,弯腰弓背两手撑住膝盖,神色极度歉然。
“实在抱歉,把你的咖啡弄翻了。”
我再看一眼脚边一汪水,痛心。我不打算说没关系。
“这样吧,你稍等,我帮你买杯咖啡来赔罪。”
他直起身就要走,我只好赶紧出声:“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再喝了。”
这个要制止,真叫他买了咖啡来,不消说他的目的就达成了。这家伙分明技术好得很,那个长传哪里不好传非要砸我的咖啡。我不晓得他是对我产生兴趣还是看上嫚婷了,不过么,显而易见,这个搭讪桥段在某人追求人生的故事里行不通,而我这个恋爱故事里么照理说挺管用,只可惜目前为止男主角也好男配角也好,配配角也好,哎呀,人满为患了,我功力有限,实在有心无力啊……
我改变态度,不打算耽误帅哥的大好人生。
“你去踢球你去踢球,我正觉得咖啡难喝不知道怎么处理呢,谢谢你的球。”
那小子磨蹭一会儿总算抱着球走了。越过他的肩背,我的视线里出现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咱的男主角。
杨恒背着网球包走在广场的另一侧,和一个同样背着网球包的男人并肩而行,从方向上看这两人是去网球场。
那男人走在这一侧,虽然是黑头发,脸看上去又不太像亚洲人,由于有些距离,不能很容易分辨那人具体的模样,但此人很引人注目,不是因为他长得惊为天人,实在是那嗓门石破天惊,也不知听了什么笑话,那人‘哈哈哈哈’地笑弯了腰,响彻整片广场,连身边一直望天忧愁的嫚婷都有了反应,不知何时她已把视线从天空降下,直勾勾地盯着笑声传来的方向,那表情颇有些怪异。
“那家伙跟杨恒认识啊。”她突然出声。
“你认识他?”真够尴尬的,如今广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盯着那个蠢笑不止的人看,是我的话肯定找个地洞钻了。
“我对他有点印象。”嫚婷说,“去年圣诞节的派对上,他风头很劲。”
“是么?”用他那个大嗓门呼风唤雨?
“他喝多了发酒疯,到处请女生跳舞,跟每个人说一遍爱情宣言,背书似的,他当自己是情圣呢。”
“哈哈,那不是很好玩!”我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那情景,真是个可怜的笨蛋啊。
不远处那人总算笑完直起腰,抬头发现杨恒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不过还真有几个女孩子被他说动了,毕竟人长得风度翩翩,据说是哪国跟哪国的混血儿。你知道混血儿长相上比较占便宜。”
“是嘛,难怪那样子分不出是东是西。”
“可惜了,疯疯癫癫的。”嫚婷说。那语调没听出来哪里可惜了。
她感叹完毕,继续仰天沉思,瞧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果然人生这回事琢磨起来费劲哪。
上完接下来一堂课后,我和嫚婷分道扬镳,各自回宿舍去。
途中经过一条长长的长廊,这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进入走廊后发现前头不紧不慢走着两个人,各自背一个网球包,不就是先前在广场上看到的杨恒和那个笨蛋混血儿么。
我小跑两步走上去打招呼:“杨恒,你们打球回来啦。”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回转头。
“一起走吧。”我说。
杨恒没吭声,又继续往前走了,混血儿站着没动,愣在原地瞅我。
“这位是?”他自言自语,转头看向杨恒,“哥们儿,这姑娘哪儿来的啊?你给介绍介绍。”
这嗓门真是……我皱眉。杨恒回头瞄一眼,只说:“叫她自己介绍。”调头又走了。
太没礼貌了!眯起眼睛瞪他的背影。
“别管那个倒霉蛋了,他今天输球给我恐怕很不爽。”混血儿伸出手掌,露出亮闪闪的白牙笑得颇为得意,“叫我拉蒙,哦,你也是中国人吧,叫我的中国名字,大蒙。你知道,小时候叫小蒙,长大了改叫大蒙。”
我伸出手握住那只大掌,他十分用力地握了握。
“大蒙,你是哪国和哪国的混血啊?”
“看不出来吗?”他指一指黑色的短发,“看我这头发,比好多正统中国人还黑嘞,可不是染的哟。”
“……”瞧那无比自豪的表情,我犹豫是不是应该就他的黑头发夸上一夸。
除了那头黑发,要说哪里最能看出他的东方血统,该数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不似一般白人的那么凹陷,却有着深深的双眼皮和浓密的黑色睫毛,近距离看确实会叫不少女孩儿把持不住。
“我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法国人。告诉我你的名字,美人儿。”
这人……想起嫚婷说的圣诞派对上他干的好事儿,还真是像极了法国人的作风,半点没有中国人的含蓄嘛,还记得当初在语言学校读预科的时候班里也有几个法国男孩儿,一个个都是招惹女孩子的高手啊,他们不是来读书的,是来谈恋爱的。
杨恒已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我也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叫我小多吧,大家都这么叫我,你和杨恒是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