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作者:夜半离
【内容简介】
如果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有谁不愿?
如果可以受人敬仰、行善积德,有谁不愿?
如果我可以善良,我怎么会不愿?
可是,严观白,这世上,没有如果。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虐恋情深报仇雪恨不伦之恋
主角:言欢┃配角:严观白、萧南风、秦云玖、庄天赐┃其它:伪禁忌,伪兄妹,伪不伦,伪重生
【正文】
楔子那两个人
北风萧萧,直吹得人心凉,雪压碧松,又到了寒冷时节。
偌大的堂内却是温暖如春,荜拨荜拨的火星子落在地上,明明灭灭。
“南风,你去瞧瞧,那窗似是开着。”
“是,教主。”
一行少年中有一人应声,他转身便去看了,竹帘微动,雕花门窗却是严严实实地合着。南风未细想,探出手去,极轻地推开木窗,随即重重关上,这才静默地立了回去。
“方才没关?”教主裹了狐裘,慵懒地斜倚在锦塌上,貌似不甚在意。
“回教主,是关着的。”南风低声答道。
教主又问,“那怎么还听到了关窗的声音?”
南风未曾抬头,不卑不亢道,“教主说了那窗似是开着,若是没有,反而成了教主您的疏忽,所以我才特意把窗开了,再用力关上,好让大家知道,那窗是如同教主所说的开着的。教主说的,定然就是对的。”
“哈哈……”教主闻言大笑,他状似欢喜地将南风扯进怀里,道,“你果然是我最疼的人,如此懂我的心。我今日便赐你姓氏,以后就叫萧南风罢。”
南风不挣不动,任由教主将他拥入狐裘内,白生生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谢教主。萧南风铭记赐姓之恩。”
“不止如此,我还送你一个好玩的东西。”
南风沿着教主的视线,他看到了跪在阶前的人。
那人瘦得可怜,身上的衣衫破烂无比,乱蓬蓬的头发耷拉着,辨不得是男是女。
“这东西胆子大得很。”教主哼了声,“他竟然敢在山下嚼舌根,编造了许多本教主的事情……不过嘛,都是些好话。”不然他怎可能留活口到现下。
“的确胆子忒大。”南风语气平平。
“并……并不是这样。”阶下的人声音沙哑,可一听便知道她是个女儿家。这么一丁点的小姑娘怕是不要命了,居然敢作出这等事情来,堂而皇之的在圣教势力范围内谈及教主,到底是愚蠢还是另有隐情,南风抿唇,冷眼旁观。
小姑娘仰首,急切道,“言欢是为了见到教主才来,可是圣教神秘无比,教主又是高高在上,我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用这么笨的法子……求教主饶恕!”她边说边磕头,小小的身板如同干扁落叶,只怕风再大一些,单薄的她既要吹到天边。
“哦?这东西比你还嘴甜呢,南风。”教主不动声色,揽南风坐在膝上,唇齿轻咬他白皙的肌肤,高座之上漾起血腥的气味,“你说,该怎么办才好……我听你的……”
南风垂着头,神色模糊,“教主,她自称言欢,会不会就是三年前被灭门的言家遗孤?”
“经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可是言铁手的女儿?”
言欢点头,目中含泪,“教主,我已经无处可去……请念在我爹娘、我言氏全家生前为圣教铸刀剑鞠躬尽瘁,求求教主能够收留我,言欢定会好好服侍教主,效忠圣教。”
“言家满门被杀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你怎么会这时候才出现?”教主闲步而来,精明的眼如同宝刀雪藏,仿佛就在短短的对视间,已直直地看透别人的心。“若你真是言铁手的女儿,本教主自会接纳,不过,如果是冒充的……”
“我不是冒充的。”言欢扬头看他的眼睛,无一丝怯色。“三年前,言欢不过七岁,家中遭逢巨变,我因为年幼,眼见爹娘惨死……害怕得把许多东西都忘了,直到今年一月,我才零碎想起过去……我来这里,不但是投靠教主,更想要报仇!”
教主不为所动,冷笑一下,“既然如此。南风。将我的‘昆仑剑’取来。”
南风一愣,依言走了。回来时,双手托着一柄古剑,样貌极是普通,无任何华美装饰,仅仅剑鞘上勾勒了简洁图案,明黄的穗子摇曳几下,整柄昆仑剑一目了然。
“轰”一声,狐裘一扬,教主将昆仑宝剑掷入燃得正旺的炉火之中,穗子在眨眼间焚成了灰烬。
“昆仑之中藏乾坤,你若真是言欢,就把宝剑从剑鞘中拔/出来吧。这剑……我一直是喜欢,但只可以当作摆设罢了。因为呐,这剑,只有言家人才能拔出。”教主睇着她,满面的期待……还有恶意的讥嘲。
显然,他从头至尾就没信过她口中的一字一句!
火舌蹿得半尺高,别说是拔剑,连近了身都觉得高热难耐,这无异于火中取粟,倾尽全力方能夺出一线生机。若是她拔了剑,受到火灼怕有性命之虞。若是不敢去拔,只能证明其心虚,必死无疑。
南风随了教主三年,他的心思约是能猜得七八分,这哪里是昆仑剑,分其是一试真假的圈套罢了。
然而,这个自称言欢的小姑娘又能否通晓其中乾坤。
他与她的目光恰好对上一瞬,南风心头一震,那双眼,蓦地与镌刻在记忆中的双眸重叠一处,过往在刹那风起云涌。
唇边迎合的笑花顿住,他听得她说——
“好,言欢这就去为教主拔/出昆仑剑。”
下一刻,那瘦小的身躯已经扑在大鼎边,毫不犹豫地伸手就去抓,张牙舞爪的火焰照得她整张脸诡异异常。
言欢身材矮小,几乎腾空地挂在青铜鼎的边缘,火舌迅疾地舔舐她身上的每一寸,她不敢缩手,一放弃,便是断了活路。
她极力伸长了手臂,心道,还差一点……
又是往前一挪,不料一时没稳住,整个人掉了进去,火焰更盛,盛得令人觉得残酷,方才挣扎的小身体没一会就没了声息。
教主翘起腿,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幕,心情似是畅快,偶尔发出几声笑。“好了,南风,陪我睡去吧,今个儿玩够了。”
“是。”他敛去多余的神情,木然点头,掩在袖袂中的手却是一紧再紧。
她……还是死了么?
“咚。”
青铜大鼎轰然翻转,激烈地滚开了去,吓得在旁陪侍的一干美少男惊叫跳窜。
一团黑红的身影在地上连续打着滚,直至抵住了石阶,她才停了下来,是言欢!她伏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烧伤的小手死死地握住昆仑剑,那剑锋锃亮,直耀得人不敢逼视。
“哦,小东西。伤成这样还不掉一滴眼泪。”教主止了步伐,甚为欣喜地笑了,他旋身俯视她,认可道,“你做的不错。”
言欢仿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满身的黑污伤痕,眉宇间却是那般坚定,似是带着舍生忘死的决心,她几欲说话,又生生收住。最终,万般痛楚化作嘴角一弯得意的浅笑,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哑声道——
“我……是……”
是谁。
她咧了咧嘴,重重地倒在石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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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山之巅,薄有山花渐次开,云烟氤氲,亭台中一人在棋盘上落子,两女侍在其后,石桌前跪了蒙面剑士。
“萧护法吩咐的事,属下已一一办妥,另外,果然不出您的所料,言欢正急匆匆地赶去了南边。”蒙面人道。
“知道了。你退下吧。”他捻了黑子,漫不经心地支着手,迟迟没有落下一步棋。
身旁碧衣小婢添了茶水,轻道,“萧护法,您对言堂主愈发上心了。”
一双桃花眼,一笑回春意,萧南风轻牵小婢的手,道,“醋了?”
小婢脸颊红彤,“没有……”
“真没有?”他丢下棋子,捧住她发烫的小脸,“不说真话的,我不喜欢……”
“我……我只是觉得护法最近提及言堂主的次数多了……所以……心下不高兴。”
他微微笑了,顾盼间早已迷煞了旁人,口中的话却是无情,“别担心。我不过是关心自己的狗放出去,到底是会咬人……还是……”
小婢似懂非懂,“萧护法不信言堂主?”
他反问,“在你们的心里言欢是怎样的人?”
“脾气挺烈的。”两名娇美小婢相视一笑,侃侃谈来。“听闻她小时候还机灵些,这年岁越长,像是越活回去了,经常跟头没章法的牛一样乱闯乱跑的。”
“应该是很爱钱,一身铜臭味,整天只会躲在房里数钱。萧护法你怎么看她?”
萧南风但笑不语,阳光褶褶,照得他俊美的面孔更似嫡尘仙子,遥遥相望下,多了一分虚无感。
言欢,如何?
他挡了挡亮光,手指间隙内犹有风景——
一半云埋,一半烟遮。
第一章吾等抢亲
红。
大红灯笼盈笑而立,艳丽红绸飘带随风而走,阳光抚在“庄府”两字之上,分外耀眼。每个人都仿若沾染上这份喜气,来往宾客脸上无一不是带笑。
一身红裳面遮轻纱的新娘莲步款款,她正走向侧首相迎的青年,他穿着与她相匹配的喜服,清俊的眉目间印出几分淡淡的欢喜,淡得近乎令人无法相信他便是今日的主角,今日的新郎。
这个人是庄天赐,江湖上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单凭他显赫的地位,一身绝非牛皮吹出来的绝世武功,已足以让无数待嫁芳心为之倾倒,更何况,他的样貌又是那样具有神采,所有人对于侠士的定义他一一符合,于是,庄天赐理所当然的成了最年轻有为的英雄。
然而,庄天赐的神情总是显得那么漠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引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他长年独居,唯一的伙伴是一柄残剑,唯有抚过那柄残剑时,无波的眼眸中才会泛出温柔,温柔得像是对待珍视的朋友一般,即使剑早已无用,却也每日细心擦拭。
庄天赐抬眸,目之所及皆是红。红,勾起了心底极尽全力想要忘却的前尘往事。
十几年前的那日,庄家也是这样红艳一片,只不过,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鲜血,一切清晰如昨,又犹如远在彼端,时近时远,快要令人辨不真切。当曾经的苦难美好渐渐远去,时间将记忆换成回忆,他不恨也不怀念了……
终于,不恨……了么?
不……怀念了?
他蓦然记起那个人,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受伤了吗?
不容细想,媒婆将新娘的柔荑递到他的面前,庄天赐伸手握住,红纱后的人儿羞涩一笑。
“一拜……天地……”庄天赐躬身。
“二拜……”
媒婆这厢喊得喜庆,却不料中途被生生抢了白。
“慢着!”
一声娇喝不亚于惊雷落地。
众人皆惊,庄天赐也是一怔,然后他就看到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出现一抹熟悉的红影,看到那出言喝止的女子拂开周遭的阻拦,她径直走到他面前,脸庞上的骄傲昭告天下。
她只与他说,“怎么,庄天赐,见到我这么惊讶?”
“你……”庄天赐迈前一步,他望住她的眉目,平静的面容竟绽出一抹慌乱。须臾间,又归于起初的冷酷,终年冰寒的面容上更是凝了层寒霜,他问,“你怎么会来?”
眼见他的失态,言欢笑得更为狂肆,似在恶意嘲弄。
众人将这一来一往尽收眼底,周遭起了窃窃私语。
“这样重要的日子难道我不该来?”她似是讨不到糖的孩子,不甘心地撒着赖,但是,那双眼里哪有半点天真,言欢探出手,半遮半掩的中露出大片藕色的肌肤,分外醒目,她的指尖滑过庄天赐的下颚,媚眼如丝地道,“庄天赐,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口气同我说话。”
言落,引得看客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她四下环顾,似是极满意这样的反应,随即笑道,“呀,只顾着跟故人叙旧,竟忘了向各位前辈行礼。”说罢,她毫不扭捏地大声自报家门,“后辈言欢,见过各位前辈英雄、少年侠士。”
“言欢?”
“莫不是……”
言欢迎着各色眼光,兀自点头,一字一顿的又道,“正是正是。我就是圣教言欢。”
圣教,听着便知不是善类。的确,它是江湖第一邪教,即是一群恶人集合到了一块,每天蹲着站着趴着躺着干坏事,并乐此不疲。
而不才的她便是此教的小小一堂主,言欢抬眸扬笑,不远处隐约似有剑光锋芒。可惜,正道之士一生追求仁义,尚不能亲手斩杀她这嚣张妖女,只得一双双眼狠狠剜她。
不过,也有例外。
一年轻人沉不住气,他拔剑横在言欢面前,“妖女!你来这里做什么!”少年鄙夷地打量她,竟是一席红袍,似有与新娘媲美的势头。“你要不要脸,穿成这样?”
“少年侠士,难不成只有新娘子才可以穿红衣服么?”
古人云,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年懵了,“那……那倒不是……可是……你穿成这样不该来……”
“这里的主人还没逐我走呢。”
她说的没错。主人家还没……
众人偷觑庄天赐,他的样子愈发严肃,冰冷犀利的视线直教人冻结。而言欢还是笑,那甜得发腻的笑容更是令人无所适从。
年轻人当下后悔自己的冲动,他硬着头皮又问,“你来做什么?”
“我?”言欢提了提声调——
“我是来抢亲的!”
“抢……亲?”年轻人未料她会如此直言不讳,磕巴得更加厉害。
言欢执鞭,她暼了眼庄天赐,笑盈盈地应了,“没错,抢亲!”
“年纪轻轻竟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
“魔教中人敢跑到这里撒野!”
有人勃然大怒,有人拍案而起,婚宴登时乱了套。始作俑者装聋作哑,灵活的眼儿四处乱瞟,唉,这样的咒骂实在太过贫乏,令她连奋起反击的兴致都起不来。
尔后,一直沉默的长者起了身,他举手安抚道,“请各位稍安毋躁。”仅此一句,满堂嘈杂声暂歇,显然他的地位不同一般。
“在下乃任百风,亦是天赐的义父,敢问言姑娘前来所为何事?”老者温声问。
言欢的脸上浮起惯常的笑容,她有礼作揖,“原来是任盟主,久仰久仰。任盟主的问题小女子已经说了两遍了,不过你问,我便再答一次。”她不改,“言欢是来抢亲的。抢亲的人是言欢,要抢的人是庄天赐。”
老者亦无一丝怒意,平淡道,“言姑娘,今日你若是来道贺的,无论你的身份是正道或是魔教,我和天赐都同样欢迎。可若你存心闹事的……”
“如何?”她云淡风也轻。
“那就休怪刀剑无情了。”
言欢因他的话笑出声来,掩唇袖袂落下时,那双美眸中乍现狠色,她仍在笑,一如来时的张扬,却犹似沾染了剧毒的花,明知危险至极,人却仍不由地被吸引了去,侍奉的仆从一惊,手一抖,险些打翻了酒壶。
言欢说,“唉呀,刀剑这些危险的东西,我怕得很。”
魔教中人孤身独闯这里,哪里看得出有半分惧意了?
庄天赐唇角微勾,如冰凿的俊容掠过短暂的笑意,这怕是他五年来最放松的表情了,每回见言欢她,便会不自觉地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远远看她,目光渐渐迷离。
“言姑娘,老夫劝你一句,休得生事。”
她忖思了片刻,认真道,“要我不生事端、要我走,自然可以。不过……有些事,我今日不问庄天赐,怕以后来不及。”她嘻嘻笑,“问个事儿罢了,何必忧心成这样?”
四下如临大敌,人人握紧了兵器,恨不能扑身而上,那些青衣仆从更是可笑,从她一来就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们到底在怕个什么劲?
老者不为难她,颔首应允道,“别误了良辰吉时。”
庄天赐站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仿佛还散着淡淡的光,他微启唇,最终仍是抿住,就在那不经意间,想说的已然不见。
“庄天赐,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嘛。”言欢红唇带笑,灼灼的目光就这么深深投注在庄天赐的眉眼之间,其中似是饱含了言语尚不能及的玲珑心思,“庄美人儿,同我一起走?”
新娘艰难地攥紧庄天赐的手,他的指尖如此冰冷,似是一松开,他就会随言欢而去。
庄天赐立在硕大的喜字下,烛色将他的轮廓突写的淡淡的,一双静极的眼,一张静极的脸,他的视线掠过言欢,庄天赐轻柔地覆住新娘的双手,冷冽如霜的声音终于响起,他说,“我不走。”
他的目光与言欢相错,一时间令人辨不清眼中沉底的情绪,然后庄天赐别过脸,不再开口。
新娘舒了口气,所有人皆是重拾了笑容,全部的喜悦像是在刹那间复苏。
言欢点点头,笑靥如花的脸上瞧不出半点的伤悲,“好,那我敬今日的新郎与新娘一杯。”她潇洒的“认了输”,只见言欢长袖一撩,酒杯已捧在双手之中,她朗声祝贺,“祝两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言欢一饮而尽,不理会或疑惑或恼怒的神色,甚至连庄天赐她都懒于递与一眼,仿佛一切早已成竹在胸,不哭不闹也没撒泼,冷静得叫人瞠目。
任盟主上前,口中客套,却暗藏着满满的逐客之意。“言姑娘,你想问的问了,酒也敬了,愿意的话就坐下喝杯水酒,不愿,老夫也不强留。”
“自然自然。言欢先走一步,若任盟主他日有何想杀不能杀的人,不如来找我,言欢定然卖个人情与你。当然……诸位也是。”她有恃无恐,一语激起千层浪。
“说什么混话,我们可是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
“妖女。”
漫天骂声下,言欢昂首阔步地朝外走去,她暗暗自嘲,“这种待遇恐怕也只有我言欢一个享受得到了。”
身后,媒婆清脆地喊,“夫妻……交拜……”
未及十步远,她顿了顿,忽地步伐踟蹰不前。
众人警觉,生怕言欢再惹事端,欲将这痴缠的妖女推了出去。
言欢挪步极慢,细看之下,竟带些踉跄。
大门既在三步之外,她却愈走愈慢……
始料未及的是,言欢蓦地转身来,但听她“哇”一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交错的杯觥间隙中透出那张惨白的小脸,庄天赐一惊,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新娘的手……
任盟主横臂拦他,一派冷眼旁观之势,“言姑娘……你还好吧?”
“言欢……”庄天赐低喊,几不可闻。
言欢胸口剧烈起伏,只觉痛苦难挡,她硬声打断,愤愤道,“好个名门正派,竟在酒中下毒……”
“言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
“不用再说。”言欢痛得难以自持,她厉色喝道,“到底有没有下毒,你们自然心知。”说完,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背过身去的瞬间,嘴角却浮起了一抹极微、极难以捉摸的笑弧……
不消片刻,言欢似晨间露珠般消散。
任盟主若有所思地拣起言欢喝过的酒盅,随即他大手一挥,吩咐侍从将宴席上的酒水杯盏皆撤换了去,其中缘故只字不提。
喜字当前,一切按部就班,只是,那抹红艳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影,即使不见,仍然似骄阳般灼伤了一些人。新娘双手绞着帕子,胸口起伏不定。新郎不苟言笑的脸上更是找不到一丝喜悦之意,顺着言欢离去的方向,他的目光深深地沉了下去,如一枚羽毛远去,无人有幸挽留。
他们不由得忽略了端茶换盏的仆从,与言欢擦肩而过时,投向她的愤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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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斜斜。
言欢一迈出庄家大门便头也不回地疾步而逃,恐是再慢一步,她连自己的尸首都无处寻了。这些年深居山中为的不就是保住小命,偏偏今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占了大半个江湖的名门正派,由此想来,她以后的日子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咳……”腥甜冲上喉头,言欢身子一软,险些跌进河里啃泥。
风儿一招,林中树木摇曳枝叶。
她快马赶到庄家前,便吩咐了两人接应在十里亭外,然而,凭着现在这副破身子,要想绕过横亘在眼前的倾海去往十里亭,她就算不死也已力竭。想毕,言欢努力地将身体蜷进了灌木丛里,打算等了天黑再避人耳目离开。
不远处的水面印出她狼狈的模样,朱唇几近失色,凌乱的长发沾了点点血污。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就起了阵阵战栗,言欢搂紧双臂,埋首其中,仅露出一双不安的眼,“这大冷天的,还有这样艳的花……咳。”
她捻了支花,凑近了去看,一阵目眩后,天地间均是变了色,哪里是红花,分明是自己眼里的一切皆是惨红惨红的。
“幸好只喝了一杯,那老头要是再没发现,我怕是连小命也搭上了去。”言欢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翻滚起难言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淹没,要不是紧紧攥住掌心,言欢就快痛叫出声。
“姑娘……”
静谧林中竟有人殷殷低唤。
言欢一个激灵,鸵鸟般充耳不闻。
不过一会,足音也渐渐消弭,她理应松口气,而对危机的警觉却令言欢倏地睁开了眼。
她的身边来了人!
第二章千秋神医
言欢心内大骇,来人的功夫究竟有多高,竟能令她未有一点察觉。
她蹙眉看去——
那人立在咫尺之处,乌发随意地挽在肩处,衣袍似雪洁白,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儒雅之气,自成一身风流,几许月色更衬得他浑不似真人。美则美矣,可惜的是,双目处蒙上了一指宽的丝缎,竟是个目无所物的瞎子?
即便如此,言欢也不敢松懈丁点,她冷道,“这里有人。”
“在下知道。”
她警惕道,“离我远点!”
他嘴角弯弯,“我就歇一会。”
“滚。”
男人如若聋了,竟抿唇淡笑,“姑娘何必拒人千里,在下行动不便,只望能休息片刻。”他顿了顿,继而道,“姑娘气息紊乱,身子可有不适?或是中了毒?”
言欢面色不善,“多事。”
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袂,微酣的酒气随之袭来。言欢瞅他一眼,这“醉汉”非但看上去没有离开的打算,还气定神闲得很,像是要陪长久耗下去。“叫你滚听不到?要不要让我帮你毁了这双无用的耳?”
“只怕姑娘无这本事。”他轻描淡写地笑了,悉悉索索地摸索一阵,低身与她并肩而坐。
枉他生的那么美,却是瞎子一个,枉他一身清雅之气,却是无赖一个!言欢咬牙恨道,“你不走我走便是!”
“姑娘身上散发极淡的异香,应是中了中圣教的‘笑春风’?”他不管不顾,又道,“听闻此毒凶狠无比,些许就致人性命,姑娘怎会得罪了圣教中人?”
得罪圣教?言欢内心狂笑,她便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又何来得罪一说?难不成她这般恶形恶状还难让他猜出她的来头?
只是单凭轻轻一嗅便辨出她身中何毒,恰是眼盲,心倒是一点不瞎。言欢不由地觑看男人一眼,那丝缎千真万确地系着,并不像作假。她冷言道,“不需你多管,想活得命长就少说话。”
若他不是瞎了眼,若他当即知晓她是言欢,了解她平日的恶行劣状,还会这样温柔以待?
她撑起身来,“兄台你慢慢歇,歇个够才好!”
“姑娘,带着这个吧。”男人脱下自己的斗篷搁在言欢的手里,两人身影交错,月影如银,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淡香。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待她这样好?
言欢攥紧斗篷,既不披上,也不掷到那人脸上,她瞥了眼不动如山的身影,丢下一句,“这林子晚上不宁静,你还是快走了得好。还有,万不能朝北面走,你堕了海就成水鬼了!”
风鼓起男子的衣衫,猎猎作响。“谢谢姑娘好心提醒。斗篷内袋里有颗清雪丸,虽不能解姑娘身上所中之毒,但至少可化解你一些痛苦。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收下罢。”
好心?
一径往前的背影猛地一震。这年头连妖女都配的上好心这个词了,莫不是天要下红雨了,言欢煞有其事地望住夜空一会,拣出斗篷里药丸,捏在手里把玩几下,轻道,“谢了。有缘再见。”
她的脚步出奇的慢,慢得如同老妪缓行,过了一会,仍能听到布料摩擦的响动。他坐在原处,容颜恬淡,修长的手指覆在丝缎处,正要向下一扯——
言欢还是丢掉了药丸,还是扭转身来,斗篷往他身上一扔,“瞎子,我想起来了,哀牢山上有个神医,听说他的医术独步天下,在他手里没有救不了的人。即便是断了气的,他还能在一炷香内从阎王手里抢人回来。你这点眼疾,应是小问题。你应该也听过那个人吧……千……?”
他听得她去而复返,手停了下来,面露些许古怪,“你说的是千秋先生?”
“对。”
“你折回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他柔声问。
“对。”言欢喘得更急,笑春风已渗入五脏之内,如今还能靠着体内其他的毒物与之抗衡,可再过了天的,她就真个离死不远了。
他笑了,清清淡淡,却如同山间里飞溅的泉水的声色,“如果有一天我得以重见光明,倒想看看你这位心善的姑娘生得是哪般模样。”
“不必了,我长得不好看。”她连连推拒,出了门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哪有闲情逸致供人欣赏。
他不减兴致,“说不定我的眼治好了,也是平淡无比的一张脸。”
“那还见什么,我只爱看好看的脸。”言欢无心地接口,遂拔腿欲走。
男子一噎,随即悠悠淡笑。“姑娘贵姓?”
言欢沉默了半晌,答案呼之欲出,“我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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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
不远处一声厉喝,紧随而至的是一片马蹄声,静谧的夜晚迅速被打碎。一行三人已从窄小的甬道俯冲而下,女侠威风凛凛地挥鞭喝道,“言欢,哪里跑!”
哟,追兵来了。言欢静静看着,躲不过,只得面对。
迎敌前,她对他说,“我的名字是言欢。你应该也听得了。”她的嗓音平和,自己的身份给予别人何种感觉,她既管不了,也不在乎,从心底里,比起他人的眼光,她倒更珍惜性命。
尘土飞扬,人影愈近,须臾间,已奔至眼前。
背转身的同时,柔和的神情已被冷笑所取代,言欢问,“几位少侠,你们为我而来?”她的目光如同利剑,一一横扫过三名剑士,从他们着装上来看,应是青云派的弟子,喜酒不吃来追她,这是怎样的一种正义情操,她由衷地想为他们鼓掌叫好。
“妖女,好好一场喜宴被你搅了,你倒好,以为什么都没发生?”清秀女侠义愤填膺,她仗着师兄撑腰,剑尖只差分毫便抵住言欢的鼻子。
“庄天赐和新娘子这会应是在洞房里缠绵的紧吧?”言欢嗤笑一声,不退半步,“区区言欢,又做得了什么?”
“妖……女,不知廉耻。”女侠听闻她露骨的话,红了脸。
言欢嘴角轻扬,“世上没了我这种妖女,又怎么能衬托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高洁?”
“你!”
女侠怒不可遏,秀眉一挑,提剑便攻了上去,言欢身形一偏,险险避开。事已至此,对方哪会简单作罢,那柄剑随即极快地舞了起来,似蝶入花丛,剑招飘忽,却是招招毫不留情,好几次袭向言欢的咽喉处,她都是轻笑着闪过剑锋,口中断续道,“美人嘴皮子虽不利落,但这剑倒是耍的花俏。”
言欢面色不惊,步伐却虚浮不堪,身重剧毒,又是以寡敌众,她已无胜算!在场的人皆如是想,青云师兄退出站圈,显得胸有成竹。
晚风飘飘,月色如昼。
言欢眼前忽现一阵白,再看清时,颊上已添了道血痕,她自知体力已到大限,倏地抽出腰间长鞭,以鞭挡住凌厉的剑势,一来一去间,败态俱现。
女侠凝神屏息,习武数十载为的不就是现在的一刻,她即要为武林除害,“妖女受死!”
她的嗓音因激动一颤,利剑冲向言欢——
言欢噙笑,身形虚晃两下,电光火石间,鞭似灵蛇,不偏不倚地缠上了去势汹汹的长剑,女侠抽手不及,跟着坠下的铁剑,一下子趔趄倒地。
“师妹小心!”胜负逆转,观战两位急吼不断。
言欢俯身,顺势将鞭子绕在女侠纤细的脖颈上,收紧一勒,便会毙命。她执住鞭子,小心地控制手劲,她可是自己逃命的筹码,千万得……温柔待之。“美人,还打么?”
女侠不甘至极,可胜负已分,她愤恨地撇过脸,不置一词。
“这话该是我们问你。”不知何时,那两名师兄已绕到一旁,一人一边拔剑制住那瞎子,谁人洋洋得意道,“之前你不是跟这人谈得高兴么,那这瞎子也一定是魔教中人!”
言欢脚下一顿,她不爱解释,更晓得自己说多了别人也不信,偏偏这回将局外人卷了进来。她心思一动,却装作面无表情道,“没错,杀了他。”
打得天昏地暗之际,竟全然忘了还有那么一号人物,他撩袍而坐,几不被红尘所惊扰,即便是性命攸关,他的嘴角仍抿成半月,连一丝惧怕之色亦无。剑身泛出银光,折射在丝缎之上,他半句辩驳也不说。
“师兄,慢……着!”女侠出声阻拦,“妖女说要杀他,里边肯定大有文章,我们不要误伤好人。”
女侠说的是。这般爱与她唱反调的俏佳人,委实叫她爱极。言欢掩下喜悦之意,佯怒道,“不,这瞎子是圣教护法,快杀了他。”
“不行!”女侠一拦再拦,再中言欢下怀,“江湖传闻圣教护法是个妖人,忽男忽女以色取人心。这位公子身上无半点邪恶之气,妖女是想借我们的手错杀好人。我们万不能上当。”
师兄们本就犹豫,女侠一番阔论又合情合理,双剑悄悄地挪了挪地,不再咄咄逼人。
“你们真叫我失望。”言欢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要不是千秋先生不愿为我化去身上的毒,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怎能伤我分毫。”她咬字略沉,“坐在那边的千秋先生,你说是么?”
言欢嘴上说得快顺,心中已在打鼓,上天保佑这瞎子的反应不要忒迟钝才好。
他笑得迷人,“正是。”
执剑师兄犹有疑虑,“你是千秋神医?”
“没错。”
十月红枫如雨,打着卷儿坠在袍上,煞是妖娆。柔白月光仿佛一瞬间凝在他的脸上,傲极,却也淡极,他的笑融在风中,整个世界跟着静了下来。言欢恍惚,一时间她竟也以为他便是自己口中的千秋先生,并且坚定不移地这般相信。
“任盟主三日前传书与我,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未料,途中生变。”他陈述,像是说出再平常不过的话。
言欢双目暴睁,这厮比她还会说谎。
“师兄,我那天是有听到师傅与崆峒掌门说起这事。师傅还叮嘱当日在场几个近身师姐万不可对外声张。那……”女侠惊呼,“你们快放下剑,别伤了千秋先生。”
口口相传的千秋先生,指的并非一个人的名讳,而是医术极高的人才能得到的名号,听闻这一任的神医更是了得,谈笑间即可妙手回春,屈指一动而天下乱。一个人,若是有样济世的本领,旁人定会敬佩。一个人,若既有济世的本领,还神秘的紧,那便令人既敬又畏了。
对于世人而言,千秋先生是如同谜一般的人物。慕名而去的病患无一见过其庐山真面目,只因诊病时,两者之间也是隔了数层轻纱,从里边透出来的,唯有如同山涧溪流般的声音,极是安抚人心。
久而久之,众人不再探究他的样貌,只记得千秋先生心性高洁,医术高明,仿若下凡的天仙,故而亦有人称他为“医仙”。
思及此,师兄妹三人肃然起敬,语气柔和至极,简直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
“千秋先生,你的眼睛是怎么了?难道是这个妖女弄伤你的?”
言欢面皮一抽,挟着女侠连连后退,凡是坏事都往她身上推,不愧是明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