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等待离婚的日子

等待离婚的日子第6部分阅读

    笔触下,照例通篇找不到季节的影子。这里起码有水有树。还有大型的动物表演。

    坐在仿丛林布景的大剧场里。第一次看到未完全驯服的老虎狮子,不情不愿地走位置,跳火圈,傻里傻气地双足走路。然而时时不忘怒目以示,伸着爪子试图抓落驯兽师细细的银鞭,血盆大口低吼着。

    最后的野性。最后的骄傲。最后的挣扎。

    无端想起《小王子》。

    “如果你驯养了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我不吃面包,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当小王子离开,“那你根本没得到什么好处!”

    “不,我得到了好处!现在我拥有麦子的颜色了。”

    ——那只等待驯养的狐狸动情地说。

    眼前的这些森林之王,也许知道是太功利的驯养,所以不情不愿,挥舞着曾不可一世的巨爪,愤悒着。然而虎落平川,最终总会麻木。无奈的何止是人。表演完毕,舞台一侧开了几个小门,这些庞然大物身子一缩,屈辱地消失了。

    而她,羡慕那只等待驯养的狐狸。卑微,却充满希冀;失去,却无限感激。

    回来时天色还亮堂。车子送到楼下。女儿的兴奋仍溢于言表,曲着手指张大嘴巴模仿老虎,母女俩在花园里追逐。

    “鸡蛋花!”女儿惊喜地在树下捡起一捧落花,放在鼻前轻嗅。

    “妈妈,送给你。”“谢谢宝宝。”她蹲下来郑重地接过那一朵朵粉雕玉琢般的精致。

    索性躺在草地上。透过树叶看分割得细碎的蓝天。生活其实可以过得简单健康,也许要求还是太高了。生活没有想象中沉重。

    明天开始好好规划,带孩子晨起跑步,下午从幼儿园接回来后要陪她做游戏,百~万\小!说……

    在没有后悔之前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做了晚饭,哄孩子吃饭洗澡睡觉,感觉心情平静,坚强便成为可能。

    自己也洗了澡换了轻薄的睡裙,在阳台上吹风。坐在花架前,玻璃桌一阵清凉。以为可以就这样接受。离散。

    “笃笃笃”,夜已深,门外有人轻叩,几分不确定。

    门开处。他竟是回来了。

    在消失了一段日子后。

    她没看他,走开了,只轻轻撂下一句话,“行李就在那里。”窗台上,那橙色的袋子触目。涨鼓鼓的。

    第八章刹那回头(2)

    良久,他缓缓说,“不走了。”

    有一刻钟她没有任何反应。靠在落地窗前。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哗竟影响不了这里的寂静。

    他仍倚在门口,像是等一个宣判。

    半晌,她轻轻地把他推到厨房里,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尖在他胸前轻轻滑过,白皙的皮肤,倏的渗出血来。想要竖着再划一刀,但看那血鲜得似乎虚假,蕾丝花边似的参差着散开,怔怔地,把刀放下。

    他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

    又把她拥入怀里。血渍印在她脸上,倒像是她受伤了。

    ……

    只有直面离开,他才会考虑取舍。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正如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一样,离婚也远非两个人的事。不管怎样,又一次接受了他。

    当她已把他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不知不觉从那年一直延续到今天时,她又怎能一下子把他或者把自己摒弃在生活的外围。

    就算是一个责任,为当初的选择负责,如果一定认为她做得还不够好。

    尝试忘却,漠视,尝试相信未来。

    人生固然是有限的,不见得每一次冒险都会成功,不见得每一个等待都有意义,但是花开花落自有时,如果它还在枝头摇曳,不妨当作是春天。

    不习惯争取些什么强求些什么,不喜欢那些精疲力尽之后的索然,但他还愿回来,还愿承诺,还愿努力,不妨静看他的挣扎。最后的手势。

    看着他胸前留下的细细的刀痕。知道时光会过去,那痕迹也会过去,但是希望他知道,不是每一次回头,都会有如此坚忍的克制。

    很认真地努力生活,不涉及伤痛。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方向。别回头。像个属虎的男人。

    她想,给七年的相守一个最后的时限。已经等了四个月,那么再来一个月。生命不会在这一个月的守候中彻底陨落。好吧,再来一个月。如果一定要什么底线。

    没有想象中的憔悴,远在家乡的姐姐和堂姐来看她,一下子放下心来。

    说是瘦了一些,但显得眼睛大了起来,也还精神。其实一直放心不下来,妈妈便催了姐姐们来看她。

    和姐在一起忽然就忘了这段日子的疲惫。记得父亲走的时候,她怀孩子才五个月,赶回去奔丧,扑倒在灵前。三姐弟都隔好久不见,一边悲痛,一边互相打量着,连同父亲连同那些远去的时光,一起在彼此的眼眸里辉映。

    长大后就各奔天涯,长大后就常常是春节才见上一面。

    只是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好,不让彼此担心。

    直到这段日子,才忍不住。弟忽然像定期给老妈打电话一样,不久就要问问她的情况。有时是她打电话过去,他挂了又打过来,知道是为她省钱。

    很活泼的人,小鸟般一屋子都响着姐的啁啾。衣食住行都在利索的筹划中进行着,于是她又像待嫁时,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三小姐。毕竟从小在大家庭里成长,那种热闹与喧哗,让人生热乎乎的,生出无限欣喜来。

    喜欢在亲人的纵容中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神采飞扬。

    她姐姐是能把世俗生活过得火火红红的人,房子里便时常弥漫着仿似儿时父亲做的饭菜香,姐最得他真传。喜欢这种真正的家的感觉。

    有时也看看他,在人群中傻乎乎地笑。小平头,宽肩,戴着细框眼镜。吃东西的时候专注而细致,手掌绵软,厚实有力。有时也熟练地做菜,与女人们调侃。

    “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玩。”他把热腾腾的菜端出来的时候说。

    “是吗?太好了。”姐和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今晚去超市买足装备,明天就出发。”他笑咪咪地说。

    第八章刹那回头(3)

    结婚前他从不做菜,可是如今一下厨就是很大器那种,电视里的烹饪节目,经他过一遍眼,便能结合实际变出精彩来。

    开了瓶红酒。一家人脸上红彤彤的。

    姐的话便多了起来。

    “平平常常的日子才是人生的基调啊。我常想这么多年,最值得回味的,不就是每年春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光吗?至于那些偶尔的激|情,那些看似惊天动地的大事。倒很快忘记了。妹啊,你记不记得去年在家里搞大清洁时,让他们连襟俩擦落地窗,两只大公牛自恃有力,一下子把玻璃全拆下来再洗,整幢楼像缺了大口子一样,把隔壁的伯母吓了一大跳啊……”

    一阵大笑。家人们是真的舍不得他。见他回来,只当雨过天晴了。

    他微笑不语,举着酒瓶又给姐添酒。

    她看着他,悲喜莫明。

    坐很远的车去另一个城市玩。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像是公园,又像是废弃的工厂。设计师的巧妙就在于充分地利用了原有的元素,使得真与假,历史与布景,融合得天衣无缝,个性十足。他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带领几个女人在迷宫般的地方穿梭。沉静地背着背囊。

    又很专业地给他们拍照。

    走累了,她坐在一截废弃的火车铁轨上,铁轨弯到某一处忽然断了。前边是莽莽的草丛。令人心中有些惘惘的不安。铁轨边装饰性地立着一根根参差不齐刷着白漆的铁管。她一抬头。他便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后来看照片时,大家都说这张自然,有一种现代工业的奇异的美感。然而她只看到自己空洞的眼神。像铁轨一般没有远方。

    “爸爸,我在这里。”女儿爬上了半截泡在水里的旧木船。露出水面的那一截刷着褐色的漆在阳光下闪亮,泡在水里的那一截却是静静腐朽着。

    又像是一个隐寓。

    他用力抓住船舷的吊环,一个翻越,上了船,抱起尖叫的女儿。父女俩搂成一团。

    有个湖,曾经是与边上的江相连的。旧码头上拴船的柱子滑亮。他顽皮地解开绳索,把旧木船驶了开去。

    “快回来,危险!”隔着清绿色的湖水,人工种植的芦苇,看他的影子渐渐远去,她急切不已。

    而他却从容地在湖上兜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似乎是一夜之间,他告别了那些迷乱的时光。

    似乎从来就不曾离开。

    她不想去触碰他内心深处的柔软。她也不刻意去做些什么。想着也许此后人生能一路平静走过,女儿长大也会如她一般眷恋自己的父亲,记取那些有父亲的欢乐。

    那么这中间的逃逸,就当是一次远游,一个粉红色的渐渐淡去的伤痕。

    “不奢望大富大贵,只愿这世上有他一个安稳的家。”

    他姐姐有一次在短信里曾沉痛地说。她何尝不愿。只是她不知道他或她会否因为这次变故而改变。

    她姐,他姐。他们的婚姻使得两处人都牵挂不已。婚姻从来不曾潇洒过。那怕是两个潇洒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忍卒对,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睛。

    转眼七夕就来了。中国情人节。在无情的世上。最多的是有情的节日。千方百计。提示孤独。商业化的节日变成一种揪心的暗示。

    她打开网页,随处可看到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伟大的爱情便只存在神话中。即便伟大,仍感受到那份恨那份痛那份无奈。“胜却的”只是因为相见难,如梦的佳期只是因为短暂,何尝不愿“朝朝暮暮”,只是“银汉迢迢”,只能“飞星传恨”。

    第八章刹那回头(4)

    还是凄婉。

    但也只有这短暂才会成就永恒,爱情才不会在时光的流里消怠尽。如若天天相见,男耕女织,柴米油盐,想必是要生出种种怨悒来的。明白了便不会艳羡,不会幽怨。知道那也是一种虚假的美丽。用以圆满没有永远的人间。

    七夕那一天是8月19日,是她阳历的生日。生日第一次遇上七夕。三十多岁的人不再如小儿女般有太多旖旎的梦想,一家人平平实实地吃饭,姐姐们要回家乡去了。夫妻俩又相偕送到车站,女儿也要跟去玩上一段日子。想着腾一个空间给他们夫妻俩,面对。

    在树下等车,孩子兴奋地钻来钻去。

    “去姥姥家玩好吗?”“好。”孩子很乖,上得车来,又探头出来笑盈盈地说再见。大半天的车程,跨越无数陌生的境地,这样的离开女儿,并不会有太多感触。满目都是爱,呵护,在哪里都是好的。

    车开远了,两人一同回家。路过一个酒吧。灯影幢幢。门外是一大桶玫瑰。极年青的女孩子穿着低腰露脐的衣服。坦露着的大半软白富于弹性的胸部,上下跳跃着。笑声把黑夜映亮了,今夜不诉离伤。

    回得家来,推门进去,灯光瞬间流泄。桌上放着一盒小小的蛋糕,姐白天在超市里订的,说是留给他俩庆祝。

    相视无言。

    亲情似水,重逢如梦,勿顾坎坷归途。相知若是久长时,又岂怨、庸庸碌碌。

    他揭开盖子。白色的小小的一颗心。上面歪歪扭扭的一行红字“生日快乐!”又有一排英文是深啡色的。两只红眼睛的兔子相偎着。(奇书网-整理提供)刀子切下,一人一半,端在手里,才想起没有吹蜡烛许愿。而且又把两只兔子分开了。

    心里掠过些许不安。

    “吃吧。”他浑然不觉。一口咬下去,白色的奶油沾满一唇,像个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她终是笑了起来。冷不防他手指在嘴沿一抹,径直点在她鼻尖上。

    她一扬手,吃剩的蛋糕连同盒子一起飞了过去,他手一架,溅得一脸斑驳。她仍不依不饶,双手在他脸上狠狠抹着。直到后来彼此扭打起来,都出了真力。

    遂在地上打起滚来。末了他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头发凌乱。神情倔强。

    他看了一怔。

    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默默收拾。家里一片狼籍。混着女儿撒得满天地的玩具。他拉着吸尘器嗡鸣着。她拿着抹布蹲在地板上擦拭。

    最终清爽起来。

    背对着坐在地板上。他裸着肩膀。她只不作声。他忍不住还是把她扳了过来,抱在怀里。她的发沾着汗水,一绺绺贴在额上。她是他温热的妻。难道多年的相濡以沫,只是为了相忘江湖?她看到他眼中的迷茫。他是个不爱思考的人,只会跟着感觉走。姐姐他们若是在,他便认认真真做她的婿,做妹夫,做女儿的爸爸。觉得理所当然。两人相处的时候,意识才重又爬上脑海,叫他苦恼。

    他不是薄情的人,可两处都留情,却更显绝情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走岔了一步,虽彼此仍在视线内,却相隔迢迢了。

    也许这样的回归只是一次无奈的屈从。旅行袋仍放在窗台上。她没有帮他把衣服挂到衣橱里,而他要用衣服也直接到袋子里去翻,她由着他,观望着。

    “洗澡吧。”她从他不确定的怀里钻了出来。

    莹白的灯光,灯光漂白的四壁。浴室不温馨,却洁净。没有暧昧。

    赤裎相对,他习惯地帮她洗头发,又醮了沐浴露为她搓背。他的身体强壮硕大。皮肤白得叫她羞惭。两下干净后,他们轻轻相拥。心有不舍,却没有激|情或者欲望。这样平静的依恋总觉力度不够。

    开了卧室那盏羊皮灯。红褐色的雕花木底座,宫灯般地典雅华贵。睡房古意盎然。

    她与他并排躺在床上。对面是长长的木案几,黑色圆口的陶罐里插着一把爱情草。已经插了很久了,原是紫色的,干透后变成枯白色,迷迷茫茫的一团

    第八章刹那回头(5)

    她穿着粉色的丝质睡裙,掩不住衣服下瘦削的身子。也许没有女人的妩媚。做女孩时并不讲究睡衣,一件大t恤拖到臀下,便很舒服。这样的年纪倒是尴尬了。

    “你三十二岁了吧。”

    “嗯”。

    “我只长你一岁。”

    “对。”

    “南方女人身形娇小,不易觉老。你只怕比我初识你时要好看些。”这是实话。年长些,不再胡乱穿衣服,相对懂得哪些风格只可欣赏,哪些是适合自己的。自然要顺眼些。他这样说是想让她知道并不是年青漂亮的缘故。

    “你不恨我吧。”

    “不。”也是真心。“回来就好。”她听到自己通情达理地说。

    “谢谢你。”他轻轻说。

    “为什么回来?”其实不想问。

    孩子,这个经营已久的家,对她的亲情,那些烙入生命的亲人。凡此种种都是他不忍离去的理由。总归不是爱情。总归不是浪漫的答案。而她又不稀罕谎言,他又不是善于说谎的人。

    他终是没有回答。她轻吁一口气。她比他更不想听到答案。他只是将手伸到她肩后,紧紧搂住她。像是一种无言的哀求,又像是一种对自我内心的质问与寻求某种肯定。

    也是太累,不久他便睡去。她听着他轻微的鼾声,脑子愈清醒。

    在他与那女孩那边,也一定上演着各种故事,她并不想去猜度事态。更不想刻意争取。所有种种都要靠他要独自面对了。她帮不了他。

    晨起,他依然在梦中。

    她轻轻将压在他大腿下的睡裙抽出,赤足走出厅来。

    “你哀伤吗?”“我害怕。”

    “你害怕吗?”“我彷徨。”

    “你彷徨吗?”“我哀伤。”

    轻笑……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

    海边堤上,疏疏朗朗的树,已是薄暮。

    ——《大长今》

    随意打开电视,便看到有个台在重放这一幕,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爱情在里面只是点缀,轻薄得像是国画上无意滴落的水渍,淡淡一晕。

    却喜欢这样的爱情。

    长今的圆脸上始终写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个心中有自我的人。目光炯炯,坚定,永不气馁。

    “大人”。轻轻地低垂着头,克恭有礼的爱慕。那个男子也是如此的自持。

    也许因为其实自己在生活中是偏激而执拗的,便羡慕这样的美丽。

    将爱情当作是生命的重心,爱情便摧残了人生。你得先过好人生,才会有有生命的爱情。毕竟寻常百姓而已。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童话只在电视剧中上演。

    孩子不在身边,这两天他都在家里工作,接了几个网站来做,公司昂贵的租金便可交到年底了。喜欢看他凝神编程序的样子,枯燥的英文一串串参差错落着,像是难懂的现代诗。她一直是崇拜他的,聪明好学,细心有耐性。她想她其实要的也不多,看到他积极的样子就会觉得心里笃定起来。以往的怨悒,也是因他有时太颓废了些。工作着是美丽的。不管是否与收获对等。

    桌上满是烟头,一截截,灰扑扑的。应是熬夜时留下的。

    想了想,给他端来一杯茶,铁观音。茶叶在玻璃杯里渐渐散开,仿似水底的森林,梦境般奇异。穿着吊带睡裙拿了书坐在窗台上看,偶然看一眼他,也觉欢喜。

    又斜躺着到厅里看电视,有风,窗外的藤蔓籁籁地响着,两天没淋水,挂满黄叶,却另有一番意境。不是留得残荷听雨,倒是一帘黄叶听风了。

    兜兜转转,还有十天就开学了。想着日子终于平静下来,可以舒舒服服,什么也不想,过一段休闲得近乎堕落的日子了。

    正悠然自得的时候接却到了领导的电话,“明天回校准备教师节表演的节目。”

    第八章刹那回头(6)

    “哦。”唉,放下电话。

    想起准备的是她最喜欢的文艺节目,沮丧之余又燃起一丝热情来。

    一个假期就将这样过去了。她以为一切回到了原点。

    第九章烟花散尽(1)

    书柜上摆着两只黑陶碟,小小的,又像是小碗,有点深度。一只里面有一片叶子,另一只有两片叶子。不知是如何烧制出来的,连叶脉都异常清晰,黄褐色。除此之外是发亮的黑,纯粹的。又有两只景德镇的青花小碗,配一汤匙,薄胎,轻敲,声音清脆。

    随意放在书架边上,女儿的小塑料玩具混迹其间,又有一尊从西安带回来的仿古董,唐三彩的仕女。一个在武夷山旅游时买的编钟。

    都成了女儿的玩具,叮当地乱击着。

    下午不用排练,她便霸着电脑,父女俩便把书房闹翻了天。她纹丝不动,直到听到那声沉闷的响声。转眼一看,一只黑陶碟碎了,并不触目惊心,只是分成两半,又有一角飞了开去。是那只有两片叶子的黑陶碟。

    捡起来看看,裂口处,叶子的茎脉仍是分明,似乎是真的。

    有了女儿,便慢慢接受,最喜爱的书上画满了太阳公公。最喜欢的衣服,抹上了果汁。米黄的墙,贴上了幼儿园奖励的小红花。一些过去认为不可侵犯的审美,一一妥协过来。

    碎裂的碟子,捧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轻轻扔到垃圾桶里去了。只剩下那个只有一片叶子的黑陶碟。她只是奇怪它在这么久后才碎裂,女儿天天把它放在地板上当轮子滚来滚去,几乎以为是坚硬的。

    在它不堪忍受之后,它终于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确实是陶瓷。

    也许是一种征兆。

    是在深圳东门的那间小屋买的。以前每次去深圳,他都极有耐心地陪她一间间店逛,买衣服。不知道中间为什么有那样一间砖瓦房,新做仿古的。里面有字画古董瓷器卖。只是进去歇歇脚,那个五十多岁皮肤却细嫩绯红的北方女人,却拿出这几件小玩意,一时喜欢就买下了。

    缘尽时就碎了。

    年少时她特别贪恋物质,总想着有很多很多钱的时候,要把人世间自己喜欢的好事物囊括为己有,又想着如何附庸风雅,又知道有些品味终究是与品质有关,而事物的品质总归是有价的。

    执着于收藏,从小时的日记到恋爱时的情信。旧书。

    直到近几年,看着五十多岁的父亲猝然离去,接着是嬷嬷,还有正当壮年的舅舅。母亲整理遗物,大部分烧了,只留下一点纪念。那个曾经鲜活瓷实的生命,连同大段的光阴,静驻在柜子的一角。

    最终离去的时候,苦苦收藏的它们又何去何从呢。慢慢学会不贪恋,物,人。有过一段,相看把玩,两情相悦,已很好。

    “妈妈,我想要那个。”女儿又看上了放在顶层的那块石头,“小心别砸到脚,别弄花木地板,”也只是说说,知道这个家会随着女儿的一天天长大变得陈旧,这个当下热门的楼盘也会变成满目疮痍的老住宅区,心里终是坦然。

    弟弟正在往南赶的路途上,选了墓地给爸爸的骨灰下葬,日子定在这几天,四年过去了。那些悲悒,那些思念,那些悔恨。终是敌不过时光。

    日子还要延续。

    转眼看看,父女俩正在嬉戏,满地的凌乱。这样平静家常的日子,这样寻常的幸福。

    如此般过了几天。并不窃喜,也不沉溺怨恨。她记性很好,却又善于遗忘。几乎要以为从来没有事发生了。

    还是天真了。

    很真切很诚挚,只成全了自己。而她以为可以,像所有电视剧里,阴霾过后,轻快的调子。正面,激扬。齐心协力,平凡的日子奇書网,从此也能从尘埃中开出花朵来。

    不知道,主题曲在哪里。如果这只是插曲。如果走了那么长的路,竟是为了分道扬镳。谁是谁的插曲,谁与谁的人生。她感喟。

    第九章烟花散尽(2)

    总是善良。她或他。在一起时,总是温言软语。没有凌厉。冷漠。于是感受不到分开前的萧杀。牵挂代替原则,温厚代替计较,单纯的热望代替深思熟虑。

    随性至此。

    所以,所以还有此劫。

    他的户口批下来了,回老家办迁出即可。知道时她与他都在轻笑,以为不再是重点。学校里有任务,她不能陪他去。

    “快去快回,顺便把女儿接回来。想她了。”

    他应着,准备出远门回老家。

    想着他回老家可以见到那些亲人,她不免要忌妒他。又想象女儿扑入他怀里的温软。一时为自己不能出行而沮丧了。

    电话铃响。他略为不自然。夸张地操着粤语大声交谈。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一幅与客户联系的样子。

    一时淘气,冷不防从后边搂住他,凑头过去听电话。他慌忙挂了。

    ——她最终知道了。

    “我先回,等你。”那女孩甜美的声音,挂机前最后的一句,她听到了。

    圈着他腰的双手忽然一僵,仿似骤然的重击,将天真的冰击碎。或许并不是天真。只是从没刻意揣度过罢了。她看到许多晶莹的碎屑簌簌而下。

    缓缓走开。离开那些灼痛脚底的冰凉。

    “你从老家回来我们就去办手续。”背对着他,她清醒而平静。

    “好。”空洞没有热度。些许的绝望。

    ……

    沉吟,还是要问,“为什么?”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好。八十年代后的小姑娘并不会让她自卑。她从不屑去比较。两个女人的好与不好。

    对于男人,聪慧能干,远不如年青貌美来得直接。赏心悦目。

    始终是动物。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她恼他不起。

    还有他心理精神层面的需索。她已无力给予。不,不是问这些。

    问“为什么?”是不明白他曾有的动摇。

    “是想回来的……可不知如何拒绝她,她很喜欢我。我也……原只想慢慢淡去,让她接受,可又无法控制。”不敢看她的眼睛。

    只想瞒着她。天下太平。只是他没有亦舒《喜宝》里的勖存姿般强势。姿态行径便要稚拙很多。他那些情事她已是不费心思了。却知道得轻而易举。

    于是他便走了。回老家办户口迁出。

    偌大的家又只剩得她。

    光着脚从卧室走到厅又走到阳台。

    看到如蚁般忙碌的人群。等红绿灯,在车流里极有耐心地穿梭,人人都被生活的洪流肓目裹挟着,奔向某个地方去。虽然有些人并不很清楚。

    又怎有余力顾念别人。倒不是自私。是无能吧。

    夜里。

    刚下网想睡觉。

    却看到街上惨烈的一幕。

    翻在路旁的车,飞出十几米的人。

    卧着,没有声息。

    鲜血在街灯下反射着黑的光。另一个人站在一旁雕塑般沉默。

    这两晚都是女友在陪她。先是她听到她惊叫。透过客房的窗,看到生命的脆弱。纸屑一般飘过。

    不堪一击。

    深夜,车流仍如鲫。那无助的人伸手,喃喃。没有人肯为生命停下,更多的人会继续活着。安稳。

    她颤抖着拨打电话,警笛由远而近。白色的车转瞬消逝。就这样蛮横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生命的惨烈。

    如火。

    “我们能活着,已是幸福。”还没有男朋友的女友轻轻地说。在她还没有恣意激扬青春时她就看到了死亡的颜色。她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手仍在神经质地颤抖。

    夜未央。梦不再。

    许久纠葛在感情里的细胞,疲倦地委缩。

    “谢谢你陪我。”相同的话她曾对他说,现在却是对女友说。不论是谁,陪伴已是仁慈。

    第九章烟花散尽(3)

    “反正我也只是一个人。”幽幽地叹气。没有爱情的时候,卑微地想,哪怕最终伤痕累累,被爱情的尖啄撕咬。也还是愿的。

    她不想说什么。没有任何经验能代替经历。所有种种,都会来,都会毫不保留地在岁月的身躯上辗过。只是在最初,我们竟是以一种欢欣的期待来迎接它到来的。那最终刺入心脏的锋利。

    后来他终是回来了。带着女儿。橙色的旅行袋她早已放在沙发上。

    “我过几天再回来拿。”他瞥一眼那袋子。

    “好。”淡漠的。

    女儿飞奔过来抱着她的脖子。眉飞色舞地诉说着离开几天的思念。孩子不知道有些也许重要的决定,在她的笑容后,悄悄地降下了帷幕。

    他们约好星期三去办。她回学校排练,他走了,去女孩那儿把车开回来。才星期六吧。还有四天。

    下午排练回来。照例打开博客。关心的人一直追随着。

    看着她仍一次次容忍他出入自如。

    都恨不得要骂醒她,要亲自帮她争取过来了。或是马上将他扫地出门为快。

    她奇怪自己,不习惯向人交待的她。

    又一次解释了。

    “不是退却,更非怯懦。恰恰是一种骄傲。她知道在河流的那边,她襟袂飞扬。怜惜,不介意同行。一再回首,如果你还愿牵我衣袖。非你即他,如果一定要牵一个人的手。

    天真,热烈,憧憬,都是照亮旅程的一种情绪。你犹豫彷徨,她就当是流连,反正只是赶路,没有目的。多看一会儿风景,等你决定。

    有形的生活,有形的无助。但在目光的辽远处,她看到她如莲花般开合。

    她从来不曾害怕。

    在泥土深处,黑暗中,孕育着馥郁的抽发。盛大。绽放。独舞。

    过往。余光中。不再挥手,他用光了她的最后一次等待。”

    不管明不明白,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某种自圆其说或者阿q精神。

    在写完最后一句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傍晚。还很亮堂。橙色的阳光使得客厅如油画般浓烈灿烂。那是一种有厚重感的暖色。

    抱着女儿,在下载歌。她只在很快乐或很伤心的时候才会想着听歌。她是个懒惰的人。非此没有动力。可是此刻她却是平静的。

    不期然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竟是他。

    她们继续看着屏幕,不去看他。从另一个地方来,欢喜过后。

    “亲一亲爸爸,爸爸就走了。”又像在向她交待。“以后我会住在办公室里。”

    “你总是去阿姨那里,我不亲你。”

    昨晚陪女儿睡,沉默。没有讲故事。小手使劲把她的头掰过来。

    “你不要伤心了,你再伤心我要发疯了。”

    ——从来不对她说什么,也很少流泪。可是孩子的眼睛上帝般洞悉。三岁半的孩子触目尽是三十岁的沧桑。

    “快亲爸爸。”她看着那张执拗的小脸轻声说。终是抱在一起,他把头俯在那小小的肩头上。贪婪地,寻找某种力量。

    黑瘦了,像他们初识时。青涩,稚气,无力。

    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不再追问,明天。

    那背影,白衬衫下的每寸肌肤,就算闭上眼也是清晰。几欲让他留下,担心。担心他走出去是如此无助。但留下也于事无补。她脑海里闪过,办公室里黑色的沙发,刚硬无语的工作案台。

    她不是母亲,而他始终要飞翔。如果他的行程里没有她,她不知道还可以为他做什么。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大。可以给爱他,他也爱的人一片晴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安稳。幸福

    第九章烟花散尽(4)

    她想,她只是怜悯。对他,对自己。

    无关爱情。

    抱着孩子继续下载歌。

    “为什么他不爱你了。”女儿抬起头忽然问。

    无语。命题太大,如何让她明白。

    “你为什么不更美丽一些,那么他就不会走。”孩子认真地问。女儿太概是想起白天时讲的那个童话。美丽善良的莉齐娜获得了王子的青睐。女儿不知道很多爱情与美丽也是无关的。

    无语。

    “但是我是爱你的。”急急地保证。又乖乖地坐着,不再淘气。

    足够了。孩子。她的脸贴着女儿柔柔的发。

    窗外,天黑了。

    户籍处明天会为他办迁入的最后手续。约好后天,结束。

    中元节,知他漂泊在外,终是不忍。

    “回来吧,这两天你租好房子,办完手续再走也是一样。”

    一起做饭,看电视。情节紧张处她孩子般地走来走去。他沉默,大碗喝汤。

    电脑恰逢其时地坏了,他专注地修,她收拾碗筷,擦得铮亮。

    电话又来了。

    像是传奇,蹩脚的。没有时下电视剧的唯美。一如格调平庸的小报,连载小说,离奇的桥段。

    女孩被坏人捆绑,住处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在公共电话亭。担心报复,不知是否应报警。他神色凝重。在他的爱情里,他勇敢而有担当。

    她忧虑,却无力。

    也曾把她掬在手心里,那时他还在深圳工作。那时每到周末就去深圳,侨社车站。一下车他总会出现在眼前,宽厚的肩膀,温暖的眼神。在陌生的目光中相拥,接过行囊。总走在外侧,护着她。看不得她受任何委屈。

    此刻,他的目光像是一簇火苗。她看他换好衣服,凛然地看着她。

    “我知道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离我而去。”

    “我并不知道与她有没有未来,可是我现在是她的全部。”

    “所以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并不爱看小情小调的书,却是感性的人。

    雷雨,夜空被撕开口子。只有爱情温暖着他的路途。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觊觎。仍义无反顾。很多年过后,不知,他会否记取,今夜的毅然与坚定。

    静看,他的传奇。

    也是叫人气结。他一走,电脑就上不了网了。她束手无策,认识了他,她电脑水平降到了仅会打字。相爱伊始,是她最为年青气盛的时候,那时多媒体课件刚刚流行,她参加省里的赛课。是他帮忙设计的课件,四天相处,然后是长达半年的书信、伊妹儿,她嫁给了他。

    自以为此后今生,凡与电脑有关的东西都是可以统统放开的。

    不能上网的时候,便坐在书柜边翻看。纵横交迭的书,堆满了一壁。

    翻着翻着,便看到那叠他写给她的情信,已泛黄。一张张地夹在玻璃纸袋的文件盒里。七年过去了。爱情凉薄,凝固在脆弱的纸上,印证的只是历史。

    “原来思念是一种幸福,等待亦是一种甜蜜……如若真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我天天捧着你的照片,把你的倩影、笑眸酿进我心灵深处,梦里把这坛醇酒打开,让你馥郁我的梦……”

    “初见你的时候,你那低头的温柔,感觉像五月的莲,在风中俯首——当爱情起源于一个比喻时,快乐与痛苦已经蜇伏在那儿。想你的日子,思绪一点点明晰,当爱情超脱了物质、肉欲,心灵可以这样的满足又煎熬。”

    “你的爱让一切变得那样好,天空清朗,同事友善,以至一只小蚂蚁爬上我的杯子,我也会轻轻把它放下——小蚂蚁在勤奋地找食物,为了它的小母蚁”奇-_-書----网-qisuu”,它的小爱人也一定如你般期待它平安归来……”

    第九章烟花散尽(5)

    ……

    有一张是他的自画像,低头沉思,又有一张是他遐想的画面,一间小木屋前,两个人相偎在长椅上,小圆桌上茶香袅袅……

    彼时的缠绵,今日回首,是连他都要迷惘的吧。

    “我曾那样爱过你。”一定要这样惊诧吧。

    轻喟,摇摇头。

    他们曾如此相爱。

    然而最终销蚀这份爱的,竟是他们曾经藐视的东西。

    有人爱过她,但已不是他。而她又何尝是当日的她呢。消逝的不独是爱情,消蚀的岁月,人亦蜕变,陌生。

    她日益忙了起来,负责教师节节目的排练,很快就要验收,竟是无暇顾及其他。

    两天,隐隐传来他的音讯。大抵平安,终是放下心来。

    有时他亦会打电话小心地询问她的意见,知他做事优柔,提醒他注意安全。

    在电话里,他还是那个柔情的男子,透明,信赖。

    “我们现在怀疑她的被劫是她的一个同事与外边的人合谋所为,今天我一天都在跟踪那人……”

    “老婆啊,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