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的鞭痕。
樊嘉士压根儿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只知道他的腿很痛,唯一能让妈妈住手的方法只有求饶,他只能哭求他母亲。
“妈妈,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打我!”他一边躲藤条,一边哀求妈妈别打他。
王春慧根本听不到儿子的哀求,她满脑子都是被抛弃的怨恨和无力生活的痛苦。
咻!咻!
她拼命挥动手上的藤条,下手之重好像在对待仇人,将她对樊清凯的怨恨,全部移转到樊嘉士身上。
“我失业找不到工作,还要想办法养你这个拖油瓶,你教我怎么办?”王春慧一身酒味的吼道。“你怎么不死一死算了?”咻!咻!
“妈妈,不要打了!”
“你死一死算了!”
一下、两下、三下……
藤条如雨丝不断打在樊嘉士身上,每一下都打得他好痛,每一下都打进他的心底。
“……不要打了……”
樊嘉士在梦中的哀求,换到现实变成一连串的梦呓,随着狰狞的梦境,越来越大声,不仅他自己难受,也吵醒了梁萱若。
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身边的樊嘉士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呐呐自语,至于说什么则是听不清楚,只看见他的表情十分痛苦,似被噩梦纠缠。
“樊嘉士!”她不知道他作了什么梦,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把他叫醒,否则他会一直痛苦下去,没完没了。
“樊嘉士,快起来,你作恶梦了!”她大声叫他,他仍然身处于恶梦之中,怎么都叫不醒。
梁萱若只得用力摇他的肩膀,务求将他唤醒,因为她知道一个人处在梦中有多孤独,没有人解救又有多可怕,她有过太多相同经历。
“樊嘉士!”她尽全力大吼,梦中的樊嘉士也在尽全力反抗他妈妈,几乎和她同一时间大叫——
不要打了!
随着他在梦中的大吼,樊嘉士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梁萱若柔美的脸庞,顿时放下心来。
“呼呼!”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情绪还无法完全从梦中脱离,依稀还能看见母亲狰狞的面孔。
“你作恶梦了,满头大汗。”梁萱若用睡衣的袖子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温柔得像幼稚园老师。
她温柔的举动,让樊嘉士的胸口流过一股暖流,同时又尴尬。他最狼狈脆弱的一面,就这么毫无保留曝露在她面前,这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樊嘉士打量梁萱若的脸,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关心,没有半点嘲笑,好像真的很担心他。
他伸手想回应她的关心,耳边又响起周益强的话,心头倏地涌上一股不安。
你用卑鄙的手段得到小若,就算能够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
他费尽心机才逼迫她嫁给他,她不止一次说恨他,她不可能真心对他好,她一定是在演戏。
“别假惺惺,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他挥开她的手拒绝她的好意,怎么也挥不掉残留在他心中的阴影。
梁萱若把手收回来,静静地看着樊嘉士,不明白他如果这么厌恶她,为什么还坚持要她一起睡?完全没有道理。
她不发一语,下床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睡袍穿上,默默离开樊嘉士的房间。
“你要去哪里?”樊嘉士挡在她面前,语气凶狠的质问,她僵硬地回道——
“回房间。”她不想惹人嫌。
“我说过,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房间。”他的口气不容质疑,梁萱若不禁回想起稍早时他们的对话。
他将她叫到起居室,告诉她从今以后他们不再分房睡,她仍然可以保留她的房间,但每天晚上要睡在他的房间,不能再像前些日子一样各睡各的,只有行房的时候才在一起。
“为什么?”她那时就问他,答案很简单。
“你问这个问题,自己都不会觉得愚蠢吗?”他说话的语气一贯嘲讽。“我们是夫妻,这是很自然的事。”
当时她无力反驳,现在看他的表情,却不由得后悔当时没有拒绝。
“但是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希望我在这里。”她说出她的想法,只见他一脸不自在。
“我只是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我身边。”他尴尬地承认,他确实有这毛病,就算对象换做吴诗帆也不例外。
“为什么?”她好像一直在说这三个字,针对不同问题提出疑问,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面回答。
因为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他必须永远以强人的姿态出现,这就是原因。
但是他说不出口,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解释,那会显露出他的脆弱和没自信。
有一瞬间他很想卸下防备,在她面前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却又欲言又止,怎么都无法跨出第一步。
“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行!”最终他还是选择强势面对梁萱若,不让她有任何碰触内心的机会。
“你只需要一具听话的木偶吗?”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樊嘉士,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恨他,但内心其实比谁都渴望能和他分享心事,不希望自己永远只能接触他的表面。
樊嘉士握紧双拳,不明白她为什么老爱提出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他摇头,她就会投入他的怀抱说爱他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对,我只需要一具听话的木偶,你最好别再有太多自己的意见。”他冰冷回道。
尽管梁萱若的内心深受打击,她仍然极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你任何一件事。”是她不自量力,妄想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他早表明他要的是她的身体,对她的爱不屑一顾,更不需要她关心,她再自作多情只会换来无情的嘲笑。
“当然要如此。”他的回答就像她预料中那么尖锐。“别以为冠上樊太太的头衔,就真的有相同的权利,对我来说,你只是一颗棋子。”
是,她只是一颗棋子,棋子是不会说话的,也不懂得思考。
“你不必担心,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她怎么敢忘?尤其在他刻意提醒之下,她一刻都不会忘记。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反而激起樊嘉士的罪恶感,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账。他不想伤害她,却总是不断伤害她,他竟无法控制这局面,可恶又可笑。
“晚安。”梁萱若不想再自取其辱,干脆上床睡觉,手才碰到棉被,立刻被他反握住。
“谁允许你道晚安的?”他好像无法阻止自己继续扮演混账。“要我说了才算数!”
话毕,樊嘉士将她拉向自己,褪下她身上的睡袍,狂乱将她带进情欲的风暴。
他不止是混帐还是个笨蛋,面对爱情,只懂得掠夺,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这是婚礼当天的观礼及宴客名单,请您过目。”陆超群将厚达十页的名册放在樊嘉士的桌上,樊嘉士随手翻了一下,都是商界一些重要人物,一个也没有漏掉。
“你做得很好。”樊嘉士也不过问婚礼及宴客的所有流程,他相信凭陆超群的能力,一定可以把婚礼办得十分出色。
陆超群打量樊嘉士,在他脸上看见以往不曾见过的表情,带着期盼又焦虑不安,真实反应在他的情绪上。
“您一定希望那天早点来临。”婚礼就订在他三十岁生日当天,但他们会提前登记结婚,那天只是形式,做给所有人看。
“当然,麻烦事能够越快解决越好。”樊嘉士不否认,从口气就可以听出他的焦躁。
陆超群闻言沉默,虽说结婚是取得遗产的必要手段,宴客也是必要的程序,但没有必要把婚礼搞得这么盛大,尤其在他和梁萱若的婚礼只维持三年的情况之下,他的所作所为,令人费解。
这是陆超群第一次无法理解樊嘉士,似乎自从遇见梁萱若以后,他也跟着她一起陷入混乱,不像往常那般精明。陆超群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他的老板真的爱上梁萱若,只是在爱情面前,他显得低能,连自己的心都摸不清楚。
不清楚或是不愿面对,陆超群万万没想到樊嘉士在爱情方面如此胆小,这倒使他显得有些人性。
“对了,医院那边有消息吗?”樊嘉士要烦心的事情不少,陆超群也跟着忙碌。
“您指哪一家医院?”是小光还是周益强?他们分别住在不同的医院接受治疗,得先问清楚。
“一个病人已经够我烦了,现在还得管两个。”樊嘉士自嘲。“先说周益强的病情好了,他现在怎么样?”
“他目前的病情很不稳定。”陆超群迟疑答道。“自从总裁……通知他即将和梁小姐结婚以及结婚的原因以后,他的病情就每况愈下。虽然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尽力救治,但效果不彰,医院方面昨天已经有通知过来,要我们做好周益强随时会走的心理准备。”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樊嘉士虽然讨厌周益强,但还没有强烈到希望他死,他反倒希望他好好活着,对梁萱若才交代得过去。
“不要让梁小姐知道这件事。”他指示秘书。
“我不会让消息传出去。”陆超群知道这场婚礼对樊嘉士有多重要,这不单是他取得遗产的关键,也是他完全得到梁萱若的重要时刻,绝不容许任何人捣乱。
“小光呢?”樊嘉士接着问。“他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还在等骨髓。”提起小光,陆超群的表情更加犹豫。“目前还没有好消息,医院也很急。”
“医生怎么说?”樊嘉士皱眉,开始觉得好运用尽,最近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恐怕比周益强更不乐观。”陆超群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答。
樊嘉士闻言不文雅的诅咒,他已经好多年没有骂过脏话,最近却一再破例,再这么下去,过去那个总是浑身脏兮兮的野男孩,恐怕又要上身。
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樊氏集团的总裁,不能失态。
“我去医院探望小光。”樊嘉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推开皮椅就要离开办公室,自从开除老刘以后,他就经常自己开车,几乎已成为一种习惯。
“接下来的行程呢?”陆超群问。
“全部取消。”小光比较重要。
陆超群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老板越来越人性化,他不晓得这是不是一件好事?自己勉强也算是他人性化下的受惠者,以前的樊嘉士,根本不可能容忍他所犯下的错误。
陆超群的心情很复杂,正是因为樊嘉士做事英明果断、个性够冷酷无情,他才追随樊嘉士,如今他不经意显现人性化的一面,看在陆超群眼里既惊奇又惊讶,极需要时间适应。
“小光。”然而如果了解樊嘉士,会发现他其实没有改变那么多,至少对小光的关心从来没有消退过。
“樊叔叔!”不期然在病房见到熟悉的身影,小光高兴地咧开嘴,看得出他非常想念樊嘉士。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大概有一个月了。
“对不起,最近有好多事要忙,抽不出时间来医院。”看着小光苍白的病容,樊嘉士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光,他是那么盼望他能来看他。
“我知道樊叔叔是个大忙人,都不敢让护士阿姨打电话吵你。”小光点点头,一副小大人样,看在樊嘉士眼里更加心疼。
“你真懂事。”他摸摸小光的头,几乎说不出话。
“水果姐姐没和你一起来吗?我好想念她。”除了樊嘉士,小光还想见梁萱若。
“你想见她吗?”樊嘉士哑着声音问小光。
“可以吗?”小光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显示他真的很喜欢梁萱若。
“这有什么困难?”樊嘉士笑着拿出手机,打算满足小光的所有要求,当作是弥补他这么久没来医院的赔礼。
美容沙龙内,梁萱若望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发呆,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她的手已经变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白皙又光滑,怎么看都像贵妇的手。
贵妇。
这两个字像是最高明的笑话,无声嘲弄梁萱若。
她即将嫁入豪门,却没有身为新嫁娘的喜悦。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心灵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空虚,对她来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不真实,她多希望能够明早一觉醒来,所有事情都归回到未遇见樊嘉士之前,她依然在街头卖水果,阿强依然在家等她,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至少不会尝到心碎的滋味。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吐一口气,觉得自己好自私。如果所有事情真的回到原点,阿强只能在他们租的破房子里头等死,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她怎能如此残忍?
做人,好难。
她苦笑,这个时候她大衣口袋内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直接按下绿色通话键,线路那头果然传来樊嘉士的声音。
“你在哪里?”他劈头就问。
曾经,她为这低沉的声音心动不已,如今她的心情依然激动,只是理由已经大不相同。
“我正要离开美容沙龙回家,有事吗?”她看看天色,已经快接近黄昏,天开始暗下来。
“不用回去了。”樊嘉士回道。“直接叫司机载你来圣和医院,小光想见你。”
“小光?”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你见过他。”樊嘉士没什么耐心。“不要告诉我你忘了他的长相。”
她没忘,她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她是小狗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马上过去。”但她不想计较,因为有个生病的孩子正在等她,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她也会往肚子里吞。
“快点过来!”樊嘉士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切断手机,一点都不温柔。
梁萱若耸耸肩,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跟美容沙龙的人打声招呼,便坐上林肯车直奔圣和医院。
樊嘉士又帮她找了一名新的司机,这位新来的司机很客气,但她还是喜欢老刘,她可以从老刘的眼底看见同情,因为他们是同阶层的人,唯有老刘可以理解她。
梁萱若突然觉得寂寞,她的身边没有半个熟识的人,生活里只有樊嘉士。然而,当她到了圣和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小光以后,心中所有抱怨瞬间消失,比起那么小就被病痛剥夺自由的小光,自己要幸福得太多。
“水果姐姐!”小光只要能够看见梁萱若就很高兴,脸上堆满笑容。
“小光,你还好吗?”她走近病床,发现小光的脸颊比起两个月前又凹陷许多,双颊越来越瘦。
“我很好。”小光点点头,一副懂事的模样,梁萱若都不忍心看。
“我去买水果给你吃,你等我。”她怕自己会在小光的面前掉泪,只得佯装出开心的样子,看在小光眼里分不出真假,只觉得她的笑容好美。
“谢谢水果姐姐。”小光真的好喜欢梁萱若,她的笑容既灿烂又温暖,看起来好舒服。
梁萱若对小光笑一笑,随即低头夺门而出,不让小光发现她在掉眼泪。
樊嘉士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许感动的成分居多,他自己也不清楚。
“樊叔叔,我好喜欢水果姐姐,真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小光看似天真,其实相当早熟,一眼就看出樊嘉士喜欢梁萱若,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温柔的眼神,但梁萱若好像没有发觉。
“小鬼头!”樊嘉士温柔地摸摸小光的头,笑着说。“我们已经在一起,再过两个星期就要结婚。”
“结婚!”听见这个消息,小光两眼发亮。“你和水果姐姐?”
“是啊,你高兴吗?”樊嘉士问。
“高兴!”小光拼命点头。
樊嘉士再次摸小光的头,他的脸色因为兴奋而红润许多,希望他的脸色能够一直这么好。
在等待梁萱若的期间,小光又跟樊嘉士说了许多有关医生、护士的趣事,樊嘉士静静的聆听,心疼小光活动的空间只局限于医院,认真考虑该不该让小光出院,令派专人照顾,等找到合适的骨髓之后再让他回诊。
梁萱若买完水果,重新整理心情以后又回到医院。
“我回来了!”她依然是笑容满面。“我买了一些苹果和梨子,我记得小光喜欢吃苹果,对不对?”
“嗯,我喜欢吃苹果。”小光咧嘴一笑,很高兴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苹果已经削好了,你吃吧!”梁萱若请卖水果的人帮忙先将水果处理好,省得回医院还得找水果刀,麻烦。
“谢谢姐姐。”小光一直很有礼貌,真的很惹人疼。
梁萱若和樊嘉士并肩而站,看着小光一口一口地吃着苹果,好希望他的胃口一直这么好。
“姐姐,樊叔叔说你们快要结婚了,恭喜你。”小光一面吃水果,还不忘祝贺梁萱若。
“谢谢。”梁萱若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微笑。
“我要是可以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就好了,那天姐姐一定很漂亮。”小光想象梁萱若穿婚纱的模样,好想亲眼看到。
“没问题,小光。”梁萱若握住小光的手,鼓励他。“你不止可以来参加我和樊叔叔婚礼,还可以当我花童,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帅花童。”
小光看着梁萱若柔美的脸庞,心想她果然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人美心地更美。
“我也希望能当姐姐的花童。”小光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悲伤。“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和樊叔叔结婚,就算我现在就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小光,你胡说什么?”樊嘉士怒斥小光,不许他乱说话,梁萱若亦有同感。
“对啊!小光,你不要胡思乱想。”相较樊嘉士的刚硬,梁萱若的口气要柔和许多。“你一定会好起来,你还要当我的花童呢!要坚强,知道吗?”
“嗯,我会坚强。”小光点点头,梁萱若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护士小姐这时进来,说要帮小光量体温,还要喂他吃药。
樊嘉士看小光一脸倦容,想让他多休息,于是决定和梁萱若先行离开。小光笑着跟他们说再见,两人也笑着跟他挥手,一起走出医院。
“我们随便走走好吗?”
梁萱若以为樊嘉士会要司机先送她回家,他再回去公司上班,但他今天出人意表邀她一起散步。
“好。”她因为太惊讶了,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仔细想想,这还是他们关系改变之后,他第一次提出邀请。
他们就这么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两人出色的外型引起路过行人的侧目,纷纷在他们后面偷偷赞叹他们好相配,俊男美女,比电影画面还要好看。
“你对小光真的很好,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你儿子。”因为知道他有多冷酷,相较之下他对小光的耐心及温柔,每每教她大开眼界。
“因为小光总是能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他苦笑,语气有太多自嘲。
这是樊嘉士第一次在梁萱若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她虽然好奇他的童年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一想起樊嘉士只要她做一具听话的木偶,她便打消所有好奇心,将所有对他的关心,都藏在沉默的表象之下。
她安静聆听,不发一语,这原本该是最符合樊嘉士心意的举动,但他就是不爽。
“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她的表现太冷静,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不值得她关心,让他不由得火大。
“你希望我问吗?”她反问他。“你要的只是一具听话的木偶,你要我往东,我就往东,要我往西,我就往西,等我真的这么做了,你又不满意。”真的很矛盾。
樊嘉士是真的矛盾。他一方面希望梁萱若不要有太多个人意见,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像真正的妻子一样关心他、爱他,但又始终忘不了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对,我就希望你这样,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乖乖听话。”他的回答和她一样冷,这早在梁萱若的意料之中,他不可能轻易卸下面具。
“我会的。”
她越是表现温顺,樊嘉士就越不高兴。
听话的木偶?
这几个字真刺耳。
樊嘉士当下决定打道回府,脚跟一转便往回走,不散步了!梁萱若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快步跟上他的脚步,想不通他生什么闷气。
第十二章
当天晚上,夜一样深沉。
樊嘉士又被恶梦纠缠,困在梦境难以脱身。
他的额头因为作梦不断冒出细碎的汗珠,身体发烫。他最怕回到小时候,偏偏梦靥就是喜欢找他麻烦,一直抓住他面对童年。
梦中,他的脸终于不再脏污,妈妈终于不再打他,但是无端闯进他家的凶神恶煞,却带给他更大的恐惧。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王春慧因为欠地下钱庄钱,地下钱庄的人要债要到家里来,王春慧无力还债,地下钱庄的人要把她带到酒店上班抵债,王春慧不愿意,拼命挣扎。
“你这女人,欠钱不还还敢鬼吼鬼叫!”地下钱庄派来的混混,对王春慧的反抗很不满,出手就给王春慧一个巴掌。
“不要打我妈妈!”樊嘉士见母亲被欺负,扑过去要打地下钱庄的坏蛋,结果被一脚踹开。
“嘉士!”
“杂种!”地下钱庄的人连声诅咒,还想踹樊嘉士几下。
“把她带走!”
“不要带走我妈妈!”樊嘉士抱住坏蛋的大腿,不让他带走妈妈。
“死杂种,给我放手!”地下钱庄的混混甩不掉樊嘉士,干脆用拳手打他的头——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樊嘉士转头望向门口那个说话的男人,他因为背光,樊嘉士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个男人高大得就像一座山,带给所有人极大的压迫感,连地下钱庄的人都不敢再呛声。
然后他妈妈的反应也很奇怪,她先是楞了一下,最后才认出那个男人。
“樊清凯!”
樊嘉士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只看见那个叫做樊清凯的男人离开门口,朝他们慢慢走近,他的长相也越来越清晰。
樊清凯第一时间不是走向王春慧,而是直接走到樊嘉士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樊嘉士。
他像在评估一件物品,将樊嘉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樊嘉士的脸。
无庸置疑,这孩子是他的,连做亲子鉴定的手续都可以省略,他和自己小时候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说是翻版都不为过。
确认樊嘉士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以后,樊清凯面向王春慧,冷冷地问道:“他是我儿子吧?”叫嘉士。
多年不见,樊清凯依然傲慢,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对,那又怎么样?”王春慧的声音满是怨恨,想不透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要他回樊家。”樊清凯断然说道。
“你要他认祖归宗?”王春慧笑出声,觉得他的提议很好笑。“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管我们母子,现在突然出现,开口就要把孩子带回去?少作梦!快滚,休想我会答应!”
王春慧话说得再难听,樊清凯也不会生气,为什么呢?因为情况对他太有利,不怕她不点头答应。
“看样子你惹上麻烦了。”他转过身去瞄了地下钱庄的混混几眼,冷酷地笑道。
王春慧胀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谁教她运气不好,最落魄的时候被他逮到。
“我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下大半辈子不愁吃穿,只要你愿意把孩子让给我,日子就可以不必再过得那么辛苦。”樊清凯提出条件。
“你要我卖儿子?”王春慧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无情。
“这是我开出来的条件,答不答应随便你。”樊清凯的口气冷得像冰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上法庭,由法官判定监护权,但是我建议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因为你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王春慧非常清楚,樊清凯正在威胁她。以樊家的势力,要影响亲子判决十分容易,况且他只要宣称不知道嘉士的存在,就可以轻松取得法官的信任,做出对她不利的判决。
“你最好考虑清楚。”樊清凯是个冷酷的男人,为了樊氏集团未来的发展,他可以不择手段,就算是威胁孩子的母亲也不在乎。
王春慧内心陷入挣扎,一来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二来她必须立刻还地下钱庄钱,否则会被强押到酒店赚钱抵债,到时候别说照顾樊嘉士,恐怕连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我不知道你们是演哪一出戏,总之快还钱!”地下钱庄的混混决定他们已经看够,要嘛还钱,要嘛把人押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眼看着地下钱庄的小混混又要动手动脚,王春慧狠下心大吼。
“我把孩子让给你就是!”她自己日子不好过就罢了,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吃苦,到底他身上流着樊家的血,本来就该认祖归宗。
“很好。”樊清凯一点也不意外王春慧会作出这个决定,事实摆在眼前,人都是自私的,凡事以自己为优先。
王春慧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跟樊清凯上床,意外怀了他的孩子,还坚持生下孩子,今日才要受这么多磨难和羞辱。
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樊嘉士,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父亲,只觉得他跟自己长得很像,对樊清凯好奇不已。
樊清凯帮王春慧还清了欠地下钱庄的二十万,对他来说一个晚上就可以挥霍殆尽的小钱,却是逼王春慧不得不把她辛苦养了六年的儿子交给他的救命钱,两人的差距何止千里。
地下钱庄的混混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樊清凯帮王春慧还钱,高高兴兴拿着钱走了。
解决完了地下钱庄,樊清凯接下来解决樊嘉士的收养问题,他要樊嘉士跟王春慧断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千万支票,拿去。”樊清凯的作风向来明快,下一秒钟已经把支票开好,递给王春慧。
“拿着这一千万离开台北,从此以后不准跟嘉士见面,也别想找任何借口探望他。”他冷漠地把支票塞进王春慧手里,好似这个曾经跟他春风一度的女人,比陌生人还不如。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王春慧茫然地看着支票,眼泪几乎流尽。“嘉士是我的儿子,我也会想他,你不能不让我们见面!”
“错!”樊清凯可不这么认为。“嘉士不再是你儿子,你已经把他卖给我,从此以后,他跟你没有任何瓜葛,你也别想缠着嘉士!”
话毕,樊清凯转向樊嘉士,牵住他的手就要带他离开王春慧。
樊嘉士还在好奇樊清凯为什么跟自己长得那么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樊清凯就强行把他带走,他在惊慌之余,只能向母亲求救。
“妈妈!”他才六岁,不明白这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为什么把他带走,他母亲又为什么哭泣?
“等一等,让我跟嘉士道别!”王春慧拉住樊清凯的手哀求他通融,被他无情甩开。
“不需要!”樊清凯冷冷拒绝。“嘉士,我们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樊嘉士拼命挣脱樊清凯的手,樊清凯不耐烦地回道。
“我是你爸爸。”
爸爸?这个人是他的爸爸?这一定是骗人的。
“妈妈!”樊嘉士才不想要什么爸爸,他只要妈妈,虽然她经常打他。
“嘉士!”王春慧手里紧抓着一千万支票,心被撕为两半,一半想留住樊嘉士,一半想让他回到樊家,如果他再继续跟着她,母子早晚都要饿死。
“妈妈!”
“呜……”
“不要再喊了。”樊清凯受够了这种可笑的离别场面,干脆把话挑明。“你妈妈已经把你卖给我了,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妈妈。”
妈妈把他卖给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完全听不懂。
“妈妈!”樊嘉士不管樊清凯说什么,就是要找王春慧。
“闭嘴。”樊清凯索性用手把樊嘉士的嘴巴捂住,顺手捞起他的身子,将他抱走。
“嘉士!呜……”
樊嘉士的嘴巴被他父亲堵住喊不出声音,但他仍在心里拼命哭喊——
妈妈!妈妈!
他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梦魔也镇不住他,放任他顺利突破梦境。
“妈妈!”樊嘉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这回他又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梁萱若早他一步醒来,只是她还来不及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就已经清醒。
樊嘉士转头茫然地看着梁萱若,似乎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你又作恶梦了。”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猜想他的梦境到底有多可怕,为何脸色一次比一次还要差劲。
樊嘉士尴尬地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想谈谈吗?”梁萱若不忍心他被梦魔折磨,伸手想帮他,却只换来樊嘉士嘲弄的眼神。
“谈什么?”他反问她。“谈我有多害怕?”
他的拒绝是如此直接而明显,毫不保留的表达,毫不保留的伤人。
“我忘了,你需要的是安静。”她掀开棉被就要下床,不想打扰他。
“你又想到哪里去?”他眯眼打量她的动作,很不高兴。
“回我的房间。”她平静回道。“我发现我越是睡在你身边,你越容易作恶梦,我想让你单独睡应该会好一些。”
这不是什么太新鲜的发现,正因他容易因为作恶梦而失态,樊嘉士才不喜欢睡着的时候旁边有人。不过她倒是说对了一点,自从他们同床以后,他作恶梦的次数增加,而且经常梦见童年时期。
由于樊嘉士没阻止她,梁萱若就当作是默许,默默下床拿起睡袍披上,走出樊嘉士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梁萱若一直在想樊嘉士。从他的梦呓,和昨天去探望小光时无意间泄露的口风判断,他作的梦几乎都跟童年有关。
他的童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梁萱若纳闷。
他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才会造就出他这般傲慢自大的性格。可他布满额头的汗珠,又暗示事实可能不是这么一回事。刚刚他在睡梦中一直摇头、一直在冒汗,虽然没有喊出声,但从他的嘴型判断,他好像在喊妈妈——妈妈?
说起来,她到樊家也快两个月,还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他什么事都不告诉她,她也不好意思问。她看连续剧,像她这类平凡的女孩想嫁入豪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父母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要经历过许多风波,还不见得能够嫁进豪门,可她却很简单,樊嘉士似乎什么事都自己作决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可。
樊嘉士是个谜,而且她怀疑自己能有解开的一天,他太难懂了。
她接着想起,樊嘉士根本不给她任何解谜的机会,对他来说,她只是一颗棋子,甚至是一具木偶,她只要乖乖听话就够了。
梁萱若摇摇头苦笑,决定上床睡觉,不再想这些烦人的问题。她刚拉开被子,房间的门被“砰”一声打开,樊嘉士高大的身影占满整个房门,一贯教人喘不过气。
她惊讶地看着樊嘉士朝她走来,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太一样,好像刚刚经历过一番挣扎,带着难言的尴尬。
“你怎么还没睡?”她已经没在他身边,照理说应该会比较好睡……
樊嘉士凝视她柔美的脸庞好一会儿,大大的吐口气承认。
“我一个人睡不着。”他也以为没有她会比较好睡,结果……
梁萱若的小嘴微张,尚无法消化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拦腰抱起她,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许久之后,他们再一次入睡,樊嘉士又被梦魔拖入梦境,回到他童年被欺负的时候。
那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国小生,仗着他们个头高,围住才六岁的他,要他把钱拿出来。
他很害怕,因为他身上一块钱都没有,一定会挨打。
那些坏小孩一听见他没有钱,果然就抡起拳头作势揍他。
樊嘉士用双手保护自己的头,就在事情变糟之前,奇迹发生了!有位长相灵秀绝美,宛如天使降临的大姐姐挺身保护他,并为他赶走那些欺负他的坏小孩。
“别怕,我在你身边。”
她轻柔的嗓音,是天底下最清凉的甘泉,抚慰他的心灵。
樊嘉士很快镇定下来,不再害怕。
梦中的樊嘉士紧紧抱着梁萱若的化身,梦外的樊嘉士同样也是紧拥梁萱若,企图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梦里梦外,她都是他的天使,只有在她的怀中,他才睡得安稳。
樊嘉士的呼吸渐渐平稳,童年的一切纷扰,在梁萱若如海洋般宽阔的慈爱中逐渐平息,终至完全消失。
清晨,天还灰蒙一片。
樊嘉士和梁萱若尚在睡梦中,便接到陆超群的紧急来电。
“总裁,医院刚刚通知我,小光的病情从凌晨开始快速恶化,现在正在急救,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请我们快点过去!”
陆超群带来最坏的消息,樊嘉士第一时间愣住,而后随即反应过来。
“我立刻赶到医院!”樊嘉士切断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慌张的举动吵醒身边的梁萱若。
“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小光病情恶化,我得马上赶去医院!”樊嘉士跳下床,冲到衣橱前打开橱门,随手拿了一件polo衫、皮夹克以及牛仔裤,开始准备着装。
“我跟你一起去。”她也下床冲回房间换衣服,樊嘉士懒得拦她,这个时候身边有人也是好的。
他们以最坏速度赶去医院,小光已经进行急救好几个钟头,在他们抵达医院之前就已经宣告急救无效。
樊嘉士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甚至连奇小光最后一面都没书有见到,小光就离开人世,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允许。
樊嘉士感觉前所未有的茫然,梁萱若看他的表情,心里很不舍,也跟他一样想哭。
她虽然只跟小光见过两次面,却已经深深爱上那个早熟可爱的男孩,他跟他相处那么久,一定更不舍、更难以割舍,对小光的爱更深。
“对不起,樊先生,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是……”分配到看顾小光病房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