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这个营长,到师部开会,能和团长们平起平坐,也算是升职了。他刚参加革命那时,爹妈亲人都被国民党杀死了,就剩下一个很小的弟弟,现在革命成功了,老苏当了书记,他理应照顾亲弟弟。农场刚成立,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样小苏就进了农场吃了国家粮。关键的问题是,小苏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上了巧巧。小苏比巧巧大四五岁,小苏还是个光棍,小苏看上了巧巧,可他不会写情信,嘴巴又木讷,也不敢一个人约见巧巧。有一天小苏腼腆地跟老苏说:
“哥,你说巧巧好吗?”
老苏反应快,立刻明白了,问道:“是不是看上巧巧了?”
小苏不敢看哥嫂,点头表示自己看上了巧巧。
“好啊,看上你就去追她啊,巧巧要同意,哥给你主持大婚,摆二十几张桌,不,请全厂的人,喝你的喜酒。”
“哥,俺怕巧巧不同意。”
“你怕个球啊,你跟她说没有?”
“还没有呢。”
“没有你就说啊。你不说咋知道她不同意?她要不同意,我再做她的思想工作。现在新社会,讲的是恋爱自由,你没结过婚,巧巧也没有,你可以大胆追巧巧,这是你的权利。”
小苏和老苏虽然是兄弟,却不是一个脾气的人,性格也不同。小苏胆小,就会单相思,不会行动。老苏做事豪爽,干脆利索。小苏不敢找巧巧,把自己爱巧巧的话亲自说给巧巧听。小苏一天不约巧巧恋爱,老苏就不能找巧巧谈说,要这样,别人会在背后说他以权谋私,或者说欺负老百姓。小苏要说了,老苏去做巧巧的思想工作也就名正言顺了。老苏说,这前后秩序不能乱。让老苏没想到的是,巧巧的“绯闻”特别多,厂里的男人都津津乐道巧巧的人和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厂里也有好多个漂亮的姑娘,唯独巧巧的闲话多。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确实会影响职工的革命性和生产积极性,于是老苏也同意了老汪的提议,开党委会讨论巧巧的个人思想作风问题。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老苏听老汪和老莫说话,还以为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是他们之间不和,没想到往深层想,就想到自己,这是个阴谋呢。于是老苏不同意老汪刚才的发言。老汪在没证没据只是捕风捉影的情况下,就要求党委开除巧巧,要真的这么做了,但后来事实证明没那回事,是建材厂党委冤枉了巧巧,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切罪名、责任全都是他这个书记的。老汪不愧是个搞政治的人,很有政治头脑,表面上是说巧巧的事,进一步是跟老莫对事情的看法有分歧,可再深一步想,就搭上了自己,老汪这是一箭双雕啊。老汪啊老汪,你这是杀人不见血啊,想设下陷阱搞垮自己他好当书记。他这时才知道什么是兵不血刃,和平年代,也有残酷的战争,这战争是内部战争,比起同国民党真枪真炮要凶险多了,一不小心,自己莫名其妙下台被打成反革命,甚至还会丢了性命。
青春之梦【11】
于是老苏定下调子:“这事我们要慎重,不能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就随便处理一个同志,特别是一个女同志。这事由办公室主任来负责调查,如果是事实,我们再向场部汇报,看场部的意见。”
老汪一听就不出声了,心道不得不佩服老苏高明啊,毕竟是书记,棋高一着,把他的计划全打退了。
建材厂办公室主任老梁是个文盲,心里没这么多诡计。他能够当上干部,全仗着他那一把眼泪。他原是海南东方县黎族一个苦大仇深的农奴,海南解放后,他也得到了翻身做上了主人,到了天涯农场建材厂工作,当上班长,车间主任,直到厂办公室主任。每次厂里或者农场其它单位需要忆苦思甜,就会请老梁上台演说控诉那万恶的旧社会。老梁在台上,声嘶力竭后汪汪大哭,台下的听众见他伤心哭泣也跟着流泪。后来厂里的工人们在背后私下评价老梁,不服老梁那样的人也当干部。有人说人家老梁苦大仇深出身,祖宗八代都是农奴,应该当干部。听的人“呸”地吐了口唾沫到地上,不服气地说,农场的职工,谁不是苦大仇深的,别说八代,就是十代二十代到了孔老二那个时代,谁的祖宗不是农奴?不是农奴就是帝王将相了,还用的着来海南岛农场受苦?关键的是老梁会哭,知道吗,老梁那一把泪,感天动地感动了上级领导。别人说,那你也哭吗也流泪吗,不也就当上干部,坐办公室不用到车间干活了。可是你也别说,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汪汪大哭,不是假哭,是真的伤心地哭,一般人哭不出来,看着台下这么多人,吓都吓破了胆,还哭啥。老梁能在台上哭,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坐办公室的,这都是命啊。当干部,不是凭本事,是要有那个当干部的命。这才是让人心服口服的真正原因。
那一日,老梁接到苏书记交代的任务,在巧巧没上班的一个下午,去了巧巧的宿舍。巧巧正睡在床上,听见有人敲门刚要爬起来,就见老梁走了进来,急忙用被单盖住身子。那时正是夏天,天气热得很,巧巧穿着短内衣内裤睡觉,不知道同宿舍的上班去了没把门关死,老梁敲了一下门见里面没反应,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他也没想这么多,于是走了进去。老梁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了巧巧雪白的大腿和若隐若现的ru房,怦然心惊肉跳,人像傻了一样一时没了反应,这是事后他在心里说的,是巧巧有意这么做的,这是巧巧在有意腐蚀革命干部的眼睛啊。不过这事没传出去,巧巧没说,老梁也没说,他是不敢说,巧巧是不好意思说。巧巧上下半夜班,睡到下午三点多也差不多要醒了,刚听见有人敲门就看见老梁走了进来。巧巧惊慌失措,拉上被单盖着身子,回过头说:
“梁主任,你,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脸啊!”
老梁被巧巧这么一呵斥,如五雷轰顶,立刻清醒过来,吓得浑身哆嗦,脸色一下子就像关公的脸,红红的,耳朵都发热了。老梁慌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快点……穿上……衣服。”眼睛看着门外有没有人。还好,此时门外静悄悄的,连狗的影子都不见,那有什么人影。老梁倒吸了一口气。
巧巧见老梁被吓成那样,心里觉得好笑,穿了衣裤,坐在床沿上,两只光脚丫随着腿摇摆着,对老梁说:
“梁主任,好了,你别怕,我又不是什么老虎,要把你吃了。”
“你比老虎还可怕。衣服穿好没有?”
“早就说穿好了,你没听见吗?”
老梁转过身来,“你这么做就不对了,我要批评你了。”
“啥不对?我犯了什么错误?”巧巧不服气。
“你睡觉有问题,露得太多了,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破坏社会主义风气。这就是你的错误。巧巧,我现在批评你,你要虚心接受,要不然,你就无药可救了。”
“梁主任,你扯得太远了吧。我睡觉,关别人什么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脱光了裤子睡,谁也管不着。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
“哦。是这样,听说你谈恋爱了?”
老梁来的时候想好了,该怎么问巧巧的“绯闻”,直接问不好,巧巧也不会承认,想来想去,只有从关心她的婚姻说起,看巧巧怎么回答。巧巧听了老梁的话,问道:
“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是领导问你,你不能骗领导啊,你骗领导,就是欺骗党和人民,就是欺骗毛主席党中央。”
巧巧不懂了,梁主任来找她问话,问得莫名其妙,她谈恋爱没谈恋爱,关党和人民什么事?关毛主席党中央什么事?她不知道她一个老百姓牵上这么多人,还有领导的。领导说话,一开口,就是毛主席党中央的,这是水平问题啊,老梁当了干部,也学会了说大话。巧巧说我没欺骗领导,也没欺骗党中央毛主席,我保证没谈恋爱。老梁还不信,也不是不信,是不放心,说:
“你没谈恋爱就好,你年龄还小,不能随便谈恋爱,不到年龄坚决不谈恋爱。”
“梁主任,我已到了年龄,可以谈恋爱了。”
“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晚婚。还有,我问你,你没谈恋爱,有没有跟其他的男同志来往?”他怕巧巧听不明白,又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和其他的男人有没有暗中来往?”
这一问,巧巧发火了,我谈恋爱你们要管,不许我谈,你们是我的爹妈啊。我没谈恋爱,你们又说我跟其他男人暗中来往,这不是在欺负人侮辱人吗?我一个姑娘家的,被你们说成暗中和男人来往,是什么意思?说好听的,那是我的作风有问题;不好听的,说我是破鞋。巧巧想到自己受到委屈,就想哭,眼睛红红的。她想农场的人怎么这么会欺负人啊。她说:
“梁主任,你走,我不跟你说了。”
老梁神情庄重严肃地说:“王巧巧同志,我是代表厂党委来和你谈话的。这说明厂党委对你十分重视,让我来跟你谈话,你应该感到高兴和光荣。”
“我个人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是公家人,个人的事就是组织上的事。你不能无组织无纪律!”
“你出去,不出去我喊人了。”
“王巧巧同志,你不能这样做……”
老梁看见巧巧跳下床铺,知道和巧巧谈崩了,只好摆着手说你别过来,我走就是了。他害怕年轻貌美的姑娘黏到他的身子,那样他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回到办公室,如实向苏书记汇报了他和巧巧的谈话。他不知道苏书记是什么意思。老苏只重视一个答案,那就是巧巧没谈恋爱就好。巧巧没谈恋爱,说明小苏就有希望。老苏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跟老婆说:
“我看巧巧行,你晚上找个时间去和巧巧谈谈,看她的意思。”
“要不要和她姐夫先打个招呼?”
“不用。这事关键是巧巧,巧巧要同意了,她姐和她姐夫还能不同意?你放心去吧,没事的,你就直截问她想不想嫁给我们家小苏就可以了。”
青春之梦【12】
老苏老婆这才不出声。心道要是别人让她去做媒,还好说,可她小叔那人,她看都看不上眼,这样的男人,白活了。都什么年代的人了,老大的男人,还不懂去找女人,比太监还太监。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自己老公的弟弟,这个差还是要领的,于是她去跟巧巧谈。
巧巧一听说是小苏想娶自己做老婆,就一口就回绝了老苏老婆。老苏老婆说:
“我家小叔有什么不好?巧巧,你想想,你要真的答应了,前途不可限量。”
“嫂子,多谢你费心了。我是不配和苏同志恋爱,厂办公室梁主任前两天还对我说,巧巧同志,你要响应党的号召,不能早谈恋爱早结婚。我应该响应党的号召,晚婚才好。嫂子,你说是吗?”
老苏老婆气得没话说,回到家里大骂巧巧是个马蚤货,要老苏找机会修理修理巧巧这个马蚤货。老苏不想这么做,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要为弟弟着想,弟弟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不能就这么样放弃了。于是决定去找巧巧的姐夫老洪,让老洪和巧珍做做巧巧的思想工作。
海生在屋里听见苏书记和父母谈巧巧的事,原来苏书记是来做媒的,海生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巧巧,问道:
“姨,你喜欢苏小强吗?”
“不喜欢。”
“那怎么办?”
“我不喜欢他,还能怎么办。”巧巧笑了,“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巧姨也不是傻瓜,你爸妈要跟你姨说起这件事,我不答应就是了。”
“苏小强他哥当书记耶,是他和我爸妈做主,要你嫁给苏小强的,你不答应,你不怕苏书记啊?”
巧巧十分惊讶,似乎看不懂眼前的外甥。苏小强他哥当书记,我就怕他了?巧巧不相信苏书记敢把她打成反革命抓来批斗,都什么年代了。她家是贫下中农,在往上几代,也还是受苦受难的大众,在工厂,她不怕别人说她是反革命,她没做过反革命的事情和说过反革命的言论。姐夫劝她考虑,巧巧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我跟他没话说。巧珍支持妹妹,没话说的人能嫁吗,嫁老公最基本的是要嫁给能说的上话的人,人长得漂亮不漂亮还是其次。老洪说,我和你没话说,不也睡到一起,生了三个儿子?巧珍说,不一样,我跟你没话说,不能让我妹妹和我一样苦!老洪有点生气,说,好,你妹妹的事,我不管了,想嫁谁就嫁谁去吧。
巧巧和小苏的事,就这样没动静了。
到了这一年中秋过后的一个傍晚,庄丽萍来约巧巧一起去三分场看电影。庄丽萍是汕头知青,这个学期从车间调到厂小学教书。巧巧问还有谁去,庄丽萍说方志文和麦跃笙都去。
“你到底去不去?说话呀。”庄丽萍盯着巧巧问。她见巧巧不说,急道:“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别人说你的闲话,是不是?你怕什么,我们一起去,就是去谈恋爱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都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们有谈恋爱的自由。你说呢?”
巧巧脸上发热起来,庄丽萍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嘻嘻笑道:
“这么害羞,要当老姑婆嘞。”
“你才当老姑婆。”巧巧用拳头捶打庄丽萍的肩膀,庄丽萍急忙躲开。
“你们还闹什么呢?”忽然一个男人在门外喊道,“你们两个到底去不去看电影?天都要黑了。”
巧巧一看门外站着的是方志文,如蚊子小声地对庄丽萍说:
“走吧,去看电影。”
庄丽萍笑了,神秘地说:
“一物降一物,有人制得了你。”
巧巧平时和汕头知青就好,她老家就属潮汕地区,和汕头知青也算是一个地方的人了,来到天涯海角,就有老乡一样的感情。四个人一起离开了建材厂,到三分场部去看电影。三分场部在羊背山的东北面距离羊背山四公里远的地方。这天傍晚,两男两女走小路,绕过羊背山,到了大山背后,才上了大路。厂里有人传闻巧巧跟方志文谈恋爱,其实他们俩没谈过恋爱。巧巧心里真的盼望方志文能够给她写封情信,或者约她一个人出去到山脚下谈恋爱。方志文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比较瘦,却很精神,穿着打扮干净,出门总是要把头发梳得光亮整齐,皮鞋擦得程亮。他的性格像个猴子,喜欢蹦蹦跳跳的。他对巧巧,颇有好感。他的家在汕头市,他读高中的时候,跟过一个女同学谈过恋爱,后来他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了海南农场,女同学生病没来,两人就分手了。他到了农场后,分到了建材厂化验室工作。父母经常来信警告他不要在海南农场谈恋爱,如果谈恋爱成了家以后就一生都在海南回不来了。方志文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想爱情是自然的事情,两人接触多了,相互了解,有了感情基础,才可能恋爱,才可能成家。因此,他也希望有机会多接触巧巧,看看和巧巧有没有缘分。庄丽萍和麦跃笙是一对,他们想帮助方志文,他们都知道方志文和巧巧有那么一点意思,只不过那点意思还不是明确,双方都没有公开表白,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没意思。于是庄丽萍有意拉巧巧和方志文一起去看电影,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时有一辆解放牌卡车从后面过来,小方说,我们坐车去好不好?麦跃笙说车不肯停下来,方志文说跟你打赌,车不停我就爬上去,让司机停下车来。巧巧说,算了,爬车危险,不要去爬了。方志文对巧巧笑了笑,说没事,这车速度也不快,就是像火车一样快的速度,我也爬得上去。他就是想在巧巧面前逞能一下。说着话,汽车就要到他们跟前了,他们几个人一边挥手,一边喊停车,快停车。可是汽车没有停下来,从他们身边呼哧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方志文一跃,双手抓住栏杆,身子早已像橡胶皮一样稳稳地贴在了车厢外。他从容地翻身上了车厢,走到驾驶室后面,用拳头敲打驾驶室上面的铁皮,大声喊道:“师傅,停车,停一下车。”他越是这样喊,司机越是害怕,不知道车厢上是什么人,哪里敢停下车来,还加大油门,让汽车跑得更快。汽车在前面三叉路口转弯朝二分场去,方志文一看汽车不是去三分场的,而是向南去二分场的,知道方向错了,要马上下车。他仗着艺高人胆大,从奔驰的车上跳了下来。他跳下来的时候,人随着车还在运动着,脚跟落地,哪里站得稳,人向后空翻,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公路地上有许多石子,石子嵌入了他的脑袋。
青春之梦【13】
巧巧、庄丽萍、麦跃笙正惊叹方志文的胆量,看见他从车上跳下来,就像欣赏体操运动员跳空翻轻飘飘的做了一个优美的动作一样,然而见他躺在公路上,好久没起来,三人心里才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麦跃笙忽然说志文可能出事了,巧巧听了麦跃笙的话,心里一惊,突然大声喊道:“方志文。”不顾一切跑上前去。庄丽萍、麦跃笙也跟着快速跑上前去看老乡。
巧巧被眼前的方志文吓了一跳。方志文满头鲜血,已经不省人事。他们撕下方志文身上白色的衬衣做条子,给他包扎脑袋,还有擦伤的手脚。巧巧看着昏迷不醒的方志文,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庄丽萍说哭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想办法救他。巧巧说怎么救啊?她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赶快送到医院去,可是怎么样才能把方志文送到医院呢,医院离出事点五六公里远。她看着麦跃笙,眼里充满着期待。他是男人,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人,遇到大事,只有靠男人了,男人是顶天柱,撑着天空不让它塌下来。这时巧巧的天空要塌了。她在心里喊道,不能啊,志文,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好日子要过,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啊。她想的很多,但这时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想了。
麦跃笙毫不犹豫地说,快,我背他,我背他去医院。麦跃笙蹲了下去,弯着腰,巧巧和庄丽萍扶起方志文上了麦跃笙的背。麦跃笙迈开脚步,两个女青年在后面一左一右用手扶着方志文。走了将近一公里,没有汽车,也没有手扶拖拉机来往,就连骑单车的过路人都没有。麦跃笙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实在背不动了,终于停止了脚步。
“笙哥,我来吧”巧巧说。
“手扶拖拉机来了。”庄丽萍高兴地喊道,“志文有救了。”
巧巧回头一看,是一辆手扶拖拉机朝他们开来。巧巧立刻站到路中央,挥着手喊道:“停车,停车,救人啊。”
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到了巧巧跟前停了下来,司机问明是怎么一回事,走下车上前看了方志文后,摇摇头不肯拉人。麦跃笙说我给钱,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肯拉我的老乡去医院。巧巧又在一旁恳求,司机叹了一口气,最后收了一百块钱答应送到医院。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人早已死了。
巧巧的感情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样,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虽然这个人还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她毕竟在心里想过他,他是她第一个想托付终身的男人。他离开的那么突然,一个多钟头前,他们还在一起,谈谈笑笑,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期待,如今却天各一方。人生啊,实在不可捉摸,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方志文是这样的归宿。
当天晚上,医院就打电话把方志文死了的消息传回到建材厂。苏书记知道后立刻派了老汪和厂保卫科长带着几个人一起去场部医院,老汪和保卫科长等人在太平房里看了死者后,觉得事情重大,便向农场保卫科长汇报了死人情况,保卫科长说先把嫌疑人带到农场保卫科关起来,等候调查。于是老汪把王巧巧、庄丽萍、麦跃笙带到农场保卫科,他们三人被关进保卫科的一间小屋里。
他们三人不明不白成了杀人嫌疑犯,被关了起来。他们感到冤枉,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接收组织的调查。巧巧和庄丽萍都感到害怕。监狱般的屋子,不用想外面的铁门一定锁着,窗户焊上了很粗的钢筋。屋里看不见月亮,隔壁的犯人每隔几个时辰就在喊叫骂道,你奶奶的,老子出来,要了你们全家的命,把老子放出来!放我出去!喊叫声撕人心魄,让人感到是催命鬼来了一样。两个女人紧紧搂在一起,麦跃笙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三人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他们没有睡意,一点都没有。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
死了人,死了一个年轻的知青,不是病死也不是因公殉职,就因为要看一场电影,爬上车,跳车,就摔死了,事情好像很简单,可是保卫部门领导的头脑没有这么简单。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果的。他们在想是不是有人鼓动方志文去爬车,方志文受到别人的鼓动,就真的爬车了,就摔死了。如果真有人这样鼓动小方爬车,那就是一场阴谋,就是在谋杀自己的同胞。三人之中,巧巧和麦跃笙嫌疑最大。巧巧是方志文的梦中情人,麦跃笙移情别恋,是否也看上了巧巧,而庄丽萍恨不得方志文死去,才可以保住她的爱情。三个人都掉进了保卫科的推理陷阱。保卫科提审员说什么,就要他们点头回答什么,他们期望早日能够离开保卫科回到厂里,也极力配合保卫科提审员,但他们都否认自己谋杀方志文。麦跃笙第一个受审,手臂被烟头烫,被吊起来皮带抽打,他一直不承认自己害了老乡。三人之中,巧巧是最冤的。她和方志文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谈过恋爱,没写过一封情信,就因为传言她跟方志文恋爱,方志文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的时候她又在现场,她就有说不清的关系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好好交代吧,王巧巧,你是怎么害死方志文的?”
“没有,我没有害死方志文。”
“你不要狡辩了。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承认的。快点承认吧,免受皮肉之苦。我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黄花闺女,没想到心肠像蛇一样毒,真没想到啊。”
“我是冤枉的,同志,我怎么可能害方志文呢?”巧巧说着伤心地哭泣起来了。
“不要装冤枉了,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上刑。”
他们把巧巧绑在老虎凳上,在她的小腿上赛进砖头,巧巧的泪水不再流了,她感到腿就要断了,疼痛往心里钻,头上冒出了汗珠。那些人经常对犯人进行各种刑罚,对受刑人的各种痛苦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这时农场邓副场长和保卫科长走进来,保卫科长对科人员说,把她放了。
青春之梦【14】
巧巧走出保卫科的时候,她有些不适应。外面的阳光很强烈,她感到眩晕,她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她看见了庄丽萍和麦跃笙向她走来。麦跃笙的衬衣沾着血迹,他的右手腕缠着白色的纱布,像是受伤了。庄丽萍好些,没受到刑罚就出来了。大家走到了一起,一句话都没有说。
来接他们的有苏书记、老洪、还有几个知青。
苏书记说,走吧,回厂里去吧。他们上了车。
巧巧、庄丽萍、麦跃笙在车上一直想,农场保卫科怎么会放了他们。看保卫科提审人员,他们把他们三人当成了杀人犯一样,他们怎么会放他们呢。巧巧回到姐夫家里,问姐和姐夫是怎么一回事。
巧珍说:“都是你姐夫去求人家的。给人家送了一点礼,这事你不能跟别人乱说啊。”
巧巧说:“不会,我不会乱说的。”
老洪接着说:“你姐让我去找苏书记。我跟苏书记说,你们三个年轻人,不可能杀害方志文,和方志文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没有谋杀方志文的动机,一定是有人想陷害你们,想置你们于死地。这是一起冤案啊,苏书记,你一定要为民做主,到场部去,向保卫科说明情况。苏书记答应了我,一定要救出你们来,跑了好多次场部,找场长、保卫科科长。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是你们谋杀方志文的。迫于压力,他们才把你们放了。”
这件事,在巧巧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方志文已经安葬在八宝山,几个汕头知青去给他烧香烧纸钱,问巧巧要不要去,巧巧心里想去,但又不敢去,后来还是没去。事情虽然就这样过去了,但在巧巧心里,还没有过去。想到那一个晚上,还有在农场保卫科里,她就害怕,难过。她的心灵受到的创伤,只能用漫长的时间去慢慢疗养。
厂里的老乡都拿十个八个鸡蛋送给巧巧吃,让她返运。巧巧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便把所有的鸡蛋拿到姐姐家。巧珍煮好一对鸡蛋给妹妹吃,说吃下鸡蛋就能返运,去掉霉运。老洪对巧巧说,你们三人要到苏书记家感谢苏书记,喝水不忘水源头,没苏书记帮忙,你们还在保卫科监狱里呢。于是,巧巧约了庄丽萍、麦跃笙,买了水果糖、饼干,晚上三人一起去苏书记家里。
厂长书记们的家属房在厂的东边,屋前平坦,像篮球场,后面有独立的厨房,比起职工家属的住房,那是最先进的房子,有客厅有三卧室。三人见到苏书记,苏书记老婆要沏茶,麦跃笙忙说,吴阿姨,不用沏茶了,我们和书记说几句话就走。他们当着苏书记的面感谢他救命之恩。老苏说,都是一个厂的,何况我又是你们的领导,不救你们救谁,别说这么多废话了。三人点头说是,便要离开。老苏对巧巧说,你坐多一会,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一个人说。
巧巧只好留了下来。她心里想,苏书记是不是要和她谈婚姻的事情,她知道上一次她拒绝了老苏老婆要介绍小苏给她做老婆的事,这一次,要是老苏亲自开口,她该怎么办才好?
老苏老婆倒了一杯白开水,端到巧巧跟前放下,笑说:
“巧巧,我们家老苏想跟你说的事,想你心里也明白。只要你肯答应,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你的。”
老苏见老婆点明了今晚留下巧巧说话的主题,于是趁机加把火:
“巧巧,你吴阿姨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其实,我弟弟小苏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文化不高,但人老实,优点很多。女人吗,成家过日子,关键的是找个会体贴老婆的人,会听老婆话的人。我们都是过来人,再漂亮的人也当不了饭吃。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我敢向你打包票,小苏对你一定会很好的。他要敢不听你的话,哪怕对你说话大声一点,你告诉我,我剥了他的皮,替你出气。”
巧巧脸色微红,心扑扑直跳,她害怕当官的,她从来就没有跟厂长书记以上的官打过交道。
老苏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巧巧忽然站起来,鼓起勇气,说:
“苏书记,这事不用考虑了,谢谢你关心我。请你别为了我,耽误了小苏同志的前程。”
巧巧说完不等老苏跟他老婆说话,就急忙逃离老苏家。
老苏老婆气得拿起巧巧喝的那杯开水,走到门口,一泼,指着巧巧的背影骂道:
“马蚤货,是我们瞧得起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七仙女啊!看你命有多好,红颜祸水,说不定哪一天不得好死!”
没半个月后,巧巧被调到矿石车间上班去了。矿石车间是专门开采石灰岩石头的车间,男性多,女的少。男的爬到山顶上打眼放炮,把石头炸开,再撬动松动的石头,让石头滚到山脚下,然后用大铁锤捶打石头,把石头打成一块块像安全帽一样大小的石块。一人每天完成三立方石头,有力气的很容易完成。女的主要是配合男的,把地上的碎石片和泥沙打扫干净。对巧巧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来说,被调离水泥车间,到矿石车间,其实是下放,就像wen中的大干部下放到劳改场,或者像清朝把犯人流放到边远的新疆去一样。巧巧心里明白,这事跟那天晚上她没有答应老苏的要求有关,这样的事巧巧只能烂在心里,吃亏了还不能说。
巧巧内心很苦,总想快点找到一个可以倾吐内心苦水的男人。
这个人在哪里?
老曹也有个二十四岁的弟弟小曹,在三分场珠碧江边上的一个连队割橡胶。老曹调到建材厂后,小曹星期天有时也来哥哥家里,看看哥哥嫂子,还有侄子侄女,吃了午饭就回连队了。有一天秀秀对老公说,你弟弟虽然不敢向你开口,请你帮忙搞调动,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离开连队。你想想办法吧,走走关系,把他调到建材厂来上班,要不然,到糖厂机械厂也可以。结果,没多久小曹真的就调到了机械厂上班。
青春之梦【15】
清明节过后的一天中午,老曹躺在安乐椅上闭着眼睛午休,秀秀走过来推了老曹一下,老曹睁开眼,瞄了一下老婆,不满地说:
“你干嘛,动手动脚的,休息一下都不行啊。”
“跟你说件事。”
“啥事?”
“你这个当大哥的,该关心一下弟弟的个人婚姻大事了。”
“我怎么关心他呢?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自由恋爱,他喜欢谁,想和谁谈恋爱,父母都管不着,我这个当大哥的来管,不是放屁脱裤子,没事找事做。”
秀秀噗嗤一笑,说:
“你不问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小弟要不要讨老婆。”
“我管他饭吃,不管他讨老婆的事。”
老曹说管弟弟饭吃,意思是说,小曹有工作,就有饭吃,他只管他的工作,他不是从大陆农村来到农场了吗,吃上了皇粮,现在又脱离了苦海,到了机械厂上班,不用割橡胶了。农场的橡胶工人苦啊,凌晨三点钟就要起床,去胶林割胶了。出门的时候,肩膀上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里放着胶刀等工具,头上戴着像煤矿工人一样的照明灯,走在黑暗的山路上。走进了胶林里,更是漆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黑色像个幽灵,随时要把人吞噬一搬。这时照明灯宛如挥舞的狼牙棒,四处敲打黑暗中的幽灵,给割橡胶的工人壮胆。一个人在一大片胶林里割胶,一般人确实害怕。小曹并不怕黑夜,不怕孤独,但他怕蚂蝗,见到蚂蝗,就像见到蛇一样,全身会起鸡皮疙瘩。海南橡胶林里的蚂蝗多,最可怕的是,有一种会飞的蚂蝗,飞起来无声无息,你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会飞到你的脖子上吸血了,吸到肿大成一条拇指粗的大蚂蝗,你才发现有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在脖子上,十分恐怖。小曹调到机械厂,不用割橡胶,就不用怕蚂蝗了,这对他来说仿佛是脱离了苦海。这样说,老曹不仅是他的大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小弟,老曹自认为无愧于爹娘了,老二老三在家乡耕田,他都没这么操心过,他算是一个称职的大哥了。兄弟的婚姻大事,他不能包办。要是他替弟弟做主,弟弟娶过来的婆娘不好,两公婆常吵架,就会心生怨气,牵涉到自己兄弟,恨起自家兄弟来,到那时,做兄弟的情分也就到头了,所以老曹不管小曹的婚姻是有他的道理的。
秀秀却不这样认为。当大哥的该关心兄弟的婚姻大事,父母不在,做老大的就像是父母,不仅要管着弟妹,有什么事还得给弟妹们拿主意。婚姻可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事,看着小叔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单身一人,做嫂子的哪有不着急的。老曹说这事是小曹个人的事,他不急你急啥,老曹不想管。秀秀觉得该替小叔拿主意,介绍个老婆给他,成不成,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如果有缘分,成了家,今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说不好听,那是小叔的命,命好,他们会幸福一生;命不好,有啥事也怨不得做哥哥做嫂子的。这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谁能看得清想得透?人生路漫漫,长着呢,天下又有谁看得见路的那头,到死都不一定看得清。看得清的是神仙,是佛祖,不是人了。秀秀看不清,只有看眼前,小叔没娶老婆,她应该关心小叔,帮助小叔解决人生重大问题,也是帮助他解决男人的需要。她很了解男人们,憋久了要憋出毛病来的。于是她说:
“你说这种话,像话吗?是当大哥该说的话吗?”
“我怎么了,怎么不该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曹没法午休,干脆坐起来。说:
“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好管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