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第3部分阅读

    是打了粉一样,其实一点都没打。她的学习成绩比海生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海生对她有好感,不仅是因为钟海瑛长得漂亮,还因为她是学校武术队的女当家,每次到外地表演,她有两个表演节目会得到满堂喝彩,一个是刀术表演,另一个是棍术对打表演。她的家在汽车队,父亲是个修车的,母亲是个医生。她学武术是从小学就开始的。糖中附小就和糖中在一起,一个大门进入,过了篮球场足球场,然后是一间间茅草房的小学教室,往后才是中学,中学教室有几间是茅房,多数是砖瓦墙盖的教室。糖厂学校武术队队员的培养来自于小学校,钟海瑛读小学的时候,就被选进学校武术队了,直到她上初中,还在武术队。

    那一年快要过元旦了,建材厂举办了一场庆祝新年的文艺晚会,邀请了糖厂学校武术队来表演。那一天,海生特别高兴,找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卡机布衣服穿,这件衣服本来母亲只允许他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穿的,这时他穿上了,母亲见了还生了气,说臭小子相亲啊,过年穿的衣服都搜出来穿了。海生顾不了这么多,他把母亲的话当耳边风,母亲哪里知道他的心事。他到篮球场去,篮球场上已经摆满了一排排的凳子椅子和长板凳。看戏和看电影一样,厂里每家每户的孩子早早就搬来长板凳椅子占领位置了。海生在球场舞台上没有看见钟海瑛的身影,心里十分失落。

    这时天气还早,太阳刚下山,天还没有黑,离八点钟文艺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海生情绪低落地往自己家的伙房走,家里还没有吃晚饭呢,他洗完澡就跑了出来,家务也不做,回到家里可能要被父亲臭骂一顿,他已经准备好让父亲骂甚至是用皮带抽打。

    他家伙房右边的邻居是个湖南人,钟海瑛也是湖南人,他们是老乡。海生没想到钟海瑛到了建材厂就抽空来看老乡来了,要是知道这样,他也不用跑到篮球场去,在家门口外就可以看见他想要看的人了。这时几个人从湖南人的伙房走出来,正好让海生看见。他眼前一亮,那不是钟海瑛吗,绕了一个圈,原来钟海瑛竟在这里出现。她的脸已经上了妆,两边脸颊粉红,柳叶眉描得很黑,两条辫子扎起来,身上穿着鲜艳的表演服,腰里扎着一条红色丝带,英姿飒爽。海生怦然心动,钟海瑛今天好漂亮哦。他站在一边欣赏她,不敢上前去跟她打招呼说话。钟海瑛也看见他了,眼睛瞟了他一眼,毕竟是和老乡说话,也没敢多看同学几眼。她和老乡说了一会话就走了。海生痴情地目送着她走开。

    青春之梦【06】

    “吃饭了。”父亲老洪对儿子喊道。老洪见儿子没反应,走上前去用手扭着儿子的头转个方向,“你发什么呆啊?”

    海生拨开老洪的手,“没发呆。”

    “没发呆就吃饭去。”

    老洪刚要和儿子转身回家吃饭,只听见一个小男孩远远喊道:“彪叔。”老洪回过身一看,是曹越,他手里提着两条红鱼朝他走来。等曹越走到跟前,老洪明知道故问:

    “曹越,你这是干什么?”

    “彪叔,这鱼是我爸叫我拿给彪叔你的。”他把红鱼递给老洪。

    老洪接过红鱼,问道:“你爸回来了?”

    “刚拉煤回来。我爸说,彪叔有空到我们家去坐坐。”

    别看曹越十一二岁,嘴巴却甜,见到父辈的叫叔叔阿姨,比他大的便称呼哥哥姐姐,厂里的人都说我的儿子要有老曹的儿子一半嘴巴甜就好了。老洪满心欢喜拿着两条红鱼回到家里,叫老婆王巧珍杀鱼煎鱼,巧珍说吃饭了还煎啥鱼,没时间了,把鱼放起来,明天再说,吃完饭还要去看戏呢。老洪听了就发火骂道:

    “你这个懒食婆,有鱼给你吃还嫌没时间吃!像你这样能做得到食啊,我不姓洪!”

    “你不姓洪,改名姓王好了。”巧珍随口回了一句话。

    “操你妈个,你们王家做王八蛋还嫌做不够,也要我做乌龟啊。”

    “我才操你妈个。我妈哪里得罪你了,你骂我妈干嘛,我妈是让你骂的吗?姓洪的,你不是好人,我嫁给算是瞎了眼。”王巧珍针锋相对,斗嘴她才不怕他呢。

    两人相互骂着就扯远了,也顾不得孩子就在眼前对孩子有什么影响,他们也不懂,也没什么顾忌,都是没小学毕业就到海南工作的农民,骂起话来丑话不干净的话心里想到啥话口里就吐出啥话。老洪心想老婆的话,真要把自己的姓改姓王,这不仅是变着话骂他,也是在辱骂洪家祖宗,洪家从此当了王家的龟孙子。祖宗是不能乱骂的,骂了祖宗,这还了得,子孙一辈子也挨着受罪,永远翻不了身。老洪越想越生气,心里哪里受得了,他的嘴说不过老婆,只有动手动脚了。一气之下,“啪”地一声,他给了老婆一个巴掌,再把一桌子的菜掀翻了。说是一桌菜,不过是两碗青菜,一碗鸡蛋葱汤。

    王巧珍挨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昏黄的白炽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不见脸上的那个巴掌印。巧珍不再跟老洪斗下去了,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停止和老洪斗嘴,如果她不停嘴,和老洪再斗下去,照着老洪的脾气,恐怕连房子都要拆了。

    他们的三个小孩都感到很无奈,这样情形他们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老爸老妈经常发神经病呢,见着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触动了他们吵架的神经,就吵起架来,有时竟然还动手打起来。真像是两个冤家。有时两人动手打起架来还没什么,还会殃及池鱼。有几次打架后,老洪连家里的水缸和锅头都砸烂了。过后老洪冷静下来,第二天又到墟上去买水缸和锅头回来。这时海生收拾地上的碗筷,再打扫干净地上桌子后,端着饭碗倒了酱油吃,两个弟弟也跟着倒酱油吃。他们吃饱了饭,洗好了饭碗,就去看戏了。

    巧珍被打后,走进房间坐在床沿上伤心地哭了起来。老洪走到屋外,天已经黑了,他蹲着地上,一声不吭抽着几毛钱一包没带过滤嘴的丰收烟。

    球场上挤满了看戏的人,周围农村的青年男女也赶来看戏。球场上的照明灯熄灭了,只留下舞台上的灯光。海生对台上表演啥节目不感兴趣,到了武术表演,他把眼睛使劲瞪大,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怕错过看钟海瑛的表演。钟海瑛一上台,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眼睛里全是钟海瑛矫健英武的身影。钟海瑛和另一个男同学棍棒对打的时候,海生心里紧张得怦怦跳,他真怕钟海瑛被对方一棍打中,或者是被对方一棍扫下台来。钟海瑛的棍棒对打,是整个元旦晚会的gaocao。当钟海瑛和那个男同学站在一起,向观众鞠躬的时候,台下掌声如雷。海生也跟着使劲地鼓掌。有人叫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海生忽然高声喊道:

    “好!好!”

    旁边的人都看着他,有人轻声骂道:“神经病。你别乱喊乱叫好不好,影响别人看戏。”

    也有的戏谑道:“又不是你老婆,好个屁!”

    海生可不理这么多,他不知道钟海瑛听见没有,可台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开始换戏了,演起了京剧沙家浜来。

    巧珍被老洪打了一巴掌,本来不会哭的,但她想起自己的命这么苦,勾起伤心往事,眼泪就跟着流了出来。她想自己的命苦啊,比黄连还要苦,苦到了没尽头,就忍不住哭泣起来。她嫁给了一个从来就不讲道理不会体贴女人的男人,她想这日子怎么过啊。多少次,老洪打了她后,她都想离婚,离开农场,可是一想离开农场后她又能去哪里生活,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样一忍,就忍了十多年。

    说起巧珍,她是洪彪从大陆老家带来农场的。61年闹饥荒,村里的粮食都吃完了,山上能吃的野菜也让人挖光了,巧珍的弟弟晚上到野外去抓老鼠,回来后杀了剥开老鼠皮,把鼠肉烤熟拿来吃。海生他大舅家到现在还有吃老鼠肉的嗜好,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

    有一天早上,巧珍的弟弟又抓了许多老鼠回家烤来吃,这烤老鼠肉的香味从窗口飘出去,让路过的生产队长闻到,本来队长闻到也没啥事,他也知道巧珍的弟弟抓老鼠吃老鼠肉的事,村里的人都知道,可是他心里特别别扭,很不是滋味。他忽然想起巧珍的母亲让他父亲声名狼藉的事,这事在他心里隐隐伤痛起来。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青春之梦【07】

    有一天生产队长的父亲患了伤风感冒到镇上私人诊所看病,没想到巧珍的母亲也在诊所看病,看啥病队长他父亲也不知道,见她打针的时候,队长父亲去偷偷看了她那又白又嫩光滑的半片屁股,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吸引力这么漂亮的屁股,他便联想到她那地方一定妙不可言,于是垂涎三尺,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弄到手,才不枉此生。从那以后,他像患了痴心病一样,天天想着巧珍的母亲。有一次见巧珍的母亲一个人到山上放牛,便偷偷跟在后面,到了山上,便向她扑去,一边急不可待脱下自己的裤子。王巧珍母亲大声喊叫,空旷的大山把她的声音传的很远,一下子来了好几个男人,把队长的父亲抓住,不仅在村里示众,还押到镇上游街。回来不久,队长的父亲就一命呜呼上了西天。队长想起父亲的事,就咬牙切齿恨她们王家。父亲死之前,他还没当上生产队长。时来运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几年后他当上了生产队长。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亲的仇该报了。生产队长想到这里,王巧珍的弟弟吃老鼠肉的事就不是吃肉的事了。此时大家都勒紧裤腰带帮助国家还苏联修正主义的债,中央领导人连一个苹果都不敢随便吃,都要留着去出口赚外汇还国债。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这个时候吃肉,不管你吃的啥肉,这个时候吃肉,你这是跟党中央作对,跟毛主席作对,那就是反革命。于是,生产队长带着民兵闯进她家里把她弟弟抓走了,罪名便是反革命。虽然抓去两天就放了,可生产队长这一计真歹毒,害得巧珍母亲病了很长时间,夜里总是惊醒,害怕自己的孩子被人抓去枪毙。巧珍的父亲很早就病逝了,母亲一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本来就不容易,这时家里又出了一个反革命的弟弟,这日子怎么过啊?

    巧珍是家中老大,得给家里做贡献,得为母亲分忧。那年她二十岁,刚好老洪回老家探亲找老婆。经媒人婆一介绍,巧珍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相亲的第二天就跟着比她大七岁的洪彪去了海南天涯农场建材厂。两人没感情生活在一起,话自然少不多。可人天天见着面,这话堵在心窝里,不说话没事,一说话就像决堤的水坝,谁也拦不住,双方话里充满着火药味,哪里有不吵架的。不过不吵架的时候也有,那是晚上的时候,老洪下面憋的慌,憋得难受,就要到老婆的床上干那事,两人也会叽里咕噜说得挺热情的,说得挺有味道的。也就干这事,似乎他们才走到了一起,有了共同语言,传宗接代,一点都不会马虎。也就因为有了两人床上的默契,巧珍才给老洪生了两个儿子。

    她在厂建筑班工作。厂里的建筑班,负责厂里所有的旧房屋维修,还有新房子建设,这样不用上夜班,星期天还可以休息。虽然和老洪没什么话说,可是在班里,她却有很多的话说,也是工作辛苦,她一说些笑话,一天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巧珍和老洪就因为杀鱼的事吵架,饭没吃成,等孩子们都走了,巧珍伤心哭了一阵,也感到肚子饿了,于是她擦干了眼泪,走出房间,去食橱里拿出饭碗,盛了一碗饭倒了点酱油,看着碗里的冷饭,又流下了泪水。好不容易把一碗饭咽下,洗了碗就走。她到了门外,看都不看蹲在地上抽着烟的老洪一眼,就从他身旁走过,去看戏了。

    老洪一个人蹲在地上,黑灯瞎火的,他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头一会特别红亮,一会又暗了下来,远远看去,像个闪烁的小鬼红眼睛一样。一个女人走过来,到了他跟前,说:

    “彪哥,不去看戏啊?”

    “有啥好看,就几个样板戏,还比不上电影里的好看。”

    “我家老曹也是这么说。走吧,到我家去喝两杯。”

    老洪听她说老曹要请他去喝酒,站了起来,却转身要回自己家伙房,那女人忙问道:

    “你干什么去?不喝酒了?”

    “喝。”老洪回过头来,说:“我拿些花生喝酒,把门锁了就去你家。”

    “不用这么麻烦,拿什么花生啊?下酒菜有了,少不了花生,还有烤鱿鱼。”

    “那好,我把门锁了就去。”

    来叫老洪去喝酒的这个女人是曹志国的老婆,年龄三十七八岁,名叫洪秀秀,跟老洪是老乡,还是一个大队的,因此到了海南农场又在一个厂,就特别亲近。她是随姐姐来到海南岛的,经人介绍,嫁给了湖南籍的退伍军人曹志国,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的,最后一个是男的。老大曹玉凤和海生同年同月出生,老二曹玉梅比海生小二岁,老三曹越十一岁。他们一家原在农场四分场403连队,曹志国当了几年队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上面撤了,但他会开车,当兵的时候他就是汽车兵,去年八月调到建材厂开车来了。建材厂有三部东风牌的卡车,专拉煤和矿砂,有时也送水泥到海南各地。建材厂的水泥石灰都要用到煤,煤主要到白马井港口拉,矿砂去石禄拉,矿砂是做硅酸盐水泥的主要原材料之一。老曹每次到白马井拉煤,都会带些红鱼小鲨鱼剥皮鱼等海鲜回来,有时也会买些干鱿鱼,回到家里,老曹会送些海鲜给老洪家。在建材厂,大家都知道老曹和老洪两家关系特别好,比亲兄弟还要好。

    老曹家在幼儿园那头,伙房在幼儿园那头的后面;老洪家伙房在幼儿园这头前面的边上,老曹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可以看见老洪家的伙房。有时洪秀秀有什么急事,会在家门口大声喊:

    “彪哥,老曹在不在你那里?”

    老洪在自家的伙房里听见了,会在门口冒出个头来望着洪秀秀回答:“你家老曹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事。”

    秀秀听了就好笑,巧珍听了也觉得好笑,老婆找老公,能有什么事,这点都不懂,就是有事,也不会大声喊给全厂的人听。秀秀说话声大,性格直爽,原来不会喝酒,跟了老曹,本性没改,却学会了像男人一样能喝酒爱喝酒,比一般男人都厉害。老曹自然是爱喝酒,也能喝酒。60度的白酒,是一斤装的,一个人可以喝一瓶呢,喝完了一点事都没有,还可以开车出门。

    青春之梦【08】

    老洪跟着秀秀到了老曹家,坐下后洪秀秀倒了一碗米酒端到老洪面前,还撕了一大块鱿鱼干给他,说:

    “来,彪哥,这鱿鱼刚烤的,下酒最棒。接着,别客气啊。”

    老洪接过鱿鱼干,并没有马上要吃,而是放在桌上,端起酒碗,说:“秀秀,老曹,我敬你们。我来海南农场二十多年了,就数你们看得起我阿彪,当亲兄弟一样看待,有酒有肉,都记得请我。来,这碗酒干了,先喝为敬。”

    老洪把酒碗往嘴靠,秀秀忙抓住他的酒碗,说:

    “彪哥,慢慢来,你的酒性我知道,一下子喝不了这么多酒,先吃些花生鱿鱼,再喝酒。”

    老曹瞪了老婆一眼,说:“酒是练出来的,不喝能会喝吗?阿彪,别理她娘们的,来,干,我喝了。”

    秀秀听了就生气,抢过老洪的酒碗,头一仰,咕噜几口,就把一碗酒倒进了肚里。虽然这酒不是什么高浓度的烈酒,是米酒,也就三十来度,在建材厂但能喝几碗的,也算是个人物了。秀秀放下碗,接着又倒满了酒,给老公的碗也倒满,然后对老公说:

    “来啊,谁怕谁?不喝的是狗熊。”

    “你奶奶的,跟老子较上劲了。”老曹在外人面前不能示弱,站起身来,挽起衣袖,“你的酒量还是我培养的。徒弟学会了拳,就要把师父打死了?”

    秀秀“噗嗤”一笑,“要说师父,你是建材厂的喝酒师父,老大,谁都比不上你。你是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刚才是你不对,彪哥酒量不行,还不如我,你要他这么一碗一碗地喝,没两碗他准要醉倒,这就是你老大的不对了。要练酒量,也得慢慢来,我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对,你的理论水平高,我当队长的都不如你这个指导员了。”

    听老曹这么一说,老洪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老曹请他喝酒,两公婆拌嘴,你一言我一语的,旁若无人似的,秀秀话语中还处处护着他,既像姐姐又像情人似的。老曹常说,酒量是喝出来的,就跟打枪一样,不练光说,甚至连枪都不摸,能变成神枪手啊,恐怕端起枪来,两脚都要发抖成个软蛋呢。老洪喝酒,也是老曹家前几年搬到建材厂后,他常跟着老曹喝的,也就会了一点点。以前老洪一年到头有两三次酒喝就算不错了,喝了一两口,就面红耳赤,红到脖子上去。现在老洪会喝多了,最少一碗米酒对他没问题了。老洪怕秀秀对他好老曹会吃醋,他就怕这个,来到老曹家喝酒也不敢多看秀秀一眼。老曹倒没计较这些,知道老婆的脾气,老夫老妻的,老婆对老乡好,是应该的,他也觉得老洪脾气性格跟他差不多,都是直肠子掏心肝的人,虽然没啥文化,是个老土的人,却比那些有文化扭扭捏捏里外不一的人要强,所以他也喜欢老洪,找老洪说话喝酒。老曹对老洪说:

    “我老婆说得对,你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时间长了,酒量就练出来了。你慢慢喝,我喝三大口,你喝一小口。”

    “行,老曹。能者多喝啊。”

    于是老洪和老曹碰碗,也和秀秀碰碗,一边嚼着鱿鱼丝花生米,一边喝酒聊天,说说厂里有趣的事。别看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老洪不知不觉喝了两碗半酒,篮球场元旦晚会都曲终人散了,他们还在喝。桃花村的年轻人从老曹伙房旁边经过回家,唱起嘹亮的情歌,声音渐渐远去,夜晚又恢复了寂静。老曹说,这些老百姓,真快活。

    老曹的女儿儿子看戏回来,没去睡觉,也进了伙房吃些鱿鱼丝花生米的。老曹赶孩子们去睡觉,老三说,过新年呢,只许大人乐不许小孩子乐啊。老洪称赞说,老三行,嘴巴都比老爸厉害了。老曹乐得笑道,将门虎子,知道是啥意思吗?秀秀说,啥将门虎子,将来也不过是像你一样,当个酒鬼大王。还是彪哥的老大海生好,人聪明,读书好,将来准是个大学生。老曹说,你懂个屁,读书好管啥用,没关系还是上不了大学。那时候,上工农兵大学是要单位推荐的,领导不推荐,你就是个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本领,也不管用,也逃不过唐僧的紧箍咒。

    秀秀赞赏海生,她自己的女儿玉凤读书就不如海生好。海生读四年级那年,厂里写“批林批孔”大字报,每个职工最少要写两篇,写完后吊在厂食堂的铁线上。海生找些报纸上的文章,抄抄写写,就写出了好多篇大字报,不仅帮他爸爸妈妈写完,还帮秀秀写。秀秀手里拿着大字报,看着海生写的端正一笔一划的毛笔字,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断定海生今后一定会有出息,能够上大学的。

    老洪说,你们扯这么远干嘛,那是将来的事。他喝得头重心慌,眼睛眯成一条线,说:

    “天亮了,我要回去了。”

    老曹听了呵呵笑,“你老洪装醉啊,想当逃兵是不是?”

    “老曹,彪哥真的是醉了。”

    “好,醉了就不要喝了。回去吧。”

    老洪像得令似的走出了老曹家的伙房,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自家的伙房走去。他今晚没吃饭,空着肚喝了许多的酒,夜晚的风凉飕飕的,朝老洪身上吹来,老洪打了一个寒颤,肚子里的酒菜就往心头上涌,“哇”地一口,肚里翻江倒海似的把酒菜呕了出来。回到家里,也顾不得一身酒臭味,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巧珍看完戏后,没让大儿子海生到伙房去跟他爸睡觉,不让孩子们去是她还生他掀翻一桌菜的气,今晚孩子都没吃饱饭,她要惩罚他。她忽然想起老曹给的鱼,又觉得鱼跟老洪没仇,跟她也没仇,不知道他把鱼杀了没有,没杀鱼就没煎熟放起来,如果鱼臭了,那就太可惜了。鱼没煎熟也好,起码也得杀好撒上一些盐盖好,别给猫和老鼠偷吃了,留白天再煎熟吃。那时她刚上了床睡觉,想到这里又放心不下,于是起床穿了衣服,来到自己的伙房,门一推就开了,她心里有些怦怦跳,老洪怎么了,睡觉门都不闩,小偷进来怎么办?

    进到伙房里面,她拉亮了电灯,屋里的蟑螂多的在地上四处乱窜,一会就不见了,她已经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她先到房间里看看老洪再说。这一看,见老洪横躺在床上睡着了,蚊帐都没放,可便宜了蚊子,一股酒气混合着臭味向她的鼻孔袭来,她知道老洪又去老曹家喝酒了。她心里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有吃有喝的,就忘了老婆孩子,不会喝酒你喝啥酒,逞啥英雄,就是喝死了也没人疼你,只有老婆孩子可怜。她倒了一盆热水,拿来毛巾给老洪擦脸擦嘴擦身,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裤。

    老洪被她摆弄也醒过来了。看着老婆就在自己跟前,说:

    “晚上在这里睡吧?”

    “有什么好睡的。”

    老洪呵呵傻笑,“不在这里睡也行,就干一趟。”

    “想的美。想睡觉就要老婆了?”

    “那当然。找老婆就是为了这。”

    “放屁!”王巧珍不想跟老洪多说,深更半夜的,说多了就会走题就会吵起架来,“鱼还没杀呢,要臭的。我去杀鱼。”

    老洪听老婆说杀鱼,陡地性趣全无,骂道:“深更半夜杀鱼,神经病。”

    老洪说完躺下一会又睡着了。

    王巧珍杀好鱼后,再在鱼肚里外面抹上盐,然后把鱼放进锅里盖起来,不放心,怕猫掀开锅盖,又用砧板压住锅盖,这才放心离开伙房回那边房子去睡觉了。

    青春之梦【09】

    海生早上起床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工作服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海生一看,这是他二姨王巧巧,她刚下夜班回来。

    “巧姨,刚下班啊。”海生问道。

    “嗯,刚下班。”巧巧说,“你爸妈呢?”

    “不知道啊,我刚起床,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有事要找他们?”

    “没事。你爸的信,是南洋来的。我下班的时候,到厂办公室去,看见了就顺手拿回来给你爸。”

    海生接过巧姨递过来的信,一看是新加坡大伯寄来的一封家书,便放在桌上。海生的大伯叔叔祖父祖母都在新加坡,伯父有时会写一封信给他父亲,说说祖父母的情况,再问问这边的生活。巧姨眼神有些疲惫,说她要回宿舍洗澡休息了,海生点了点头。巧巧离开海生家里的时候,她脱下帽子,两条辫子掉了下来,恢复她那靓丽的女儿本色。

    巧巧是1970年中秋家乡水库溃坝那一年年底从大陆来到海南的。那一年中秋节前的一个星期,她的家乡连续下着暴雨,到了中秋节那天晚上十多点钟,北江水库大坝突然溃决,水库下游不知道有多少村庄,被凶猛的洪水顷刻之间夷为平地,淹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巧巧的家在下游,离水库有四公里远,大水冲到他们村里的时候,他们爬到了村后的山上,一家人才没被大水卷走,但家里的房屋倒塌了,啥东西都被洪水漂走了。大水过后,家里一无所有,巧巧母亲哭着对老天爷说,这日子叫老百姓怎么活下去啊。海外侨胞要捐款,国际红十字会都派人来要捐款捐物了,当地政府不肯,一分钱一两面都不肯接受,说再苦再难也不能靠别人施舍,那是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思想,人能胜天,天灾算什么,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战胜天灾。靠着当地百姓同心,喝着粥水挨过最困难的十几天,巧珍给家乡的母亲寄了五百块钱,接济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弟弟见在家很难生活下去,便跟着村里的人到粤北韶关市做建筑工去了。二妹巧巧也想到海南农场工作找活路,便跟大姐联系,姐夫把家里的情况向厂和农场场部汇报,年底就争取到了巧巧来建材厂。

    那一年,巧巧十六岁,海生那时刚上小学,才八岁。厂里房子紧张,没结婚的人没房子分,厂里也没有单身职工宿舍,巧巧就住在姐夫家,晚上和海生还要海生的弟弟海东挤在一起睡在一张小床上。到了夜里,海东年纪小,睡得死,海生却还有一半清醒。巧巧挨着海生睡,到了深夜,巧姨伸出手去脱下他的裤子看他的鸡鸡。海生还小,鸡鸡不仅嫩,像没骨头似的滑软,周围还是光溜溜的,不像巧巧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丰茂的水草了。巧巧激动的时候,会抱着外甥的鸡鸡对准自己下面,可是外甥的家伙实在太嫩了,软绵绵的塞不进她那洞里。海生睡梦里知道巧姨和自己zuoai,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任由巧姨摆布。过了几年,等海生稍微长大些,发现男女之间还有妙不可言的事后,他很想跟巧姨来一次亲密的接触,可是却没有机会了,巧巧也不可能跟青春期的外甥再来一次亲密的接触了。巧巧那时已经搬进了单身职工宿舍。

    十八岁的巧巧,和刚来时面黄肌瘦的样子比较,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变得俊俏了,脸色红润,头发又粗又黑,两条长辫子,特别惹人喜欢。她在水泥熟料车间干活,水泥车间和烧石灰都是三班倒,八个钟头一班,下半夜十二点,上到天亮八点钟,接着换成白天一班,到了下午四点,才是上半夜的班。

    有一年,厂里按照场部的要求,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成立了男女业余篮球队。巧巧被选进了厂里的女子篮球队。按照要求,女子篮球队员不能留长头发,必须是运动装,因此巧巧的辫子一定要剪断。巧巧为辫子要剪短的事,还伤心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巧巧就像壮士断腕一样,毅然把心爱的长辫子剪断扔了。

    厂里的大男人都喜欢看年轻女孩子穿着短袖裤衩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湿透的上衣贴着两个若隐若现的ru房上下颤动着,还有那丰满的臀部。女人打篮球,男人们不是真的要看她们打篮球,她们打篮球的技术水平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够穿短袖裤衩在男人们面前颠着屁股跑来跑去,这相当于后来中国的内衣模特表演。

    有一天晚上,厂里的女男球员混在一起比赛,不是正式比赛,海生也去球场了,大家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观看。靠近海生旁边的是一个尖嘴瘦个子男人,大家都叫他老侯。老侯嘻嘻笑地把头凑近海生,问海生:

    “厂里的人都说,你跟你二姨睡过觉,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摸过你二姨的奶奶?”

    海生涨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看着球场上的运动员。老侯乐了:

    “别害羞,告诉我,你二姨的馒头好不好玩,白不白?像不像她的屁股一样圆一样好看?还有她下面的毛长得多不多?告诉我,别怕,我请你吃糖。”

    海生沉默了一会,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一样,忽然转侧过头对老侯,爆发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话:

    “流氓!”

    老侯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嘻嘻笑道:“流氓?哈哈。”老侯没有一点羞耻感,他继续调侃海生:

    “小鸡ba还没长毛呢,不会懂得什么样的馒头好吃好玩嘞。你二姨要不是那马蚤货,也引不来苍蝇嗡嗡叫。”

    “你才是马蚤货!”海生站起身来,离开了老侯。他要是拳头够硬,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说她二姨坏话的男人。

    厂里开始有了巧巧的流言蜚语,最早是在一些年轻工人里流传,后来老工人们也参加里进来。说的事情都是像亲眼看见似的,真有这么一回事。有的说巧巧跟一个汕头知情谈恋爱了,也有的说不是,是巧巧被场部宣传科一个当干事的人看中了,和巧巧谈恋爱了。大家都知道那宣传干事长得啥模样,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留着小分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他常来厂里画画。有一天天气阴凉,他坐在电线杆下,手里拿着很粗的炭笔,面前放着一块画板,眼睛一会瞄着那棵沧桑古老的好几个人围抱大的荔枝树,荔枝树干上吊着一截钢轨,又一会看着画板,画上几笔,然后再瞥视荔枝树,这样眼光不断在荔枝树和画板之间来回。

    青春之梦【10】

    这时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巧巧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人坐在电线杆上画画,也挤上去来看,不禁脱口说道:

    “哎哟,还真有两下子,画得不赖。可惜,比起我哥画的,差远了。”

    那干事听见巧巧的评论,回过头来一看,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目光一亮,巧巧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心里砰然有点激动,于是忙对巧巧说:

    “别动啊,你千万别动。”

    巧巧被吓了一跳,说:

    “你干嘛?”

    那干事说:“我给你画张像,你就那样站着。别动啊。”

    旁边的人起哄说,巧巧,人家给你画像呢,你真有福气。也给我画一张好吗?我也要画。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巧巧才不稀罕用炭笔画像,过去她哥给她画多了,她还去过照相馆照过相,她转身要走,那干事大声说道:

    “唉,叫你别动,你干嘛走啊?我一会儿就画好。”

    庄丽萍拉着巧巧的手说:“怕什么,他要画就让他画,还能把你吃了。”

    巧巧耳根发热,迟疑了一下,没想到那干事站了起来,走到巧巧跟前,递上一张素描画,说:

    “你叫巧巧吧?你看画的像你吗?”

    巧巧红着脸不敢接他的画,庄丽萍抢了过来,一看,惊叫道:

    “巧巧,真像你嘞,快看啊。画人像还真行。”

    巧巧夺过那张画像,跑开了。

    后来厂里的人说,那干事和巧巧谈上了恋爱,还叫巧巧去场部宣传科找他。有一天,巧巧真的去了,那天晚上巧巧回不来,就被宣传科干事带到招待所住了一晚,就被那个人干上了。有的说法正相反,说是巧巧用色勾引人家,想乌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调到场部去。不管是什么版本,人家说的都像是真人真事,就跟自己亲眼看见的一样,说的时候那口气和脸色,绝不像是假话。

    一尺风,三尺浪。有关巧巧恋爱的话题越传越神,越传越不像话,成了流言蜚语,用现在的话说,这是“绯闻”,巧巧一身“绯闻”,“绯闻”缠身。巧巧的“绯闻”不知不觉吹到了厂长书记的耳朵里,厂党委为此专门开了一个会议研究巧巧的问题。汪副书记说:

    “巧巧的问题相当地严重,不仅是道德品质问题,还是政治问题。同志们,我建议对这样思想腐败追求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人,要杀鸡儆猴,开除出厂。”

    厂长老莫说:“对一个年轻姑娘,开除出厂,是不是严重了一点?何况这些事是真是假没调查清楚,就下结论,不好吧?”

    厂长老莫是怕开除一个没事实根据的人,会影响很多人的生产积极性。汪副书记不同意老莫的看法,他和老莫心里就有隔阂,老莫在厂里大小事情上,跟他步调口气不一致,有时还要唱反调。生产上的事,老莫是厂长,他管不了,可意识形态政治思想工作,老莫你就别跟我争老大了。老汪说:

    “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作风时时刻刻都在腐蚀入侵着我们的青年,特别是女同志。王巧巧同志的流言蜚语,不会无风起浪,我们党委,不对她进行严肃处理,将会影响到我们建材厂的荣誉,将会影响每个同志们的革命积极性。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手软。苏书记,你说呢?”

    老苏知道老汪和老莫两人有矛盾,这时看似说王巧巧的事,其实就不是王巧巧的事了,却成了他们之间争一口气的事了。中国人都是这样,为争一口气,别人的事都不重要,事也罢,人也罢,都是为实现自己目的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老苏是江苏人,随43军十二师部队登陆解放海南岛,后来宋师长的十二师部队全留在了海南,于是成立了第十二师军垦农场。当时老苏是营长,就被派到了建材厂当了书记。建材厂是师部直属单位,和一二三四五团部一样,都是师部直属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