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越红楼之丫鬟攻略

穿越红楼之丫鬟攻略第18部分阅读

    就在这里伺候着呢,听得真真的!我不说啦,一会儿老太太自会告诉林姑娘去!”彩霞接过紫鹃手里的茶盘,道了声谢,自顾下去忙碌了。

    接连两次来贾母处,中途都听到惊人的消息,这一次就更了不得了,难道不是忠顺王,也不是慎亲王,竟然是北静王要娶林姑娘?

    如果说彩霞的话,紫鹃只敢相信三分,可联想到穆苒的古怪言行,又更确信了七分。

    若不是将林姑娘许给了北静王爷,穆大人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撼稍稍过去,紫鹃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感到欣慰,又隐隐夹杂了一丝悲哀。

    不错,北静王爷比之陌生的慎亲王,或是恶名在外的忠顺王,是要好上许多,至少数次的接触,他都温文和善,对姑娘关怀有加,又是莲渡师父敬重之人,想来是不会错的。

    然而,对于自己的归宿,林姑娘终究是无法自主,无非是从这个王爷手中逃脱,又落入另一个王爷的怀抱。

    或许,这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共同命运,精明如凤姐,世故如宝钗,强干如探春,纯净无暇,蕙质兰心如黛玉,命运终不免要受男人摆布。

    她们幸福不幸福,完全没有自己争取的余地,只能听凭男人的情爱和良心,甚至老天爷的意思。

    自己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将来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从小到大,紫鹃的习惯就是,一旦觉察到软弱,就自我警醒,立即反弹,此刻刚刚生出一点儿沮丧的意思,便马上给自己鼓劲,怕什么,任是哪一个时代,生存法则总是一样的!

    不仅自己要活得好,还要让林姑娘也活得好!

    紫鹃不曾发现,她对黛玉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开始她是为了初来乍到,得了紫鹃这个身份,必须仰仗黛玉,这才关心她,照顾她,为她张罗谋划,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互相信任,互相关怀,已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真切。

    看来,今天又见不成老太太了,得了这个天大的消息,紫鹃再多一刻也不愿耽搁,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的,瞅着四下无人,马上拔腿飞奔大观园而去。

    待她回到馆,就看见春纤捧场从走廊经过,看见紫鹃上气不接下去的模样,不由奇怪:“紫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老太太那儿了么,老太太都自己先来啦,还问起你上哪儿了呢。”

    紫鹃又是一惊:“什么,老太太来了?”

    “是呀,正和姑娘坐着说话呢。”

    “春纤,茶给我,我送进去。”

    “咦,紫娟姐姐你——”

    紫鹃不由分说,从春纤手中接过茶盘,掏出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径直往黛玉贾母这边来了。

    贾母见捧茶进来的是紫鹃,也面露异色:“林丫头说你到我那里去了,怎么比我还晚来?又到哪里贪玩了?”

    紫鹃将茶一一端在贾母和黛玉面前,顺道打量黛玉,只见她神情平静,目光明澈,却透着一股子空荡荡的气息,仿佛看破了一切,看自己的眼神,也传递着尽在不言的消息。

    紫鹃一下子明了,贾母必定已将许配北静王之事,告知了姑娘,她这般态度,多半也是为了这一门老小不遭罪,遵从了贾母安排的婚姻。

    于是她坦然回答:“原是要去老太太那里回话的,半道上遇着大老爷,二老爷送客,其中一位穆大人先前在莲花庵见过婢子的,他特地交待了些话,这才和老太太走岔了。”

    贾母听紫鹃说遇上了穆苒,立时心知肚明,想来这丫头也知道了外孙女儿的婚事。

    见黛玉神色间仍是淡淡的,略放了心,柔声问紫鹃:“好孩子,穆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穆大人要婢子转告姑娘,说是北静王爷要姑娘好生保重,凡事但心宽些儿。”

    这并非穆苒的原话,是紫鹃自己添了意思的,黛玉表现得过于平静,反更让她担心,千万莫转过头,就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

    贾母欣慰地笑了:“北静王爷的人品,没有人不说好的,如今他又对你这般体贴,足见心意,你嫁了过去,我和你舅舅舅母,也尽可放心了。”

    又转头对紫鹃说:“好孩子,北静王爷再好,你家姑娘也是到了生地方,你跟过去服侍,凡事还要心细些儿,知道么?”

    紫鹃还未回答,黛玉突然插话:“我有一件事,要求老太太的恩典。”

    说吧站起身来,向贾母拜了一拜。

    贾母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也有些惴惴,忙叫紫鹃扶住:“有事只管说,我没有不依的,何苦这样?”

    黛玉却将目光转向紫鹃,眼波柔和,唇角竟然还绽出一抹笑痕,口中缓缓说:“老太太,你把紫鹃的身契赏了她吧,我不要她再做丫头,我走之后,这里的东西都给了她,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此话一出,不独是贾母,连紫鹃都惊呆了。

    贾母犹自讷讷地问:“你,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要紫鹃了?”

    紫鹃却更加笃定,黛玉嫁到北静王府,真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这才要打发了自己走,也是对自己最后的好意。

    想到这里,她努力地让自己莫惊莫急,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会,也对黛玉展颜而笑:“姑娘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我这会子离了姑娘,离了府里,又要到哪里去呢?姑娘纵嫌我服侍得不好,也要给我寻了去处或是人家,才好打发了。”

    紫鹃这番话,说得贾母也笑了,况且她也不想黛玉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赶紧顺着话笑劝黛玉:“身契赏了紫鹃,自然该当,只这孩子说得未尝没理,她一个女孩儿家的,纵然出去,也每个依靠,不如还让她跟着你,待回头给她也寻个好人家,再搬出去也不迟?”

    “很是呢,姑娘你听听,还是老太太疼我!”紫鹃也忙着附和。

    黛玉无奈,只好勉强点了一下头,心头又是感激,又是凄清,她深知紫鹃不肯舍下自己,然而她终究不同,又何苦用鲜活的青春,陪伴自己桃花流水的命运?

    贾母轻易说服了黛玉,固然感到宽慰,到底不大放心,反复叮咛了紫鹃仔细服侍,有事须速来回,又交待黛玉说,婚期尚未议定,或许尚早,更要宽心将养身体,二人都答应了,她才起身离去。

    送了黛玉回房,凉透的茶水犹在,灯下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听着窗外风吹竹叶,草间虫鸣,更显幽寂,想起将要来临的事,心头更是各有一番滋味。

    两人对坐发了一会儿怔,到底是紫鹃先按捺不住。

    “姑娘,你当真答应了要嫁给北静王爷么?”

    “嗯。”

    “这样……也不算坏,北静王爷至少比另外两个可靠些,你只瞧他对莲渡师父的情义,将来也必定会对你好的。”

    “好与不好,又打什么紧,左右我也是要走的。”

    紫鹃大吃一惊,砰的半个身子都扑在桌上,等着黛玉:“姑娘你要去哪里?莫要开玩笑,到了大婚那天,要是落跑了新娘,北静王脾性再好,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黛玉一愣,随即笑着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我也感激王爷的,这当口也是他,我才能脱身的,他既肯让莲渡师父出家清修,也是个随缘之人,想必也肯在莲花庵,给我留一角地方。”

    原来林姑娘是这个想法,紫鹃稍稍松了口气。

    她是想学莲渡师父,在嫁过去之后出家避世,这倒是个好主意,既不给贾府惹祸,也给自己找了个安身之处。

    可惜,姑娘啊,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你想得倒是自在美好,北静王是不是真这样好说话呢?

    且不说他对你究竟有几分执着,就是接连两位妃子都要出家,是个男人,脸上都挂不住的。

    但眼前若是对黛玉说这些,不过徒增烦恼,况且紫鹃并不认为,出家就是个好主意,便先忍了什么话也不说,只劝黛玉暂且放下心思,安歇去吧。

    正文56

    慎亲王站在窗下,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他似乎兴致甚好,学着啾啾的叫声,那只金丝翠雀儿却只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没有一声半声的回应。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蓦地扯下笼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笼门弹开,小雀儿逃了出来。

    大约是太习惯了笼中生活,它已经不大会飞,在地上蹦了几下子,又被慎亲王追上,一把握在手中。

    原本笑意温暖的脸庞,此刻已是阴霾笼罩,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满是忿恨,盯着掌心哀哀鸣叫的雀儿,正要发力,忽然身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叫着:“殿下,住手。”

    慎王一愣,只见台阶之下,立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身着黑衣,高大壮硕,容貌虽有些苍老,却透着一股威武精干之气,略低了头,自下方翻起眼皮,目光湛湛地望着慎王。

    那只笼子正滚落在他脚边,被他俯身拾起,又不动声色地从慎王手里,接过那只雀儿,塞回笼子,重新挂回架子上。

    他这一番动作,慎王竟不抗拒,只悻悻的一拂衣袖,背过身去。

    黑衣男子也不生气,仍旧沉沉地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慎王不答,径直大踏步地在前行走,一路将丫鬟仆役屏退,将他引入一间僻静书房。

    进入书房,掩了房门,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慎王这才一抬手,脸上勉强有了丝笑容:“褚大人,请坐。”

    这位被称作褚大人的男子,乃是现任兵部侍郎,兼羽林左右卫指挥使褚元廷。

    他曾是慎亲王之父,义忠亲王的心腹爱将,因平素谨慎小心,行迹不露,才在那场篡逆之变中,靠了老北静郡王的庇护,不曾受到牵连,因而仍在朝中任职,还一路升迁,颇得重用。

    褚元廷并不落座,依然直直地望着慎亲王。

    慎王被他看得有些无奈,只好先坐下:“褚大人有何教训,尽管直说吧。”

    褚元廷这才坐了,耐心地劝导慎王:“下官知道,殿下心中必有苦闷,虽在自己府中,也要提防着些,莫要落人话柄。”

    慎王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受教了。”

    近来热心冀望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受挫,纵然他心思深沉,涵养极好,到底年轻气盛,难免按捺不住。

    见慎王沉静下来,褚元廷稍觉欣慰,问:“前日圣上召见,对殿下又何训勉么?”

    慎王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满是失望,又间有些许不忿:“无非就是问些读书习武,日常起居的话,赏赐金帛玩物,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褚元廷唇角一抽,哼的冷笑一声:“当年正是因老千岁败了,今上才被立为太子,对殿下仍有戒备,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忠顺郡王从旁挑唆,才总让殿下这样闲着。”

    慎亲王忍不住握拳敲在桌上,虽不太用力,在寂静的房内也砰然回响。

    褚元廷瞥了他一眼,又问:“殿下近来,还常去北静王府上走动么?朝野上下,最能在圣上跟前说话的,除了忠顺王,就是北静王了,殿下该多跟他亲近些。”

    提到北静王,慎亲王握着的拳头,捏得更紧了,啪啪几声,是他骨节发出的脆响,显示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北静王!是的,正是这个“最能在圣上跟前说话的”男子,刚刚夺走了他倾慕的女子!

    如果不是为了他炙手可热的权势,贾家未必舍自己而就北静王!

    还有穆氏兄弟,表面上不偏不倚,各为自己和北静王保媒,实则耍了什么手段,又能瞒得过谁?

    尤其是东安郡王那番惺惺作态的回话,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

    往日里结交这些权臣勋贵,固然为的是指望他们在圣上跟前美言,让自己能有施展才干的机会,不至于终日闲居,蹉跎年华,祈盼终有一日扳倒忠顺王,替含冤而逝的亡父复仇!

    然而,北静王的泱泱气度,东安王的亲厚宽和,还有穆苒的英武直率,也未尝不让自己欣赏和敬重,只道可以诚心结交,甚至将来引为己用。

    然而,偏是这些人,偏是这些人!

    褚元廷见他这样,浓眉一拧,担忧地叫了声:“殿下?”

    慎亲王仰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直面褚元廷时,已是神色如常:“褚大人还有什么指教的么?”

    “北静王和荣国府联姻,要迎娶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寄居在贾家的独女,连圣上都知道了,不仅龙心大悦,颁赐丰厚,还亲命钦天监择选吉日完婚,殿下应该听说了吧?”

    褚元廷忽然换了话题,且一边说,一边仔细察看慎王的神色变化。

    慎王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有所觉悟:“褚大人,你们这样的关系,不必拐弯抹角,不错,先前我也托请东安郡王,上荣国府求亲,也是为了这位林姑娘,但此一时,彼一时,待到北静王大婚之日,我必定备足厚礼,前往恭贺,这点褚大仁无须担心。”

    褚元廷听他坦诚相告,神情凝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颔首嘉许:“我果然没有看错,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有襟怀,有眼界,老千岁泉下有知,必定欣慰得很。”

    虽然褚元廷称赞自己,慎王却不想多谈:“褚大仁今日来,不止为了提醒我的吧?”

    “同时向荣国府求亲的,除了殿下和北静王,还有忠顺郡王吧?”

    听褚元廷仍纠缠这个话题,慎王不禁皱眉,冷淡简短地答了一句:“是的。”

    褚元廷却缓缓站起来,双手据案,身体微倾,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随时会倒下来的山岳,深陷的眼睛异样的灼亮着。

    “殿下,或许,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啊?!”

    一连几日,不停的有人往馆送东西来给黛玉看,或是锦衾绣被,或是钗环首饰,再不就是各色器皿,不无富贵喜气,精巧珍贵,都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给林姑娘置办的嫁妆。

    黛玉一例都是淡淡的,让她看就看,既不欢喜,也不厌烦,仿佛那些东西和她全没关系。

    紫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林姑娘未免也超然了吧?

    话说有钱未必万能,没钱就万万不能,也是适用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啊!

    北静王是名符其实的高富帅没错,林姑娘嫁过去也必定吃穿不愁,可比女人心更难测的,就是男人的心,他若爱你之时,就是多情郎君,千好万好,若是情爱淡了,极有可能立时变作世上最冷酷的人!

    金钱虽然庸俗,却永远不会背叛你。

    所以,至今紫鹃对那个疑团仍未释然,那就是为什么两代公候之家,堂堂巡盐御史,竟然除了祖籍的百十亩田地,一些古玩字画,和少得可怜的银钱之外,竟然再没有遗产留给独生女儿?

    偏这个问题,跟林姑娘提了几次,她都兴致乏乏的模样,但紫鹃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复杂,话语闪避,未必心底就没有丝毫疑问。

    只不过,正如舍身嫁入王府,林姑娘当时还小,固然不懂,如今不想再细究往事,也是念着贾家人的恩情,尤其是外祖母风烛残年,不想万一真有何隐情,白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紫鹃能够理解黛玉的善良和孝心,只不过她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如果真有那笔遗产,就算不马上要回来,也决不能任由贾琏夫妇随意挥霍处置!

    紫鹃心里藏着这桩心事,正好就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这一天,王熙凤又打发了丫鬟丰儿,给黛玉送来绣样,说是让姑娘挑一挑,喜欢什么款式花色,好绣那些帐围幔子什么的。

    另外,还给紫鹃捎了一句话,说是她的卖身契找出来了,二奶奶让亲自取去。

    尽管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身子是紫鹃的,这事玩笑不得,只要还是荣国府的奴才一天,就没法子理直气壮,手脚自由地说话做事呢!

    于是紫鹃也不敢怠慢,忙将馆的事交待了春纤,匆匆跟着丰儿到凤姐这边来了。

    到了凤姐跟前,紫鹃先恭恭敬敬请了安,又说姑娘感激二奶奶前前后后的张罗,今后妆奁的东西不必送来看了,只老太太、太太并二奶奶做主就好。

    凤姐递给紫鹃一只盒子,示意她打开来,里头果然躺着一页黄纸,文字手印还都清晰,正是紫鹃的卖身契。

    紫鹃忙紧紧的抱定,又给凤姐叩了个头,说多谢二奶奶的恩典。

    凤姐忙扶了起来,挽了紫鹃的手,不无伤感地说:“我最后受这一礼,今后你再不是奴才了,这偌大的府里头,要说够细心,够伶俐的人,也数不着几个,你仍愿意服侍林妹妹,是再好不过了,我和老太太、太太都记在心里呢。”

    听凤姐说到这里,紫鹃也故作真切地叹了口气,趁机顺着她的话头:“姑娘何尝不记着奶奶?这些年虽有老太太、太太疼这,到底吃穿用度都是奶奶照料,就是早年林姑老爷去世,也是琏二爷大老远的,陪着林姑娘奔丧,料理后事,打点遗产。姑娘说了,这些年倒是二爷二奶奶,对她照顾得最多,今后她走了,留在这里的东西,还承望二爷二奶奶看着,或者不多时,还回来取,还望二爷二奶奶莫嫌麻烦。”

    她这话故意说得半真半假,闪烁其词,只听得凤姐心头打鼓,又不敢敞开了问明,只得强笑着答应:“你让林妹妹只管放心,我知道她最是恋旧的,馆里的东西我保管一件不动,只等她归宁还住那里。”

    紫鹃毕竟有些吃不准,也就笑了笑说:“如此我先代姑娘谢二奶奶了。”

    她估摸着,自己这一番敲山震虎,加上林姑娘准王妃的身份,如果贾琏夫妇真吞没了林海的遗产,料想也该从此收手,再不敢胡乱挥霍,只等将一切摸清楚了,寻个机会,给它彻底的弄回来!

    平儿送走了紫鹃,回到房中,见凤姐犹自发愣,知道还为了刚才的那番话,十分担心,望了望里外人,便坐到凤姐身边,叫了声奶奶,又将她推了一把。

    凤姐如梦初醒,见是平儿,两肩一垮,伸手轻拍胸脯,又横了她一眼:“小蹄子,吓人呢?”

    平儿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地摇头看她:“我倒不吓人,可刚才紫鹃的话,奶奶倒是听出点儿味道了没有?”

    听平儿也说这话,凤姐忙将她再往身边拉了拉,低声问:“连你也听出来了?真怪事了,林姑老爷都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林妹妹提过什么遗产,这会子突然又弯弯折折地提了,平儿你说,到底是我们多心了,还是林妹妹当真知道些什么?”

    平儿“嗐”了一声,将凤姐的手拖过来,合在掌中,语重心长地劝她:“别管多心不多心,这事原本就是二爷做得差了,不该起贪心藏了林姑娘的东西,还是趁着林姑娘尚未出阁,交还了给她吧?省得将来再被问起,彼此尴尬不说,还得罪了北静王爷。”

    她这一番话在情在理,凤姐纵然精明胆大,也难免惊惧,又在内心苦苦挣扎了一会,终于向平儿道出实情:“唉,不独你二爷,我也犯了糊涂,那东西里头有一注钱,一年前被我放出去了,说定了两年的期,这会子就算想还,也暂时要不回来了。”

    平儿大惊失色,直直地瞪着凤姐,吓得说话都不流畅了:“什么?奶奶竟,竟拿林姑娘的东西放,放——”

    她原本想说“放债”,到底心头害怕,硬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和凤姐两个对坐叹气。

    熬了半晌,又听凤姐恨恨地抱怨:“我是挪了一些儿,到底是用在府里头,又或是钱生钱,比不了你二爷,弄了多少出去,讨好那些个媳妇粉头哩!”

    平儿默然无语,尽管她埋怨贾琏夫妇胆大妄为,又同情黛玉蒙在鼓里,奈何她是凤姐的陪房丫头,自小就感情亲厚,眼下除了替这二位主子担心,着实也是无能为力。

    正文57

    宝钗归家探望薛蟠,本想小住日就回荣国府,没想到薛姨妈因先前过于焦虑,如今儿子的官司了结,骤然大悲大喜,竟病倒了。

    内宅女眷只有夏金桂和秋菱,一个只管泼悍,另一个则一味受气,都不得力,宝钗只好暂住下来,服侍薛姨妈饮食汤药,这一呆就是半月有余,薛姨妈才慢慢地大好了。

    待宝钗回到贾府,方才得知黛玉要嫁北静王的消息,固然为她高兴,却又恐宝玉为了黛玉即将出阁,而再犯痴病,又听袭人偷偷告知,早在林姑娘议亲之时,他就已经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大闹过一回了。

    宝钗更加忧虑,又不好直接问他,担心更撩起宝玉的心病,只暗中仔细观察。

    令她感到宽慰的是,大婚日子将近,宝玉竟也没有再闹出什么事,只在独处时,或背了自己,听他似笑非笑,自言自语,说什么“林妹妹嫁了北静王,总算不糟蹋”的话,神色间有些恍惚痴迷,但他平日时有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大异样,宝钗这才放了心。

    因黛玉行将出嫁,姐妹们多有不舍的,纷纷到馆探望,李纨、探春、惜春、史湘云

    几个都陆续来过了。

    宝钗一向为人稳重世故,跟黛玉纵有心结,也有情分,想到她嫁入王府之后,再要见上一面,只恐不易,大观园里的姊妹们各自花落别家,往日饮酒踏雪寻梅,饮酒联诗,种种欢乐,都如风流云散,不禁也感慨万千,终于在回到贾府的第三日,也往黛玉处来了。

    到了馆,迎上来的是春纤,说林姑娘正在沐浴,紫鹃姐姐服侍着,二奶奶且稍坐片刻,说着将宝钗引入黛玉的书房。

    坐定奉茶之后,宝钗让春纤自忙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春纤知道她一贯为人大度随和,也不和她拘束,便说了声二奶奶有事唤我,先行告退了。

    宝钗自进入馆起,就觉得各处大不一样,原本黛玉这里,是大观园内最幽雅清静的所在,如今已十分不同。

    比如这书房,浅碧色的茜纱窗上,已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庆窗花,书案上的一对梅瓶,也用红绸结上,原本常见的清荷、秀菊,都换作了芍药牡丹。

    望着瓶中一红一紫两朵盛放的牡丹,触动了宝钗的心事,思绪不禁渐渐飘远。

    记得两年前宝玉生日,和众姊妹在开私夜宴,玩擎花签,行酒令的游戏。

    当时自己抽中的,正是一支“牡丹”,签词是“艳冠群芳”,众姊妹还取笑说,她才配做这花中之王的。

    宝钗素有青云之志,当初正是为了参选宫中赞善一职,才来到这繁华的京城,与宝玉、黛玉相遇。

    她只道凭着自己的容貌、才情,必定能够雀屏中选,自此皇恩浩荡,尊荣富贵,前途比之元春,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薛家家道已大不如前,加之兄长打点不力,居然落选,并因此留在了荣国府。

    她虽世故冷情,也是豆蔻年华,怀春少女,宝玉鄙夷仕途,胸无大志,却姿容出众,温柔软款,又是贾母最钟爱的正支嫡孙,将来贾氏一门的基业,多半也由他承继,不知不觉中,竟对他芳心忐忑,情愫暗生。

    然而宝玉跟前心里,始终有一个黛玉,她也知道,宝黛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终难再有自己的位置。

    宝钗骨子里也是傲气之人,也曾经刻意冷淡宝玉,奈何母亲和姨母,对“金玉良缘”分外执着,多方促成,以至于最终阴错阳差,想入宫为妃的宝钗,做了宝二奶奶,视宝玉为一生寄托的黛玉,却将成为北静王妃。

    宝钗正暗自叹息,微觉苦涩,忽然听见外头有声响,忙收束心神,端正仪态。

    不多时,黛玉已由紫鹃陪着,走进书房来,问了声:“二嫂子来多久了,我当真是失礼。”

    宝钗忙说不妨,自己原早该来的,只家中有事,拖到这会子才给妹妹道喜。

    黛玉出嫁本就是为势所迫,心中哪有半点欢喜?

    近日接二连三地来人“道喜”,早被搅得不胜其烦,宝钗和别人相比,又不相同,此刻从她口中听到这话,不由眉心微蹙,低下头去。

    宝钗先前胡思乱想了一番,心神本不安宁,见黛玉垂首不语,只道是她羞涩,便笑着说:“北静王爷位尊爵显,当世人杰,也只妹妹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将来夫荣妻贵,相敬如宾,必定是姊妹中,最叫人羡慕的一个。”

    黛玉正不大开怀,听了这话,更觉得刺耳刺心,况且她对宝钗从不相让,已成了习惯,一时没忍住,当即反唇相讥:“听说二哥哥近来颇肯上进,有姐姐在身边时时教导,金榜题名,龙门鱼跃也是指日可待,将来的势位富贵,才是无可限量呢。”

    宝钗不觉一愣,再看黛玉唇边噙了冷笑,便知道她又误会了。

    唉,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或许正是内心曾经希冀的,却不是黛玉的梦想,她多半以为自己暗含讥讽,无怪要生气的。

    宝钗自觉冒失,内心责怪自己,勉强保持了面上笑容,又和黛玉说了些且自珍重,常回来瞧瞧老太太和太太的话,便早早收拾尴尬告辞了。

    屋里又只剩下黛玉主仆二人,紫鹃正想说,姑娘何苦计较宝二奶奶那些话,倒叫她当你还在心呢,还未开口,就听见外头春纤的惊呼:“二奶奶,二奶奶,你怎么了?”

    听到叫声,黛玉也变了脸色,忙和紫鹃一道赶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台阶下,春纤正和另一个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宝钗,后者软软地靠在婆子肩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将晕未晕的模样。

    紫鹃忙上前帮忙,换过了春纤,吩咐她:“快,快去回了太太,请大夫来!”

    春纤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其余人等将宝钗搀扶到黛玉卧房躺下。

    看着床上嘴唇哆哆嗦嗦的宝钗,紫鹃忍不住心想,这宝二奶奶那么有心思肚量的人,没道理给林姑娘一两句话,就气晕了吧?可瞧上去,又着实不像作假。

    黛玉也过来摸宝钗的手,掌心和指头都凉凉的,不禁也慌了手脚,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只得守在床边,不敢离开半步。

    终于王夫人领了宝玉和大夫来了。

    宝玉重新踏进馆,看见黛玉盈盈的身影站在床前,忍不住又是一阵激动,只妻子病倒在眼前,没有心情乱想而已。

    紫鹃简单陈述了经过,自然略去黛玉和宝钗的嘴上交锋不说。

    王夫人也无暇细问,忙请大夫诊脉。

    紫鹃忙从帐子里引出宝钗的手腕,大夫伸指搭在脉上,闭目细察,过了一会,又让换另一边脉,而后起身将宝玉请到门外,嘀嘀咕咕地不知问了些什么。

    王夫人心急如焚,又不敢打断他们。

    总算二人再进了屋,宝玉脸颊红红的,低了头不敢看人。

    大夫满面笑容地给王夫人作揖,口称恭喜:“太太不必焦急,奶奶并不是病,而是有喜了!”

    “什么?你是说,宝丫头她,她怀有身孕了?”王夫人惊喜莫名,连宝钗的闺名都叫出来了。

    “是,喜脉稳得很,只须饮食调理便可。”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彩云,快伺候了大夫笔墨写方子!”

    王夫人喜极而泣,乱了手脚,还当是在自己屋里。

    紫鹃无奈,只好给春纤使个眼神,请了大夫出去,自己则陪在黛玉身边,见她神色怔怔的,似乎除了大意外,倒也没别的情绪,这才放了心。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贾府上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忙碌着,头一件是黛玉出阁,另一件就是宝钗有喜,自元妃省亲以来,阖府上下许久没有这样喜庆了。

    钦定的婚期将至,北静王那边紧锣密鼓地将问名、纳吉、纳征等一套仪式做足,且日夜期盼,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半城张灯结彩,清街肃道,迎亲的队伍仪仗浩浩荡荡,逶迤了足有两三里,北静郡王水溶也披红簪花,骑了高头大马,春风得意,无限欢喜,亲往荣国府迎娶他的新娘。

    黛玉半宿未睡,早由家里的嫂子、姊妹簇拥在房中,沐浴、梳头、上妆,凤冠霞帔,流光溢彩,明艳照人。

    众家姊妹纷纷叹息,都说她才是大观园第一美丽之人,自此离去,园中景致也要失色许多。

    近午时分,北静王到了,他虽贵为郡王,也按世俗礼仪,拜过了贾母、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又接受贾府男丁的拜贺。

    一套繁缛的仪式下来,正时辰已到,各路喜乐喧天而起,北静王先到黛玉房前迎请,两队衣着光鲜的家人抬了嫁妆先行,跟着是四个喜娘,四个陪嫁丫头,最后才是紫鹃扶了盛装的新人出来。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按礼不能远送,只在二门前,遥遥听见前方傧相大声吆喝新人起轿,说不尽的喜悦和不舍,只能相互执手抹泪,又彼此劝慰。

    迎亲的队伍又绕到宫城前,早有司礼大太监在宣德门前等候,恭读了圣上的恩旨,无非是先将北静王勖勉一番,又有夫妇和谐,子孙昌盛之类的吉言,另有御赐贺礼若干,北静王一一拜领谢恩之后,一行人才往王府而去。

    北静王府早已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只等新人到了门前,奏喜乐,鸣爆竹,有傧相大声唱诵:“启轿——新人起——”

    黛玉蒙着盖头,一路颠簸,头昏胸闷,好容易花轿落地,帘子掀开一线,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令她受了惊吓似的,清醒过来,听外头紫鹃低声说:“请姑娘下轿。”

    黛玉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前方一幅绯红色华服的下摆,绣着金龙祥云,胸口便突突的跳了起来,知道是北静王站在轿边等候。

    “姑娘?”紫鹃又催请了一次。

    黛玉只好起身,由紫鹃扶着,步出花轿。

    那幅下摆,又向着自己移动了一步,鼓乐暂停,耳边听见一个清朗柔和的声音:“夫人有礼。”

    而后盖头下方,出现了一只手掌,洁净、修长,伸到自己跟前来。

    黛玉知道,这是新郎搭躬,接近新娘进门的仪式。

    然而十六年来,她除了父亲和宝玉,再没有和其他的男子亲近过,如今要将自己,交到这个仍觉陌生的男子手中,怎不让她犹豫不安,只站在轿前,迟迟地动也不动一下。

    紫鹃知道黛玉害怕,便轻轻握起她的柔荑,交到北静王的手中。

    黛玉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一触,立时一个剧烈的颤抖,正想逃开,却被几根有力的手指,及时温柔而坚持的扣住,霎时被裹入一团暖暖的气息之中。

    跟着觉察紫鹃在自己臂上握了一握,既是鼓励,也是提醒,黛玉才强忍下这股强烈的斥拒感,任由水溶将自己引进王府的正门。

    一对新人沿着大红毯子延伸的方向,穿过一处处庭院、一道道宅门、并肩步入被龙凤烛照耀得明亮喜气的花堂。

    正中的案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和祖先神位,由于老北静王和王妃双双早逝,故而两旁的大位都空着。

    早有喜娘将花彩交至新人手中,这时水溶才暂时松开黛玉的手,紫鹃也退到一旁。

    不再和水溶肌肤相接,黛玉略松了口气,而紫鹃不在身边,又令她忐忑不安,手足无处安放似的,只能紧紧攥住红绸。

    在嫁入王府前,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将一切看开看化,随遇而安,然而此时,不过是这个男子站在跟前,就莫名紧张,充满了一种茫然的恐慌感。

    吉时已到,由圣上亲派鸿胪寺少卿担任司仪官,洪亮的礼赞声响彻华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待到咿呀一声,喜娘掩上房门,乐滋滋的走了出去,独自坐在宁静洞房中的黛玉,脑海中的喧哗纷乱才渐渐退去。

    她几乎已记不清刚才的过程,只指尖陌生的触感,以及犹在耳边回荡的“夫妻对拜”,仍驱之不去。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王府中的女主人,就要和那个男子朝夕相对了吗?

    纵然内心早有主张,但真的可以顺利实现吗?

    一个指望超脱,一个可愿放手?

    紫鹃守在洞房外,按规矩,她必须等候新郎到来,才可以离去,到明日清晨,再来服侍新人梳洗。

    前方传来阵阵喧闹欢笑,听喜娘说,足足开了百余桌宴席,京城之内有身份的朝廷官员,世家子弟都纷纷道贺,甚至外地的督抚将军,也多有遣人送礼道贺的,真是个气派的男人呐!

    紫鹃唇角一挑,露出半个微讽的笑容。

    可惜啊,诗情画意的林姑娘,是不会喜欢这样世俗的成功男子吧?

    她曾经梦想的,也是诗情画意的爱恋,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过了今晚,她那早已苍白零落的梦想,是会被重新染上美丽的色彩,还是彻底被碾压得粉碎?

    紫鹃靠在墙上,正想得出神,忽然一缕幽幽的洞箫声,不知从这偌大的王府的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