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鹭鸶小调

鹭鸶小调第20部分阅读

    怎么越说你却越客套了?都说了不用不用,你上次从水里救我,这次就当我报恩了好吧?你是我恩人了,我如何又能受得你叩谢?能帮得上忙的,我自当尽力。”

    说完之后,她略顿了一顿,像是怕我又叩谢似的,亟亟地道:“对军中的事,我也不甚了解,但第一关,我爹爹那儿就不怎么好过。我爹爹性情刚烈豪爽,素来赏识忠义之士,从来都觉得好男儿为报效国家定当抛头颅洒热血,不叫苦不叫累,不畏缩不后退,若是没打胜仗,没打退那些蛮夷,谁都甭想离开边疆。所以对于临阵脱逃,或者贪生怕死的人,他向来不留情面,更别说让他亲手放哪个兵卒回乡了。”

    我不语,只等她继续说。

    她托腮想了一想,继续道:“我爹爹这边不好缓和,我可以再找找他麾下的几个将领,有几个都与我哥哥是至交,说不定暗中能替他记个死档,除了名,再送出来。但这样,你夫家那个,那个谁,就得隐姓埋名,唔,这是下策,不好不好……”

    我急切道:“隐姓埋名也无妨,大不了我陪他隐到小山村里去!”

    她摇头:“这是下策,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好用的。唉,你那夫家的谁若是个应征的兵倒还简单些,可偏偏还是个带罪之人,若要赦免,需得好多赦令文书……唔,等我先与我哥哥商议商议,他跟着爹爹在边疆督战,知道的更多些,我先写封信将你夫家那个谁的情形与他说一遍,叫他看看有无好的法子,顺便替你捎个口信,向你报个平安。这样可好?”

    我点头应下。

    许家小姐站起身来往房门外头瞧了一瞧,又转回来对我神秘兮兮地咬耳朵:“呐,咱们说好了,这事儿不许跟秋宵哥哥说!”

    我疑惑道:“为何?”

    “秋宵哥哥帮你,我也帮你,两人一块儿帮忙,不就算做我替他分忧?也算是我帮他嘛。我可不想他知道,免得拂了他面子。而且,我顶喜欢看秋宵哥哥认真忙碌的样子,就让他忙碌去吧,我默默地帮他,心里更甜。”她冲我眨眨眼睛,笑得有些羞涩。

    我宽了心,也笑:“反正你的秋宵哥哥就在这儿,我又不与你争抢,你放心地喜欢吧。”

    她咯咯笑起来,开心地转了个圈,站在雨帘前面,信心百倍地道:“秋宵哥哥的心,我总有一天要全部全部都攥住的。”

    那边厢,平果儿忽然喷了个小呼噜,“哐当”一声从床上跌下来,迷迷瞪瞪地跳起来便喊:“呔!小贼哪里走!”

    这小子,大概还在他的英雄梦里呢。

    我与许家小姐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悲催了。。。。

    。。。人家很努力地写文的说,却还是一收木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作撕心裂肺状)

    。。。飙泪爬下。。。

    沈大媒人再出手

    午后,雨住了。

    房前空地上积起几汪水洼,映照着被洗得蓝莹莹的天。平果儿嚷嚷着要去水洼里摸鱼,我心笑他傻气,那无根之水哪里会有鱼?难不成凭空掉下来?又怕他弄得一身脏,便一把拽住了,点着他后脑勺数落。

    他扫了兴,别着头不说话。

    许家小姐笑着劝解:“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你就由他去吧,甭管脏不脏,玩得高兴才好。”

    一面又拉了平果儿,对他道:“你尽管去耍,衣服脏了我叫人给你裁新的!”

    平果儿不理她,先前还想挣开我的束缚,被她抓住手之后便直往我怀里缩。我瞧着他这样,不由又想敲他。

    平果儿这般皆因对她之前的行为一直介怀,嫌她害我生病受伤落水,所以总对她不闻不问不看不理,视若无物,许家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示好也没辙,弄得我也很是尴尬,干笑着打圆场:“既然许小姐都这样说了,我便放你去玩了,不过记得,衣服不许搞脏!”

    说着便将他推出门去。

    许家小姐并不以为意,转脸对我道:“呐,鹭鸶,说到衣裳,咱们改日去街上逛一逛吧?我晓得几间很不错的绸缎庄,早就想着裁身新衣料,只是府里那两个绣娘手里没有什么新样儿,我看得早厌了,你先前不是说你家是做绣活的么,改日咱们一块儿去瞧,你从旁替我配一配,可好?”

    我点头应下:“这好。我娘亲的绣活儿可不是吹,真真全济南都有名的,她那些绣样儿都是她自己想的,绝不与人家重样。我呢,虽手艺不精,却也描得出几个,到时候替你配了料子,描几个出来,交给你家绣娘去做便是了。”

    她听了开心得不得了,拽着我急切道:“那,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干脆,干脆就明日吧!”

    我反正无事,便应下了。

    她乐得脸上红扑扑的,却忽地一拍手,慌张道:“啊呀不好!我忘了我爹爹的规矩了!再不回去,小蝶要穿帮了!”

    说罢便急着要走。

    我忙起身送她。一路送她到院门,一路听她解释:“我爹爹叫我每日上午在房内弹琴,怕我偷懒,还偷偷叫嬷嬷在外头听,我今日叫小蝶替我,才偷着跑出来。反正我一直弹得也糟糕的很,嬷嬷听不出的……这都不碍,只是到了午饭时,便蒙不过去,我得快些走,免得穿帮……”

    我道:“我晓得,晓得,你快回去吧,当心脚下,刚下了雨,湿滑得很。”

    她应着,末了还不忘嘱咐我:“呐,别忘了明日!明日!”

    我点点头,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平果儿跟在后头,听见了一两句尾儿,便急切问:“明日?明日你们作甚去?”

    我瞧见他两手全是泥巴,前襟上也给抹了好几道,不由地来气,便对他道:“我们爱作甚去就作甚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他慌得立刻大声道:“我不!我跟着你们去!”

    “你去什么去!等闵秋宵回来我就叫他教你写字去,明儿个给你规定十张大字,写不完不许玩!”

    闵秋宵今日回来得早,夕阳还红彤彤地斜挂着的时候,便见他推开角门过来了。

    我正无趣,气平果儿玩,惹得他嘴巴噘得能挂油瓶,瞧见闵秋宵,便向他招手。

    他笑了一笑,衬着暖洋洋的夕阳,显得分外好看。

    我招呼他来檐下坐了,问道:“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他理了理衣襟,略带歉色道:“今日朝中无甚要事,早早地便散了。我原早些时辰便能回的,谁知半路上被几位大人拉着去福锦巷瞧字画了,一直耽搁到这光景。”

    “唔,你们这些文人,就爱瞧什么字画,还总喜欢咬文嚼字地评上一评,有甚意思?多半都是附庸风雅。”我忽然又想到那时去杭州时,路过西子湖畔,钻进耳里的那句诗来“西子湖畔有佳人,生得乌发又红唇”,不由恶寒。

    许是我打寒噤被他瞧见,他便问我怎的,我将那句听来的狗屁诗说给他听,惹得他哈哈大笑。

    我也笑,还不忘刻薄:“不过,这句子倒也写实,哪个美人不是乌发红唇来着?白发红唇那是妖精,绿发黑嘴的那是夜叉,也只有这乌发红唇才能瞧着顺眼些。”

    他又笑,指着我无奈道:“你啊你,从小就爱刻薄人家,到大了也还是这样子。”

    我故意正色:“这样就算刻薄啦?今儿个我可存着菩萨心肠呢!”

    平果儿还蹲在一旁生气,闵秋宵瞧着奇怪,便招呼他过来:“小子,你怎的一个人闷耍?”

    平果儿平时也不甚待见他,这会儿心情又被我弄得差得很,于是连头都不抬一下。

    闵秋宵好脾气地走过去呵他的痒,笑道:“怎的?脾气还这么大?哪个惹你了?是鹭鸶么?”

    平果儿怕痒,脸上终于绷不住,不情愿地抽了抽嘴角,笑得那个难看哟!甭提!惹得我俩又乐。

    许是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平果儿有些恼,两手使劲一挣,脱开闵秋宵,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嚷:“你!还有那个姓许的小姐,你们都好烦哪!每日都要来,今儿个害得鹭鸶扎了手,明儿个又害的鹭鸶受了凉,盼着鹭鸶受伤么!”

    闵秋宵听平果儿说完这话,变戏法似的,脸色一下子便冷了,对我道:“许怿暖今天又来了?”

    我忙否认:“没。小孩子说笑,你莫当真。”

    许家小姐来这儿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跟闵秋宵说的,他对她有成见,我怕他恼起来又对许小姐恶言相向。

    他望了我一眼,转身冲角门外:“素梨!”

    素梨不明所以地走进来,闵秋宵看了看她,沉声问:“今日,那许怿暖又来了?”

    素梨暗暗瞥我一眼,小声道:“没,没有。”

    他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这很好,我府里的人,竟都学会欺瞒主子了?”

    素梨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称罪。

    我瞧不过,挺身相护:“你摆什么官架子!许小姐来这儿,是我不让她说的,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手一挥,叫素梨退下,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我又道:“我与许家小姐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今日她来,是作为好友来的。其实若不是顾及你的态度,我大可以告诉你。但是瞧瞧你这个脸色!我就是怕你不分青红皂白又去找人家理论!我真不晓得许家小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这么一个大男人成日里斤斤计较!”

    他脸色略松了松,却还埋怨似的驳我:“你给她收买了不成?”

    “收买?你当是做买卖呢?本小姐自有那四两拨千斤,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我摆出戏台上那聪明军师的派头,摇头晃脑地踱了两步。

    他总算平复了,无可奈何地冲我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不再计较了,免得显得我忒小气了点。鹭鸶啊鹭鸶,你总是这般没心眼,冒傻气,当心哪天真被人糊弄了去。”

    我笑:“谁敢糊弄老子?揍不死他!”

    他瞧着我,好一会儿没言语,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才回神了似的。忽然冲我笑了:“罢了,傻人自有傻福。”

    我的手还在他跟前晃着,听见这话,立刻捏成拳头去敲他。

    两人闹了一阵,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小孩。

    转眼一望,只见平果儿蹲在墙角,头顶上仿佛绕着块乌云,怨气十足地望着我们,两汪泪珠子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赶紧过去揽住他,哄了半天才将他那澎湃的泪花哄退了。

    于是三人便一同坐在檐下晒太阳。

    我与闵秋宵说着幼时在白鹭洲的趣事,掏鸟窝、摸鱼、钓虾、打水漂……一桩桩的,都是幼时珍宝似的记忆。

    平果儿被吸引住了,痴痴地听。

    直至说到我随娘亲离开,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缄默了。

    平果儿还心焦地追问:“那后来呢?那后来呢?你第二日又去找他没?”

    我望着他漆亮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后来,后来我就去济南啦,然后就和涂虹一打了一架。”

    和闵秋宵,早就没了后来了。

    夕阳西斜得厉害,闵秋宵被罩进房檐的暗影里。他站起身来,将已经没入阴影的圆凳又往前前推了推,于是整个人又回到橘色的暖光之下。

    他抬起头看夕阳,脸上笼一层薄薄的暖意,睫毛拖着长长的剪影,肩线利落,身形似竹,衣袂被春风推着打晃,分明是又清雅又谦和的风雅公子模样。

    我瞧着他,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愧疚。

    然后脑中闪过许家小姐那桃花儿似的的俏脸庞。

    嗯……说起来,许家小姐是个好姑娘啊……

    我那一颗潜伏已久的媒人之心又开始蠢动了。

    于是叫平果儿回屋吃点心,我自己则搬着圆凳蹭到闵秋宵撂下的圆凳旁边,又摆了摆严肃的表情,招呼他来坐。

    他狐疑地瞧了瞧我,顺从地坐下来。

    我清了清嗓道:“闵秋宵,之前你凶人家许小姐,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那现在我二人和好了,冰释前嫌了,你可就没理由凶人家了。”

    他挑眉:“怎么又说这个?”

    “你看你看,又瞪眼,老大很久不揍你,又皮痒了不成?人家许小姐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待见?”

    他闷着头不说话。

    我继续道:“你不说话,那就当你没理由。呐,人家好端端的,没招你没惹你,一颗真心都捧到你眼皮子底下,恨不能戳进你眼睛里去,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的?”

    他忽然抬头深深望我一眼,笑道:“怎么,沈大媒人要替我说亲?”

    我讪讪地笑:“不过牵个线搭个桥而已,我素来好心肠,不忍见有缘人孑然。”

    “唔,沈大媒人果然好心肠。只是缘分这回事,可不是你一两句话便能扯到一处去的,总有个你情我愿的先决。而眼下情形,正是她情,我不愿。”

    “你这人真是……你就不能愿一回?”

    他敛了笑:“不能。”

    我恼得直想掐他:“人家许家小姐多好!”

    “其实我也没觉得她有多不好,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觉得聒噪,心烦。”

    “你……你……”

    他反倒轻松了起来,懒懒地往后面墙上一靠,指指自己的胸口,微微皱着眉:“鹭鸶,别这么心急火燎地往外推我。我这儿被你弄伤了,还没好利索。”

    我立刻就想起来他中状元后在济南那次相见,还有前几日那个夜晚,不由地尴尬起来。

    他却不以为意,略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来道:“唔,还有些文书要写,我先走了。晚上叫厨房炒些清淡的菜来吃,可好?”

    我心里对他的歉疚正波涛汹涌着,难受得很,他说的什么也没听仔细,草草答应了一声。

    他又转身向屋里的平果儿道:“小子,吃过饭到我房里来,教你写几个字。敢不来的话,当心我把你关进小黑屋里去。”

    平果儿气得要命,却生怕真给关了,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石头子儿使劲往地上磕。

    他走到角门前时,忽然又转过身来:“鹭鸶,我问你,若先前你喜欢涂虹一,而涂虹一不喜欢你,你会怎样?”

    我纳闷:“这是什么破理儿?我们俩好好的!”

    “假若是这样呢?”

    我极认真地想了想,答:“我想不到假若。我就觉得我们俩就该是这样,好好的,他开着茶苑,我坐在店堂里听颜英唱戏。和和美美的,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他最后笑了笑,轻轻道:“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歇一会。。然后继续码下一章去。。。

    活力呀活力。。。逼着人活力。。。。可是数据为毛还那么悲催呢。。。

    颓红月

    第二日天晴得正好,许家小姐早早地便来相邀。

    平果儿手里捏着细长毫笔,蘸饱了墨汁,擎在半空,一双眼睛还可怜巴巴地瞅着我俩。

    我捏捏他的小脸,劝慰道:“你乖,在家里好好地练字,我回来带糖葫芦给你吃,可好?”

    许家小姐亦在一旁帮腔:“对对,糖葫芦!还有芝麻糕,很不错,回来时捎……捎两斤够不够?”

    平果儿凉凉地瞧了我俩一眼,认命似的埋头在纸上抹画起来,颇有笔走龙蛇的派头,只是再看那纸上,一团团的墨黑。

    “好好写!”我看不下去,临出门时狠狠敲他一记。

    刚出了角门便看见素梨往这边来了,刚一照面,她瞧见是我俩,脸色便有些发苦的意味,施了礼问我俩往哪里去。

    “不走远,就去街上瞧一瞧。”我讪讪地笑。

    但素梨昨儿个被闵秋宵那么一吓,说什么也不肯替我俩守口如瓶,我俩软磨硬泡好久,天打雷劈地保证不会迁罪与她,若闵秋宵问起,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往我身上推便是。她这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俩。

    我二人终于没了拦阻,一路欢天喜地出门去。

    许小姐对闵秋宵家熟门熟路,在前引路。我这时才知,自闵秋宵的卧房直直向前,过三进院子,便是正院大门,我那一日一直走偏路,怨不得找不见正门。

    跨出朱红的大门去,转身一望,不禁啧啧地称赞:“呵,真气派呐!”

    许家小姐对我道:“闵秋宵这宅子还算不得大呢,你再往前走就看到了,从城北往东这一片地方,尽是官邸。”

    果不其然,我俩沿着闵秋宵家长长的院墙走了一会儿,便又见一座飞檐若翼的高门大院,嵌狮头门环的朱红大门,快及膝的门槛儿,门前两座石狮耀武扬威。生生将闵秋宵家比下去好几分。

    身旁的许家小姐则压低声音说:“呐,这是我家。咱们快走,别叫千儿瞧见了。”

    说罢一边拽着我,一边拿袖子遮着脸,鬼鬼祟祟地从家门口溜了过去。

    “你,你……这……”我讶然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两只眼只顾直勾勾地盯着那府邸,手脚都轻飘飘的,任由她拽着走。

    幸好还是清晨,没几个人路过,否则给人瞧见堂堂将军府大小姐以衣袖遮面,手里还拽着个瞠目结舌的乡土妮儿,鬼祟地打自家门前过,还不给人笑话死?

    再往前,依次是某某大人、某某某大人……

    一路灰墙青瓦的院墙高高低低,绵延好几里,一个比一个气派,一个比一个精致。

    我这乡土妮儿,只来得及瞧一瞧门脸儿,再加一句感叹:“真阔绰!”

    而后便被那许家小姐心急火燎地拽着走。

    许是被那精致的大门晃了眼,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许家小姐拽到一条窄巷里去了,窄巷没走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了,随之不由感叹:“京城的人可真多……”

    眼前一片熙熙攘攘的街景,卖各色小玩意儿的小货摊沿街摆成长龙,排头一个卖木漆头簪的,将各色簪子插在一面红布上,花花绿绿的格外惹眼;小吃摊上氤氲着热腾腾的蒸汽,香飘十里;街边商号里的伙计的叫卖声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有一个将自家的绸缎披了一身起劲地吆喝,那衣料在阳光底下泛着光,像鲜花招蜜蜂似的,招来一群小媳妇大姑娘围着瞧;有个耍猴儿的艺人,牵着猴儿在街上找地方表演,猴儿呲牙咧嘴,惹得几个小孩儿追着唱儿歌。

    “鹭鸶鹭鸶,咱们先去那边!”还没等我看一遍,许家小姐这只蜜蜂就已经也被那绸缎庄的“花”给吸过去了。不愧是将军府的小姐,拽着我一路披荆斩棘,如入无人之境,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挤得东倒西歪,自己还目不斜视。

    刚一跨进店门,便嚷:“店家,把最好的最新的料子拿出来给我瞧瞧。”

    小伙计嘴甜,布料一块一块地往许家小姐身上比量,一会说“您衬这个绝对像仙女”,一会又说“您拿这个铁定赛桃花”,一句紧挨着一句地奉承,几乎搬空了半面货架。

    我眼花缭乱,许家小姐一会蹭过来问这个可好?一会又拽着我嚷那个亮眼,小伙计说哪个好,她便点头“唔,是不错”,被哄得团团转了还咧着嘴直笑。

    我被那些姹紫嫣红的布料晃得实在眼晕,扔下还殷勤地爬货柜的小伙计,一把将她拖了出去。

    她被人夸得面若桃花,两朵红晕久久不散,被我拽出来了还沉浸在方才的世界里,一迭声地问:“鹭鸶鹭鸶,我买那宝蓝和大红可好?还有那天青色,月白色,压暗纹的艳桃色,伙计说都很衬我呢!”

    一边说,一边还扳着手指头数:“那艳桃色买两块儿,天青色扯个短袄,橘色的制腰带……”

    呵!照这个买法,不等日头扶了正午,我俩就得累趴下。再说了,这些个颜色,真配她气质的还真没几样,那小伙计态度虽好,却也只是个套路,按着货架一路拿下来,蒙着眼似的瞎奉承。

    跟我们家绣庄的那位邻居一个样儿,那自认风韵犹存的李家大婶,成日追着我推介她家香粉,嘴上功夫实在了得,简直能用口水喷出花来。

    这样的话我早灌了满满两耳朵,反正任君口沫横飞,我自岿然不动,只挑自己想要的,绝对不听别人的。

    许家小姐自然没有我这般的好定力,刚给人一奉承,就喜得没眼了。

    幸好我先前仔细比对了,其实许家小姐穿着很亮眼的颜色是水粉似的淡绿鹅黄,浅浅的水红搁她身上也显着很是娇俏,那布料往身上一比,轻巧地转个圈,笑靥一绽,便映得一室明媚。

    我便交代她别总是别人一说就热脑子,又跟她细细地分析:那大红宝蓝乍眼得不行,艳桃色土气,天青月白搁她身上老气,而且那些料子瞧着光泽好,但都不是密实的好料。

    她仔细想了想,便笑着蹭过来:“我这人一到市集上就掉魂儿,等又掉得没影的时候你可得再把我拽回来啊!”

    我道:“你听我的,咱们去寻两块最适合你的料子,我再按颜色给你配花色,准保出彩!可好?”

    她大力点头。

    我二人便一路逛下去。

    最后买了水红的一块缎子,还买了一尺多嫩芽儿似的新绿轻纱,泛着浅浅的黄,攒成花儿很好看,我记得与她初见时她穿的便是软绿的长裙,再配上这么几朵攒纱的花儿一定好看。

    我一路跟她念叨着那花儿怎么怎么攒,怎么怎么打结子,花瓣得用多宽的纱,花心又得用多宽的纱:“呐,两指宽…就这么长……一圈圈绕了……最末用绣线系紧就成了……”

    这还是香紫教我的活儿,我别的不会,就这攒花攒的最好。细细给她讲了步骤,她虽应着,眼里却还是茫然的,想想也对,我跟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讲攒花,她哪里晓得呢?于是笑了笑。

    一抬头,却被朱漆大门刺了眼。

    身旁的许家小姐说了句什么,我听不见。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级宽宽的石阶上面,朱红的门槛,朱红的门脸,虽还似官邸一样气派的模样,却大门紧闭。

    不由得走近几步瞧,才发现那朱漆剥落了许多,颓唐了,破败了,萧索了。

    再往上看去,原本那写着龙飞凤舞意气风发的三个字的牌匾,也不见了。

    但没了牌匾,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儿了。

    红月楼。

    那日的情景一下子便涌入脑海里来。

    我走近那石阶,蹲下身,伸手碰了碰。

    石头没一点凉意,反倒温温的,仿佛还是那一日,月娥手里抓着斧头,微微地颤抖,但嘴角还是弯出一抹笑来:“鹭鸶,你再不走,便辜负了我这条命了。”

    那一日,石阶将将被月娥的血浸透。

    玉妈妈嚎哭,梁王爷恼怒,一众乱哄哄的侍卫,一堆噤若寒蝉的青楼女……在脑海里,一切都清晰得毫发毕现。

    我才发现,我从没想过要忘记那一日。

    也许正因不想忘记,所以愈发地清晰。

    我其实是记仇的人,即使这辈子无力返还,也一定要将那怨恨带一辈子。

    再抬头去看那空荡荡的梁上,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我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瞧见许家小姐正怯怯地立在我身后,便对她笑一笑。

    她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之前听说了,红月楼有个贞烈的姑娘以死明志,我很敬佩她,原来你也认得么?”

    我缓缓道:“她因我而死。”

    “原来你便是那当日逃脱的红衣姑娘!你不知道,许多人都说你是女侠呢,你身手那样利落,手起刀落,那些青楼的打手便身首异处……”

    “我们走吧。”我打断她的话。

    她满脸疑惑,却还是跟着我,一起离开。

    那朱红的大门,被阳光照射着,愈发黯淡了。

    许家小姐不再提起那话题,我慢慢的,也释然了不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正准备穿过一截短巷,去对面的长街。

    谁知,刚走了没一半的路,眼前忽然闪出一条人影。

    我下意识地转身,却见身后亦有一人堵住了来时路。

    再回身,那人嘴里咬着柴禾棒,不怀好意地笑:“这位姑娘,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个多小时。。。没赶上日更。。泪。。。

    白天跟我家阿花握了手,然后悲催地去打狂犬疫苗。。。。晚上跟爹妈赴饭局,一众大人海阔天空,扔下我和另两位很不熟很不熟的淑女面面相觑。。。。一直到十点才回家,耽误了码字时间。。。唉。。。

    打疫苗要忌口,不能吃辣椒啦!!!!真痛苦!!!!

    我中午为毛那么手欠呢!!!!

    骁战公

    庞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抱臂道:“怎的?才这么十来天的功夫,就不认得了么?”

    我暗暗攥紧拳头。

    如何不认得?

    若不是这二人,月娥怎会青天白日被调戏?若不是这二人,我与月娥怎会被掳进红月楼?若不是这二人,月娥又怎会落到那般结局?

    我将牙齿咬得紧紧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身畔的许家小姐闪身站到我前面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让开!”

    庞三眉头一挑:“呵!这次又来一个帮忙的!不过,这模样还真是没得说,比上次那个还俊俏。”

    许家小姐瞧着不对,忙拉拉我衣袖,低声道:“鹭鸶,这二人瞧着是地痞流氓样的人,你怎会认得?是不是他们胡诌的?”

    我死死地瞪着庞三,缓缓开口道:“庞三,辛老四。”

    “你真的认得?”

    “那日,我与月娥便是被他们击昏了抓进红月楼去的。之后,月娥为救我而死。之前我曾想过,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能替月娥复仇了,却没想到,还真是老天爷开了眼,叫我今日又遇上你们。”

    而再遇上,便一定不会再放过了。

    我亦自知自己没那跟他们硬打的能耐,最好的法子便是能去报官。

    我便道:“我自会与你们了结,但此事与这姑娘无关,你们放了她。”

    身后的辛老四一声嗤笑:“你当我们傻啊!放了她?放了她去报官么?姑娘,你认命吧,这次就是这姑娘再替你抹一回脖子,也没用了。”

    我不语,暗暗地想:这巷子并不算深,两端都与闹市相连,只在巷子中间有条岔路,通到哪儿不晓得,他二人要想对我俩下手,大概就是要往那岔口里去,而只要我俩有一人能跑到巷口外面,就有救了。此次事发突然,想来他们也没有时间多合计。

    我心里有了底,便与许家小姐耳语道:“小姐,这是我与他们的恩怨,过会子我想办法将他二人拖住,你就往巷口跑,大声呼救,咱们肯定就有救了。”

    许家小姐立刻反驳:“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如我呢!我若真丢下你,还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我飞快道:“不会的,你听我的,快快地跑——”

    庞三大喝道:“你二人嘀咕什么呢!告诉你,别自作聪明!上次侥幸叫你跑了,害的红月楼也封了,玉妈妈至今还在大牢里呆着,我兄弟二人没捞着好处不说,连吃饭的地方都没了,真是被你这丫头害惨了!长远的暂且不管,我兄弟二人很久没开荤,今日索性便将你们当做饭菜,好好地享用了!”

    说罢二人紧逼上来。

    许家小姐有两下子功夫在,但先前她与我说过,她那功夫都是爹爹逼着练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有空隙就要溜号,所以学得很是糟糕,对付对付同是女儿家的我还行,但眼前是两个虎狼似的男子,就叫人心里没底了。

    我二人一个对着庞三,一个对着辛老四。

    要是硬抵力气,我绝对不是对手,只能先闪避,尽量不给庞三抓住,但是一来二去,便被逼得背后靠了墙。

    许家小姐比我强得多,两三招便把辛老四撂了个跟头。

    但是这傻丫头,居然不趁着辛老四没爬起来的时候跑,反倒甩着手呲牙咧嘴地站着,许是使了大劲,弄疼了自己,可逃出去有多少时间不能呲牙咧嘴去,却非得在那恶人跟前,干等着他爬起来么!

    眼见得辛老四正准备站起身来,我急得冲她喊道:“你傻呀!打!打完了跑!”

    不等我收声,庞三便上来一把扼住我喉咙,掐得我嗓子眼里一阵恶心,稳住心神,抬手去捶他鼻子,却被他另一只手架住,按在墙上。

    我使劲挣扎了两下,抬脚便往他□处踹,只是角度不对,反倒一脚踹中了他肚子。

    他哼了一声,吃痛欠身,手上力道刚一松,我便扭身挣脱了,不假思索地向辛老四撞了过去。

    辛老四被我撞得一趔趄,但同时一把拽住了我手腕,我一边挣扎,一边对许家小姐又嚷:“快跑!”

    可是她这傻子,又辜负我的心思,冲过来对着辛老四的腰上一顶,也不知戳了他哪个|岤道了,只听他“哎”一声,便歪倒在地。

    她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对着我笑,得胜了似的。

    但嘴角还咧着,便身子一矮。

    原是辛老四不肯罢休,一脚踢在她踝骨上,她脚下一拧,跌在地上,捂住脚踝,疼得脸色发白,直抽冷气。

    而同时,我感到头皮一紧,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往后拽去。

    辛老四扶着腰站起身来,默默挨了许家小姐三记耳光,才将她按在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条绳子来,将她反剪了双手绑了,面露喜色地对庞三道:“三哥!这个老实了!”

    我拼命地挣扎,撒泼似的,自己的头发也不晓得挣断了多少根,拼着一股力气,也不管对着庞三身上哪儿,只是发狠地拳打脚踢。

    庞三吃不消,便向辛老四招呼:“快过来帮我,这□好大力气!”

    辛老四便丢下许家小姐,过来和庞三一起扭住我双手,将我面朝前按在墙上。

    庞三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每次都累老子费这么多功夫!

    我被他二人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心里慌乱极了,总不会又逃不掉了吧?

    头顶却忽然滑过一片阴霾似的,好似有大鸟掠过。

    却听得许家小姐在我身后大嚷:“阿九!你可是阿九?阿九快帮我救人!”

    她话音未落,我便听得耳边两声铮铮。

    还骂骂咧咧的两人立刻没了声息,手上的两股力量也即刻松了,我使劲一挣,他二人便直挺挺地向地上倒下去了。

    我不明白怎么了,低头一瞧,却见他二人还睁着眼,嘴巴里淌着涎水,而颈上都插支飘着红缨的暗镖,尖头没入一半,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流出血来。

    我惊出一身的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许家小姐也吓住了似的,默然了好久才又仰脸对墙后屋瓦上蹲着的一个人影怒道:“阿九!我只叫你救她,又没叫你伤那二人性命!”

    屋顶上飘来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这不是也救了?”

    我向屋顶上望去,那却只是个少年,淡青衣衫,瘦削的脸很是清秀,眉眼间却淡淡的,没什么情绪,阳光倒是落了一脸一身。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看天,而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倒像只晒太阳的猫儿。

    我仍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猫儿似的少年,刚刚真的是他出手的么?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瞧着还被捆着的许家小姐,忽地眉目一弯,笑了出来:“给人家绑得死死的,还敢吹嘘自己功夫好么?”

    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替许家小姐松绑。

    许家小姐气结:“你这鬼东西,一不见你家主子就变着法地编排我——”

    那少年在瓦上坐了,晃荡着两条腿,索性大笑。

    “阿九!”

    一把朗然男声自背后传来。

    那屋顶上的阿九立时便收了声。

    我刚巧替许家小姐解开了那绳结,扶着她慢慢起身。

    一身月华似的长衫落进眼底。

    骁战公。

    先前红月楼那次并没仔细瞧他样貌,而此番见了,却被那双凤目里的威严硬硬逼着矮了目光。

    只来得及瞥见那嘴角一抹浅浅的笑。

    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身后,自他肩膀处探出半个脑袋,抿着嘴仍是笑。

    许家小姐恼得脸色通红。

    “阿九!不得无礼!”梁王爷仿佛身后有眼,转头对阿九厉声喝道。

    那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王爷似乎与许家小姐很是熟稔,直呼她小名道:“阿乐,你怎的会在这巷子里?”

    许家小姐立刻又蓄了满眶的泪,委委屈屈地哭:“人家开开心心地出来逛街,哪知道就遇上这两个恶棍!他们口口声声要抓我和鹭鸶,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我,你早就喂了那豺狼啦!”阿九又探出头来。

    而那王爷的目光向我淡淡扫来,又笑:“鹭鸶?原来你叫鹭鸶。”

    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