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心沉下去,永无止境的沉下去。
决战在父亲身边站起来,他一只手扶在腰间的剑上。
我们中间,隔着春日的重重夜色。
他的手上,染着我父亲的血。
我还想再喊爹爹一声,可是,他不会在听到我的。
决战向前走了两步,我看到他沉寂的脸色和微微张开的嘴。
他可能是在对我说什么,可我听不到。
我只想找到一把剑,跟他同归于尽。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救火——”
“去保护小姐——”
“来人!”
四处都是呼喊声。
我颓然倒在地上,觉得冷意如潮水般涌来,把我淹没。
爹爹。我爹爹。
决战他,他真的下手了,为了得到我。
他杀了挡着路的那个人。
他杀了我的父亲。
——
我猛的坐起身来,房里一切如常,只有我自己的喘息声,慌张如同被追赶的脚步。
从爹爹离世之后,我第一次梦到他。
是那夜的情形。
一切都清晰地毫发毕现,如同发生在我眼前,就在上一刻。
我慢慢坐直了身子,静静望着对面的床幔。
梦中的痛苦还未曾退却,我只有手足无措的呆坐着。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有人低喊:
“恭送主上——”
主上?
决战?
不是他,不是决战。
他不在了,我已经害死他。
这一切也都只是我的幻觉,都是梦境。
我重新慢慢躺下,闭上眼,空气中好像有谁的叹息声掠过,极轻极淡,如同扫过的花香,每一份气息,都带着要消散的绝望。
顾青衣,你为什么叹气。
叹气,他会回来吗?
有时候我醒来,看到照顾我的婢女,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位,还是我极为熟悉的,她是在山庄待了些许年的婢女,算是老人,看顾着决战长大的。
我很想对她说一句话,只是说句“今天出太阳了吗?”也好,可是,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看到她,就想起决战。
我看到什么,都想起决战。
我受不住。
又一次,那婢女缓声劝我:“您醒了,不妨去外面转转。总是这样睡……”
她没说完,我闭上眼、
我也很想出去转转,我也很逼自己醒着。
可是我受不了。
四周全是决战的影子,我总觉他还在。
我只能睡,睡了,我就能回到过去,跟他过无忧无虑地日子。不管是真还是假,只要我能看到决战。
就好。
不知道过了几天,朦朦胧胧间,总是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是女子的声音,温软亲切。
我一直听不太清晰,直到耳边忽然响起一句:
“好在四少爷起死回生,主上才得以度过一劫……”
一瞬间我仿佛感到地震雷鸣,全身的血液和温度都猛地窜向心口——
“咚”的一声——
我觉得自己终于,终于又有了心跳。
坐起来的时候,房里明亮通透,乍然见我睁不开眼,刺目的光芒如同细密的针尖,我抬手捂了眼睛,问:“什么?”
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哑着。
是照料决战长大的婢女,她搬来一张凳,安然坐在我的床榻边,手里拿着针线,看样子是在做女红,见我醒来,惊讶的笑了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喊道:“呀!”
我问:“您方才……对我说话了?”
她笑了一声,一边过来扶我靠在身后的枕上,一边解释道:“您昏睡的太久,四少爷又忙着救治主上,匆忙间过来看了一眼,说不碍事。我心想着,多对您讲讲主上以往的事,兴许能好些,没成想,您真的醒过来了。”
我犹自愣着。
四师兄在忙着救决战——
那就是说,他还活着?
我抓住她的衣袖,心里火烧火燎的,问:“他还活着?他还好吗?他没事吗?”
问着问着,我的喉咙哑透了,每一声里都含着颤抖。
她抬手拍拍我的手臂,笑道:“主上好着呢——醒来有几日了,原本都断了气……多亏了四少爷下了一剂猛药,起死回生,如今正在调理,倒是——”说着说着,她眼神一黯,看着我的神色似乎有躲闪,我心里发急:“倒是什么?”
她答,预期之间有些支吾:“倒是您,您——您身子不太好。”
我一时间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头脑都空着,呆愣愣坐在床踏上,全身力气全无。
“说您的身子不大好,怎么您到反笑了?”她接着问,“您可是饿了,饭菜都凉了——不如我叫人重新做,您须得等上片刻——”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我答话,抬脚便要走,到了门边,还没等她出去,却见门被从外面推开。
中午明亮的阳光里,决战身上朱红的袍子如同滴血,他一步步,走了进来。
我双手支住身子,慢慢的从床踏上下来,双腿虚软,我赤脚站在地上,却无法赶到丝毫的冰冷。
他活着,是真的活着。
站在我面前。
他的眉眼,衣袍,身姿,都在。
不是假的,不是梦。
决战进来,一眼都不曾看我,只说:“出去。”
那婢女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见了决战,回过头来对我使了个眼色,在以往,但凡是决战生着气,我进了院子,她总会先对我四个颜色提醒我好生说话。
我这里还站着,抬眼望决战,以为他死去,绝望的心如死灰,此刻他就在眼前,反而觉得恍惚——如果这只是思念他如狂的梦境,如果他已然离世,待到清醒时,我发现决战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那婢女出了门,房门被轻轻关上,决战直挺挺的站在一旁,眉微微皱着,看我。
阳光透过窗铺进来,投在地上一大片斑白的影子。我浑身无力,只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心里一会儿是昔日情投意合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当初父亲惨死的模样,几次都张嘴,几次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他走到正对着床榻边的木椅坐下,脸上十分平静,恰如深潭,——我怕看到他脸上有些苍白,心里一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口:“你怎么了?”
决战没有回答,嘴唇勾了勾,像是嘲笑谁。
我想起三师兄的话,低声问:“你是救了我?所以你这样了?”
他微微动了动,却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木椅里,眉梢眼角都带着极淡的笑意,我望着他的脸,一股不安从心底冒出来。
决战就坐在我面前,却并不理会我,只伸手在自己衣衫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指间绕来绕去,冬日的阳光很淡,镀在上面。
是我用来伤他的那支簪子。
我们这样默默的对峙了好大一阵子,房间里静得叫人心慌。我看不透他。
决战终于开口了,他抬起一只手,声音里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震慑,他说:
“坐下。”
他只是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在我脸上漫不经心的额扫了一眼,可还是,那一眼,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眸色深沉,闪过一抹流光,仿若出鞘的宝剑。
我忽然害怕他。
我居然会害怕他。
我退了一步,坐在床榻上,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虽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又出了什么事,但是我能感到——他离我远了。
他不再是那个我认识十几年的决战。
我一直都知道,决战是很危险的,被他盯上的敌人无一例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我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危险害怕过他,而现在——我觉得,我成了他的敌人,每一刻,他都有可能忽然起身,然后把我杀掉。
对,我就是觉得,他会杀了我。
“战门已经被整理的很干净,很好。”决战忽而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已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问:“嗯?”
他将那只簪子挽了个花,指尖光芒晃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分外舒畅好看——下一刻,他的手斜斜的伸出去,拳头慢慢展开,已经碎成粉末的簪子,簌簌落在桌子上。
那只簪子,就这样被他捏成了灰。
我紧紧看着桌子上浮着的一层粉末,终于确信,决战是真的变得不复从前,自己的心也仿佛随着那只簪子被捏碎。
但凡是我的东西,决战斗士分外小心的,不管是我无意间遗漏在他房里的,还是硬塞给他的,决战都要好好放着,不允许出一点差池,他还有一项喜好,专门抢我珍爱的物件,那只青玉簪子是,我有几件衣裳也是,他看出我喜欢得紧,非得软磨硬泡弄了去,甚至不惜动用武力。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我的东西。
他也已经不在乎我。
这算什么?在我差点死掉的时候那样对我,为了救我,现在还脸色苍白,转眼之间,就已经能扔下我了?
“我现在有时间,有力气,也有闲心,周家,姬家,我可以挨个铲除。”
他阴冷的声音响起,我呆呆地,看着他那只手。
决战站起身,到我面前,耐心一笑,微微前倾俯身道我耳边,如同呢喃:“你想再不听话,就尽管试试吧。”
他说话时,有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可我只觉得冷。
我握紧了手,海华丝忍不住浑身的颤抖。
“簪子很好看,是吧?”决战的声音吐在我耳边。
我没有说话。
“不管它是脏,还是赶紧,只要我还看得上眼,我就留着。”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冷冽“等到我玩儿够了,厌倦了,我自然会毁了它。”
心咚咚地跳,每一下都要撞破我的心口。
“簪子是,你也是。”说完这六个字,决战站起身来,看着我,笑了一声:“很遗憾,我现在还没有厌倦。
”
在万籁静寂和屈辱里,决战轻拍我的肩,“为了你的周誓中,为了你的南宫却,尽管找法子惹怒我吧——”他微微一顿,脸上浮现愉悦而残忍的笑容,仿佛是在同我谈论天气:
“惹我生气了——周家,姬家,都会过得很惨、很惨的。”
20
侍卫慌里慌张的跑来,不知道是传了什么消息,决战听了,回头看我,眼神里埋着恨意和冰冷,他并未说什么,就那样离开了。
决战出了门,我听到院子里传了他的命令声:“看好,不许任何人进出。”
看这情形,定然是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我心里无端不安,就那么呆呆坐在床榻上,盯着被他碾碎的簪子看。婢女被屏退了,我再喊也没人答应。
惶惶待了足足两刻钟,我听到脚步声,急匆匆的,不等我站起来,就听到门“嘭”的一声——
决战大踏步进了屋子,到我面前,我见他神色之间重重煞气,还不等反应,衣领一紧,我低头,看到决战抓着我的那只手,青筋毕现。
他深深吸了口气,紧接着笑了一声:“满意了?”
“出了什么事?”我皱眉问他。
决战笑得更厉害,眉眼舒展,是叫人失神地俊美,他抓着我的衣领,向前几步,重重一按,我整个后背都贴在床架上动弹不得。
他说:
“顾青衣,我爱过你。”
我愣住。
爱过。
是在过去。
现在不了。
有层层悲伤将我的心口缠紧。
他已经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怎……怎么了?”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自己问他。
决战低喃,像是嘲笑我:“我就知道。”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在发抖。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静静的望我良久,说:“我只问你这一遍——跟我过招,赔上你自己,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我望着他漆黑的双眸,移不开自己的眼。
“练……”决战的气息微微一颤,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练那种功夫,也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他终于知道了。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我不知道。原来我会这么难过。
“回答我——顾青衣!说!”决战猛地用力,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几乎是疯了一般的喊:“说不是你!”
是我。
赔上我自己,来害你的人,用自己的命来报复你的人,是我。
良久,我听到外面一片寂静,决战终于松开我,笑着说:“我看错了你,顾青衣,我看错了你。”
我喘不过气来,用力睁大眼,压着泪。
凭借他对我至诚的心意毁了自己,然后伤害他。
这是我做出来的。
“你哥哥,周誓中,今天都会被我关起来。”决战笑着,“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接下来,我会侮辱你,糟蹋你,我会用尽所有的办法伤害你,顾青衣,无论我做什么,你最好都老老实实受着,否则,我就要你知道。”他一字一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一个一个的受折磨是什么滋味。”
我心里一沉。
“你把哥哥和周誓中怎么了?”我喊:“你是不是疯了?”
“疯?”决战轻轻地问一声,不等我回答,就笑了,“不过是计划着杀几个人泄愤,这就算疯了?”
他要杀人。
他又要杀人。
顾家覆灭时漫天的火光仿佛在我面前重现,我站不住了,微微弯腰,后背依在床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决战静静的看我:“够了。”
我没回答,疼痛一波一波的涌上来。
“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早看够了。”决战说着,猛地把我拉起来,我抬起手来,对着他的脸就要扇下去——
决战毫不费力的抓住我的手,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不等我挣扎,他已经顺势把我抱起来,我一晃神,眼神扫过他布着细细胡渣的下巴,后背砸到松软的床榻,决战的身子紧紧的欺下来,我抬手捶打,决战按住我的手,我抬脚踢他,又被他压住——四周仿佛只剩了我挣扎的声音。
他的眸子里绽出疯狂的恨意,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放开我——放开我!”
我熟悉的这个人,我爱的这个人,如同看一个不值钱的物件般看着我,他说:
“不想叫别人受牵连,不想让更多人丧命,你就老实一些。”
我知道他什么都会做的。
顾家的人命,我父亲。
都是因为我才葬送。
我不能再连累别人。
决战招手,解开我的衣裳,明亮的光穿窗而过,我侧过头,不看他,也不看自己。
他停住,说话的语气犹如昔日吩咐自己的属下:“睁开眼。”
我静静的躺着。
纵使顾青衣受尽欺辱,我无法看着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渊。
决战的手慢慢收紧,我喘不过气来,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被截住,有什么要冲破喉咙奔涌而出,我挣了挣,他的手更紧,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我终于还是敌不过他,睁开眼,流着泪大张着嘴不停地吸气,决战非但没有松开我,反而猛地用力——
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光芒。
也许,我永远、永远都不愿意承认。
可此时,决战望着我的眼神,就是丢弃一样东西的厌恶眼神。
他要掐死我。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这未尝不是解脱。
我松了手,忍着窒息的痛苦,静静躺着,等待自己被掐死。
决战却忽然放开我。他像是在欣赏我痛苦地神情。
我大口喘气,用力咳嗽。
决战继续解我的衣服,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他的动作又轻又慢,甚至能算得上温柔。我呆呆地望着正上方,决战忽然把我拉起来,脱下我身上罩着的衣衫,接着又来解贴身的衣裙,他温热的手隔着单薄的衣裳触到我,我一愣,爹爹的脸在我眼前浮现——
我抓住衣襟,望着他,几乎是哀求:“不要——不要……”
决战微微眯着眼。
心口不知怎么的猛地一痛,我眼前顿时模糊不清。
在这模糊不清里,我见他抬起的手,用力撕裂我的衣裳。
我还在流泪,决战解开我的衣袍,一只手按紧了我的腰,我可能听到了他轻轻地笑声。
他俯下身,用力——
冬日寒冷,我疼得就要死去。
21
“禀主上,一切顺利,南宫却已经被关入北山地牢。”
是侍卫的禀报声。
我可能是疼得麻木。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我曾过了许多这样的冬夜。
临近年关,整个山庄里张灯结彩,虽冷,夜里昏黄的灯一照,远远望去,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丝暖意来。
可是现在,我已经想象不出当年的情景。我能望见的,只有朱红的床幔,上面有团团花簇。
紧接着,就是新的禀报:“禀主上,周誓中已经被关入北山地牢。请主上下令处置。”
床榻微微一动,决战赤裸的上身有狰狞伤口,他做起来,并没有披衣,慢条斯理地用银色的钩子吊好床幔,然后穿上靴子,坐在床榻对面的木椅上,低声道:“进来。”
我挺直挺直的躺着,他方才掀了棉被,恰好让我一半肩露在外面。
他最厌恶看我的男人,现在,他收起床幔把我送给别人看。
我可能是笑了一声。
那名进来的侍卫,马上就要对决战行礼,恰好他脚下正是我被撕碎的衣裙,那侍卫愣了一愣,接着不动声色的向一旁挪了一步,才行礼道:“主上。周誓中被囚禁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后日消息就会传遍中原,三少请您下令。”
“不必理会周家。”他微微一顿,侧脸上镀着烛火昏黄的光,“防备好了。”
那侍卫听了令,直起身,一眼都不曾看向别的地方,快步离开了。
我闭上眼。
下一刻,就被人猛地掀起来,我全身上下未着寸缕,顿时凉透了身子。
“勾引男人,还是全掀开的好
。”
决战的声音犹如冰天雪地,我被封在那里面,走不出来。
他曾那样苦苦忍受,不肯碰我分毫,现在,他视我为最低等的妓女,再无留恋。叫我苦苦挣扎刻骨铭心的爱,不过是一场梦境和游戏,我甚至,甚至都算不上其中的一粒棋子。
房里静寂片刻,我抬起手来,去拉决战手里的棉被,他抓得很紧,我抢不过,便松开,重新躺下,闭上眼。
我很累,我很困。
我没有力气睁开眼,我没有力气活下去。
他爱如何侮辱我,那是他的心思,现今,我已经形容枯槁。人总归一死,生前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能保住哥哥和周誓中的性命宁,能叫周家和姬家免遭毒害,便是我仅有的价值。
旁的,我不在意。
我冷的要发颤,只紧紧咬着牙,期望自己能睡过去,哪怕被冻昏了呢。
身上一暖,覆下来的不是棉被,而是他的身子。
“表现不错。”
他一只手就抚在我颈上,我能感受到那里的暖意。
粗重的呼吸传过来,他的身子几乎将人灼伤。
我睁开眼,抬起自己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抱住他的背,声音沙哑的好似不是我自己,在这一刻,我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和美好,低声对他说:
“我求苍天,你一定要活着,我愿意付出一切。”
此刻,我在他的怀里。
决战的身子不那么重了,他撑起身子,望着我。
我盯着他漆黑的眸子,眼里流出泪,此刻,我不是对他,而是对着昔日最爱的人:
“我该高兴——我如愿了。”
我整夜都被决战折腾的睡不着,浑身如同散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有个婢女在喊我。
我睁开眼,猛然见到陌生人站在自己的床榻边,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那婢女脸上一红,我连忙低头,扯过棉被遮住满身痕迹。
决战静静坐在房里,眸色幽深,正望着这里。
那婢女低声道:“我来收拾床榻。”
我垂眼去看,见地上的衣裳已经没了,床榻边也没有衣服——这里有人在等着整理床榻。我低下头,道:“能不能去给我拿件衣裳?”
婢女回过头去看决战。
他扫一眼屏风,婢女赶忙走过去,接着拿了一件纯白的袍子过来,又长又宽,男子样式。
我拿过袍子,罩在自己身上,却撑不起来,好歹能遮体。我动了动,打算从床踏上下来——
双脚刚落地,就感到自己的腿酸软的承受不住,当即跌在地上,决战和婢女都很安静,一动不动,我也只当房中没有这两人,自己扶着床榻站起来,然后去铺床。
婢女说:“主上命令奴婢整理。”
我没有理会她,只紧紧抓着棉被,不肯讲它铺展开来。
她伸手,要去掀,我心里一慌,喊出口来:“不要!”
婢女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棉被一展,翻折过来,下面扶着的床褥再也盖不住,一抹嫣红静静的印在上面,刺得我双眼生疼。我转过身,坐在那上面,对婢女喊:“你出去!”
决战站起身,双眸沉静。
我抓紧身下的床褥,一动不动,只盯着那婢女:“你出去。”
她后退一步,又去看决战的脸色。
决战没有理会婢女,走过来,抓的我手臂生疼,他手上用力,我被猛地拉起来,正撞到他怀里。
决战的眼微微眯着,望着床褥上那抹红。
我低下头,觉得天旋地转。
他以为我早被人染指,所以他糟蹋我时,根本只当我是妓女。我宁肯以为被他侮辱的是妓女,也不愿意承认,那是顾青衣。
早在他撕开我的衣裳,我就再也不想自己是顾青衣。
决战回头,对婢女摆摆手,她识趣地走出去。我慢慢的转过身来,把床铺开又叠好,棉被连同床褥,扔在地上,说:“这样脏的东西,烧了吧。”
他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神情。
“放了我哥哥和周誓中吧,他们都没有碰过我,从今以后,你叫我怎么样我便怎样,在你杀我之前绝不自杀,在你伤我之前绝不受伤,直到你了结我,顾青衣都在这里,好好的任你糟蹋。旁的人什么都不曾做,不必被连累的过不好年。”我笑,“即便有人再救我走,我也不会走了。”借着窗外明亮的光,我打量自己一遍,“没有谁喜欢脏的东西,我自己也是。”
决战松开我,转身出了房门。
我静静坐在地上,望着那床棉被。
多么讽刺,这里是我昔日闺房。
22
夕阳降落时分,决战出了门。
我闭眼躺在床踏上,听到周围一片空旷寂静。
他以命换命,至此,我算是大仇得报。此生唯一的心愿和牵挂,都已经被我了解,我还要做什么?
武功全失,身受重伤,被层层囚禁在山庄里,我还能做什么?
哥哥和周誓中都被我连累的进了地牢,他们的命捏在决战手里,我不能惹决战生气。
再者,若是他们继续被关押在战门,即便不受伤,周家和姬家都免不了要卷进来,一个不慎,就可能闹得武林大乱。
本以来我跟决战那番战斗,我死以后一了百了。
如今我没死成,可当真坏事。
门外似有脚步声,我也不在意。到了如今地步,我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是婢女的声音,很轻:“她睡了?”
“睡了,主上出去了。”另一个人回答。
婢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大漠今晨传信来——圣女的气还没消。”
我的心里扑通一跳。
大漠,圣女。
“此事怨不得圣女——先前为了得到战门,跟顾青衣做戏,圣女也便忍了。现在又要演戏——当初顾青衣离开周府北上,主上明明下令叫圣女处理了她出气的,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主上又亲自跑到大漠去,还安排了那一场戏装作救她,又是治伤又是带她回山庄的,哼。”
“你可真是愚钝,主上得到一个战门就算了结了吗?”
我呆呆地躺着,用力闭着眼,装出熟睡的样子。
那婢女接着道:“你自然是不懂这里面的干系——你跟着主上才几天,他的安排城府,你又能懂什么?”
“笑话!我也是在圣女身边长大的,主上是什么人,只听圣女讲便知道了。”她似乎是不服气,“帮你吹得天花乱坠,这些年下来,不也只是个丫鬟吗?”
“我吹?”这人可能是气了,冷笑一声,尖着嗓子问,“哼——顾家覆灭,主上为什么犯人任安准救走顾青衣?当初明明知道顾青衣躲在周家,主上为什么没直接逼周家交人?为什么派了侍卫监视?顾青衣北上,主上为什么密令圣女处理了她,又是为什么安排那场戏救下她?带她回战门,做戏好好对顾青衣,这又是为什么?现今怎么又囚禁折磨她了?哼!我吹?你懂这些缘由吗?”
“我怎么不懂,我——”
她卡住了。
另一个婢女得意笑着,炫耀似的道:“告诉你吧,主上故意把她放走,料到她逃往江南,却下令叫闻之行去塞北找,这是为了给顾青衣时间逃入周家,把她堵在周家,派人看着,这是为了让顾青衣有足够的时间与周誓中相处,暗生情愫。大漠里放任圣女折磨顾青衣,是为了叫圣女泄愤。后来救下她,一是怕瞒不过闻之行——闻之行不知道主上和圣女的关系,他可是向着顾青衣的;二是要利用她。凭着她跟周家公子的关系,只要主上掌握了顾青衣,带到山庄里,周誓中就早晚要跟着来。周誓中来跟他们打,哼,你可看好了,接下来,主上定然会折磨顾青衣和周誓中,为的就是叫周家和姬家沉不住气了,然后主动跟战门打起来——周家姬家都在江南,他们势力再强,带人杀到我们战门来,照样全军覆灭。到时候,周家姬家都没了,战门跟神教联手,主上就统一武林了。”她说完,反问另一个婢女,“怎么,还觉得我吹?我可告诉你,能跟在主上身边的人,武功谋略都不能太次,象你——”
另一个婢女气冲冲的喊道:“你别以为知道这点事就算了不起了,圣女信任的人可是我,她在主上面前美言几句,我得到的可比你多得多。”
“美言?哼,主上现今掌握着半个武林,要什么女人没有,再者。”她笑了一声,“连名震天下的闻之行和苏止主上都照样能利用,何况是圣女——”
这两个婢女就要打起来了。
我忽然听到喊声,并不高:“你们二人吵吵什么呢!顾小姐在睡觉呢!”
这声音我知道。是我们山庄里待了多年的婢女,一直贴身照顾决战的。
那两个婢女都不做声了。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我觉得自己的心是停住了。
才会这样疼。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决战算计好的,他甚至都料到周誓中会对我生出感情,他甚至能料到周誓中会来到山庄。
他背叛顾家得到战门,若是再师出无名攻打周家,必然遭到整个武林群起攻之。
现在可好。
利用我做了这一切,决战就有了理由跟周家打——他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因为周家会为了保住周誓中而主动杀到战门的。
我大睁着眼,用力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笑了一声。
真不愧是决战。
真不愧是决战。
他居然,连一个将死的顾青衣,都能利用到这么好。
用一个女人,得到了整个武林。
三师兄,四师兄,我,安准,周誓中,整个周家,都在决战的安排和算计里,他居然连三师兄都瞒过了,当初是,三师兄为他卖命,去到江南追捕我。
我真是个笑话。
所有的,我刻骨铭心的回忆,我倾尽心意的爱恋,都是假的。
是决战的阴谋。
他掌握了周誓中,我不能不听话,周家不能不救人。
我要活着受折磨,周家要陷入跟战门的争斗,最终覆灭。
决战演得真好,我居然还以为,他是为了得到我害死爹爹。
到了这一刻,我才后悔。
我后悔自己不死在当初。早在爹爹离世,早在顾家覆灭。早在逃亡途中,早在大漠暗室。
若有一次,我死去了,决战买下的这根线就断了,周誓中,哥哥,周家,姬家,就都不会被牵连进来。
可是现在。
可是,这个让人绝望,让人心死的现在。
我记得自己是做起来,想下床,我记得自己忽然看不清四周,听不到声响,伸出手去,一片虚空,我记得自己想抓住什么,想有个依靠。
我记得自己想得救,我记得自己伤心欲死。
我记得我,终于,终于,永远永远地,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他。
我整个生命里,我唯一的爱人。
决战。
23
我不大有精神,仄仄的,不想动,不想睁眼,只觉得颈上的头很重,额上突突地跳,每调一下,都是生疼。
四处有侍卫团团围着,能跟着我接触到的,除了决战,就是几个固定的婢女。所有的人都当做我存在——或许,他们也希望我是不存在的。晌午时分,我清醒了些,起身往窗边走,刚到窗边,一直忙于事务的决战忽然开口道:
“让开。”
让开?
我愣了愣。
他坐在那边,我站在这里,我挡着了他的路?
决战不耐烦地抬头扫了这边一眼,“挡着光了。”
我往一边挪一挪,这些天都被关着,出了房门,侍卫就把我包围起来,请我回房。唯一能透透气的地方就是窗边了。
谁成想决战还不满意,他皱了皱眉,“你回来,坐好。”
我争辩。“我想透透气。”
决战没再理会我,但是负气地把手里的笔扔下,出去了。
我看到他的粮食写满了不耐烦。
打那之后,凡是他在屋里,我就坐在我自己的床榻上,非是必要,几乎不太动。他出门之后,我再坐到窗边去,什么时候见他回来了,我再连忙回到床榻上。
如此一来,我们倒是相安无事。我约莫着,我的作用,大约就相当于物件之类,用的时候就拿过来,不用的时候就放回去。
又是一连几天,没有人对我说话。只有一回,婢女端来茶,我应了一声。
那一声过后,我才听出,自己是一夜老去。
此后,我几乎没有出声。
反正,我本来也是不要紧的人。
决战夜夜都来这边折腾我,我夜夜都不得安宁。他很少对我说话,只在一天中午,一面看信一面漫不经心的问,“打算绝食吗?”
我起先并没有料到他是在对我说话,因为他平日里即使在房里,也是不管顾我的。是时,我正坐在床踏上垂着头发呆,愣了一愣,抬头看房里一样,一切如常,他安坐在木椅里,熏炉里冒着香气,没什么不妥。
我心知道自己这几天总是昏昏沉沉的,于是断定为刚才他对我说话,实在只是我的一场幻觉,于是揉了揉脑袋,静静的看着旁处。
房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正对着的火红炭炉回忆从前,忽然手臂上一痛,我回过头,诧异地看到决战已经站在我面前,捏着我的手臂,命令:“回话。”
方才竟不是我的幻觉?我这里恍悟过来,道:“哦,你问我绝食的事?”
他没有回答我,垂眼是眸色越发幽深,仿佛一眼古井,一不小心,便会失足跌进去,再不能出来。
我坦然道:“没有那回事,我对你说——禀报过,我不会自杀。再说,若是要死,也不至于选这种慢的法子,咬舌撞墙,都是可以的。”
他似乎是负气,一把甩开我,走了。
我真不知道他是生哪门子气,因为我什么都不曾做。这几日,不管多么难受,我都是忍着,顺着他来。心里只盼着不要连累了周誓中和哥哥。
大约,这也是我活着唯一的价值。
我这里整日昏昏沉沉的,不分日夜。有时候在床踏上醒来,房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我兀自疑惑:方才明明是坐在桌边的,怎么就到床榻上?
我也不在意,昏沉着,总归能忘了痛苦,比醒着好。
不满意的是决战。
他需要女人发泄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在昏睡。想必,这件事落到谁身上,谁都不会太满意,所以,决战夜夜都要把我搅起来。我没精力应付他,但总归,随他摆布就是了。
但是,决战终归也是个十分没有耐性的人,我担心什么时候会将他惹得大怒一场,那便又是麻烦。
偏偏我这几日格外不济,我开始时只是昏沉,后来昏沉变成了昏睡。只要睁开眼,就觉得难受,口干舌燥,额头疼,然后忍不住再睡。我几乎怀疑自己这是由回到了昔日练损派功夫时的样子,但那时好歹还在夜里醒,现在夜里醒也是被决战折磨醒的。我琢磨着,身子难受的事,对决战说,他是不会管顾的。司徒慕才是正主。对婢女说,她还不是得问决战的意思。
我不愿巴巴地找不自在,就还是忍着,偶尔有头脑清醒的时刻,只觉得房里跟被人放了火一般,烧得我浑身难受,坐起来张望一周,见炭炉烧得通红,真不知道这是何苦浪费炭火,另外,也有可能,是由于决战叫人给我喝的药。我总是被婢女叫醒,喝一碗漆黑的药。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补药,还对婢女推辞,“我甚至好得很,不必喝这些。”
正巧决战在外堂,他头也不抬,说:“喝下去。”
我实在累,想接着睡,就一面重新倒回床榻,一面嘟囔道:“不喝了,我身子没有大碍。”
决战的声音冰冷:“你想怀上孩子威胁我?”
我脑子转了转,才明白,那是一碗落胎药。就起身,端着喝了,重新倒下去。就要睡着了,眼里才流出泪来。
我在你脚下,如同泥土。即便我怀了你的孩子,生出来,在你看来,那孩子也不过照旧低贱如泥土。我此生再无指望,怎么会狠心去害自己的孩子?
我这副颓唐的样子,也只能归因到那些汤药上,听说这些东西是极为伤身的,唔,伤身之后,可不就得多睡觉养着么?
可是,若不想伤身,又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呢?
这日我被喊醒,半闭着眼,从婢女手里端来药,也不管苦不苦,闷着头喝了,就要睡。她平日里只是服侍,多语的话一般不问的。今日却反常,道:“您又不吃东西?”
我应了一声,说:“我喝了药,饱了。”
她接着问:“您这几日怎么这么嗜睡?”
我哼哼一声,又要沉睡到梦里,却忽然感到额上一凉,睁开眼,是那婢女,拿着个帕子在我额上轻轻擦拭,她神色柔和不少:“这样就能清醒些,您起来吃东西吧。”
我不愿拂她好意,因为现在也只有这一份好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