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当珍惜。当下,我便混沌着坐起来,到饭桌旁捏着木筷,吃了几口东西,实在没什么胃口,就说:“我实在不饿。”
她皱着眉,神色之间似有忧虑,“您又是昏睡,又是吃不下东西,究竟是怎么了?”
我勉强叫自己脸上扯出一丝笑来:“喝药喝的罢,时间久了多半就能适应。”
她望着我的眸子里,光芒闪了闪,灭了,那样子,欲言又止的。
我还是回身,躺在床踏上。房里热的如同蒸笼,棉被都不必盖,闭眼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却是决战回来了。
他的身子,从来都热得烫手,这次却温和许多,我猜测,可能外面着实寒冷,他的嘴轻轻地在我颈上摩挲,我醒得不是很彻底,只能模糊听到他喊我,声音生硬且不耐烦,我哼一声,算作应答,他呼吸沉重,就在我耳边,接着就是一双手托着我的背,我被抱起来。
决战的声音很低:“抱住我。”
我哪有力气抱着他,眼都睁不开,更不会抬手,现在我坐起来,也是被他托着。
“听到没有!”他低吼一声,接着我便感到自己耳朵一痛,很可能,是被他咬了。
我没什么意识,只想着他能放过我,哪怕只是一夜也行,就低声道:“我困。”
“困?”他粗重的呼吸吐在我的脸上,“你大概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困?”
我一个激灵,终于睁开眼,房中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一抹月光来。我只有再忍着难受,主动把自己的手臂绕道他背后。
正触到他后背一道伤痕。
我一抖。
他身上有这样深的疤痕,我原来,却不知道。他从不叫我看到,练功时累得汗水湿透衣裳,也定然要穿戴整齐。我勾引他那次,他的衣裳是我脱去的,可是至始至终,决战都没叫我发现他身上的伤痕。
总是以为他不曾受过伤,总想着他是天下第一,情到浓时,都没能望见他的伤口。没想到,正是这种时候,被他糟蹋,却发现了。心里埋着疼惜,却又不能疼惜。
顾青衣啊,顾青衣。
这样想着,我就闭上眼。
真是见鬼了,什么事都不能阻挡我睡觉的心思。现在便是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除了睡,不省人事,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掐了自己手臂一下,清醒了些,睁眼到:“我没有骗你,我总想睡。”
他没有说话,月色中,他正望着我。
决战唯一肯听我说话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候了。我趁机道:“你能不能叫回四师兄配些旁的落胎药?我喝了,总是忍不住想睡觉。”
他静静的抱着我一会儿,我以为说清楚了,就慢慢把头靠在他肩上,登时便是睡着了。此刻我们两人都是衣衫不整,我本打算遵从礼数离他远些,可我哪里来的精力管什么礼数。
“同样的伎俩,你用了多少遍?”
他冷冷问了我这样一句话。
我哼哼两声,铺天盖地的黑。
“顾青衣!”他忽然捏我后背,决战的手劲大,我被捏得生疼,倒吸一口冷气,醒过来,迷迷瞪瞪的看了一会儿,说话都说不清楚,口齿不清的问,“怎么了?”
“为了杀我,不惜练邪门功夫。把自己弄得日日昏睡,然后骗我说你是鬼附身,现在,打算故技重施?”
我撑着眼皮听完这段话,主动而友好的解释道:“那不是……现在……我是喝药、喝药,喝多了吧,伤了身子也未可知……”
“你说什么?”
我神志不清,又怕他再捏我一下,撑着眼皮解释道:“你干脆给我喝那种药……”现今,我觉得自己成了郎中,与他细细讨论病例,“青楼里,女子……不都是喝么……一碗下去,日后再不会有身孕……那样,我也能醒着了……”
“顾青衣。”他的声音,听也听出怒气来,“你再闭眼试试!”
我的衣裳早被他剥去了,当下正在他怀里,与他对坐着,正冲着他英俊的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心求死,是他非要我活着受折磨,只是他手里握着哥哥和周誓中,我不敢乱惹。可……可我真的困死了。
我的深夜几乎是哀求:“我难受……你让我睡会儿吧……”
本来,我以为他会放过,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
他有自己的心上人,只因为珍惜她,就来拿我发泄。可是,我,我好歹不是工具,我是个人,人就有难受的时候。
可是,决战对我动手了。
他猛地把我退了出去,我浑身无力,被他推得撞在后面的床架上,后脑嗡的一声,疼得厉害,想喊决战求救,却见他推开我的同时已经下了床,始终也没有回头,决战利落地披上衣裳,向外走。
我的求救咽在喉咙里。
眼前当真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房里失火了。
炙热的火气烤的人喘不过气来,我面前火红的苗子升腾起来,房顶噼噼啪啪的向下掉东西,砸下来便震得我心里一抖——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失火?
我是决计出不去了,身子很沉,我连起身都做不到,只有继续蜷在床榻上。
估摸着,也没人来救我。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就是在大火里,忽然看到娘亲。
她身着青衣,静静的站在我面前,对我和暖一笑。
见到她真好。
正当我高兴的时候,只看到巨大的房梁被火裹着,向着娘亲砸去,我心里一急,哭着喊她:“娘——”
就是这一声,把我自己喊醒了。
房间还是原样,好得很。刚才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房里没人,是白天,桌上照旧摆着那一碗药,不同的是那一碗药旁边还多出来一碗。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求了他,他就变本加厉?
可是,昨夜我们明明什么都不曾发生,我喝这个却是什么道理?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若再对决战说这件事,八成两碗变四碗,那就更了不得了。还是老实喝了罢。
我正忍着苦意吞着汤药,却见决战进来了。
喝完两碗药,我甩甩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有细想,总归是个难受,忍着便是。我低声道:“喝完了。”
说完话,才觉得自己喉咙哑的不像样子。我咳了两声,清清喉咙,可咳嗽的声音都透着沙哑。
命都不管了,还管喉咙干嘛?
我昨夜可能是撞了一下,昏迷了。所以醒来时,是在床的外侧,现在也正坐在外侧,这是决战的位置,我不习惯。我打算再睡,于是向里面挪了挪,安然躺下,闭上眼——
我被提着衣襟,生生的揪起来。
唔。房子没失火,失火了的是决战。
他英俊如神祗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就向外拖。我挣不开,仓皇从床榻上下来,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被拖着出了门。
这叫一番慌张。
刚出院门没有几步,正撞见三师兄和四师兄,他俩行色匆匆的,大约是听到禀报说这边出了事,赶来救场。我的衣襟还被决战抓着,身上的衣裳都是单的——外面凉快得很,我出了门,被风一吹,冷的打了一个激灵,顿时跟着清醒。不知道什么缘由,三师兄的脸色十分苍白,如同大病初愈。我问道:“你怎么这幅脸色?”
三师兄的眼神躲开我。
四师兄也没有说话,倒是决战,死死盯着我看,那样子倒像是我害了三师兄似的。
我无辜极了。
四师兄看了看我,先就皱眉:“怎么这样狼狈,就拖出来了?”
还不曾决战回答,我先搭腔道:“你们主上忽然生气——我于是这番下场。”
四师兄道:“染染——”
不等他接着说完,决战开口了,这一开口,就叫我出一身冷汗:“通知周家,”他回头,冷冷望我一眼,神色吓得我一抖,“周二公子是回不去了。”
接着,决战就又拖着我走。
事关周誓中性命,我不能颓唐——更何况,这很可能引得两边打起来。我一面被决战拖着走,一面大声申辩:“我做了什么?我是因为困才睡的!是你给我喝药,把我弄成那样的——即便我真的是妓女,你也——”
“染染!”三师兄那里一声暴喝,我住了口。
决战也终于停住。
我低着头,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是急了才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段日子,决战待我确实如同待妓女。
可我着实也不该在三师兄和四师兄面前说出来。依那日婢女所说,决战在利用他们。这么久了,我也没想过什么法子暗中通知三师兄小心些。若是再叫他们两人为我的处境担心,那就更不应该。
四周寂静了片刻,四师兄先开口道:“染染,你这是怎么了?”
决战凛然望着我冷笑:“害怕我杀了周誓中,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保证不自杀?床榻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
床榻上哪里有血?
我这里还不等解释,四师兄就担忧的望着我的脸开口:“你怎么病的这样重?”
我哪里有什么病。我就是这些天困得厉害,睡觉睡过了。
决战抓着我衣襟的手松了松,我顿时也不必踮着脚,能喘口气了。这口气缓过来,我赶忙解释:“流血和生病的究竟是谁,我当真不清楚——我这些天,都是规规矩矩睡觉的。”
天地良心,我没有撒谎。
他们三人齐齐望着我,决战和三师兄的神色我看不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三师兄是跟我有了什么隔阂——但四师兄是担心,我再次保证:“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在忙着睡觉。”
四师兄当即拉过我的手去,就要往房里拽。
决战那里不放,他斜睨着我,对四师兄说:“我要让她看看自杀的后果。”
四师兄喊:“现在不是你们赌气打架的时候!你整日守着她,怎么叫她染上这样重的病!”
四师兄的望诊向来准的离奇,可今日他也不大正常——多半是替人看病看多了,见了人就觉得有病。但是,我倒希望被他拽回去,那样起码不用被决战带去见识“自杀的后果”。若我真的被决战拖出去,他对我做出什么来且不说——我忧心的是周誓中和哥哥的性命。
决战犹豫片刻,又提着我回来。
进了房,他指着床榻,脸色铁青的问:“这是什么?”
我也在思索,呆呆看着,在他的枕上,一摊暗红的血,刺眼的铺展开来,已经干涸。
在决战的枕上?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后脑果真传来一阵剧痛,结的血痂咯了一下手,我低声道:“是我。”
————————————
下章预告:
“你究竟在想什么?”决战把我抓过去,一只手环着我的身子,另一只手狠狠捏着我的下巴:“你巴不得生病死去是不是!”
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彼此彼此。咱们在这件事上同心同德。我只盼自己死,你却盼我死的惨,区别不大。”
“你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顿。
决战眸子里冷光一闪:“诚然是你。”
我抬起头:“我当时迷糊,也没有料到这样。”
决战皱了皱眉。
三师兄已许久不过来,“你们究竟是闹什么了?”
我还捂着头:“我磕到了头。”
“如何磕到的?”三师兄追问。
我总不能说,因为我坏了他的床上兴致,被他一推,撞伤的吧?三师兄和四师兄跟我再亲近,我被决战侮辱的事,也不能开口对他们明说。我支吾两声,道:“已然不疼了。好了。”
三师兄着急:“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了?”
我望了一眼决战,低头,说:“我不小心,撞了床。”
“不小心?”决战的声音平静,脸色却难看,他这副样子,明显是要把我拖出去的样子。四师兄那里推他一把,接着便对我道:“染染,你进房坐好。”
我于是跟着四师兄到了床榻边,坐好。他捉着我的手腕,细细诊断片刻,道:“你方才说,你这几日一直在睡?”
我点点头:“我困。但是刚才出去透透气,就好了许多。”
四师兄似乎生怕我不清楚,一字一顿的问我:“你分得清什么叫困、什么叫昏迷吗?”
他这话一问完,房里顿时安静许多。
照这副情形推断,我这么多天,原来竟是在断断续续的昏迷?
四师兄当即又对着决战问:“她这副样子,难道你一丝都没有察觉?”
决战侧过头去,不再看这里。
他能察觉什么。白天在房中,他都是忙事务,我自己半死不活的躺着。到了夜里,他就拿我发泄。然后睡了。
我心想,决战多半是不耐烦了。三师兄四师兄向来疼爱我,决战又不能当即开口赶人。我低声说:“没有那回事。我不是昏迷。我好着呢,每天都吃许多东西。”说完,我假笑两声,客气的说:“你们还是回去吧。”
三师兄听了我的话,回头去看决战。四师兄沉默片刻,站起身,低声对决战道:“你爱如何糟蹋染染,那便是你的私事。我不便掺和。等出了人命,好生埋了就是。”
他不轻不重的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四师兄的性子,比安准还要温和的多。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没见他生过气。没想到,他居然对决战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我自己,已经有这么多人被牵扯进来,我不愿四师兄再受连累,就打圆场:“哪里有那么严重——”
没等我说完,走到门边的四师兄回头望我,他的眼里,盛满了疼惜。我低下头,再说不出玩笑话来。
四师兄走了。
三师兄也跟着离开。
剩下我与决战两人待在房里。我笑了一声,道:“真巧,刚出门就正遇见他们。”
决战回头,狐疑的看着我:“你瞒着我做什么了?”
我摇摇头:“你问婢女,我什么都不曾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靠近一步,捉住我的手腕,就要把脉。我考虑到不叫他诊只会让他怀疑,也就不动。
他的手臂僵了僵,问:“你当真不知道自己染病?”
我支吾道:“不大舒服——那倒是真的……我以为是喝了那些药,身子才这样的,你那样忙——我叫你几回,你也不理会我……总归只是困,睡着了就都好了……”
决战静静地打量我片刻,没有说话。
看来我是当真染了病。
我试探着问:“是什么病?治不好了?”
我心里当真一阵高兴。先前是求死不得,现在得了。
决战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我。
唔,那便是不治了。
我顿时放心。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头开脱:“总归,不是我自杀的。我连什么病都不知道,只是睡觉而已。没有我的错。”
“你究竟在想什么?”他把我抓过去,一只手环着我的身子,另一只手狠狠捏着我的下巴,那副神色,是恨极了:“你巴不得生病死去是不是!”
真不知道他的恨意从何而来。
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彼此彼此。咱们在这件事上同心同德。我只盼自己死,你却盼我死得惨,区别不大。”
“你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顿。
我被迫望着他,尽量叫自己平静——不要再对他动用感情——我有礼的道:“四师兄说的对,你糟蹋够了,找个地方埋了我,我便感激不尽了。”
决战的手用力,我被他手臂环住的身子,被箍的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手上的力道轻了些,声音却依旧冷硬:“枕头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我是有理的。现在没有旁人在,我也不避讳,我道:“我当时眼前一黑,就昏迷了。不知道弄脏你的枕头——我给你洗净了,还不成吗?”
决战仿佛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就快要忍不住心里的难过,明明眼里含着泪,面上却还是一副不正经:“我说我给你洗枕头。”
决战又用力,我被他圈的喘不过气来。他一皱眉,我就料到要坏事——
“顾青衣,我警告你——鬼都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来——你最好别跟我胡扯,马上说清楚,血,”他的脸色阴霾得可怕,“是怎么回事?”
他弄伤了我,现在来追究我的不是。我很委屈:“我那样难受,还要取悦你。可是——我就是困,不是故意惹你的——再说,伤口流血,我自己不知道,怎么能止住?说到底,我不过是弄脏了你的床榻,日后,你连同我带床榻一同清理了便是,这样追究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决战:“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磕到床榻。”
我愣了愣:“你昨夜叫我抱你,我睡了。你不高兴——”
他不耐烦的打断我:“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利落地说:“你把我推到床架上,撞昏了我。”
他不说话了,手中的动作忽而变轻,神色像是很震惊。
我补上一句:“我头疼,想喊你,你已然走了,我眼前发黑,就睡了。”我低着头,不叫他看到我流泪。
决战久久没有开口,房里一片安静。他抬了抬手,接着我就感到决战温热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我头上那片伤口,他的声音哑了:“还疼吗?”
“不疼了……好了。”我撒完谎,抬手,轻轻把他推开,声音里埋着浅浅的颤抖:“不好意思,我又困了。”
我张了张嘴,眸色里蕴着深沉的歉疚和疼惜,似乎想说什么。
我朝里躺下,闭了眼,泪湿了鬓发,沉入黑暗。
~~~~~~我是下章预告的分界线~~~~~~~~~
下章预告:
我拥被坐在床榻上,当真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决战这番样子当真让人心里不安,我问:“你便是叫我去死,也叫我知道死法儿。我好放心。这都是怎么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期间几次被人拉起来喝药,我心里冤枉的厉害——他在这里过夜之后,害怕我有了身孕,给我喝这种药也便罢了,现如今是我自己在房里睡觉,何苦把我央起来灌我?
争辩也没有,何况我没力气争辩。睡觉才是正经。
谁知道,闹到最后,连觉都不让人睡了。我半睁着眼,披头散发的被拉起来,满心怒气,不好发泄。
决战玉树临风的站在我的床榻前。
说句叫人脸红的话,我见他时,多半是他半夜把我央醒的时候,他自然是衣冠不整的。或者干脆没有穿戴衣冠。
但是这次,着实例外。他穿的很整齐华美,朱红的衣袍尽显大气——决战穿红衣时,透着一股子叫人着迷的邪气。
但是,我现今不在意他是红衣还是绿衣。我唯一在乎的,就是我困。房里的熏香,暖炉,昏暗,无一不叫我想再一头扎下去睡了再不醒。
“起身梳洗。”决战简要的命令。
我这才听到外面笙箫连天,窗户上透进来的夜色,掺着红灯笼的光芒。我揉了揉额头,道:“这是夜里,不是梳洗的时辰。”
他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盯着我。
若是以往,他拿眼对着我一扫,我多半就老老实实听话,但现在,听不听的又有什么要紧?我刚被诊出了不知道什么毛病来,他除了让我死就是看着我死,总归是没有旁的法子处置。
“你染了病,等好了自然就不会这样。”
决战居然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头重脚轻的,问了一句:“什么病?好的快吗?”
他沉默片刻,没有答我,反而问:“你盼着病症不治,好摆脱我是吧?”
决战当真懂得我的心思。
我的心被伤了个透彻,再无任何希望。现在,说好听些,是还活着,说难听了,也就是个行尸走肉。盼着一死之后摆脱他,有什么不对?
我撑着精神说笑:“我整日没有正经事做,这样昏迷反而好,变得忙碌不少。”
“生病的事回头再跟你计较。你先起身梳洗。”决战不大耐烦,对我命令完,又对外面命令:“进来。”
一群婢女款款走进来。
我拥被坐在床榻上,当真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他忽然对我不那样冷漠了,我心里不安,就问:“你便是叫我去死,也叫我知道死法儿。我好放心。这都是怎么来?”
决战听了我的话,脸色差的不能再差了,声音也变得冷硬:“除夕夜,团圆饭。你给我起身、梳洗、穿戴整齐。”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瞧瞧我这是过的哪门子日子?连除夕都忘了?
昔日亲人都已不在,剩我自己,过什么除夕吃哪门子团圆饭。我恹恹的摆摆手:“我饿了自己会吃东西。你们过自己的节就是。我去算怎么回事。”
我是打心眼里不想去。
我怕遇见司徒慕。
若那两名婢女所说属实,决战与她的关系亲密,在这样重大的日子里,她定然由大漠里来了山庄。
所有人都在的场合,我一个禁脔,看着他们郎才女貌恩恩爱爱,又是何苦?
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照旧说话玩笑,又有什么用呢?心死了便是死了,死不可能等同于活。
决战说:“你想这样被拖出去?”
我问:“你究竟要把我折磨到什么地步?真要逼得我羞愧的活不下去了撞死,你才安心是不是?”我心里难过,压着委屈,又因为三番两次被吵醒而心烦意乱:“除夕夜里,将我带出去,告诉旁人,昔日顾家大小姐终于沦为一个禁脔了?我全然了解你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势通天兼而有个神仙眷侣,我认输服软自甘堕落,日后一定谨遵训诫行不行?你若是不打算叫我过得去今年除夕,手起刀落,什么事都好说。若是还想让我活过今年,就饶我一回吧。我要困死了。”
我发泄了这一大通,心里好受了,可也开始跟着害怕——万一决战当真翻了脸,去把哥哥连同周誓中一并害了,我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自己犹豫片刻,心知斗不过他,也只好听话,就又默默起身,半死不活从床榻上下来,准备接过婢女端着的水洗一把脸,预备老老实实听决战的话去吃“团圆饭”。
总归,哥哥和周誓中的命才重。我发脾气太任性。
决战拉住我,把我扯回来,一只手覆在我头上,探了探,道:“你该庆幸说那番胡话的时候正在发烧。”
我打不起精神来,浑身无力,站着膝盖也是发软,站在他面前,本来就矮一截,决战的气势太迫人,我不自在,就挣了挣。
他松开我,我于是按照他的意思,穿衣梳洗。接着一名婢女在我脸上涂抹。我从来厌恶这些东西,总觉得糊的透不过起来,可也只能任人摆布。
正当婢女为我梳头发时,决战走过来了,他斜斜的靠着一旁的墙壁,正对着我,一面看一面施令:“松一些。”
那婢女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我约莫着,是绑的松了不少。依照我自己的习惯,多半是将头发绑的十分紧了才舒服,否则,松松垮垮,总觉得难受。以往,决战见我梳妆时,总是在一旁指手画脚:“你干脆将自己捆起来——鬓发松了才好看,你绑的那样紧做什么?”
那个时候,我哪里肯听他的。我们两人争执起来,解决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动手。解决的结果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败。闹到最后,都是他干脆将我按在梳妆台前,熟练的替我挽发。
这一点上,决战是很遭我嘲笑的。一个大男人,整日腥风血雨打打杀杀,回了房里却要为一个女子梳头发,这叫人听了,可不羞死他?
现在,他发了令,我也只能听着、照做而已。
直到我被收拾妥当了,也始终怀着心事,没有在梳妆镜里好好打量自己一眼。山庄里少不了是一场大宴,我被决战囚禁在房里的事,多半也早已被人知道,到时候,我该如何面对昔日的师兄弟们?
更何况,他们,多半也知道,决战与司徒慕才是一对,我的身份,便是十分见不得人的。现在出去,见了司徒慕,我可该如何是好?
虽然从来不曾设想,可,他当真是另一个女子得男人。我顶多,只是他泄恨用的。
这个身份,当真低贱而尴尬。
我心事重重的,出房门时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衣裙,被绊了一脚,决战动作快,扶住我,我当即一愣。
此刻周围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我与他身着同色衣袍,朱红的衣衫,朱红的灯笼——
当真如同成亲。
我摇摇头,在心里默默嘲笑自己的妄念。
“困的不行了?”决战的声音低沉,听来十分悦耳。
“哦,”我应一声,“吹了风,清醒多了。”
“那怎么还跌跌撞撞的?”他一面向前走,一面面无表情的问。
我支吾了两声,没回答。
决战补充:“不用惦记你的病,你不会如愿的。”
我赶忙问:“那边是能治好了?”
说完就后悔,说漏了嘴——决战已经低头看我:“你果然在盼着病死?”
考虑到这是除夕,我该叫他过的舒畅一些,就违心的说:“天地良心,我没有那个意思。相比病死,我还是更愿意被你折磨死。”
他站住了,转过身对着我,一张脸半是怒意半是不耐烦:“我十分没有耐心。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要吐,不准跟人和人说话,不准抬脸看旁人,听清楚了?”
我咬着嘴点点头。
打从方才我绊了那一脚开始,决战拉着我的手就没松开,当下,我就是这么被他半扯着往前走。我也不好太嚣张,毕竟这位的功夫挺不错。
半路上,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吞吞吐吐的问:“我们这样不大好吧?”
“怎么?”
“女子的心思,你兴许不大懂……”我原本想说:但若叫司徒慕看到我们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我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还是离着他远一些才好。
总靠得他近了,只会叫自己陷得更深,也只会叫自己变得更可笑。
可是思索再三,若是我对决战摊牌,告诉他我知道了司徒慕和他的关系,告诉他我知道了自己被利用的事,又有什么好处呢?
周誓中和哥哥都在他手里。
环顾一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山庄,我决定让自己再一次粉饰太平,维持住着来之不易的欢乐和谐。
于是,我说:“窃以为,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决战没有回话,如同没听到。我在这边挣,他却抓的更紧。他不放,我也不停。决战终于没耐心了:“闭嘴,别挣扎,听话。”
他这副语气,已经完全与昔日时吩咐侍卫执行任务的情形一样。
我于是更紧的闭了闭嘴。
我们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走到大宴上。除夕夜少不了得大闹。设宴都是在外面院子里,山庄里的人,连主带客,浩浩荡荡一大片,当真热闹。
我们一到,周围就静下来。在众人的眼光里,决战原本抓着我的手,不着痕迹的松开,行走间便跟我扯开了一小段距离。
我望着他的背影,终于明白,他身旁,没有我的位置。
下章预告:
决战没有看我,也没有说我的身份,只把话题扯开:“听闻李公子少年俊杰,此次不能来山庄,真是遗憾。”
落座之后,我先张望四周。司徒慕怎么还没来?若是她来了,我该怎么办?
脑子里正乱成一团,我听到决战在那边对一位年纪挺大的男子说话:“这位便是李夫人吧?初次见面,小辈不识,失礼了。”
这男子在武林中也该是数得上的人物,或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因为决战是很少对人这样客套的。在我的记忆里,决战几乎不会主动对人说话,以往家中大宴来了宾客,都是安准和五师兄迎着,决战布置人马和守卫,宴会热闹起来,人群涌动,决战总是神出鬼没地在我周围晃。
那人年纪长,辈分自然也不低,对着决战却恭恭敬敬的:“主上严重了,拙荆多年不出家门,主上日理万机,又怎会相识呢。”
那女子雍容气度,年纪虽大,风华不减,她平和笑着,对决战微微低头行礼:“见过主上。”
接着,跟决战说话的人将眼光投注在我身上,客气地笑着,也问了一句:“主上身边这位,莫不就是——”
以往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不大见外人,在江湖上闯荡的是决战。若是大宴或者聚会,许多人都只认识他而不知道我,遇见了,决战就主动对我说:青衣,快给长辈行礼。
他从不肯说我是他师妹,只会喊我的名字。每回听了,我心里都默默高兴。决战在重要的场合重要介绍我,显得格外亲密,如同我是他的妻子。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
僵住了。
他压根也没有介绍我的意思。
决战没有看我,也没有说我的身份,只把话题扯开:“听闻李公子少年俊杰,此次不能来山庄,真是遗憾。”
那对夫妇原本笑盈盈地望着我——毕竟我是他带着的女子,旁人兴许以为我的身份如何重要,只等决战介绍完了,就对我行礼问好,谁知道决战直接把我忽略,这夫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李夫人望着我的目光也变得很有些奇怪,那男子随即顺着决战的话接下去:“犬子多年功夫未有长进,带到主上面前岂不失礼——倒是小女,今日钻研武学成痴,”他接着,把身后的年轻女子领到决战面前,低声道:“这便是名震江湖的战门主上,快行礼。”
我犹在尴尬之中,那位小姐又一直低着头,她说话轻声细语,自始至终,我都没能看到她的长相。
他们互相说笑了几句,都是些武学的事,我也听不懂,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撑着架子。
我安静地坐在决战身边,能看清楚整个大宴。英雄豪杰们带着自己的家眷互相问好,家眷们也亲人地谈笑。
一言不发的坐在这里当摆设的,也便只有我了。
自始至终,上前问好行礼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江湖中人,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见决战自始至终不提我,也便都默契地不提。
我已经尴尬的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能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来坐着。周围的女眷说笑之间,不时地将眼光投到我这里——那眼光让我觉得羞耻。
我知道他们是如何猜测我。
江湖中人,少不了风流的年轻男子,在外养了青楼女人,偶尔带出来,对着外人,不介绍什么身份,旁人便自然意会。先前我山庄大宴遇见过这样的事,问好前爹爹低声嘱托我:“休要给那女子喊夫人,她没有名分。”
我至今还记得爹爹的语气。他对我娘亲痴情,当然不会像别的男人,在众人面前公然的炫耀自己的风流,见了青楼女子,爹爹也是相当厌弃的。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道这种地步。
决战哪里是带我来吃年夜饭,他只是为了当着整个武林的面羞辱我。
我几乎就要坐不住,心头被一只手抓得生疼。
不管私下里怎么对我,那好歹,我不用面对旁人的眼光。侮辱也好,折磨也好,我受着就受着了。谁叫他握着哥哥和周誓中的命。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其中还有我的师兄们——做了十几年的顾家小姐,现在成了附属他人的禁脔,叫我怎么抬起脸来?
犹豫了好大一阵子,我打算找个理由离开。挡下,我与决战的坐席之间隔着一步远,我就要站起身来,走到他那边去说话,不想一旁的婢女按住了我,她的手劲大,该是习过武的。
她在我耳边提醒:“请您莫要过去。”
我说:“我身子不舒坦,想跟你们主上说一声,提起离开。”
她还是按着我:“请您不要靠过去。”
说完,她到了决战那边,俯身恭恭敬敬地说话,决战摆了摆手,那婢女过来,对我道:“主上说,他已经对您说过了。”
我愣了一愣,才明白过决战的意思来。方才路上,他说,闭嘴,别挣扎,听话。
那便是,不许我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血红的衣袖,小了一声。
决战当真心思细密,连婢女都嘱咐好了,不准我靠近他。
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默默地做了许久,等到谈笑的人们都寒暄完了,大宴开始,酒菜端上来。此刻,我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与眼前的人们隔了千万里远。既没有人对我说话,旁人的谈笑我也不能插嘴。那个婢女一直紧紧坐在我身侧,仿佛随时预备着我作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我吃不下饭了,只盼着能醉了,不必这样难受,就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以往,我是从不碰酒的,又辣又苦。现在不管是辣还是苦,能叫我忘了周围的事就行。
酒坛子空了,就有人送一坛满的过来。开始时,负责温酒的婢女还很有耐心,很殷勤地给我温酒,后来兴许是我喝得太多了,她也不管了。一大口凉酒下去,先是韩彻心扉,接着就又着火似的热。
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有个婢女从后面绕过来,在我耳边传话:“四公子说,您需得喝药,碰酒是不行的。”
我迷迷瞪瞪的,婢女的脸都看不清,听了她的话,我就点点头,没出声。
她走回去,对四师兄复命去了。我照旧喝我的。
在这一杯接一杯里,与决战之间的事,慢慢地都浮上来。往日他宠我爱我可谓天下无双,现在呢?
人觉着当下的日子苦,难以忍受,多半是因为,过往太好了。尝过了甜头,再来吃苦,苦就会变得更苦。
喝到后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是醉是醒。周围的人,我已经全然看不清晰,脑子里也混乱一片,什么都不能想。
可是,我仍旧牢牢记得决战的话,不能说话,不能挣扎。
四师兄几次叫人来给我传话,叫我不要喝了。我只是应着,也不听。反正这样的大宴,他也不能亲自跑过来夺我的酒盏。
我乐得逍遥。
冬日原本很冷,我却越发暖和,简直如同着火。
就这样,我从大宴开始,喝道大宴结束。中间无论是歌舞还是弹琴,我统统没有听——我总共也没有去看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