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怕误倾城

怕误倾城第20部分阅读

    旁人。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了,自家师兄们也开始走。人走得差不多了,四师兄火急火燎地跑到我这里,喊我一声:“染染?”

    我仰头,见四师兄今夜的样子比往常要英俊亲切许多,就亲密地应道:“四哥。”

    他转头,怒气冲冲地责备我身旁的婢女:“你怎么让她空着肚子喝凉酒?不知道温酒吗?”

    女婢女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认罪。

    四师兄又对着另一个婢女发火:“你眼睁睁地看她灌上几坛子酒,就不知道劝劝?”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高兴地紧,就拉着四师兄的手,说:“没有旁人的事,是我自己喝的。”

    决战正走过来。

    四师兄的眉深深皱着:“你染了病,这样冷的夜里在外面冻一夜就够厉害了,还灌上这些酒。这是伤身的东西,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我停不住笑,只是说话时舌头有些发直:“我不冷。喝了酒,好了许多。”

    决战站在一旁,问:“怎么了?”

    四师兄没有回答他,只伸出手来扶我:“你还能站起来吗?”

    我抓着他的手,想起身,膝盖一软,措不及防地跌了一下,磕在矮几上,一片乒乒乓乓。

    四师兄俯身望着我:“磕到哪里了?”

    我揉了揉膝盖,嘟囔道:“没事儿。”

    三师兄送走了人,也过来了,对着我道:“你灌了几坛子酒?疯了是不是?”

    今夜,我看着身边的所有人都格外好,叫我十分愿意亲近。我也对着三师兄笑:“没人看见,我自己偷着喝的。”

    他不跟我争,只对四师兄说:“你回去给她再诊一遍,吹了冷风,灌了凉酒,身子多半又要遭罪。”

    决战冷冷地开口:“遭罪也是自找的。”

    我也对着他笑了笑,说:“不遭罪,我很好。”

    现在,我只想笑。

    他脸色不大耐烦:“起身。回房。”

    四师兄又伸手扶我,这次他干脆是半揽着我的身子,我站不住,倚在他怀里,将头往他心口一靠,笑了一声。

    他慢慢地走,用力地压低了声音:“染染,别出声,听我说。”

    四师兄的身子挺直挺直的,决战可能就跟在我们身后,四师兄贴在我耳边轻声道:“已经没有人能接近你了——我和你三哥也被隔出去了。”

    我忽然记起那两名婢女讨论的事——现在决战在利益三师兄和四师兄,我本来在想法子暗中通知他们的,可一直也没机会,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我不知从何说起,只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小心小心决战。”

    四师兄没有答应,反而道:“我跟你三师兄,是跟他做了交易——我们留在山庄,是有条件的只要他把权力和兵马查师父的死因”

    我头昏脑胀的,他的声音低,到了我耳边,嗡嗡的,我听不清楚了,周围的一切都隐隐约约。我甩了甩头,四师兄的话已经说完了。

    别的顾不上了,我先问重要的:“周誓中和我哥哥怎么样了?”

    他答:“暂时无妨。”

    我放心了。

    他的声音变大了,许是怕决战怀疑:“你也就是这点好处,喝了酒不哭不闹,分外听话,还只对人笑。”接着又低声嘱托了一句:“染染,你放心,我们必会保住你的”

    我听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一声,保住我——我已经毁了,还怎么保?我张牙舞爪的喊:“我十分高兴,我还想喝。”

    他答:“继续想吧。”

    我低声附在他的耳边道:“其实我不高兴。大宴上的人都那样看我,我难受极了。”

    四师兄脚步一顿,却没有说什么。

    我膝盖疼,也着实想耍赖,就道:“我不想自己走了,你把我背回去吧。”

    四师兄略微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我打横抱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我听到一声很轻的嘟囔:“他迟早后悔。”

    我迷糊极了,没什么心思细想他的话。

    我被一路抱回了院子,进去之前侍卫还伸出手臂来拦,四师兄眼神扫过去,冷风一阵一阵涌来,我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侍卫放行了。

    四师兄抱我进了房,将我安顿在床榻上,展开棉被给我盖,却顿住了,道:“膝盖被磕破了,血染了衣裙。”

    我没有力气,安静躺着,笑:“不疼。”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挺不住笑。

    他回身吩咐婢女:“准备干净的布,去拿伤药。”接着,他就俯身,要查看我膝盖上的伤口。

    决战进了房,对四师兄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

    四师兄仿佛没有听到,手上的动作还没停。

    我笑着提醒他:“是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四师兄的声音十分温柔:“我揭去伤口上的布料,你若是疼,便忍一忍。”

    “你回去休息吧。”我依旧劝他。

    决战再次开口,声音越发平静:“她的伤口,我自会料理。你回房吧。”

    我说:“不用料理。它自己能好。”我抬手来摸摸头:“这里的,就好了。”

    决战听了这话,眼神立刻跟我错开了。

    我说我头上的伤,他何苦一副愧疚的样子。

    四师兄还想对我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出来,他站起身,离开了。

    决战走到床榻前,眯眼看了我一会儿,问:“你预备怎么向我交代?”

    我皱了皱眉,脑子不大利落,连舌头都发木,我问:“出了差错?我明明没有对旁人说话。”

    他不回答。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里一时安静。决战把婢女遣散了,垂眼望着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喝了些酒。并且,我也不曾闹,没给你找麻烦。旁的人,我真的没有说过话。”

    我自以为解释得十分妥当。

    决战又沉默。

    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心里越发难过,终于忍不住了,就轻声问他:“你觉得我十分见不得人吗?”

    决战听了我的话,皱了皱眉。

    我心里难受,还装着笑了一声,说:“你也不叫我靠近你,也不叫我对旁人说话,别的人都那样望着我。”我停了停,还是说:“日后,有人的地方,你就别叫我去了。我自己也觉得抬不起脸来。”

    “所以你就喝了四坛子酒?”

    我道:“我没有旁的事做。”

    说完这句话,我就挣扎着翻了个身,朝着里侧,闭上眼。过不了一会儿,决战也躺下了,房里的灯还点着。

    膝盖上隐隐作痛,他对四师兄说:她的伤口我自会料理。

    可是,他忘记了我有个伤口。

    我再醒的时候,头像被撑裂了一样疼。心口烧得难受,我坐起身,见决战居然还躺在我身边,外面黑着。

    我以为睡了很久,原来只是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晃晃悠悠地从床榻上下来,差一点就踩到决战。房里灯火通明,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完了,又喝一杯。

    只是难受。

    我怕是要吐了。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痰盂,我就干脆跑到门外呕吐起来。统共也没吃东西,一口一口呕出来的都是水。

    呕完了,我一丝力气都没了,扶着墙起来,挪了几步,着实走不动,就在廊下靠墙坐下。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捂着头。

    外面没有风,冬夜十分清冷。我靠在这里,看了一会儿星星,觉得又冷又困倦,偏偏手脚不利索,扶着墙都站不起来。心里想着,不如再歇上片刻。

    片刻就好了。

    我蜷着身子,做了一会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只觉得困,就慢慢地闭上眼。

    房门嘭的一响,我睁眼,就见决战身着单衣,已经冲出来,就要往外跑。我浑身无力气,好歹提起一口气来,问他道:“怎么了?”

    决战回头,看到我,不再往外跑了。

    我问:“你怎么了?”

    灯笼大红的光芒里,决战隔了冬日清冷的夜望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用力甩了甩头,总觉得疼,心口也闷得难受:“我难受,出来呕吐。站不起来了,就坐在这里歇会儿。”

    决战问:“难受怎么不喊我?”

    我低下头,笑了一声:“你醒着的时候都不准我说话,你睡着了,我怎么能吵你。”

    决战沉默片刻,走到我身边,俯下身抱我。我浑身酒气不说,还弄得脏兮兮的,就抬手推他。

    决战没有理会,只抱着我往房里走。他将我放到床榻上,我才看到,自己竟然不是穿着睡觉时那件衣裳,膝盖也被包扎好了。我诧异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决战俯身,把我脚上的靴子脱下来,道:“我换了衣裳。”

    “伤口也是你包的?”

    决战看着我:“你醒着的时候给你擦药,你能不哭不喊吗?”

    我愣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天,等我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决战靠过来,轻轻亲吻我的额头。他的手很热,环住我的身子。我简直不知所措。

    之前,他都是强迫我的,动作十分粗鲁。可是,这次不一样。

    我想起大宴上旁人偷偷看我的眼光,推他,决战放开我,声音有些哑:“难受吗?又困?”

    他的呼吸喷再我的脸颊旁。

    我摇摇头,垂下眼,只说:“我身上脏。”

    决战盯着我,过来吻我的嘴。我更用力推他,决战不肯放,双手已经来解我的衣带。我用足了力气,决战没有防备,果然被我推开了。他也不出声,眸子漆黑,带着微微地不耐烦,只看着我。我手脚都发软,额头又疼,说话也不利索:“别、别碰我。”

    他望得我有些害怕。

    现在决战,已经不同以往。他能那样不着痕迹地羞辱我,自然也能做出更残忍的事情来。

    我解释道:“我身子、身子不舒坦”

    “身子不舒坦?”决战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你倒真以为自己有了挡箭牌?大宴上要离开,现在又喊身子不舒坦?”

    我的思绪还是不清不楚的,他说完话,我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是患了风寒。

    决战已经不再客气,当即把我按在床榻上,不等我反抗,就扯开了我身上衣衫,我心里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一声。

    他微微一顿:“怎么?你以为,在我面前哭两声,就能叫我心软?”

    我头痛欲裂,默默忍着,那句话堵在心口,几次想出口,却几次都说不出来,越来越混乱,眼前不停地出现过往情形,他背着我走在林子里,他对我笑,他看我绣花弹琴

    那不是假的。对,那不是假的。

    他那么爱我。

    ——“你什么时候娶我?”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居然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决战听了,当即大笑。

    我后悔的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说我既然已经是你的——是你的人”

    “你醉得不轻。”决战打断我,脸上带着笑意,“我的人?”

    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一只手轻轻摩挲我的脸,声音阴沉沙哑:“听清楚了,我只是玩弄你,而已。”

    我累得如同散架,手脚都像丢了,只余一口喘气的力气。决战发泄够了,终于入睡。我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眩晕,朱红的床幔花团锦簇,我心如死灰。

    偏偏此时一丝睡意都没有了。

    按照礼仪,是要守夜的。只是山庄里事务繁忙,初一不知道多少应酬等着,所以三十夜里,只在房里亮着灯,短短地睡一会儿。过不了一会儿,决战定然就会起身离开。

    枕上一片湿意,我勉强抬起一只手来,抹了抹泪。

    我早已知道真相,可亲耳听到他说出口时,心里还是滴血般疼痛。一心想着做恩爱夫妻相濡以沫,没想到,我落得如今身份。便是他不杀我,再便是我得以逃开他身边,这副残破身子,下半生又怎么过?

    也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有一阵反胃涌上来,我慌慌张张爬起来,套上衣裳,下床之后来不及穿靴子就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出了房,就是翻江倒海地一阵呕,不知怎么的,吐到最后,嘴里忽然一阵粘腻的腥味,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我扶墙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回了房,给自己倒杯凉茶,在出门漱口。

    没有力气又难受,我几乎是半闭着眼,始终也没仔细看脚底下。只无意间瞥到呕处的一汪水被灯笼的光映得朱红。

    地上冰凉,我回房便穿上靴子,怕自己又要往外跑,干脆不再上床,坐在火炉边,头埋在膝上。

    若在以往,不用我这番动作,便是在衣塌上动一下,决战也会醒来,望我。

    可现在,他居然毫无反应。

    是当初他为救我消耗太多功力,导致自己不够警觉,还是他已经不在乎我的生死?

    外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可能是哪个院子里的人没有睡。

    ——是万家团圆的良辰吉日,可我的家呢?

    待了一会儿,我觉得身上有些冷。决战说我是染了风寒,怪不得前几天总觉得房里热,我自己身上烫,便觉得他身上凉了许多。这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亏得四师兄那天一副天塌了的神色。

    我起身,绕到屏风后面,预备在箱子里找件厚衣裳披上。只是这里灯火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晰。我隐约见一口箱子,黑漆漆的,那感觉有些熟悉,我没仔细想,就俯身去开,忽而听到身后一声带着怒意地责问:“你在干什么?”

    我回身,明灭灯火中望见决战的脸,他防备我的神色如临大敌,我低下头,没有再多看他,只低声道:“我吵醒你了?”

    “你在翻找什么?”

    我解释道:“房里冷,我想找件衣裳——”

    决战已经下了床,猛地把我搭在箱子上的手拽过去,我没想到他用力,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手臂都坠得疼,扶着一旁的东西站稳了,回身见决战脸上的怒气已经十分明显,他很少焦急的斥责人:“谁准你碰我的东西?你之前还翻看过什么?”

    我道:“我不曾翻过——”

    “我警告你,”他捏得我手腕生疼,眸子里几乎是在喷火,“在这间房里,不管是箱子还是柜子,不管是书架上的书还是画轴,你什么都不准碰。床,桌椅,碰这些就够了。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愣愣地望他许久,感到有什么在自己身体里慢慢流逝,心口针刺般的疼痛逐渐清晰,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明明心里已经疼得麻木,面对他的这张脸,却只能装出一副平静的神色来。

    决战负气地甩开我,走回床榻,我从昏暗的屏风后面绕过来,站在灯旁,道:“我免不了又要呕吐,怕是会吵醒你,就先不上塌了。”

    决战听了我的话,微微侧过头,说:“你——”他盯着我的目光微微一闪,道:“胭脂抹到嘴角了。”

    “哦。”我应一声,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嘴角,接着就走到火炉边,重新坐下。

    决战慢慢躺下,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又忽而掀起棉被,猛地做起来,脸上的神色惊异不已。

    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事。

    他皱着眉,眸间绽出光,接着望我一眼,又很快地回过头来,像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像是不敢看我。

    我问:“怎么了?”

    决战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我甚至隐约看到他神色间隐含的痛苦——他的声音轻而沙哑:“你回来,躺好。”

    不等我开口说话,决战已经起身,一边急急忙忙地穿衣裳,一边对我说:“回来,躺下。”

    我道:“我少不了还得难受——”

    决战随手拿过剑,冷着脸对我吼:“回来!躺下!”

    我必须得回去躺下,因为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气急败坏地把一句话重复三遍。

    决战对我吼完那一声,心急火燎地跑出去了,我听到他在外面命令婢女的声音:“准备贪欲。别让她出房门。”

    难不成外面天塌了?

    我猫着腰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决战一面向外走,一面对着跟随他的侍卫吩咐:“情理干净,不准留下任何痕迹,不准任何人知道。备齐精兵,围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前脚离开园子,侍卫们后脚就闯进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整个园子围成了铁桶。

    我当真猜不出来,若不是天塌地陷,能有什么事,叫决战慌成这副样子?

    坐在床榻上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头绪。我什么事情都不曾做,这番动静,想必与我无关,那会是什么?

    难道——这房里藏了什么倾国倾城的宝贝?

    这么一想,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准我碰房里的东西。

    定然是又什么宝贝出来问题。

    接着,我想到了一个妙极的点子:我只是打开了箱子,就叫决战那样生气。如果,他如此紧张的东西,被我动了,他会不会盛怒之下一掌拍死我?

    他诚然会。

    这倒是个激怒他的好办法。

    因为我着实,一丝想活着的意思都没有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痛苦,下一刻只会比这一刻更难以忍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挨多久,只愿意要一个解脱。

    ——尤其,是他说了那句话之后。

    我只是玩弄你。而已。

    想到这里,我当即从床榻上弹起来,端起烛台,绕到屏风后面,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激动,抬手便把那个箱子打开,打算把决战的宝贝拽出来。

    外面的吵闹声将房里凸显的愈加安静。摇曳的烛光丝丝缕缕地刺下来,巷子里的东西一清二楚。

    我僵住手,在这一瞬间仿若有惊天波涛涌来将我埋葬在万丈深水之下,我用尽了力气,却压不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脚步声很急促。

    接着是门被推开,再接着是珠帘响动,我闭眼作安睡状,竖着耳朵努力听清一切动静。

    可是没有动静。非但没有人出声,连脚步声都没了。

    床榻微微一陷,接着我就感到一双手环住了我的身子。当此关键时刻,我哪里还管什么装睡不装睡,当即睁开眼,抬手去推抱我的人,嘴里喊道:“救命!”

    喊完了,才发现是决战。

    我还以为是有人突袭,原来是他回来了。

    决战望着我端详片刻:“你哭过?”

    我装傻:“什么时候?”

    “那是做噩梦了?”他问。

    我忽然记起周誓中来。在他房里住着的时候,也曾有如此情形。

    大约,他跟我是一样的处境。

    决战抬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梦到什么了?失魂落魄的?”

    “哦,”我支吾一声,躲闪道:“没什么。醒了就好了。”

    天底下,估计也没有什么噩梦比他更叫我痛苦。比起醒着,我倒宁肯做噩梦。

    一旁站着的四师兄已经搬了椅子过来,坐在另一侧,道:“手。”

    我伸出手,四师兄给我把脉。

    我试探着问:“外面怎么了?像是出了大事——怎么这个时辰跑来给我把脉?我的风寒就要好了。”

    四师兄听了我的话,没有回答,只微微侧头看了决战一眼。

    决战抿着嘴,脸色很不好。

    没人回答,我自讨没趣,就不再问。四师兄给我把完脉,只嘱咐道:“你好生休息。”

    他起身要走,决战也跟着站起来,四师兄对他说:“我同三师兄商量出眉目之后再过来,你不必过去。天就要亮了,还有应酬,你先休息。”四师兄扫我一眼,“顺便看着染染。”

    我马上说:“我跑不了。”

    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四师兄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决战站在床头,望我一眼,接着就脱了靴子,换了衣裳,道床榻上躺下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气,躺下之后,我在棉被底下冻得打了个寒颤,决战朝向我,简明扼要地问:“冷?”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靠过来,慢慢抱住我。

    自己身上带着寒气,却过来温暖我。

    ——可是,这样相拥,片刻之后,我真的感觉自己暖和过来了。决战收了收手臂,抱得我更紧了些。

    这样的距离,我除了靠紧他的心口,别无选择。

    “我走了以后,你又呕吐了?”

    决战说话时,我能感到他胸口微微地震动,能感到他的下巴触到我的头。这样近。

    我敛了气息,答:“没有。”

    “除了呕吐,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清楚这句话算不上是关心。可我记得他脸上嘲弄的笑容。我问他,会不会娶我。

    他把我看做一个笑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困了。”

    既然明知毫无希望,我还是,再也不要妄想他还在乎我。

    多半是前阵子我昏沉的过了头,今夜死活都睡不着。偏偏我熬在决战怀里装睡,十分艰难。他抱着我的力道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道后来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要活活勒死我,喘口气都难。我装出睡觉翻身的样子,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决战微微松了松,我才得以摆脱他,翻过身去,没等这口气缓过来,他的手又伸过来,生生把我转过来,又是那副姿态抱着。

    他的身子太热,我被捂得严实,已经开始出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究竟是怎么了?

    我作出睡觉时不舒服地样子,哼哼了两声。

    决战环在我腰上的手离开了,接着我就感到那只手在拨弄我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我的脸,叫人痒痒。我当真担心自己还能不能装下去,只害怕被他看出什么纰漏来。那只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又摸我的脸颊。

    当真折磨人。

    就在我心如捣鼓的时候,感到他的嘴唇落在我的额头上。很轻。在我心里,却如万仞山般重。

    决战的叹息声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喊我的声音又轻又哑,隐藏着经年不变的温柔和深情:

    青衣。青衣。

    我觉得,自己的心一定是不再跳了。

    番外:

    这个时节,北方的草树多半已经发黄,剩下松柏秋风里静静立着。在南方,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草正涨到最高最茂盛的时候,树倒是开始落叶了,那叶子也仍旧绿着。

    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上,或宽或浅的河弯曲着流过,倘到了热闹的市镇上,又全然是另外一幅景象:街市上的商贩走卒来来往往,吆喝声简直是一刻都停不下来,酒楼里上下一片喧哗,小二脸上挂着笑,泥鳅似的楼上楼下地钻。

    若论繁华,则尤以周家所在的广威为首。

    广威虽是南方市镇,却因为有周家坐镇而平添了几分北方才有的武林豪气,街道宽阔,酒楼林立,一派大家气象。整个镇子,只在东南面的一角,像是水乡的景观。细长的河从房前屋后蜿蜒而过,出门便是一条窄窄的船。

    这个时候,整个广威,不管是街上的马车还是河里的船,都格外多。

    再过几日,便是江南周家当家人周沈的生辰。周家门人如同根须般铺满整个南方,这之中,除却武林中人,还有相当的商人甚至朝廷臣子,来贺周沈生辰的人,闹得整个城镇都起来。

    可,来的人力,分量真正重的那一家,却正是最安静的。顾家战门的队伍自从进了江南之后就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行事低调不说,连人马都分散开来,每一小拨人都像是寻常做生意的商队,住店吃饭毫不张扬,不知情的人,是决计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战门在北方武林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到了南方这样低调,算是给足了周家面子,也等于在告诉天下人,周顾两家同心同德,不会有什么纷争,武林这样安定,算是灭了一撮人想闹腾的希望。

    再者,早在多年之前,周家公子出生的时候,周沈就与顾江铭约定,若顾家将来有了男儿,两个孩子便是兄弟,若是姑娘,两家就此缔结婚约,结百年之好。加上这一层关系,顾家同周家,算是部分彼此了。

    谁料到后来会发生变故。周家公子花心风流,已经闹得路人皆知。顾家小姐同决战之间的一段情事,干脆就被传为佳话。现金,武林上传地沸沸扬扬,两家只当做不知,周沈继续放任自己的儿子荒唐,顾家也挡不住自家女儿对他人倾心。本来是违背婚约脸上无光的事,两大家族全然不管风言风语,时间久了,旁的人也就说够了。周家顾家还是无人可撼动的大家族,周公子还是风流倜傥的好俊杰,顾小姐也还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子。

    现在,周沈生辰,顾江铭亲自带人携重礼来庆贺,总归,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暗地里却闹得不轻。

    只因这次,决战到了江南。他造下累累血债,仇家从江南一路扯到大漠和塞北,数都数不过来。昔日决战待在战门山庄,自然无人能靠近。即便他出门,也有闻之行贴身随同。江湖中人都知道,决战加上闻之行,那便是鬼神也没办法了——现在却不同,决战离了山庄,闻之行坐镇北方,不曾同行,战门随从的门众也都分散开来,决战的仇家若是要动手报仇,这正是最好的时候。

    往江南赶的武林人马,由此就分成了两批。一批是给周沈庆生的,另一批,是暗地里要杀决战的。

    要杀他的人,不管是单独偷袭的还是联手行动的,跟着战门队伍,一路缠,一路败。随行的战门门众武功卓绝,自始至终都没叫人靠近决战。

    从战门道广威,前前后后足足走了十天。

    到的时候,正是上午。凡是来庆贺的宾客,都被安排再了周家的客栈里,只有战门的人,当天直接到周府,周沈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在家门迎着。

    周沈的两个儿子,若论资格,当头的自然是周誓中,他是周沈正妻所生,周誓扬生母是青楼女子。但是,若说到能力,周誓中便要被自己的哥哥比下去。周誓扬多年以来不显山露水,却帮着周沈承担整个周府。好在两兄弟之间关系亲密,多年下来,也没为了争权夺利闹出什么乱子来。据周家内部的人说起,周誓扬对自己弟弟的关切尤胜于自己。

    战门的人在进广威之前便重新汇合,浩浩荡荡地穿过繁华街市,当头的马车里,坐着的就是顾江铭。

    顾江铭这里还不等下马车,那里周沈已经迎上来,周誓中恭恭敬敬地对顾江铭行礼,周誓扬倒不曾表现什么,只站在府门前,神色安宁平静。

    故交寒暄一番,周沈道:“青衣这一路怕是辛苦了,让你们这样大老远地跑了来,也抽不出忍受来半路迎接,叫我好不担心。”

    顾江铭笑了笑,一面对着周沈往府里走,一面道:“那丫头将来嫁过来,怕是还要您细心管教。我算是管不住喽,这不,进了广威,非要去看看江南水乡的样子,绕到东南面,要坐船顺着河道进城。”

    周沈那里感觉吩咐:“快派人去迎着,千万别要顾小姐出了什么意外。”

    周誓中侧头对自己哥哥做了个苦脸,派人,也无非就是他去了。

    顾江铭道:“不必不必,出不了什么岔子,不必担心。您瞪了这么久,咱们先进房说话。”

    两家长辈这就进了房,叙旧情。

    周誓中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出门也不肯骑马,反而叫人抬了轿子,慢悠悠地向东门那面走。

    他厌恶家里安排的事,自是不相见顾青衣。

    当然,顾青衣就更不想见他。

    此时,东面入城的河道处,正有一小队人下了马,到河边租船。

    马车的门被推开,接着就是白袍的女子从上面猛地跳下来,伸了伸腿脚,环望四周一眼,又深深喘了几口气,仰头对着正坐在马上的男子笑着说:“南方真暖和。”

    她笑时,如同初春冰雪融化,光芒潋滟。

    男子翻身下马,也不理会她,一张脸上如同淬了寒冬里的月光,冷硬凛冽,静静一站,仿佛宝剑微微出鞘,锋刃上的光芒已经映得人睁不开眼。

    女子凑到他身边,半是讨好半是耍赖地说:“咱们能不能玩儿道夜里再回去?就对爹爹说是迷了路。”

    这男子终于低头扫她一眼,照旧不出声,周围的人家里已经有人出来看热闹,那面租船的手下过来禀报:“都已备好。”

    女子兴致高昂,抬脚就往河边走。那男子只是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一只手却紧紧按在腰中的剑上,仿佛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会立时被他拔剑砍倒。

    前面走着的人轻轻松松,后面跟着的人却如临大敌。两旁守着的门众都一言不发,握着剑,淡淡环视四周。

    这一队人,终于是上了船。

    女子站在船头,乌发被风吹得乱飞,她闲不住,一会儿跑到男子身边指点两旁景物,一会儿跑回船头自己高兴地看。船不算大,被她终于一番折腾,就不免晃。她那里没防备,当即跟着船晃了两下,好歹被男子揪住,没落下水。

    他开口,声音不高,只是不容违抗:“去坐好,别乱动。”

    “这样过日子多么滋味,出门就是水,天气和暖,咱么可以坐着船去更远的地方,入夜以后,街市上定然又许多小吃”

    “顾青衣。”男子脸上有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坐好了,别在乱动。”她正想跟他争辩,男子却不给她几乎,望着她,坦然地威胁:“你大可以不听话。”

    她不不大乐意地回到船舱里,规规矩矩坐好。他的脸色沉静如水,眸子里含着的笑意转瞬即逝。

    一路顺畅地到了东门边,她很败兴地起身上岸。中午的太阳正好,锦衣白袍的周公子带着手下,已经站在岸边迎接。

    船舱里的男子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扶着女子上岸之后,自己一跃身,跟着上来。

    周誓中上前:“顾叔叔已经到了,家父派我出来迎接你们,一路辛苦。”

    他对顾青衣说话时,客气有礼,神色却疏离。

    她笑了一声,随和地道:“江南很好。”

    顾青衣身后身着黑衣的男子,双手骤然握紧,又松开。

    他只是垂下眼去,望着她。

    那样冷硬的人,眼神却那么轻。

    周府上下都忙翻了天,婢女们为了接风宴忙紧忙出,送食材的进来,运酒的出去,管家带着人细细查看各个厢房,除了住院尚算平静,不定哪边园子里传来命令或呵斥的声音。

    一名侍卫飞快走进来,跪在门外喊道:“禀老爷,公子同顾小姐正往府中来。”

    正同顾江铭谈话的周沈拉开门,脸上安闲,带着笑意:“知道了。”他回过身,对顾江铭道:“见了你高兴,先就拉着你胡扯,你这一路奔波,怕是辛苦了,不如这样——你先去房中休息片刻,待到身子休养好了,派人来递句话,咱们好好吃顿饭。”

    顾江铭站起身:“还是您想的周到。我这便回房收拾一番。别的事,咱们有的是时间说。”

    两人说笑着,一顶轿子已经停在府门前,先是周誓中下了轿,接着就见后面轿子里的女子走出来,隔着府门,喊道:“周伯伯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提着裙角,快步走进来。

    周沈迎过来,笑着说:“半年不见,青衣道士有了大姑娘的样子。”

    顾江铭在一旁道:“若是真懂事了,那还好了。省得咱们这些老辈们跟着受折腾。”

    周誓中也过来了,恭恭敬敬复命:“父亲,顾叔叔,我先带青衣去厢房休息片刻。一路奔波,不免累了些。”

    “嗯。”周沈爱怜地笑着望女子一眼,接着对她身后一直静立的男子道:“侄儿能来,周家当真欢迎之至。”

    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微微行了个礼,简略地道:“周前辈客气了。”他又对着顾江铭行礼:“师父。”

    这一行人,便在周誓中的引领下绕过前院,道后面去了。

    周沈望着那男子高大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半年下来,决战的功力精进至此,后山可畏。”

    顾江铭眼神一闪,没有接话。

    两人只是对望一眼,不再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意深了深。

    “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您的换洗衣裳。”婢女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嘴角的笑意蔓延道眉眼之间,娇羞地低头,却不至于叫对面的男子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面容。

    禀报的声音如同和风细雨,叫人听来十分舒适。

    男子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申请,只打量四周一眼,接着把腰间的剑解下来,扔到床铺上,然后抬手去解衣裳。

    婢女羞得无地自容——江湖传言说,决战从不同女子有什么瓜葛,怎么,他竟当着自己的面

    解衣带的动作顿住,婢女抬头看时,见他望着自己,就连忙笑着道:“您随时可以吩咐奴婢。”

    他当即抬起手,对着房门指了指,然后转过身,绕过屏风,不再理会。

    婢女怔了一怔,脸上已经窘得挂不住,连忙退出房间。

    她刚出来,外面等着的人就一拥而上:“怎么样怎么样?他说话了吗?他长得什么样子?你抬起头看他了?”

    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如咱们二公子随和。”

    一旁的丫头拍她一下:“人家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没人能打得过的。”

    有人接过话茬,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是没见到他刚才进来的时候,跟顾小姐走在一起,还微微低头听她说话,那样子——”

    “那有什么,”刚出来地丫头不大高兴地说,“咱们周家可是名门望族,顾小姐将来早晚是咱们的。说不定整个战门都”

    “嘘——”

    “待会儿他同顾小姐一起走时,你再看看,说实话。”说话的婢女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几个人围成一团才勉强听清了,“还是他跟顾小姐更般配一些。”

    “吃力扒外”

    几个人又是争执又是说笑,直闹腾了好一阵子,却见一名丫鬟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喊道:“她来了顾小姐往这边走了——”

    话音刚落,就是两个周家的丫鬟在前面引着路,后面粉色衣衫的女子跟着,一面四处张望一面走过来。

    “顾小姐好。”婢女们齐声问好。

    她笑着:“不要行礼。”

    说完这话,她抬脚就想着房里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