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外,还有父辈祖辈的各项寿诞、亲戚往来等等;另有许多诸如方位不吉、日冲太岁等黛玉全没听过各项正当“迷信”原由;这且罢了,倘若宝玉被舅舅贾政责骂了,另有贾母特批的养伤假、压惊假,等等、等等,层出不穷,真可谓只有黛玉没听说过的,没有宝玉休不到的。是以宝玉一月里总有十数日散淡在内宅里。黛玉为此着实笑过宝玉几回,宝玉不仅不以为然,反很得意之态,真真让黛玉为之气结。
只是府里另两位适学的少爷——贾环与贾兰,黛玉瞧着,却并无如此“舒适”的待遇。其后方知,原来此二人早先也是与宝玉一处请的座师,不过在宝玉第n次赶走座师后,再次进入“被动休学期”后,这两位,或是这两位的母亲罢,大抵忍无可忍,是以主动要求去了族中家塾中就读。舅舅贾政见二人努力上进,自是赞许有加,又思及宝玉顽劣成性,不尤得又是一顿训斥,却让宝玉一气放了好几日的“压惊假”。——宝玉能记得此事,只怕也是为着那次的假放得着实开心罢,倒叫黛玉听得此事,更是无语,不知是该笑舅舅贾政教子无方呢,还是白眼宝玉的厚脸皮,又或是暗叹这府里人情之复杂。
待到入冬时,因着时节变换,贾母不合又贪了回嘴,身子竟有些不大爽快,偏她老人家仗着身子一向硬朗,又强撑了两日。待到延医问药之时,病势竟有些沉了。吓得贾赦贾政并东府里贾珍等子侄辈日日派人请安,内眷们更是时时相陪。三春并黛玉等一众孙女儿年龄方幼,原做不得什么,只是黛玉经历了母亲那场伤逝的急病后,于亲人生病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如今见着贾母有恙,虽知她老人家尚年寿有余,但也怕自己一不小心改了她的命,总是自己的外祖母,不管待自己如何,到底是除父母外最亲的人了。黛玉心下着实忧虑,是以也如侍候母亲一般,或捧药侍汤,或捶腿捏腰,倒将丫头们贴身侍候的活儿揽下了大半。她又是惯常伏侍过病人的,自然事事拿捏得比那些丫头们更知轻重,贾母自是受用,心更喜之。旁人见她熬药煎汤,指挥得一板一眼;食忌药讳,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兼黛玉又时时提着“为母尽孝”一说,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贾母身体渐复时,黛玉更将那些《孙真人养生铭》、《养老奉亲13&56;看&26360;网取了出来,边读边用。这类书原本也是黛玉在母亲初初病时所看,奈何母亲病势凶猛,沉疴难起,未待黛玉临起抱住佛脚,就已用不着了……如今黛玉重拾此书,心中自有一番感慨,自比原来看得更有心。遇有不明之处时,一一记下,待到大夫入府给贾母复诊时,她或将问题交于嬷嬷拿将出去讨教,或在帘后细细求教,只将大夫作了个便宜的夫子。如此三番者,终是有人闲来提起此事。
其时贾母正喝罢药,拥被靠在榻上,就着黛玉的手吃果脯呢,听得人道黛玉给人添了麻烦,且又不大合大家姑娘的规范时,不由转头调笑黛玉道:“可说你呢,昨个儿可是又问了许多问题?吓得大夫都不敢进咱们家的门了。”黛玉但笑不语,只调皮地皱了皱鼻子,一边轻手轻脚地将贾母身前侍候吃药的大帕子撤了,拢好了被子,就侧身静静坐在一旁——在有些人面前,黛玉是很懒得说话的,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娴静。
贾母含笑看她半晌,转头笑道:“别听那起子小人胡说,这事儿我原是知道的,玉儿为了我的身子,特地向大夫讨教些养生之道……也难为她一片孝心,想得这么周全,什么规矩能大过这份孝心去?……且她自己身子也弱,正该多看看这些,平日里也好自个儿注意些……年下多备份束修给王大夫罢,这阵子也辛苦他了……”话题一时就转到年下里各项应酬往来上,贾母虽不管事了,但府里往几处重要公侯家的礼数,还是要在她老人家这里讨主意的。
“……说起香来,我却想起了……玉儿你衣上薰得是什么香,这几日我闻着怪舒坦的。”贾母忽地转头笑问一旁作陪的黛玉。
黛玉不由一怔,心道不好,怎地又提起此话来了,虽不是第一次应付,到底是贾母相询,也不敢轻慢了去,遂笑道:“回老太太,玉儿衣上并不曾薰香……”说着作势抬袖轻嗅,又道:“想是沾了些房里的佛香罢。”
“不尽像,却有些花木清新之气……”
“极是,我叫丫头们燃香时,都是焙了些香果或芝枝,正是取它们的清新呢。”
“这法子倒好……晴雯且记下了,明日咱们也试试。”贾母笑嘱道。
一时贾母又与人说起旁的闲话来。黛玉在旁悄悄舒了口气,她方才答的虽是她房内薰香的法子,可惜却不是贾母所闻之香气的来路,正可谓文不对题、南辕北辙,半点也不沾边的——她实实在在是撒了个谎。
第一卷46第46章
作者有话要说:
1,国庆节去门旅游去了,拖着很久不锻炼的身子去爬山,结果是极惨的~~还有,黄金周再不出门了除了满山的人,还是满山的人~~
2,有人还记得黛玉的那片”玉”么,看看这章的内容,
3,想起有人说,红楼里所有的女子都十分之不幸,这种不幸不仅仅是在于她们的结局,还存在于她的生活中,性格中,处事中,等等,这章里我写了迎春的不幸:爱棋而不善棋
在看原著时我就想过,一个懦弱的,整天抱着道家经典看的,连自己的东西都不敢要回来的人,怎么会有下棋这种竞争性比较强的活动,虽说围棋比较象棋平和,但也是要步步算计的呀,迎春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下得好棋,却又为什么喜欢下棋?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写下了这章的内容
4,守宫砂在上章中有提到,虽然有很多大大在讨论这个东东但我还是想要继续写得,不过上章既然说了这守宫砂不好得,那么这章就看看黛玉怎么图谋这个东东吧~~
5,本章里写了几个《淮南万毕术》的小实验,有兴趣的大大可以找来此书看看放个百度文库的链接:
要说女孩儿家擦脂抹粉,插簪戴花的,身上哪能没点香气,就是黛玉有孝在身,不曾用得这些事物,但净面更衣、拈香饮露之时(此露除指花草之清露,也指饮用之玫瑰露也),哪里不沾染些轻香。黛玉如此大费周折地隐瞒,实是不得已,只为如今她身上有一味香,她即制不出来,又去不掉,最要紧的,还说不得出处,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全拿鱼目充着珍珠,暂且忽悠着众人。
“……一是可解百毒,二则若贴身收着,日子久了,就会生出异香来,浸在肌肤里,经久不散……”父亲当日给这玉叶时,是这般说的罢?可惜黛玉当时一心只放在玉叶的解毒之效上了,于这“附加”的生香功效全未在意。更未想过,这“生出异香来”一说,到底是那玉叶呢,还是她这个佩玉的人。害得她初初“生香”时,着实吓了一跳。只是无论这香是由玉叶而生,还是她自己而生,却是都不能能拿来说与人知的,否则黛玉要莫是怀璧其罪,要么自己就是那个“璧”。
……红颜已是多薄命,怎堪再添香?黛玉很庆幸自己在初进府时没有为争一口气与宝玉比玉显摆。她这玉,虽无长生之效,但,解毒,多少权贵求而不得;生香,哪家千金不辗转反侧?且全天十二个时辰有效,绝不似宝玉那玉,会有罢工一说,用得着时还得需经专人“开光”,方能一用。这样的“宝玉”,就算如宝玉一般声称是胎里带来的,只怕也未必就保得住。只好能藏多深就藏多深的,绝不敢如宝玉那般炫耀。……话说,宝玉之玉,虽说是出生来时带来的奇物。可除了出身比较特殊(宝玉出生时含在口内),也并无什么神奇的功用,嗯,还时常处于休眠罢工期,可见当初女娲不让它补天确是极对的——有没有能力暂且不论,工作责任心这般地差就肯定是不行的了。如今看来,顽石就是顽石,纵是投身侯门,也仍是一般地好吃懒做,消极怠工。
且说黛玉这身香,好在气味清新别致,非是那等香浓艳俗之气,是以其初生时,丫头们都以为是院中新载了奇花异草之故,只是待到黛玉沐浴时,方觉有异,哪有关门闭窗的,房里的花香比院里的还浓的?黛玉忆起前话来,方知自己已成了个大“香芋”。待要将玉取下罢,可想想那解毒的功效,为自身安全计,是断不能的。且她自打从父亲手中接了此物,这心里就再不愿将之离身的。玉不去,香不消,黛玉只好在掩饰上作文章了。
因其味虽淡,但随身而聚,平日里若多加沐浴,倒也不大显,黛玉另又改了自己的习性,沐浴必洒花瓣,行动定要燃香。因檀香味重,黛玉自己房里本就用着的,倒也便利,兼她惯又焙以鲜果,更占了清新之意,应是掩得过了。不想此香气味绵长,纵是人去得远了,檀香果味散尽,空中却仍余清香袅袅,这春秋之时,尚可指着廊下香花混将过去,待到冬日里,是再明显没有了。黛玉无法,近日里只得又特特地另寻些薄荷、紫苏之类的香草来作焙,人若问起,黛玉只指着以上各香作答诳人,好在此香虽散出来年余,却并未随时日长久而愈渐愈浓,黛玉平日里又不大出院子,姐妹们在一起久了,想是都习以为常了,近来倒也不大问起了。今日老太太怎地又……是了,若这玉叶真如自己所想,是那仙草的化身,则所生之香也算是“仙香”了,难怪老太太病中闻着要说舒坦呢。
黛玉半心半意地听着长辈们商讨家事,手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衣下的玉叶,心中戏谑地叹道:如今连老太太也忽悠过了,也算功德圆满了。o
人都说学海无涯勤作舟。黛玉自打得了贾母的许可,于养生一道上多了位可解惑的夫子,更是多花了许多时日在那书本之中,这一头扎将进去,虽说未做到废寝忘食,却也是如痴如醉。且这养生一道,打理论上连着老、庄;从实用上说更是那医书药理均有所涉猎,范围之广,不可尽言。黛玉于是越发痴将起来,平日里就是与姐妹们一处坐坐,说得也是什么十八反十九畏,又或是清静无为。一班小孩儿,哪里就有能听懂这个了,倒是迎春,听得说起这个来,却长了谈兴,间或也能发上几声议论。
——这迎春却也有趣,自黛玉识得她来,她的“课外书籍”选得不是棋谱,就是《道德经》、《太上感应篇》之类的文章,黛玉有次与她下棋,曾戏言道:“这下棋博弈一道,本是要心中存个争胜负、论输赢,方才有趣,才能进益,如今二姐姐只管将这些书看进去,尽讲些无为而治,无欲无求之说。怪道次次让我占了上风……”黛玉此话不假,黛玉与她下得年余的棋,如今竟是要时时留心,不要赢她太过才是。若说迎春不喜专研,却又时常见她独坐一旁打谱自弈。若说她好此道罢,偏偏棋艺并无寸进。
迎春那日也不知遇着了什么事,听得黛玉所言,竟未如平日般静笑而过,却只管将那棋子捏在手里不出声,半晌方轻叹了口气,道:“争又如何,输赢乃是天命,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说时默然一刻,明明看着没了兴致,偏仍一手手地往下落子,黛玉瞧着难受,只得自寻了个借口推秤而去,解放了彼此。
黛玉于此事心下一直颇有感慨,总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则又想起原先见过的那句她妈比赵姨娘强十倍的话来,想来她母亲定也是个有心性有手腕的,迎春这做女儿的,也曾见过几分罢。可惜如今……大舅舅贾赦的正室却是那位刑夫人,只留下迎春这个不知该算是嫡女,还是庶女的女孩儿,送到贾母身边教养。大抵该懂的迎春她都懂罢,却偏偏是这么个软弱性子……好棋之人,却有一颗无为之心,一付绵软性子,又怎能下得好棋?……自此后她再不同迎春提这些话了。只闲暇时,花间树下,静静地陪她落几回子,也就罢了。
这些道家无为之说,清静养生之道,除了迎春附合,姐妹们再没有谁有这个兴致了。一时却是冷落了旁人。别人也还罢了,只宝玉如何受过这般待遇,未隔两日,就寻出些事来了。
这日迎、黛两人又在窗下捧着些《太上感应篇》、《饮膳正要》来看,宝玉走将过来,见桌上另有《服气长生辟谷法》、《节饮集说》等书。他也不看,只管拿在手翻弄,见两人均不理他,耐得片刻,终是赌气咳了声道:“这些书不过是杜撰之言,有什看事……辟谷、节饮,若真能如此就能长生,那世上哪里还会有饿死之人?家家还吃饭做什,人人念上两句,不就都成仙了。”
黛玉抬头看他,全没想到这么个全是下凡应劫的地儿,一个仙石转生之人,竟说出这般话来,一时怔忡着接不上话。宝玉见黛玉终于理他了,心下得意,又指着迎春手上的《太上感应篇》道:“即是感应,总指得是所思所想,这般思想,一旦述之于口,本就着了相,离了本意,失之千里,怎能再信?且此书又非太上本人所书,区区一凡人,怎知太上感应之事,岂非更是荒谬上一层去?”迎春本不善辩词,听了此言更是无语。
黛玉见他一字未看就作此狂言。立时就想驳斥于他,却见他一脸得色,全一付黄口小儿之皮态,心念转间,黛玉即知宝玉不过是寻个茬子,找人陪他罢了。哪里能同他较真,自是不欲理他。奈何宝玉被冷落了两日,哪里肯就此罢手,迎春无奈一笑,取了书各人走了开去。黛玉也正百~万\小!说乏了,又经不得宝玉在旁吵闹,只得甩开书与他并姐妹们顽闹了一阵方罢。
谁知宝玉自此之后认定的这个无赖的法子,连着两日,若要寻黛玉顽耍时,就在黛玉的书案旁胡言乱语,说得那些言论,真真是气活孔孟,恼杀三清,只搅得黛玉心烦气燥,看不进书去。奈何辩也好,骂也好,只要理他,他就高兴,倘若黛玉真得恼了,他又低声下气地前来哄劝,只把黛玉弄得气不得,恨不得。
这日宝玉又到黛玉房中寻她。见黛玉又在百~万\小!说,他是做熟惯了的,自看了百~万\小!说名,就开口胡诌道:“《淮南万毕术》这等杜撰……”话未说完却被黛玉笑截道:“你这回可错了,这井中制冰之法我却是做得了的……”
宝玉听得有新奇玩意,也不忙斗嘴,忙问道:“井中制冰,现下可是夏日了,纵是井水清凉,却哪里就能冻成冰了,你又诳我。”说时要冰来看,黛玉笑道:“朝间得的,这会子早化了,你若不信,自取了书照法子做来就是。”
两人一路叽叽咕咕,开始了古法之科学实验,旁人只瞧见这两人终于和好,是再高兴不过了,虽说下面婆子丫头们均不知这二位在倒腾些什么,但只要主子们高兴,就是拆了屋子,也不过是几个钱的事儿恧已,是以也未劝阻,只尽着两人去。
宝黛两人东拣西挑,拣那能做的,有趣的做成了几样,如以那“磁石抵一”之法做得几枚棋子,宝玉又特地两日不洗头,试了试“首泽浮针”,如此几番,这日终是看到了“守宫饬女臂”……
第一卷47第47章
黛玉后来方知,守宫砂其时仍是有的,却是前朝那些旧臣大家里的女孩子们还在点。只因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日隆,这男女之风到底也开放了许多,是以此物渐不再盛行。加之贾府虽说在本朝传了几代,真往久远了说,却也只不过是个新贵,又是武将立家,自然不大存有这些规矩。
东西既然有,宝玉自是寻得到。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的,看他一脸坦诚地模样,想来给他东西的人并没有完全让他知晓这守宫砂的用途。黛玉好奇地接了盒子,正要细瞧一瞧这稀罕物,却见只如那大红的胭脂膏子,也并无什么异味。不免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另又有了主意,只叫闲雅取了那最细的圭笔1来用……
宝玉早已回了房,拉着丫头们一通乱抹。丫头们听了此物的名儿,有不懂的,有害羞的,有故意顽闹的,只搅得一屋子的笑闹声。有那点上了的,拉扯间也被衣物擦落了不少,更莫说有人又嫌不好看,赶紧抹去的,宝玉拦着这个不许擦,却又拉不住那个,只闹得一屋子钗斜花坠、粉消绡落。
他现仍住在碧纱厨里,这一通闹腾,贾母如何能不知晓,别的东西也还罢了,可这东西,宝玉真知道做什么用的么……又听宝玉说黛玉也在顽这个东西,一时真有些哭笑不得,又忙着人唤了黛玉过来。
黛玉一路进来,瞧见宝玉正捧着一本书在贾母身旁说笑,待请过了安,贾母抬手唤她过去,笑道:“这书有趣得紧,玉儿却是哪里得的?”
黛玉拿眼看了看,正是那本《淮南万毕术》,原是宝玉前两日取了去,说要照着买东西呢,遂笑道:“老太太忘了,原是上回为我要寻些道家静修调养的书典,您让外面的大爷们给斟酌着给买些进来,这本的笺子上原写着,嗯,练丹初始篇的,我原没什么兴趣,是以近来才翻出来,不想却这般有趣。”说时也坐到贾母旁,瞧了瞧翻开的那页,指了笑道:“这个极有趣,前日宝玉只拿绣花针在头上擦了擦,放在水里,可就浮起来了呢。”宝玉忙在一旁点头称是。
贾母又笑问:“这会子可顽得是什么呢?”
宝玉道:“我在书上见着的,说是有种守宫制的膏子,可比凤仙花汁历害,画在肌肤上,能许久不褪色呢……”饬字可通“饰”字,黛玉当时即将此物往“饰品”上引了一引,宝玉本喜欢这些脂啊粉的,一听之下,不疑有它,此时也就当作一件装扮女孩儿的新奇之物介绍给贾母,且他一面说,一面还指着书上那行字于贾母看,“只是如何褪色却写得不清不楚的,看不大明白。我与妹妹说,不如先买些来试试,看这膏子点在人身上,到底要多久才会消。”
贾母含笑听了,全不言语,心知嬷嬷们都是些不识字的,就算外面的跟班知道些,只怕也不敢与宝玉乱讲的。
“……老太太你瞧,可好看不?”另一旁黛玉拉过春柳的手臂。只见春柳小臂内侧处,几笔朱红,却是绘得两条柳枝,点点柳叶。宝玉伸头过来瞧见,叹了一句道:“原来妹妹是这般画得啊,可真好看。”春柳被瞧得脸色绯红,忙拿衣袖掩了手臂,退了下去。黛玉也不拦她,只向宝玉撇了撇嘴,道:“可惜只得一色,若能多得几色,想来更是好看。”复又问道:“你可画了几个了?”
宝玉笑着抬眼瞅瞅下面拉了春柳的手臂悄悄探看的丫头们,沮丧地叹道:“她们都说不好看,全给抹了去。”想想复又涎脸向黛玉道:“好妹妹,你手巧,不若你劳回神,一并画了罢。”
黛玉扭头笑道:“这可不成,原是说好了的……你别尽想着偷懒,画不成,你写个字也可啊,再不然,你随手画个圈,点个点儿,总是会得罢。左右不过是为了瞧瞧这膏子要多久褪色罢了,又不是总不消的。”说时看看地下那几个拉着春柳的宝玉的丫头,一撇嘴又轻声道,“……她们若挑剔你画得不如意,且让她们自己描了花样再画就是了……没见过你这么……”到底是在贾母跟前,黛玉虽说很瞧不上宝玉这般尽惯着丫头们的软面相儿,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转开头去,不再睬他。
贾母笑咪咪地抚了抚宝玉的背,道:“你林妹妹说得极是。”却也不知这“极是”指得是可以随便画呢,还是应该有主子的气派。却又向黛玉笑道:“我还不知这养生修性的书也这般有趣呢,玉儿且将上回买的那些书送来与我老太婆打发打发时间罢,……不过,顽归顽,你们可休再动那些针呀什么的,仔细伤着自个儿,可就不好了……”
黛玉心知贾母是借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没收了,但见她老人家并阻止丫头们点这守宫砂,想想自己的心愿已然达成,虽说有些可惜,再不能正大光明的搞这些“科学研究”了,但也不欲再生事,也就笑嘻嘻地应了。
不知是黛玉将这“守宫花”画得太招人爱,还是另有因由,隔了阵子,贾母院里的丫头们竟都跟风学样的画了起来。除了宝、黛二人房里的丫头们,就连贾母、三春房里的丫头们也都在手臂上描了花样,再拿守宫砂细细画了,竟是人人臂上都有了。只那爱俏的呢,就画得近手腕些,含蓄些的,只在近肘内点上一朵细蕊应景。黛玉那日在宝玉房内暂坐,打晴雯手中接茶时,就瞧见她于新换的春衫窄袖处半露出一线朱红,也不知是描了朵什么花儿。黛玉心道,人都说是你“黛副”,原是为着你有几分形似我的缘故,是以含冤而去,如今有了这个,若能证你回清白,也不枉你与我奉了回茶。
……可惜“清白”这个东西,实在并不是个很“明白”的东西。人嘴两张皮,一念之间,说你清白,你就是没这守宫砂也是清白的,就如袭人,打死黛玉都不信王夫人就全不知晓她做下的那些勾当;说你不清白,你就是将这守宫砂直画到脸上去又有何用?那个说了一句与宝玉有“夫妻缘”的四儿,不过也就这么白说了一句罢了,还不是被撵了出去,真论起来,又有什么不清白的?哎,反正于这事非堆里,多一点防身之物总没什么坏处,这守宫砂,就当自己给这满园子的丫头们一个小小的礼物罢,至于是好是坏,呵呵,可就各凭人心了……
只是若单论晴雯么,黛玉转眼瞧瞧那厢里正指挥着小丫头们给宝玉净手的袭人仍是穿得肿肿的冬衣,再看看眼前奉茶的晴雯,已是换了一身薄夹衣:柳叶青薄袄配着件挖云鹅黄背心,那腰身想是用心收了的,极贴身,配上那春水绿的绫裙,整个人如根水葱般鲜灵水活,衬得这一屋子的丫头都成了死物。可惜,只可惜……黛玉冷眼瞧着那厢里袭人收拾整齐了,却又跟过来哄宝玉吃药丸,还不忘周周到到地招呼小丫头为自己取些点心。这两下里一比,由不得黛玉不心下一叹,她要是个当家作主的,只怕也是要喜欢袭人的:瞧她这里里外外忙的一脸细汗,可知平日里也定是将心思全用在了宝玉身上,那里还能如晴雯一般有空将自个儿收拾得那般精致呢——晴雯穿得有多漂亮,就能衬出来袭人有多贤慧啊……黛玉看看在窗下边做着绣活,边指挥着小丫头的晴雯,自嘲地笑笑,守拙即是显慧,睛雯你何时才能懂得这个道理呢,也许你最需要的,并非是那朵“守宫花”呢。
京中的春意来得迟,这爱俏的丫头才开始换春衫呢,打南边送时鲜的船就逐一地到了。林府来的船除了往年的例,另又给黛玉带来了别样的惊喜,却是父亲命人将云莺送进京来了。
雪雁、润妍等几个年岁相近的丫头待云莺一进屋,就一拥而上,拉着云莺的手又笑又叫,亲热非常。春柳、月梅几个大丫头也在一旁瞧着热闹,间或插口问上一句。钱嬷嬷在旁小声嗔了句“小丫头们又忘了规矩……”却并未上前斥责。黛玉听着了,偷偷偏头打量,却见她脸上带笑,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又听王嬷嬷在旁叹了口气,道:“哎,可怜这孩子了……”黛玉心知云莺年前丧母之后,已是无父无母之人,较自己更甚。总算她是林家的家生子,衣食尚不需愁,只是似这般无依无靠,这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黛玉忽想起钱嬷嬷也是老无所依,心下一动,轻轻扯了扯钱嬷嬷的衣袖,柔声道:“以后还要有劳嬷嬷呢。”钱嬷嬷一怔之下,已然明白,再看向云莺时,眼神不由更柔了三分。
黛玉直有两年未曾见过父亲了,那一匣子的书信里,父亲殷殷咛嘱她的多,说自己的话,左右不过是那句“为父一切安好,勿念”。打齐嫂子她们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全都当她是小孩子,报喜不报忧的,哪里能够听得句实在话。好在如今云莺来了,就算父亲或齐嫂子有交待,但云莺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只是白日里实在人多口杂,除了明面上的几句话,黛玉也不便多问什么。放着云莺在面前瞧着她更难受,干脆打发春柳带着云莺下去熟悉环境,自己假意坐在窗前看信读书,却一心只盼着日头快些西落。好不容易到得晚间,卸了衣裙,退了众人,黛玉方得空,拉住云莺问出了那句话。
“父亲如今可还安好?”
第一卷48第48章
父亲如今平安,但,不大好。
说父亲平安,乃因云莺说父亲这两年里均未曾延医用药。黛玉不放心,又细细问了些饮食起居之类的细节,好在云莺一直在孙姨娘房里当着差,又得过黛玉嘱咐,于这些事上多留了些心,如今方说得出个一二来。
要说不大好,原为着如今家里没了正经当家的夫人,后宅里自是更不安稳。这还罢了,云莺依稀还听得说老爷公差上也有些烦心的事,说是这两年里盐路上淌混水的人多了,且个个都是有些来头的……再多得云莺一个小丫头也说不大明白。可黛玉一听之下不由心中警铃大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盛世初呈,百废俱兴,官场上贪墨之风也是渐浓,盐道自古就是个肥差,却也极得罪人,父亲又得了圣宠,在这一道上换来换去的做了多年,也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黛玉一夜辗转,隔日起身就将前阵子备下要带给父亲的各色物件统统又搬出来清点了一遍。夹衫、夏裳是初做,针脚缝得虽密,只不知父亲穿着合不合身;荷包上的竹叶样子还行,绣工也是几个荷包里做得最好的;络子样式简单了些,好在每色都备得条;花酱做得自是没有母亲的好,也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心……这一样样的,不论良莠,都是黛玉亲手做得的,只盼父亲收到东西时会开心一些……也想着点还有她这个女儿在等他来接,多些牵挂,父亲做事也要小心些,有时她真想写封信让父亲辞官算了,可……这又岂是她能左右的。想想又将自己那幅自画像取出来端详了一阵,想着这会去信可要让父亲也画幅肖像送过来,也可瞧瞧父亲如今到底是胖还是瘦,整日里这般忙,只怕白头发都要有了……哎,若是父亲有心,就是画像也未必能瞧出什么来,可惜这世上没有照片,嗯,自己这像是比着玻璃镜里的影儿描得身高胖瘦,却是比照片还真呢……
黛玉心里那缕愁丝一时也难开解,只得暂且抛了开去,却说云莺被紫鹃、春柳领着往各处认了门,又送了些家里带来的贴己与春柳等人,这边月梅等人怜她少孤,又有着幼时的情份,待她自不比得旁人,忙忙地按春衫的例儿与她地赶着新衣,或有不尽之处,紫鹃却只说她与自己身量相仿的,将自己的衣裳先取来与她穿了;又将平日里黛玉赏下的东西寻出来哄她开心,倒也全是一团和气。
只是黛玉身边四个大丫头的份儿都是齐了的,又不好越过宝玉去加人,是以云莺暂补了个二等丫头的份儿。黛玉心知只待宝玉年岁渐长,必不会在贾母的碧纱厨中久住,待分将出来时,定是会加人的。自己的份例从来是与宝玉相同的,想来也不会委屈云莺多久,也就没再另想法子,只好言安慰了云莺两句。好在润妍、闲雅也都是二等的例儿,两下里劝着,倒也无碍。黛玉又嘱人与凤姐跟前打了招呼,入了名册。虽说如今大伙儿说得明明白白各家用各家的钱,到底在人家地盘上,这面子还是要给的——打第二年黛玉亲自往凤姐处送那份银子时,就与凤姐说明,不论哪府里的丫头嬷嬷,只送到她身边的,一律由林家送来的那份银子里出例钱。是以如今黛玉人在贾府丝毫无半分寄人篱下之感。且现下林府在京中的一应账务,齐嫂子也会定期报与黛玉知晓。就连宝玉都知道,每季里有两三日是黛玉看账的日子,少去打扰方好。这般一来,黛玉虽足不出户,于这京中一应时令物价却只怕较这满府的主子都要清楚些,其他人虽不知黛玉能有这般细致,但也知道黛玉虽看着似个仙子,却也是识得清米面,算得来银钱的“明白人”——这也是黛玉如此高调处理这件事的原由,只望有些人心头明白些,若再欺她年幼,就做出些拿她的银子买花给她戴还要让她感恩的事情来。远的不说,反正现下黛玉是绝没有听到过半句有关自己是依附贾府的穷亲戚的说法了。倒是赵姨娘有次听说黛玉会看账,咂嘴笑说林姑爷怎地打小就让孩子算账数钱,也不怕将黛玉这么个千金小姐给养俗了。这话说得不东不西的,传到黛玉耳里,黛玉也只一笑而过,只是心下不由暗暗吐了句槽:仙子也是要吃饭的。
说到吃饭,云莺的到来却让黛玉另得着一样好处:却是云莺往年在家原是管着黛玉膳食的,于她的喜好知道的极清楚,又因想着黛玉在京中,只怕未必就寻得着那般合味的吃食,她原是得过黛玉的许诺,是一意要跟着她的,是以在府里闲暇时向家里的厨子讨教了不少,如今见着了黛玉,少不得放出手段来,隔三差五地就另取了钱往厨房去做上几样小菜点心。不只黛玉爱吃,就连贾母尝过也连连说好,一时高兴还赏了云莺半吊钱。云莺性子娴静,在家里又在当家姨娘身边呆了两年,为人处事很是大方得体,几日下来倒确是得了不少好评,如今老太太又这么一赏,倒让云莺真成了府里有名有姓的“当红”丫头之一了。
可惜世上再没有能招人人都爱的“完人”,云莺也是有人讨厌的,只是那人还没大表现出来,倒是云莺将对他的“讨厌”表露得十分明白。就如此刻,黛玉躺在里间床上正午睡半醒呢,就听得外间云莺的声音道:“宝二爷,我们姑娘还没起呢,你过会儿再来罢。”
“无妨,我坐这儿等会子好了,姐姐你自忙你的去。”
“宝二爷您在这儿,倒叫我们哪里还能做别的呢,被嬷嬷们瞧见,还不说我们做丫头的没规矩。”
“既这么着,好姐姐你陪我说会子话罢……”
“……宝二爷您别见怪,只是再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了,我们姑娘还指着穿这衫子去进香呢。”
……
黛玉听到此处,不由噗哧一声笑将出来。正坐在榻上给她打扇的紫鹃不妨,吓了一跳,正要说话,见黛玉拿手比划着不许她出声,两人又摒息静听,直到宝玉出去了,黛玉方伏在枕上轻笑起来,紫鹃也自抿嘴笑了会儿,想想复又说道:“姑娘……到底宝玉是老太太心尖上捧着的孙儿,总这么着,他要是发起痴来,吃亏的还是云莺……”
黛玉半撑起身子歪在被子上,顺手取过压枕的如意来握在手里把玩,那玉凉丝丝的,倒醒精神,“云莺说得哪里不对了?宝玉若要发痴,总得有个可说道的理由,否则我还不依呢……”又想起紫鹃平日里待她的一片心,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遂又添了一句,“宝玉一年大似一年的,虽说老太太心疼他,养在内宅里,可这些规矩总是要兴起来的,如今咱们这么一点点磨着,总好过以后二舅舅又打又骂的。再者虽说我们这两年一起长大,到底我却不如迎春姐姐她们是本家姐妹……”
紫鹃过来扶起黛玉,边为她将头发挽起,边笑道:“老太太虽纵着宝玉,该管的却是一定会管的,姑娘且放宽心……看谁敢乱嚼舌头。”
黛玉撇撇嘴,啐道:“呸,谁说是为了他,我不过是为得我自个儿……我自个儿早点计较明白了,也省得别人背后再来帮我计较。”
紫鹃笑着方要再劝,却见月梅转身进来笑道:“姑娘起来了?……这可正好,我刚备好了水,进来瞧瞧姑娘醒没呢。”于是一同上来服侍着黛玉披了件外袍,往后面沐浴去了。
却说这年的夏天极热,秋风虽起得早,可惜那秋老虎也来得猛,冷一阵热一阵的,总不让人自在。这日瞧着又是一日好晴,天才放点儿亮,就已显出一片水蓝。宝玉一大早过来陪黛玉说了会儿子话,看了半页书,就见袭人找将过来,说是老太太寻他出门呢。宝玉听了笑与黛玉道:“珍大哥哥府里的梅花开了,今个儿特地请了老太太、太太过去赏花。你且让丫头们备只好瓶,我去采他两枝回来与你也瞧瞧可好?”他因夫子又“辞馆”了,是故近日复在家中四处闲逛,甚是自在。
黛玉正临着字,闻言搁了笔,拈起纸来细看了看,也不瞧他,只隔着纸轻笑道:“一听就知道不是诚心的,我不要。”
宝玉起身要走,一听此话忙转身问道:“妹妹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