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绛玉珠

绛玉珠第14部分阅读

    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若不诚心,就叫天打雷……”袭人忙抢上前来一把捂了宝玉的嘴,念一句佛,喊一句小祖宗,只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可别叫老天爷听见……”宝玉一伸手丢开她去,赶上两步拉住转身要走的黛玉,陪笑道:“好妹妹,我错了……”

    黛玉侧身一丢袖子,嗔道:“说过多少次,要说话就好好儿地说,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多大点儿事呢,就上赶着让雷神娘娘给你作证,你不累人家还嫌累呢。”黛玉早看不得宝玉这般寻死觅活的没个男儿相,是以他只一发作就会被讽上两句。不过在黛玉这儿,为了让宝玉信服,所有的神仙大抵都成了女的。

    黛玉一面说,一面转目瞧去,宝玉已整了整脸色,好声好气地又道:“好妹妹,不知我哪里不诚心了?”

    黛玉方转过身来,偏头一笑道:“你既诚心,自是会插好瓶送过来与我瞧才是,如何还要劳动于我?”

    宝玉一拍额,也笑道:“正是正是,是我疏忽了,妹妹连花儿都未见,怎地好选瓶,却是我的不是……”

    黛玉不待他再说,笑推他道:“快去罢,老太太要着急了。”宝玉依言转身而走。到得门边复又一回头,展颜向黛玉道:“好妹妹,我去去就回。”

    说着一脚踏出门去。

    第一卷49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1‘此花不与群花比’出处:

    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2祝余、迷谷、箨君、天婴、荀草与寻木,还有下章会出的一二个,都是里有名字的植物哈哈,有空的话大家可以去看看

    备注:

    1,先放原著中有关赏梅的相关段落来给大家对照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甲戌侧批:元春消息动矣。】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甲戌侧批:随笔带出,妙!字意可思。】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甲戌侧批: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写。此如晋人倒食甘蔗,渐入佳境一样。】

    在此有句话说,看官们可以自己求证一下,在宝玉入梦的这次宴会里,是没有黛玉的,当然,也没有薛家的身影,所以原著虽早早地说宝钗进府,个人觉得应是情节修饰,一写到细节处,就现出了原样,曹公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还未定稿,此处未改到,因为薛家真要到了,这请客怎么也不会少了薛姨妈作陪的,再说不去,也会提一下为什么什么没有去才对所以我认为,真正宝玉入梦这段情节时,薛家是还未到的这段里才无一字说到薛家,是为一证

    2放一段宝玉入梦境的原文,以证黛玉在天界”仙缘”不错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甲戌侧批:绛珠为谁氏?请观者细思首回。】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甲戌眉批: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

    ps:2010-11-0723:01:35初发这次只是上来抓虫虫的,不是伪更请见谅

    黛玉被宝玉扰了临贴的兴致,又懒动针线,左右瞧瞧丫头嬷嬷们都在忙,她也不欲寻事,只得取了本诗词消遣,却将润妍、闲雅二人也打发过去帮忙。

    “到底京里要冷些,往年这时候在家里,只怕还正赏菊呢。”云莺思乡心重,虽不直说,却总喜话里话外提起家中与京里的不同之处。众人原都打这样过来的,倒也体谅她,只拿话将她的思绪引将开去也就罢了。黛玉已有些日子不曾听她这话了,今日忽地提将起来,却是触动了她的心思:母亲去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呢,流光驹影,转眼这孝就要满了,再过两日就是她除服的日子了……

    “……倒也只开了一树,所以稀罕,特特地请了老太太、太太们去赏花。咱们自己府里的那几棵却是才打苞呢。”紫鹃笑道。

    “南边只怕枫叶也未落尽呢……”

    “说到菊花,好姐姐,我瞧着今年咱们家有带过来好多螃蟹呢,不知可有我们的份儿没。”

    “你都快赶上两个闲雅宽了,还尽想着吃,快将那根络子打出来罢。”

    ……

    丫头们聚在一处做活计就安静不下来,只是这般说说笑笑的,倒也给这屋子里添了几分热络。黛玉也不嗔她们吵闹,心知丫头们手上活路多,说说话正好解乏,她们正为着黛玉除服后的一应用度赶工呢。

    黛玉自夏末后又长高了好几分,春梅她们给她提前备下的几身夹衣与冬装都得再改改。还不用说那些绢子、荷包、鞋袜、络子、汗巾子,好在已要入冬,那扇面什么的,好等明年瞧着时新的花样子再绣了……虽说家里齐嫂子会备些,老太太也会赏些,还有这府里按例做给她的,但她贴身的衣物和小件,打小都是嬷嬷和春梅她们动手做的,再用不惯外面的东西。且这些物件所备又不止一套,必得各色都备些,用时方好搭配。这还是黛玉她一人的。还有这合屋的丫头嬷嬷们自己的,总不是个小数。……光想想,黛玉就觉得自己翻书的手指有些发软。是以近日黛玉无事时也绣上两针,要么自呆在一旁百~万\小!说,连笔墨都少动,却是一番体谅下人们的心意。

    转头看看窗边放的几盆秋菊,黛玉不由思量起东府里那树早发之梅。据说这两季梅较春梅更为罕见,倒也难怪众人巴巴地设宴去赏它。古人有言,梅具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可惜此时开得却是冬梅,比不得那春梅有福,虽是早早地开了花,却不知冬寒严峻之下,能否熬得到结实?哎,只怕是要落得个无子而终的下场呢。

    这般不合时令早发的梅花……不是总听老人家说“事出异常必有妖”么,却不知这“妖照”与“祥瑞”到底要怎么分呢?两府每年里不知要人情往来地互请多少宴席,难得今次寻了个这般雅致的名目……再过几日自己一除服,只怕也不能免俗,也得跟着老太太出去应酬应酬,再不能象如今这般得闲了。这般说来……

    黛玉忽地顿住,偏头再往细了想:自己打进贾府这二年多,因在孝中,一直未曾赴过宴,可是往后府里但凡有老太太去顽的地方,只怕都少不得她作陪。前世为着心里存了个拿捏宝玉错处的念头,自己曾特特地细读过宝玉梦游仙境那一段,总想着若是黛玉其时是跟着宝玉一处的,宝玉却想着别人发梦,也姑且能算作是宝玉花心的一大佐证。谁曾想细瞧了好几遍,却未有半字提及黛玉,当时她就不大明白,想着除了曹公不想污了黛玉之洁而避之不提的原因之外,只怕也有黛玉根本未参加此宴的原由吧……现下看来,自己仍在孝中,倒确是去不得的。而若说宝玉年幼,非是今年,可明年赏梅之时又怎会少了她呢?定是今年了……自己这梅花的引子也断不会记错,原是书上特地批了一句“元春消息动矣”,其时自己不知何意,还去寻了半日,方查出梅花“初生蕊为元”的寓意……

    黛玉忽地有些脸红——这到底是宝玉一个男孩子的隐私,却被自己无意间窥着了……转眼打量着丫头们并未注意自己,遂悄悄侧过身去吐舌偷笑,暗下戏谑想到:宝玉今日定是要“采/花”的了,倒不知是不是许给她的那瓶花儿……嘻嘻,此花非同彼花香,采来难与他人赏呀,难与他人赏……

    还有那个袭人,当初她与宝玉拿守宫砂作耍时,可只说那“守宫花”是如凤仙花汁一般的“饰物”,后来也没听得有别的说法传出,倒不知她知不知此物真正的功用,若是她真的……黛玉止不住又抿嘴一笑,哎,自己真是小心眼呀,虽说如今她待自个儿礼遇有加,没显出半点坏行儿,但一想到袭人会中计,自己就止不住想乐。

    “姑娘这是乐什么呢?”黛玉被人抓了个现行,回头看时,却是云莺手里捧着夹被立在榻旁,想是见她歪得久了,怕她受凉。

    “哪里有笑,”黛玉下意识地反驳,顺手翻了几页书,接口道:“不过是瞧着易安这句‘此花不与群花比’1着实写得妙而已。”一时语带双关说溜了嘴,更是有些心虚了。

    好在云莺虽跟着她识了些字,于这诗词上却是不通的,听得黛玉说起诗词来,倒也不再接话,只笑道:“姑娘还是起来散散罢,若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也等一会子吃罢中饭再歇罢,反正今个儿老太太不在,咱们一会子早些用中饭就是。这会子走了困倒不大好。”

    黛玉听她说得在理,遂起身另寻些事情打发时辰。一时午饭毕,消食罢,黛玉由众丫头服侍着上床安歇。她于百花账里安然独卧,一会儿耳中听得榻上云莺唏唏嗦嗦打络子的声音,外间里想是丫头们仍在做绣活儿,时不时的隔帘透过几声细语,今日焙得也不知是什么果子,甜甜的夹在檀香里,怪好闻的……

    只是,外屋里说话的声音也太大了些罢,间或还有一两声调笑,自己屋里的丫头断没有这般无礼的,莫非是有客来了?黛玉正思忖着,忽地耳畔一声声轻唤,“姑娘醒醒……姑娘醒醒,客人已到了多时了……”

    黛玉听了依稀觉着是唤得自己,又隐约记着似有宴客一事,只不大真切,恍惚间嘤咛一声睁开蒙胧睡眼,只见绿蔓低垂、青纱轻拂,正自往两旁缓缓分开,满室晶莹柔光照入账来,帘外一位髫年小丫垂首立在当下,黛玉似觉就在家中,全不以为怪,只启唇喃喃问道:“客人?”话一出口只觉其声慵懒婉转,却是年青女子的声调。

    “是。祝余、迷谷、箨君、牡丹大人来了有一盏茶了,方才天婴、荀草与寻木2三位大人也都到了。”地下小丫所报人名,黛玉好似一个不知,却又好似确有其人。她自偏头想得半刻,奈何脑中一片茫然,偏一言一行只如另有人在指挥一般,尤不自觉地自语道:“……却比下贴请得还齐……”

    说时她缓缓坐起身来,但见被幔退去,花床渐隐,直至她站将起来,白玉台上只余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翠烟衫下一条散花淡雾草色百褶裙逶迤于地,外笼一身水薄轻纱如飞似起,满头青丝由碎花丝蔓环绕成束,髻旁两只朱红细钗映得肌肤白中带粉,衬得那一双眸子流光莹动间煞是动人。只见她略一环顾四周,轻提莲步就往外走去,折腰款款间下得白玉台来,却已不知不觉仍化作黛玉的模样。

    “哎呀呀,可算醒了……”

    “噫,怎地变作了这般凡俗的模样?迷谷你莫非也如警幻一般接错了人?”

    “休将吾与那厮并提。”

    “人家好歹是位女仙,不要用那厮来唤她……”

    “荀草休惊,如今附在绛珠本体上的,乃是她在凡间的生魂,自然是略有变化的了。”

    黛玉直直地站了片刻,边消化围着她的这群……嗯,神仙所说的话,边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众仙见她一一望将过来,也都渐渐静将下来。内里一个容貌稍长之仙走将出来笑问道:“总是在历劫之中,虽说生魂被迷谷施法加持过……不知,可还识得我等?”

    黛玉一脸迟疑,侧头望他半晌方微微一笑,“好似识得,又好似不识得。你是……寻木罢?”

    “了不得了,绛珠妹子居然会笑得这般甜……”箨君惊叹,“单为这一笑,今日之事也值得了。”

    “果真境界有所增益了……”

    ……

    箨君的话引来众仙一致的附合声,却将黛玉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方才听得一会儿,已知这几位均是黛玉,不,应是黛玉原身绛珠的好友,今日就是他们几位作法,引她的生魂重回天界相聚。看着他们真诚的问候与笑脸,黛玉心下却十分地虚:怎么办?她实不知本尊绛珠竟有这般一群“有能耐”的朋友,且看今日这样的行事,应是多年的知交,如若他们发现自己其实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瞒只怕是瞒不下的……那个,这是天界?有没有坦白从宽一说?

    黛玉先自寻了一方案几坐了,稳了稳神,半晌方小声说道:“其实,我……我不是绛珠……我,我是穿来的……”

    满室忽地一静。

    第一卷50第50章

    从不知静默也能让人窒息……

    她从未如此气短过,只低了头不敢面对,穿为黛玉,一直以来她从未觉着占了什么便宜,虽说前世的记忆稀薄,但别的不说,起码活得比黛玉长久,而且自由、平等……更不要论其他前世的诸般好处,加之前世里虽记不清有否大富大贵,但定是不愁衣食的,却比贾府里那样看似富贵,实则受气,还永远都不能辞职的日子强到哪里去了。是以她从未对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抱有过任何愧疚——自己全是在代她受苦,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现下忽地发觉,原来真有神仙,原来黛玉真的是绛珠仙子下凡,原来她还有一群神仙朋友……在惊呀之情退去之后,心下却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凡人亿亿万,能成仙的可没几个呢,自己平白得了个“仙体”,这个便宜着实占得有些大了,先时做“雷锋”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心下不由暗生抱怨,这绛珠好歹是个仙子,如何下个凡却将自己的魂儿给丢了,倒比轮回的凡人还笨。

    “‘穿来’二字是作何解?”

    “你不是绛珠?”

    “你若不是绛珠,又是谁?”

    几声质疑几是同时响起,她呆了片刻,有些干涩地开口解释道:“就是……肉身还是先时绛珠下凡托生的那具肉身,嗯,魂却不是她的了。……我也不知她上哪里去了……”他们不是打算弄清楚了后好下手罢。

    ……又是一阵静谥,只逼得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可全是神仙,翻手为云,履手为雨,将会如何处置自己,满清十大酷刑,额,那仅仅是凡间的玩意儿,现下这天界流行什么?……刹那间她转过无数念头,只把自己一张脸吓得煞白,可她却仍挺直了腰坐在那儿,依她的性情,她前前后后几十年的教养,都不允许她再退半步。

    “即是说你的魂‘穿着’她的肉身?”

    她几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即可将她的生魂招上天来,自也可以……一滴冷汗自她的额角浸将出来,她却偏不低头。

    “你若非绛珠,如何识得我?”立在近处的寻木走上两步,微带笑意地问道。

    “……我也不知,我,是猜的……”

    ……

    “噗嗤……”

    “哈哈……”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一时满室的仙人俱都笑了起来,有一位居然还夸张地飘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黛玉也不知他们笑什,只得停口不语。默然半晌,心下却怒气渐生,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她又不是故意要鸩占鹊巢,如何这般取笑于她……那不合时宜的傲气压也压不住,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快停下罢,……绛珠妹子可要恼了……”祝余放下掩口的衣袖,咳嗽着唤了一声。寻木也自整了整笑容,刚想上前安抚于她,不料半空中却有一人比他还快,轻纱过眼间,已拉住了黛玉的手,“好姐姐,快别恼,原是我们的不是。”那位叫作荀草的仙子笑吟吟地飘下地来,一把将她拉住。黛玉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立着的荀草也如她一般化作了凡间女孩儿的打扮。“我们不是笑你,原是笑三桑姐姐……嘻嘻,也有失手的时候呢……”说是又见她回身向那几位嗔道:“你们尽笑罢,可仔细一会儿绛珠姐姐醒了……”她的话未说完,那几位已纷纷落下地来,咳嗽间着止了笑,眨眼间,黛玉面前或立或坐的,竟全成富贵公子千金的模样。

    黛玉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叫别人不许笑,自己却仍忍不住笑意的荀草,她化作女孩儿看着较自己还小几分,一脸淘气的笑容,反是让她发不出火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已经实话实说了,信不信的,可怪不着她了。

    想是看出她的不解,迷谷整了整自己才变出来的玉坠子,道:“绛珠妹妹休惊,吾由汝本体为引所接之魂,断不会是她人所有。”

    “就是就是,你不信你自己,也该相信迷谷呀,他若引错了人,这满天下就没有能引对的了。”荀草在旁笑道。

    ……

    黛玉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保证自己就是“原装货”,可那些理由半分也说服不了她自己,黛玉不由苦笑地摇摇头,这,算不算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呢?只是,得个“仙体”固然不错,但不是自己的,使着终是不自在,倒不若,能回去前世,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就算要死,她也想要做个明白鬼。

    “可为何我有另一个人的记忆,这记忆里甚至已包含了我这一生的命运?”

    “这话你若问他们,他们也是说不清的。”一个和宛的女声远远响起,话音落时,人也飘了进来。众仙含笑唤道:“三桑姐姐来了,那边可如何了?”

    那仙子袅袅走将近前,蹙眉叹道:“还能如何,果不出所料,警幻已将那宝玉引入了司中参悟去了。”说时三桑看看左右,也化作个双十年华的美人,渐行渐近地往黛玉身前走来。她的衣衫倒如其他人般是那浓淡相宜的绿色,只一头秀发却如火焰一般。黛玉一时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想三桑忽地转过头来笑道:“……只因金乌夜夜栖于我冠,是以将我的发色染成了赤红。”说完自又一笑,道:“绛珠妹妹第一次见我时,就是这般瞪着我的头发看,如今……还是这般。”黛玉不知为何有些抱赧,不由侧身笑道:“叫姐姐见笑了。”

    三桑上前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叹道,“吾妹果然兰心蕙质,此番入得红尘历劫,却仍能坚守本性,更兼心性豁达了许多,我心甚慰矣。”说时两人相偕入座,三桑笑道:“吾妹勿惊,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与你细细道来。”又向众仙道:“此间虽是绛珠妹子府邸,到底她现下仅是凡间的生魂回转,不便施法弄术的,如今咱们只当是招待‘回娘家’的妹子罢,你们藏什么私呢,还不快将备下的好东西拿将出来,咱们也好聚一聚……我可是舍了那警幻的‘万艳同杯’走的呢。”众仙嘻笑道:“早取来了,总得等你到了方好开席罢。”说时只见小婢们左右分列,只将那些琼浆玉液、佳果仙肴一一奉将到各人面前。

    酒过三巡,黛玉按耐不住,正要相问,那厢里三桑已向黛玉笑叹道:“今日之事,吾妹之惑,原都应从妹妹你下凡之因由说起……想那离恨天上,灌愁海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中的警幻仙子,司得是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得是尘世之女怨男痴。如我等这般秉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而生的草木之精却是不受她所辖制的。如何绛珠妹妹你却入了她的局去?”

    黛玉一听之下十分愕然,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她于神仙一说,于今日之前,其实从未真心信过,什么通灵宝玉,绛珠仙草,私以为不过是宝黛爱情悲剧的托词罢了,那宝玉在人世间求不得黛玉,就寄望黛玉是位仙子,待到他归天之后,即可在天界重聚,再千年万年地相厮相守。就好似梁祝那样的神话故事一般,不能同生,但求同化蝶去。黛玉即抱着如斯想法,自不曾想过内中原由,现下听三桑这般说来,自是此事另有蹊跷,不由凝神屏息,静待下文。

    “如要说起此事,不得不提起另一人来——就是如今正在警幻处作客的宝玉之前身,赤瑕宫的神瑛使者。这神瑛使者的原身本是女娲娘娘为补天而炼的五色神石,众石均补了天,独遗下它这一块来,虽是个浊物,天长日久地,倒也有了灵识,修得个仙体。他道法虽不高深,但因是女娲娘娘亲手所造,身份却十分超然,天界各君都不拘着他,任他在天地间往来。不想那日他自别处回转,却发现身边长了一株小草……”三桑说道此处,不由望着黛玉一笑,黛玉听她停了话头,正要催促,忽地想到一事,忙问道:“那株草,不会就是我罢?”想想不对,不由辩道:“不对不对,我记着,绛珠草是生在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

    祝余在一旁笑道:“我知你无有绛珠之忆,但娲皇补天,补得是哪一方天,在凡间也是有传闻得罢?”

    黛玉侧头略想了想,“《淮南子·览冥篇》里只说了‘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却是未说是何处,倒是其他野史有说,共工与颛顼争帝位,不胜而头触不周之山,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若以此为据,想来补的是西天……西天,莫非那三生石……”

    荀草接口笑道:“三生者,顽石为一生,娲皇炼他为五色神石又一生,成仙得道再一生,是为三生石也。”

    三桑轻嗫了一口酒,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何他独独青睐于你?”黛玉无语默然片刻,叹道:“原来是我长错了地方……”

    第一卷51第51章

    “长错了地方么,哈哈,倒是头一次听你这般说呢。……往日你总说那石头太大,扰了你的清修,成日里叫他搬走呢。”一旁箨君以手击案,笑得张扬。黛玉却是不信,“世人都说绛珠因未酬报神瑛灌溉之德,故五内之中郁结了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是以投胎下凡以其泪报恩,又怎会那般……说那石头?”

    那厢里迷谷却是一声冷哼,道,“郁结缠绵之意,酬报灌溉之德,哼,原来凡间却在尽传此话,连汝自己都信以为真……真真是,混淆黑白。”

    此话一出,黛玉不知从何说起,却是有些怔住了。寻木停杯笑向她道:“只怕你现下是不大懂迷谷的意思……这样罢,我来问你,你方才觉着不对,可是觉得那石头不该在灵河岸边?”

    黛玉侧头想想,有些茫然地道:“我倒确是记着,那石头应在什么山上才是……”

    “可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黛玉听得熟悉,正要点头,想想方才所论,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不由有些疑惑地望着寻木。寻木续过酒,方缓缓道:“那大荒山旁,是有条河的,就从青埂峰下过……”

    黛玉豁然开朗,“那河即是灵河?”

    寻木含笑点头,黛玉满面黑线,想想又道:“这般说来,神瑛侍者与石三生也如此理,是同一人?”

    “神瑛侍者,哼,石三生那些名头里,哪一个不比这个好听,真真对此名念念不忘的,应是那警幻罢。”荀草在旁不屑地撇嘴。

    三桑叹道:“当年石三生云游四方时倒也结交了不少仙家。其中尤以警幻仙姑最为看重他,曾特为他在太虚幻境内建了座赤瑕宫,又封他作了那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奈何石三生好似不以为意,仍自在天地间四处潇洒游走。”

    三桑说着举杯润了润唇,向黛玉笑笑,道:“说来许是那石三生原身与你较近之故罢,他在你府邸打秋风的时日却还多些。有时我族的聚会,他也会随你一同前来。哎……想来这茫茫九天之中,只得他这一位石仙,着实也有些孤单……”

    黛玉全无绛珠之忆,仅以旁观的身份听来,只觉其中大有j/情,脸色本就有些怪异了,却听得三桑这声长叹,只差点将口中酒笑将出来,到底呛了一下,却将脸憋得通红。三桑倒是未曾查觉,仍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为着石三生的缘故,我等与警幻倒也见过几回,你与她更是有些情份……谁知那日你忽到我府中来,托我于你照应府邸,你却已于警幻处挂了名,要随石三生下凡去还泪报恩,了去与他的孽缘时,真真吓了我一跳,实不知此等灭顶之灾从何而来。

    你与石三生虽比邻而居,较他人熟识些,可恩情二字却是从何说起。警幻后来说是你为了还石三生几千年前的灌溉之情,……就算此情真是有过,他石三生平日在你府内喝的琼浆玉液也尽够还上千百回的了,却还来提这些……奈何你当时只一意要下凡了结了去,哎……

    其时我等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一面忙着人往警幻处说项,探询有无他法消去此案,一面又急遣人寻那石三生前来查问。那寻人的回报说你府旁那石三生的原形都不见了,无处可寻。倒是你府前看门的小丫回禀,道是那日石三生与你生隙后化入原形内歇息,却来了一僧一道在他身旁说了好些话,勾得他游性大炽,求人带他入凡顽耍,竟心甘情愿地被人连原身一并收将了去。我等更觉此事蹊跷,他这般天生的仙人,下凡只用神识即可,如何连原身都去了?

    那厢警幻却传话来说‘因果已定,再无更改’。又说她当时得知你与石三生生了口角,好意往你处劝解,谁知你是个性孤傲,再不愿欠人半分,执意要在她处挂名下凡报恩……如今木已成舟,她实在不好意思见我等。”

    “呸,虚伪之极,她要真是不好意思,当初为何急急将绛珠姐姐的名字落了定?又没谁逼着她非写不可。”荀草忍不住低声咒道。黛玉也连连点头,不由问道:“就是就是,怎地绛珠当时就想不通?”她如今纯当自己是个外人,倒让满室的人都望着她哭笑不得。

    寻木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道:“想我族得仙者,大多生于荒野,长于空谷,纵在这天界也是遗世独居的多。这等诡道辩术从不是我等之长。哎,方才荀草所说,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哎……人心叵测,我等往日也不知吃过多少亏了,好歹如今这个亏算是弄明白了。”黛玉默然,原来确是些“木头”,仅为事后诸葛亮也。

    三桑又道,“……我等也是其后得人指点,方知此番是那警幻因爱生妒所设的圈套。她因觉着那石头与你亲近是为了原身与你比邻之故,就想借机将那石三生的原身一并挪至赤瑕宫去,故哄得石三生连原身一并下凡去走一遭。……若她仅限如此也还罢了,她却又怕石三生牵挂于你,更将你也骗下凡去历劫,以求化去你二人的旧义,甚至将你……,真真可恨,恼煞人也。”说到忿处,三桑不觉将手中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拍。

    黛玉却奇道:“她要那石三生的原身,自与他说去就是,做什么弄出这些妖娥子来?”

    祝余放了酒樽笑道:“只怕她是说过的,但我知石三生定是不愿的。有回他与我喝酒时叹过,他本是为补天而生,如今虽未用着他,他却也怕哪日娲皇要用他时寻他不着,是以他是断不会使原身离了这青埂峰的。……那一僧一道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倒也有些手段,竟能将他哄了去。”

    黛玉这才想起,不光在座的都是些“木头”,那石三生更是一块“石头”,确也自有一腔痴心,只是他时时不忘自己立身之本,倒也叫人不免有些感叹。

    展眼看看,这一室的友人均脸色沉重,黛玉不免有些感动,故而笑劝道:“各位也休急,虽说听来我前世确是上了那警幻的当,但如今我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么,想来古今多少仙人下凡历劫,也都顺利地回归天界了,我的运气也未必较他们差。”

    “谁与你说下凡历劫之人都能回来?历劫历劫,那是劫也,你以为都如凡间那些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容易?”荀草有些抓狂的说道,一旁的天婴忙抚其背以慰之。

    三桑也叹道:“我族之人因无有杀孽,一旦得道成仙,法力却较他辈高上些许,尤以你这般自成于天界的,更是免了下凡的劫难,本可一生逍遥自在的。但若下凡……这历劫一道,与法力高低全无关系。纵是我等道心坚固,但也会因性情太真,看不透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是以往往劫难重重,较他人多受许多折磨——自是更加难以渡劫。而一旦历劫有失……那可就是神形俱灭的下场啊。

    因你下凡时日极紧。我等仓促间也寻不出什么法子来,一怒之下我等就告上了天庭。警幻虽被责其私,奈何当初你却是应承了她的,是以一语成谶,脱不了此劫,且又已被遣下界去……好在上天怜悯,我等终为你求了一次生魂得窥天机的机会,只望能对你历劫有所助益。谁知那警幻私心不改,前脚出了天庭,与我等说她愿将功折罪,亲去领了你来,后脚就瞒天过海,将那石三生转世的宝玉接了上来……”三桑说到此处,又是“啪”的一声将酒樽拍到案上,可怜那玉樽连遭重创,终于解体。

    黛玉虽对绛珠没有代入感,但路见不平,也是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心道说原来内里却有这般隐情呀。我往日看着此段时就觉奇怪,这满京城里,多少天皇贵胃云集,却全都求不来神仙的眷顾,他区区一个将要没落的公候之家倒有了这个本事?莫与我说什么开国功臣,呸,那开国的皇帝都还未得着这般的待遇呢。说什么受贾家宁、荣二公“偶遇”之托,大发慈心接宝玉上天以引入正途……呸,呸,这借口也太烂了些,还偶遇呢,若真有仙凡之别,那人间的皇宫龙气都能拦住阴魂,她一个天仙下凡,居然能遇上鬼魂,到底是这鬼魂太不知死呢,还是这仙人在说谎?

    想想那不知所谓的一僧一道,也不知是何来历。若说哄那石三生下凡是警幻所托,那帮宝钗打金锁,配香药却不知是谁的主意,待宝钗是好的,待自己却只说要化自己出家,再不就是威胁自己父母,提一些如不许自己见外姓亲戚之类非常不合常理的要求,这算不算是做弊?大抵是不算的,那警幻本就掌管此等女怨男恨之事,只能说是在她掌握范围内的“潜规则”吧。

    黛玉看着这一室全为她着想的朋友,如今她这个“皇帝”虽有些找不着感觉,可这群“太监”朋友却都是真心为她担心的呢,可别都气坏了,咳咳,她还是别火上浇油了。这般想来,她反倒是按耐下脾气劝解起众人来:“这会子姐姐们既已经将我接过来了,却也没什么损失,倒也别气着了身子。……且这么一次机会,虽极宝贵,但真论起来,到底所知所识有限,那警幻纵是接了宝玉,嗯,石三生上来,也未必能助多大的势。妹妹我若大的亏都吃了,倒也不在乎这个小的了。”

    众人听了却忽地都面露狡笑,倒把黛玉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正想开言,不料又听得个声音自外面传来,“哎,可算是回来了,再看下去,我们真要受不了了……”

    未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卷52第52章

    话声未落,人已入得室来。却是来得四位女仙,先笑语嘤嘤地团团往各座上福了福,也各自寻了座儿坐了,就笑闹着要酒吃,众人笑问:“在警幻那里不曾吃着么?”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四人立时都纷纷出言,大有不吐不快之意。

    “三桑姐姐你倒是见机得快,远远瞧着警幻接得人不对就一转身走了,也不与我等说一声,却将我三人甩在那里呆等。”

    “……芝兰姐姐藏不住话,就直直地问那警幻为何不见绛珠姐姐,问得那转世的石三生都不好意思了,警幻却大方得紧,反说了一番仁义有爱的话出来呢,可惜我学不来……”

    “我本要走的,到底木莲说我等本是去稳住警幻的,不好就走了,才不得不留下,却着实被恶心到了……”

    “往日我只听说有人见鬼的,如今才知道连仙人也有见鬼的时候呢,警幻居然遇着了贾宝玉的老祖宗。哈哈,那厮说得一本正经,却把我的肚肠都笑断了。这不是否构陷人家地府的办差能力么,百多年的老鬼了,居然还在盛世上京之地游荡……”

    那四人各自叽叽喳喳的,一时却都听不大真确,到底坐在她们身旁的牡丹受不住了,只唤道:“快歇歇罢,怎地四人都这般着急,直吵得我耳朵都麻了,一句也听不真。”那四人听了,方停了下来,彼此看看,都不禁宛尔,一人又道:“我也就罢了,可见那警幻之所作所为着实太为惊悚,连芝兰姐姐都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