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绛玉珠

绛玉珠第20部分阅读

    ,岂于宝钗前反生远心哉?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

    ——此处可见,宝钗明知那些话是她一个姑娘听不得说不得的,偏还听了,还坐下来慢慢引着袭人说,其心可诛矣……看官们不要被曹公笔墨骗了,这一段里的两个女子半点可爱也无,正是两个一处坐在暗地里编排人的小人面目,十分可憎。

    2、袭人说黛玉懒散的闲话,原文第三十二回里:

    袭人道:“且别说顽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蒙侧批:“我们这屋里”等字精神活跳。】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倒也不知道。【蒙侧批:反观叠起,灵活之至。】”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蒙侧批:描神!】”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这里我引得有些多,因为这段里袭人拿捏湘云做事,哄着她骂黛玉等等一系列的表演真真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啊,众位看官不可不赏。

    3、有关黛玉对袭人呼“嫂子”的原文:第三十一回晴雯撕扇的前戏里“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

    ps:哎,春节吃肉肉,放鞭炮,也不知是肉吃多了将灵感腻着了呢,还是放鞭炮将灵感吓没了反正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很难接受,所以~~改了又改,只到今天才觉得勉强可以见人了~~所以,就发出来大家看了~~

    话说,还有人看么~~~有看的出来吐个泡吧~~

    2011-02-2301:02:56初稿,因为太困,贴重了一段,现贴一段新的上来补字数

    第一卷65第65章

    只听得宝玉一众人等的脚步声去远了,黛玉这才打里屋出来,抬眼瞧见贾母仍自望着大门出神。她也不出声,只轻轻依着贾母坐了。贾母转眸瞧见她,笑着搂过,顺手捏了捏,笑叹道:“怎地摸着又瘦了……可见这阵子没有好好吃饭……早上让你再多吃口粥你也不肯。”

    “老太太……”黛玉轻轻揉了揉贾母的衣襟。

    “诶……诶……,那鸭肉粥今个儿吃着有点腻,明个儿还是让她们做些梗米粥过来罢……”

    “……全听老太太的。”

    “方才那孩子……我瞧着还好,陪宝玉读书也尽够了。待开春进学后,总归是要在咱们家常走动的。你们姐妹见着了,也别简慢了他,没得说咱们家的人轻狂。”

    “是。”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偏生了这么一付迂性子……”黛玉知贾母所指,也不说话,只低了头笑。

    “罢了,你赖嬷嬷一会子要来陪我说话,你也别拘在这儿陪我们两个老太婆了。”

    “老太太就爱编排人,哪里就‘拘着’我了,能多在老太太跟前听点儿教训,不知是我多大的福气呢。……多时未见赖嬷嬷了,我也怪想她的……不过老太太既然不待爱见我,说不得我这就回房去罢。”

    “你这玉儿,好的不学,偏去学凤丫头的那张嘴……呵呵~~你们还等什么,还不给我打出去呢。”

    “嘻嘻,不敢劳烦嬷嬷们,玉儿这就自己去罢……”

    原来这是在给宝玉选得陪读呀……宝玉过了年四月里可就十一岁了,这会子选陪读,怕是为着明春入学时相伴的,看来老太太也觉得他该读书了呢。

    黛玉被贾母“打”将出来,笑着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想想又差紫鹃过去问了:这秦钟也算是亲戚,可是要给见面礼的?不想紫鹃回来时捧了一个装小银锞子的荷包并一套文房四宝,说是贾母知她难得应酬这些小辈,只怕是没有备下这些东西的。黛玉听了,想想贾母方才的交待,才知先时贾母允宝玉出迎,不过也是为着给人留个谦逊守礼的印象——她老人家侯门出身,最重修养,可不似那些眼皮浅的土财主,略有了两个钱,就恨不得将天下人都当作自家奴才般呼喝。

    且秦钟长姐又是宁府嫡长孙媳,老太太这般看重他,只怕也是瞧在他姐姐的份上罢。只是,有姐如此,他却如何要来作宝玉这陪读?这地位一上一下的,差距也太大了些吧。嗯,秦家再穷,做女儿的帮扶下娘家也是无碍的呀,难道可卿只是顶了个“秦”姓,却与他家无甚关系……秦钟是他父亲秦业五旬后才生的,他父亲又早死了夫人,若是未再继弦,那么秦钟定是个庶子了。可就是庶子,这也太……哎,别去想了,且管好自个儿罢……

    ……想到这儿,黛玉就不禁皱了眉。秦钟这厮容貌如何尚未得知,可这人品,啧,可真不怎么样,较之先前被关在贾府仅只祸害了个袭人的宝玉来,秦钟更可谓是个“男女通吃的高手”,连尼姑都敢下手的混账。贾母也真是太不善识人,披着羊皮的狼瞧着再温顺,那也是只狼啊。宝玉于乱/性一条上,不说被薛蟠那等呆子带坏了多少,倒是因他心喜秦钟,只怕跟他学得多些才是。可惜这秦钟不比宝玉,为着是客,又得了贾母那句话,倒是不好轻易拉下脸去得罪的。

    黛玉正为着有这等人在自己周边行走,怕是于自己的名声有毁而烦恼呢,不想听得窗下几个小丫头正在悄悄议论那个“斯文俊秀”的小秦相公呢,她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韩非子·喻老》有云:“知丈之堤,以蝼蚁之|岤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黛玉即时唤了钱嬷嬷等人来,只说如今多了男客,于房里的各色规矩更要看得周密再行——不求最严,只求更严。

    宝玉带着秦钟在母亲王夫人处认了一圈人,得了众人多少好话。心里就活泛起来,想着以秦钟的人品,若将人带到林妹妹面前让她瞧真了,只怕林妹妹也是要转念,同太太一般喜欢起秦钟也未可知。这般一想,宝玉就坐不住了,只说要与秦钟去瞧瞧内书房,立时兴冲冲地拉着秦钟回转贾母院内。

    秦钟一路随着宝玉行来,见宝玉谈笑风声、潇洒自如;不知又多生出几许相惜之情。谁知待回到贾母院中,却见他神色忐忑地又是差人小心打探“林妹妹”的去处,又是再三咛嘱他切莫唐突了“林妹妹”。秦钟心下暗奇,他来时也听姐姐交待过,知这位林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自小在老太太跟前养着,宠爱尤胜宝玉,有材有貌……奈何他自幼看惯了自己的长姐,倒不信这天下还有胜过他姐姐的女子。此时见宝玉如此神态,不禁就有些不以为然。

    秦钟性子慢,见宝玉嘴上招呼着他,脚下却三步并作两步自顾自地进了屋。他赶不上,索性就落下两步,缓缓跟在后面。进门时见那一直挑着帘子的小丫头抿嘴冲着他笑,他脸一红,侧身一点头,轻声说了句:“有劳姐姐~”方慢吞吞地进了屋,耳听得屋外响起一声轻笑,他也抿唇一笑,方欲转过画屏。就听得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主人,将客人落在外面,自己先跑来的……”

    秦钟听了声音,知是在说他了,不由一整衣襟,往出声处望去。正逢宝玉边笑边转身道:“不过快了两步,哪里就丢了,钟哥儿性子最好,才不会多心……这不是来了么。钟哥儿,来见见你林姑姑。”一时就露出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儿来。秦钟一晃眼未曾多看,先自作了一个长揖,口内称道:“小侄~见过林姑姑~”

    “紫鹃快去扶起来罢。”那声音虽软,却极轻淡,“难怪你宝叔赞不绝口,果然人才出众。”这样的声调说出来的场面话听到秦钟耳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低了头道:“小侄不敢当。”说罢终忍不住又抬头瞟了一眼,只见窗外的日光将将侧照在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那光竟似能透过脸颊一般……好似那年秦钟见过的那尊薄胎雪花瓷宫灯般,一抹亮色由里往外层层地渲染出来……凝脂,这就是所谓的“肤如凝脂”罢……

    秦钟花了眼,自个儿发起怔来,全没听真黛玉后面说的话,虽呐呐地接了紫鹃捧上来的表礼,却是无一言作答。宝玉当他腼腆性子又上来了,忙插科打诨,紧着与黛玉说话,乃是为秦钟解围的意思。黛玉哪有不懂的,心里不由嫌宝玉多事,心疼那秦钟,偏将她看作小人一般。她又不是那等娇蛮的人,不愿当着客人甩脸子,只面上越来越淡,最后终是转头瞅着秦钟见不着的地方儿,对着宝玉撇了撇嘴,翻了个大白眼。

    他三人真在各怀心事,眼见着就要冷了场子。却忽听门口小丫头道:“大奶奶、宝姑娘并姑娘们来了。”就见李纨携了宝钗,带着三春走了进来。

    秦钟听到人声,忙收了魂儿侧身一旁让出道来。黛玉见机舍了宝玉走了开去,宝玉笑着唤道,“宝姐姐今个儿也来了,真是稀客,身子可大好了?”——原来王夫人哪里耐烦应付三春,宝玉带着秦钟一离了她眼前,她就借口处理家务将她们打发了出来,过来请安的宝钗瞧着留下的自己一个人也太扎眼了,是以与照管三春的李纨一齐辞了出来,同往这厢里来。

    “前个听三妹妹说起宝兄弟新起了间书房,就一直想过来瞧瞧呢……”宝钗笑着打量着这间两面都是大窗的屋子。

    “这书房可不是我的主意,却是林妹妹求了老太太给收拾出来的呢,宝姐姐瞧着可好。”

    “即是林妹妹的法子,自然是好的了。”宝钗瞧着屋子里美人榻,书案,绣架,棋秤,茶桌等等一应俱全,看是随意地四处散落着,猛一瞧只觉得连落脚之处都没了,再一看倒也别有韵味……只她新来,一时却不拿不定该坐在哪里才好。

    黛玉本是瞧着一进房就拉了润妍去顽的惜春,心下暗自琢磨这两人今日不知又会顽个什么花样出来,闻言却是一挑眉,轻笑道:“薛姐姐说笑了,这个功我可不敢冒领了去,不过是老太太瞧着天越发的冷了,心疼过来请安的姐妹们,方忙着收拾出这屋子来。真论起来,可是我沾了姐妹们的光呢。”黛玉不知道宝钗想说什么,也许是防备心太重罢,她说的话总让黛玉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她最不想的,就是这书房成了宝玉名下之物。

    “横竖谁沾谁的光都好,只姐妹们能常这般聚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笑,我瞧着就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宝玉笑嘻嘻拉了宝钗在美人榻上坐了,又接了小丫头们上的茶,道:“这是我前个儿得的枫露茶,昨天我喝着还好,今天特意让她们泡上的,姐姐尝尝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看秦钟出场正面的细节描写,原文第七回: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可见有些女气。

    2、秦钟进贾府:第八回中:次日醒来,【甲戌双行夹批:以上已完正题,以下是后文引子,前文之馀波。此文收法与前数回不同矣。】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去,领了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甲戌侧批:娇养如此,溺爱如此。】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甲戌眉批:作者今尚记金魁星之事乎?抚今思昔,肠断心摧。】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甲戌侧批:总伏后文。】秦钟一一的答应,回去禀知。

    3、秦钟在贾府的情景:第九回:自此以后,他二人同来同往,同起同坐,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的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了。

    ——由此可见,秦钟不可能没见过黛玉。想来也应是极常见才是。曹公不写,想来一是两人相交的情景与主线无关,二来么,许是不愿以秦钟污了黛玉也未可知。

    另:缓更说明:

    吾父于二月底因咳嗽去看病,本以为不过是感冒,却给症出了肺癌。余虽非稚龄,但惊悉此事,顿觉……天塌地陷~~直至三月五日吾父第一次化疗~,在下方才找回过点气来,感觉~嗯,仍是十分糟糕~~莫说写文了,就连洗脸,就连着拿错了两日面巾(额,不要问用的什么毛巾)。是以此章写成的极晚,还请看官们见谅。(以己渡黛玉,不知可算了解其闻父病时的心境一二否)

    落下的进度,我会找时间赶上的。谢谢各位一直收藏我支持我。

    第一卷66第66章

    黛玉还与宝玉置着气呢,此时再不会去接宝玉的话,虽见一众姐姐妹妹说笑着围着宝玉在那几张摆成凹型的美人榻上分次坐了,她却不愿凑上去赶那个热闹,左右看看,抢过迎春手中的《道德经》,哄她陪着往一旁下棋去了。

    “二哥哥走得快,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就不见你影儿了,我本听着你说起家塾,想来倒可往大嫂子那里问问兰哥儿去……”这却是探春的声音。

    “三姑娘想的周全,只兰儿还小,未必讲得清楚,倒不如一会子下学了请了环叔过来问罢……”李纨是个惯会藏拙的,说出的话倒真是滴水不漏。

    “‘三人行,必有我师’,依我想来,宝兄弟去了家塾,倒比自个儿在家温书要精进得多罢。且我哥哥前个儿还说,塾里一齐读书的同学们性情都是极好、极肯助人的呢。”……这,这宝钗,居然将薛蟠那呆子的话拿出来当佐证,他那是去读书的么,人家能不对他好性子么?

    ……

    黛玉如今棋力较迎春高了好些。可与她下起棋来反是要费斟酌得多——总不好次次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罢,否则纵是迎春这等木头性子,也不会再陪她下棋了。只今日宝钗在场,这宿命里的对头就在眼前,黛玉还真做不到十二万分的淡定,先时宝钗进门时与之应对得两句话,就连黛玉自己都觉得带着好些置气的成份在里面。可,今时不似昨日,宝钗并没有什么错处给她拿住,且又是客……黛玉自知打宝钗进府后,她是愈渐心浮气燥了——一则宝钗一进府,那一段千古绝唱的红楼情殇的主角可就谓是到齐了,黛玉想起自己原来那为情而亡的终局,不能不心生悲愤;二来想想自己步步惊心走到今日,父亲能否救起,也就是未来年余的事了……这就好象考试已经要结束了,可黛玉全不知自己所写的一切能否及格一般……在进贾府这许久后,黛玉再次陷入焦虑中无法自拨……哎……

    黛玉心绪杂乱,哪里就静得下心来落子,美人榻上众人的话也就时不时地听了好些……原本这一院子姐妹之间相处,纵然宝玉受宠些,到底年龄都小,且一例儿都养在贾母身边,待遇也还算平等,素日里倒也显不出谁巴结谁来,就算探春身为庶女要亲近宝玉些,面上也不曾有多奉承他。谁想如今来了个宝钗……黛玉闲闲听来,句句都围着宝玉嘘寒问暖,字字在意得都是宝玉的感受。李纨又是个惯常在王夫人积威下过日子的,自也以哄宝玉为要。虽只多了她们两人,却是一下子打破的平衡……黛玉偷眼瞅了瞅,那宝玉几时受过这等温言软语相待,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黛玉想想宝玉下凡的初衷,倒是喜他总算得偿所愿了。

    黛玉的思绪飘在别处,手下半心半意地落着子儿,不免就失了分寸,回过神来才惊觉迎春一条大龙眼见着就要被她灭了,再要让时,已是不能了。黛玉抬眼一望,正撞见迎春讶然相对,相看两尴尬……

    黛玉正讪笑间,忽觉得屋中一静,转头看时,却是袭人捧了一个食匣立在屋中回话,笑得一脸的憨厚,“我听得姑娘们来了,也没什么孝敬的,先个儿二爷赞东府里的糟鸭信好,珍大奶奶前日就送了好些来,又装一盒子好点心过来,二爷瞧着精致,只说要留着等姑娘们来了一块吃,谁曾想今个儿姑娘们来了,他反又说说笑笑的混忘了。”

    “二哥哥即是忘了,我们全当记着你的好就是了。”探春笑道。

    “好丫头,是个有孝心的,且放到这边来。”

    旁边的小丫头得了李纨的话,哪里还用袭人动手,忙接了食匣过来在案上摆了。袭人笑嘻嘻地站在一旁陪着说话。

    迎春看看那厢,转头又瞅瞅黛玉,难得地调笑道,“与其在这儿被你吃,我可宁愿去吃点子好东西。”说着笑起身走了开去,只是终归脸薄,不敢如宝玉一般随手乱了棋子。黛玉难得见她这般小性儿,只抿了抿嘴,倒也不曾笑出声来。她拉迎春下棋本是为了躲气,没得自己舒心了,却叫别人受气的理儿。只是……黛玉瞧着那厢里的热闹,半点去掺和的兴致也无,是以也未随着迎春过去,只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粒粒地捡着子儿往回放棋匣。

    ……

    宝玉被众姐妹围着高高兴兴吃了两口,忽惊觉没见着黛玉,立时伸了头四下里唤“林妹妹……林妹妹……”见黛玉正依在棋秤旁百~万\小!说呢。他忙跳起身跑将过来,笑道:“可是又百~万\小!说看痴了,这么香的味儿,你竟没闻着?”

    黛玉抬眼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再过会子老太太就该传饭了,我可比不得你脾胃好,这会子还敢吃小食……我劝你也少吃些罢,招得老太太担心又是何必。”

    宝玉听了一拍额,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全……”想想又道:“我见着有你爱吃的花折鹅糕,不如给你装上两块送屋里去?”

    黛玉再不好辞,只得道:“如此多谢你了。只是也不必往屋里送了,这起子吃食,原是人多吃起来才香呢。倒还是放在这儿的好,叫小丫头细头收拾好了就是。”

    宝玉还未应下呢,忽听宝钗走到近旁来笑道:“说是来寻林妹妹的,怎地连宝兄弟自个儿也寻不回去了,再不去,可就叫她们几个丫头吃完了……”

    宝玉听了哎呀一声,边跑边道:“快别吃了,一会子要吃饭了呢……”他一唤,袭人也忙上前帮忙相哄,又一叠声地赔罪道:“这可是我的不是了,四姑娘快别吃了,一会子停住食了可不是闹的……”

    黛玉瞧着袭人忙前忙后,心下倒也佩服她会做这等花样文章:先前这许多日子都不曾见她往书房里送过一滴水,偏今个儿她就贤惠地送起东西来了……

    黛玉全不觉得那厢里的乱乱纷纷同自己有什么干系,自低了头就要接着百~万\小!说,却忽觉得身旁坐下一人来。黛玉侧目看时,乃是宝钗。

    “妹妹在看什么书?”

    “适才的棋下得有误,我想不过,重又在推敲呢。”黛玉笑着拿黑曜石棋子往棋秤上一敲。宝钗才见着棋秤上正列着数子,正与黛玉手中书上所画一般,知是在打谱呢。

    “这一向大嫂子都带着咱们在太太那里做针线,林妹妹若无趣,不妨也一处来坐坐罢。”

    “嗯。”黛玉虚虚应了,又拈了粒子照着书往棋秤上放去。……谁说独处就是无趣?

    “听宝兄弟说,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妹妹布置的?”

    “这个宝玉,又到处饶舌……”黛玉低低嗔了句,抬眼笑道:“只不过老太太说是咱们自个儿顽的地方,让我学着收拾了下,只是我愚笨,大主意还是老太太拿的。”黛玉十分低调,无他,象这般的屋子本就没个先例,若被谁拿捏出个错来岂不无趣,是以她总是抬着老太太的名头说话。

    “原来是得了老太太的指点,怪道这般别致周道。倒不是宝兄弟多嘴,原是我瞧着好,也想照着布置间出来,这才问的他。”宝钗笑道。

    黛玉听了,只淡笑不语。她当初置这屋子时就曾想过王氏若也这般收拾出一间屋子,拘着三春不叫过来,可就有些叫她头疼了。但转而细细一想,不说那王氏本就不喜姑娘读书,才将打发走了夫子,又怎会有心再收拾出个书屋来?且三春是她不得以接下的,又不是她肚子生出来的,她哪里能有这般尽心地出地、出钱、出人(这屋子的一应嚼头可都是出自老太太名下呢)。那三春除了人在她院里住着,一体事宜本就借着贾母的口一气儿全抛给了李纨去管,那李纨,呵呵,寡妇失业的,兼又手紧得连凤姐都佩服,自不会去多这个事。宝钗这句话,真真是白饶。

    “我方才瞧了一瞧,这屋子里书虽多,倒是不曾见着《女四书》呢。”

    黛玉听了手下一顿,重又侧过头来打量了下宝钗,只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黛玉遂放了手中棋子,伸手取过茶盏轻抿了口,笑道:“这屋子里书虽不多,却是放得零散了些,薛姐姐若要寻什么书,只管说与小丫头们听,她们帮你找起来只怕要快些呢。”说着招过一小丫头来,道:“薛姑娘要看《女四书》,你去取将过来。”那小丫头应着就去了。

    宝钗竟不知这书竟是有人管着的,细看那小丫头走到左边架子下取了个春凳站了,往最上一格中取了一套书下来,一时捧过来看时,果是《女四书》上部。宝钗正欲翻看,却听那小丫头问道:“薛姑娘是只在这里看呢,还是欲借回屋子里细看?”

    宝钗失笑道:“不知这两者有何不同。”转头去看黛玉,不想黛玉又自打谱去了。

    “薛姑娘若是只在这儿看,我也就不记薄子了,一会子薛姑娘您看完了,我自来放回去;若是欲带回屋子里看呢,就请在这薄子上画个押。且说个大致的日子,到时候由我们去取。”那小丫头话说得也利索。

    宝钗这才知道这书屋里还真是自有规矩,且连个小丫头也是识字的,倒也啧啧称奇。笑着赞了那小丫头两句,却说这书只在这里看看,并不带走。那丫头听了遂低头应了一声,自退到一旁侍候。

    宝钗本意并不在书,此时翻了那书两页,见黛玉一付心思只在那棋谱上,却有些不好再开口。

    到是宝玉复又跑将过来笑道:“好妹妹,幸好去得快,那糕我给收拾了两块干净的留下了……”

    黛玉抬头见他闹得一脸通红的,笑叹道:“有什么打紧的,劳得你这么跑前跑后的,姐妹们本就是闹着顽得,哪里就吃得那许多了。”

    宝玉笑笑,正欲还说什么呢,瞧见宝钗手边的书,不由奇道:“噫,这书我上回不是甩出去了么,怎地这会子还在这里?”

    第一卷67第67章

    宝钗微诧,一扫手中书名,半带笑地问道:“宝兄弟……也看过此书?”

    宝玉嚷完那句话就有些讪讪的,他本是背着黛玉丢的13&56;看&26360;网又出现在这里,且看那书脊上的痕迹,只怕就是自己当初丢的那套……不由在心底默抽自己嘴快,听得宝钗问话,也没了气势,道:“这等书有甚看事,宝姐姐快放一边去罢。”

    宝钗失笑,“此书本是我等女儿家闺阁里的诵读之物,宝兄弟倒也读过?”

    宝玉见宝钗只管拿着书不放,心知此事是抹不过去,想想气又壮了:黛玉虽说什么“有容乃大”,什么“反面教材”的,但小爷他不高兴看到的东西凭什么不能丢,凭什么他丢了书就是“掩耳盗铃”了?……想到此,宝玉一撇头,硬声道:“亏得此书还是女孩子必读之物……真不知竟是这等教人自轻自贱之说,居然还以《女四书》为名,真真糟蹋了‘四书’这个名儿……”

    宝钗素日虽也听闻宝玉与女孩儿身上有些痴病,到底不曾真正见识过。这会子猛不丁听宝玉这般说法,一时惊得不知如何开言,且又碍着宝玉的身份,不好与他认真分辩……

    二“宝”都在这一角里流连不返,余下的探春、李纨并秦钟自也聚了过来,听得宝玉这般说时,探春不由笑驳道:“二哥哥可是又痴了。此书教导我们女儿家修身持家、知礼守节之要义,正与你们男儿读的《四书》有异曲同工之效。有何当不得这个名的?你平日不也怨那等痴昧愚顽的无知仆妇们不知礼数么,可不就是她们不明此书道理的原故。”

    宝玉素来最厌恶那等女子为贱的说法,偏这些书居然还是女子自己写的,那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明理么?只怕这样的理不明也罢。生而为女孩儿,就如那花朵一般,本就是极清贵的存在,自当好好教养,方不负这天地灵气之所钟,如何就成了‘卑弱第一’?哼!且此文开篇所引据者,不过是‘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且不说这‘古者’有何凭考?只这等将初生之婴孩弃于床下之举,就岂是亲生父母之所为?真真是有失人伦,其心可诛,当天地共厌之才是……”

    “这不过是一喻而已……”

    “什么一喻,她怎地不说远古之始,乃是女娲娘娘造的人,难道娲皇也是卑弱的了?……若女子卑弱,世人仅以男子为重,如何《孝经》里还要‘父母’并列,而不只单单孝敬父亲?莫非作了母亲就不是女子了么?”

    “宝兄弟快别胡说了……”宝钗听得宝玉越说越偏激,忙不迭插口劝道,又对探春道:“探丫头也别说了,这人已入了魔,可不能再激了。”想想复自嘲道:“可不是我的不是么,好好的,看什么书呢,哎……到底‘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宝玉嘴上正说得痛快,那里就刹得住,“薛姐姐此言差矣,需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前面还有一句乃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只是如今世上有德的男子太少,只好逼得女子无才罢了……要知你等方才奉为圣贤的著《女诫》的曹大家、作《内训》的徐皇后,可都是有名的博学之人,曹大家还写过《东征赋》,仁孝皇后也另著过《劝善书》一部,你等又为何不学了呢?”

    他一时说得性起,连对宝钗的称呼也随了黛玉,唤作了“薛姐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宝钗的目光不由就往黛玉身上一转,却见她正一手托了腮,侧首含笑睇着宝玉,宝钗心下就是一跳。

    黛玉最是敏感,她本就一边听着宝玉“大放厥词”,一边暗自观察着众人面上的反应,宝钗这一眼少不得也落在了她的眼里,只是她现下心情十分欣然,却是未将宝钗的小动作放在心里。——宝玉这个学生这么成功,黛玉这位老师不能不骄傲……宝玉此番言论,足见她平日里对宝玉的潜移默化十分成功,他终于学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地阐述出来了,还学会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了……如今瞧着,这宝玉再不是那个只会动不动任性发脾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小破孩了……嗯,妇女解放运动,算不算由他开始?……都说他是反封建的斗士,想来说得正是他这种身为男子,却一力以“为女子谋福利”的态度罢,嗯嗯,很先进,很超前……额,袭人……哎,罢罢,虽然他有说一套、做一套的嫌疑,好歹他总算有这个觉悟……

    “……这女孩子读的书,只应捡那等清新淡雅的诗词,或是别致有趣的文章来看看就是……总以移情养性、陶怡情操为要……”

    宝玉说遍众人无敌手,扬扬洒洒正是得意之时,忽听黛玉轻声笑道:

    “如此说来,这书你丢得十分有理了?”

    宝玉一噎,顿时想起上回他明着欲丢书时黛玉驳斥他的话来,不由就有些喏喏的了。

    “你我才多大,能看了多少书去?就好这般说嘴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呢。……姐姐们不是说不过你,不过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闺训不与你计较罢了。你倒好,没轻没重的……没得让钟哥儿笑话。”

    黛玉轻轻软软两句话将前情一笔带过,又一瞥秦钟,那厮自打被宝玉介绍过后,就安静地如同壁画一般,宝玉先还记着他,方才一激动,可不就将他忘了,如今听黛玉提起,宝玉回身望向秦钟,见他含笑望着自己不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不由也自呵呵笑了两声,向秦钟道:“……倒让你见笑了……”

    “你也知道让人见笑了?”

    “林妹妹,你……”

    ……

    宝钗眼见着黛玉只得两三句话就将宝玉降伏住了,心下不是不惊讶的。想起母亲说的,自己待选一事还需贾府鼎力相助,母亲并自己少不得还要多多在贾府众人身上下些人情功夫,尤其是宝玉。只是瞧这般模样,宝玉竟是听黛玉的多些。也难怪姨妈说起这位林姑娘来就十分不喜,谁家当娘的会喜欢儿子听旁人的话多过自己的话的。自己今日本还欲借着谈书之际拉拢一下这位林妹妹,看来还是罢了,免得真招到姨妈面前,反让姨妈不快……想到此,宝钗也不再多与黛玉说什么,只含笑在一旁听着众人顽笑,间或捧上两句应景也就罢了。

    不一刻贾母房里果然传饭了,听说宝钗在此,也命人留饭,宝钗推辞不过,又听说已派人往家里禀过母亲了,少不得也只好随了姐妹们一并往贾母堂前去了……

    黛玉因着宝钗来了回内书房居然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对这书房倒也信心大增。于是就去贾母跟前求了,要接了湘云过府来赏雪并“显宝”书房——要知湘云于价值观上可是同宝钗有得一比,同是正宗闺秀淑女,这书房既能过了宝钗的关,想来湘云也会喜欢的,倒是正好拉拢下与她的感情。

    且黛玉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打她进贾府,转眼已近三年了,依她原来的记忆与理解,来年年末,父亲的坏消息……就要有个结果了,在这之前……她可耐不住就这样呆呆地等到事发,说不得总要在事前就弄个明白、寻些预兆出来,瞧瞧这命运到底被自己摆弄成了什么模样。是以现下,黛玉就打算逐渐将几件布好了引子的事全都给做实了……清清楚楚地瞧一瞧自己这多少年的积累,到底做不做得成这翻云覆雨手……湘云这一宗于黛玉看来,却是最简明,虽说原觉着湘云看似要与宝钗性情相投些,但这人情两字,左右不过是人心换人心,这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