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瞪得老大。他现在听什么都觉得新鲜,只恨两个耳朵不够使。
“嘿……罗湘子同志要进围城了。”严浩还是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谁系罗,罗湘子?哪一级的?”李元斌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严浩故意不吭声。廖广志抓抓头皮说:“是老chu女啊?”
等严浩点头默认后,那仨儿发出共同的惊呼:“不——会——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老chu女老了点,但风韵犹存。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吧?”严浩拿啃剩的鸡腿骨敲敲桌子,“男方是谁?猜一猜。”
沈子寒嘿嘿一笑说:“现在流行老妻少夫——该不会是学生吧……老牛好吃嫩草哇。”
“大傻,亏你想得出!”严浩眼一瞪,“你也不看看老chu女是那种罗曼蒂克的人吗?”
廖广志说:“我看她的如意郎君不会在咱们学校……是附院或是外地的吧?”
“就在咱们学校!”严浩一脸神秘的笑容。
看大家都沉思默想不发言了,严浩才用四川口音吐出三个字:“兰、天、明。”
这回那仨儿又是共同的惊呼:“不——会——吧?!”
严浩啧啧两声后说:“有什么不会的?!这个世界就和李宁的广告语一样——一切皆有可能!人家罗湘子年方四十不到。人家兰天明还未过知天命之年,又是一成功男人,尚无家室。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其他几个全傻了眼——谁都没想到解剖教研室的主任竟也是钻石王老五。
严浩看这消息把他们都给镇了,乐得忙举杯子说:“来,来,为伟大的爱情干杯!”——严浩其实也是前不久从老chu女的大学同学——他亲爹那里得到的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严浩父亲还让儿子代他送上一份贺礼呢。
“伟大的爱情?”——李元斌心里默念了一下,脸上顿显几分失落。
“浩子,你和你先人都不愧是搞地下工作的。奶奶的什么花边新闻你都能戳出来。从哪儿知道的?”沈子寒边夹菜边嘟哝着。
“去你的吧……来源保密。这不是今儿高兴吗?借点儿婚庆吉利之事来冲喜冲喜嘛。”严浩只是抿着嘴乐。
“呵……我的压轴报道也是猛料哦,”廖广志又把话插进来。“雪菜包子得让外星仔看紧点哪……这两星期里,她身旁都有人乘虚而入哇。”
李元斌筷子一抖,夹的鸡脯肉差点儿掉下去。
“斌仔,你和雪菜包子处得怎么样了啊?关系确没确定?怎么你住院她也不大搭理?”严浩拿眼紧瞅着李元斌问。
“早分了!”李元斌皱皱眉低声说。
“不——会——吧?!”这次轮到严浩他们仨儿惊呼了。
“没事儿,”沈子寒拍拍李元斌肩膀。“我他妈早看出来了!还是老话,从‘天涯何处无芳草’到‘好马不吃回头草’是男人成熟起来必经的阶段咯。”
“ipossibleisnothg,‘没有不可能’哦——斌仔……这阿迪达斯的广告牛b得就和咱们的爱情一样。”严浩说完又长长地叹口气,脸上似乎也惘然若失。
“没事的啦……不用安慰我,”李元斌咧嘴笑笑。“我的病现在虽然有好转,但还得终生服药,和一残疾人有什么区别啊?医生说手术后失明的可能性依然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我就不要拖累别人了。”
酒席上突然就沉默下来。谁都不知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谢谢你们。我干了!”李元斌一仰脖把一杯啤酒咕嘟完了。他的酒量其实很一般,这会儿从脸到脖子全红了。当然,红起来的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
“jt(不过如此),jt!”严浩边给李元斌斟酒边嘀咕,“除了老大,咱几个都是过来人了。感情这东西嘛,哪有酒和兄弟实在。干!都干了!”
四个杯子又齐齐地举了起来。
但还没来及碰上呢,小包间的门倒是被咣地推开——不!是踢开了!
似乎没谁认识闯进来的这个人——很瘦。蓄着《流星花园》里花泽类的发型。单眼皮向上狠狠地挑着。还算白净的脸上散落着暗红的粉刺。
他带着满嘴的酒气倚在门框上——衬衣领下的两颗纽扣半解着,隐隐露出胸肌的轮廓。“谁姓李?给老子出来一趟!”他伸出半卷衣袖的胳膊向屋里指了一下。
沈子寒推开椅子站起来,“你找哪位?啥事?”
“你姓不姓李,不姓李别他妈找抽!”
“你这人怎么开口就骂人呢?撒酒疯也得看看地方!”沈子寒也火了。
陌生人向里跨进一步,直接指着李元斌的头说:“是你吧?我见过你。过来——”话音未落,他伸出枯瘦的五指就去抓李元斌的衣领。
严浩站起来伸出胳膊搡了那人一把,“干嘛?想动手啊?”
要论打架——严浩和沈子寒可是好手!一个有四川袍哥的作派,另一个有关东绑匪的遗风。何况这是一对四,这人也太不识相了——八成以为他们是大一的学生好欺负吧!
“找抽!”话音未落,那人抡起胳膊就朝严浩的眼睛擂过去。严浩偏头一闪,顺势捉住他的胳膊往下猛地一带想来个反扣。没想那人也像练过两下拳脚的——手腕一抖,身子往后倾仰,腿就直朝严浩裆部踢过来。
严浩不得不松开他的胳膊,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边沈子寒把李元斌扒拉到身后,冲过来就一个乌龙摆尾似的横扫。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那张圆桌让他重新找到平衡,扭身就一左勾拳冲向沈子寒的面门。
严浩一看急了,干脆两只胳膊一起上,箍住那人的脖子就不撒手……但陌生人没有半点犹豫,一招乌雀回首——左手唰地倒扣回去,直接凿向了严浩的眼睛……
廖广志瞧着势头不对,抡起一空碗就朝他头上砸下去!
一时间,这几人闪、躲、腾、挪……好几个碗碟都已经稀里哗啦翻倒在地!
“都别打了!”李元斌突然大喝了一声。“我跟你出去!”他朝着那陌生人怒目而视!
“呆一边去李元斌!”嘴角已经在流血的沈子寒大吼了一句。也不知他从哪里摸来一把菜刀就冲了过去,“操你奶奶的,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住手!”一个吓变了音的的女声乍然响起。沈子寒朝门口扫了一眼,竟举刀不前!
是任雪菲。
“你们?……”她站门口四下望了望。但显然她是前来找那个陌生男子的——跺着脚说:“陆涛!你干什么?”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小菲!就那种软蛋男人……该给他点教训!”这个叫陆涛的左额头也被廖广志扔出的大碗砸出了血。“拿刀?哼!恐怕你也不是对手!”他睥睨着沈子寒说。
“任雪菲!这怎么回事?李元斌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沈子寒拎着菜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问。
任雪菲并没理会沈子寒的问话。她上前扯着陆涛的衣袖,“走吧!陆涛!别闹了!”
陆涛拧巴了一下,把任雪菲胳膊推开。指着李元斌说:“有种的咱们单挑试试!欺负一个女孩儿算什么?”
比陆涛要矮上一头的李元斌气得双唇直发抖,“你是她请来的打手?”
“我?是她男朋友!”陆涛冷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绕过任雪菲的脖子,然后搭上了她的肩膀,“早想揍你了。小菲想,我更想。”
“陆涛!”任雪菲又不满地叫了一声,“你喝多了……行了!走吧!”她开始使劲儿拽他的胳膊。
“你他的小心点!以后再敢欺负小菲,我饶不了你。”陆涛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地叫骂,“再告诉你,我是98级口腔医学系的陆涛。想收拾你这小瘪三,妈的易如反掌!”
李元斌没有说话!他只是攥紧着拳头,两眼狠狠地盯着陆涛。
“看什么看?!没他妈见过打架啊!”沈子寒没好气地向两个探头探脑向里张望的人吼道。吓得他们一缩头不见了。
严浩默默地向李元斌那双饱含怨恨与憎恶,还有些微红的眼睛看过去——那黑色的瞳孔里面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那么明亮!那么犀利!那还是李元斌的眼睛吗?
严浩心下一哆嗦。
“死——去——吧!”李元斌从牙缝里慢慢地挤出几个字。
然后,一切复归平静。在满地的狼籍之上,沈子寒把菜刀哐地一声狠狠扎进了桌子。
中午的聚会因为陆涛的出现而提前终止。另外他们还赔了“听雨轩”三十块钱——为那些打碎的碟碗瓢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廖广志嘟嘟囔囔地说:“就是那小子。两星期了……都和任雪菲混一块儿。”
严浩心想可不他们没见过陆涛吗。他们入校的时候——98级5年制的学生就已经离校去医院实习了。
李元斌从“听雨轩”出来后就一直没说话,他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黄昏。即使在沈子寒大吼大叫的逼问之下,他也只是紧咬着双唇不做声——其他仨人第一次看到了李元斌性格中的另一面,那种隐忍、克制……他们不了解李元斌的过去李元斌的家庭,所以还以为他的这种表现是在医院里给憋出来的。
“怕她个鸟……臭娘儿们!卑鄙……狗杂种……”沈子寒在宿舍里转来跳去,尽拣难听的词想着法儿地骂任雪菲和陆涛。
“李元斌!说啊……你究竟有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沈子寒转悠两圈又转到了李元斌面前——李元斌一直低头坐在廖广志的书桌边。[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已经在那儿坐两小时了。
这是周六的下午,大多数学生在四六级考试结束后都出去消遣放松了。唯有406的人一个不拉全窝在屋里面。没人百~万\小!说,没人打牌。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这口恶气不除不行——当然李元斌除外。
因为不管怎么问他,怎么安抚他,他都不说话。
严浩的手受了点轻伤,正涂着碘酒。有了和黄小惠的交往,还有上学期在解剖教室经历的那些事(请参见:《解剖教室系列:心尘》)——他明白生活中有些伤口是需要用自己的舌头来舔的,不管它有多疼多委屈——所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而耿直的沈子寒可没那么细腻。一小块儿白纱布挺滑稽地在他的额头招摇着——他现在恨不得活剐了陆涛!
廖广志这个看看,那个瞅瞅,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沈子寒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都聋了哑了?光天化日地被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老子就是……”话未完,沈子寒突然紧张地望着李元斌,“你怎么了,斌仔?你眼睛……”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406宿舍里光线昏暗。从隔壁传来rod·stewart的《sailg》那低沉的旋律。stewart喑哑的人声在房间里若有若无地飘荡着,给这个晴朗的黄昏染上了悲伤晦暗的调子。
李元斌的脸庞模糊不清。只有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沈子寒看到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李元斌——在他幽黑的瞳孔深处,怎么会有两点鳞鳞的绿光在闪耀?!
那首《sailg》还在继续着……吉它的扫弦声密集起来,丰满的副歌部分开始出现。沈子寒和廖广志突然呆住了。连严浩也从床上探下头来,看着李元斌——这个从来不会唱歌的外星仔竟也在和着高嘲的旋律哼着:
canyouhear?canyouhear?(你是否听见?你是否听见?)
thruthedarknightfaraway?(穿过了这漫长遥远的黑暗。)
iadyg,forevercryg(我正在死去,永不能停止哭喊。)
tobewithyou,whocansay?(而谁能够知晓,我只想和你——不再分离。)
每个人都看到了,有两行清亮的泪水——正从李元斌的脸上婉蜒而下……一直滑进他微微颤动的嘴角。
沈子寒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李元斌肩膀。然后摸出一颗烟,自己站阳台上抽去了。
唯有那鳞鳞的绿光,唯有那忧伤的旋律,在继续、继续……
第二十章凶兆
每个周一的早晨,眼科病区里都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这也是任鹏飞最忙的时候——带领所有住院医师、实习医师、进修医师进行每周一次的“教学大查房”就安排在这个时间段。若遇上周末再来三四个新病人,一趟下来得两三个小时。
“教学大查房”是只站不坐,同时大脑还得飞速运转的“魔鬼时段”。对人的体力与脑力都是一番巨大的考验。但让下面的年青医生对“大查房”三个字倍感心惊肉跳的还是来自任鹏飞——他的严厉、较真和他的精湛医术一样出名——去年就有实习医生被他吓得当场尿裤子的糗事儿在医院里传为笑谈。
此时他正在一个入院3天的青光眼病人的病房。四周密密麻麻站了十来位医生。“你刚说什么?原发性闭角型青光眼在典型大发作期间的眼部特征你会不知道?”任鹏飞的口气咄咄逼人。
“球,球结膜水肿……瞳孔缩小……”那个小个头的进修医生已是面色苍白,两股颤颤。
“idiocy(白痴)!”任鹏飞大吼出他的这句口头禅。“瞳孔缩小吗?”
“不,扩,扩大……”那个进修医生几乎要吓晕过去。
“任主任!你,你快来看看!”一个护士旋风一样冲进病房,“韩医生让你过去……有个病人,刚送来!”
任鹏飞明白,不是紧急情况他们一般不会在大查房时打扰他的——他说过,这期间院长的电话他都不会接。
任鹏飞狠狠瞪了那个进修医生一眼,扭脸对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医生说:“老胡你带他们继续,我去看看。”
任鹏飞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护士走进抢救室——就是李元斌曾经住过的那间。
他在走廊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嚎叫。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病床上——嚎叫声就是由他发出来的。韩虹正戴着间接检眼镜检查他的眼底。
“什么情况?”任鹏飞进门就问。
“医科大的学生。刚送来。很奇怪的症状。突然起病。球结膜水肿,前房积血,现在玻璃体似乎有液化迹象,视||乳|头苍白,另有视网膜中央静脉阻塞性出血迹象。”
“玻璃体液化?眼压多少?”
“非常高。刚来时测量接近50毫米汞柱。小孔镜检查视力,左右眼都不到005。”
“检眼镜给我。”任鹏飞站到病人身边。
“奇怪!怎么会这样?”任鹏飞边检查边说,“巩膜似乎也有混浊出现,病史问过吗?”
“身体一直健康。无即往发病和手术史。无过敏史。无家族发病史。”
“通知手术室,准备眼底探查术。越快越好。虹膜好象也有脱落。”
检眼镜下,被完全暴露的眼球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正在迅速地混浊和暗淡下去。
“全麻好了吗?气管插管准备。”任鹏飞向麻醉师简单地询问。
手术由韩虹主持。任鹏飞站在旁边担任她的一助。
“不要用开睑器,对眼球压力太大。用眼睑缝线就可以了。”任鹏飞说。
韩虹点点头,手下迅速动作起来。此时的每一秒对病人来说都是宝贵的。
手术刀片寒光闪闪。韩虹沿着角膜巩膜缘做了一个360度结膜切口,然后用肌肉拉钩仔细分离四条肌肉,暴露巩膜……
“天呐!”任鹏飞在旁边发出低声的惊呼。
原本应该呈现胶质透明的玻璃体已经变得如同稀桨糊。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液不断地渗出来。
“可能是病毒或细菌感染所致。”任鹏飞喃喃地说。
“但病人没有任何全身症状。不过,还没做实验室检查。”
韩虹的话倒是提醒了任鹏飞,“对了,留下标本!马上送微生物实验室。”
韩虹点点头,“玻璃体还留着吗?我怕来不及了。”
“切除!用三通道法做玻璃体切除术!”任鹏飞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韩虹点点头……她拿起注射器接到玻璃体切除手柄的吸引管上,先吸取玻璃体标本。
旁边的护士很快接过装好标本的试管。“注明加急!我要马上看到报告!”任鹏飞大声地叮嘱。
脱下手术衣,站在消毒洗手槽边洗手时韩虹说:“任主任,你怀疑过核辐射吗?”
“辐射?你说放射线?”任鹏飞拧紧水龙头。
“我以前看过一些资料,在日本广岛与长崎的原子弹爆炸中受伤的人中,有些人会出现类似今天病人的症状。眼球溃烂,出血,液化……”
“我还是怀疑病毒与细菌感染。医科大应该不存在暴露在外的放射源吧。就算有,也应该是集体发病才对。不过,可以调查一下。”
韩虹点点头,其实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二人边低声继续讨论边往手术室外面走。
“任叔叔!”
任鹏飞停下脚步——原来是任雪菲。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正站在手术室外面。
“小菲啊!周一你不上课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任雪菲满脸焦急,“任叔叔,他的眼睛要紧吗?”
“谁?那个小李?”
任雪菲的脸有些红了,“不,是刚才动手术的那个,陆涛。”
“陆涛?哦。”任鹏飞想敢情又是任雪菲的某个同学,“很难讲。现在还没有查清病因。我们要等实验室的报告出来。”
韩虹已经认识任雪菲,冲她笑了笑。然后准备转身离开。“韩医生,”任鹏飞又叫住了她,“尽快做血常规,还有……查一下电解质、维生素有没有异常。全部加急。”
接着任鹏飞又边走边对任雪菲说:“我们刚对那个陆什么……哦,陆涛……做了眼底探查,还有玻璃体切除手术。没办法,以后只能做人工玻璃体移植了。这还是在病情没有恶化的前提下。”
任雪菲半张着嘴,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半晌才带着哭腔说:“昨天还挺好的啊。今早怎么就会这样。”
任鹏飞把主任办公室打开,“进来坐坐吧,小菲。我还有话对你讲。”
……
一罐百事可乐放在了任雪菲面前。
“我看你都快成居委会主任了,小菲!天天都在当活雷锋,”任鹏飞打着哈哈说,“上次的小李也是你送来的吧?这次又是你的同学?要以学习为重啊!光阴似箭……”
任雪菲此时哪里有心情去听任鹏飞的说教,她打断任鹏飞的话接过来说:“任叔叔,是不是他的眼睛很难保住了?你告诉我实情好不好?”
任鹏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实情就是……他和那个小李的情况一样不妙。疑难病症呐!就算痊愈,恐怕也会有后遗症。你和他很熟?”
任雪菲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是98级的学生,就在咱们附院口腔科实习。认识他……时间不长。”
“你说你昨天见过他?他还没事儿?”任鹏飞想利用这个机会了解一下陆涛的病史也好。
“昨天前天都见到了,没什么事啊。他自己也从没提过眼睛有毛病。再说,他身体一直都很好。还考过民航学院的飞行员呢。视力很好的。”
和韩虹讲的差不多——任鹏飞想着又换了个话题,“你见过那个小李同学吗?”
任雪菲突然有些慌张,“见,见过。周六他刚出院吧……中午我看到他了。他的眼睛全好了吗?”
“记着我的话,不要和他再发展别的关系。小菲!他的那个病是遗传性质的。会再次传染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就算他出院了,也还需要终生服药。一辈子都好不了!明白吗?”
“我……明白。”任雪菲没敢再提陆涛是她新交往的男朋友的事——虽然是一气之下出于种种难以名状的报复心理找的男朋友——但她也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看着红色易拉罐上“百事可乐”几个字,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嘲弄与讽刺——任雪菲再也坐不住,匆匆地站起身来向任鹏飞告辞。
中午吃饭时,韩虹把电话打到了任鹏飞家里。
“任主任,血常规结果刚出来了。除白细胞计数偏高外,其它各项正常。”
“看来……还是不能排除细菌感染的可能,其他各项呢?”
“电解质和维生素都没什么问题。但微生物实验室的结果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出来。”
“好的。先降低眼压。用上广谱抗生素和地塞米松。”任鹏飞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判断,想了想又说:“先把他隔离起来吧。我担心万一是什么细菌或病毒感染就麻烦大了。病人情况怎么样?”
“术后已经苏醒过来了。一小时前又给过镇静与镇疼剂。情绪还算稳定。两眼没有做严密的包扎。不过,我刚看了看两眼的情况,病情……似乎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任鹏飞拿着听筒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马上来。”
剩下的半碗饭也没顾得吃,任鹏飞拿起外套就匆匆出了门。
他家就住在附院的家属区,离住院部大楼只有五分钟的距离。
“这他的是什么怪病?还是由其他什么疾病引发的眼部症状?得上网查查。”——任鹏飞边下楼边想。
他对心里没底的东西有莫名的恐惧。这大概是所有医生的通病。从医了这么多年,每次他面对病人和家属哀求的、感激的、甚至是崇拜的目光时,都会有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个动力比什么高尚的奉献精神、敬业精神都会让他勤奋忘我——尽管,他觉得这么想确实有点虚伪。
但他喜欢操控别人的命运,至少是肉体的命运——而不是被一些可恶的看不见的病毒、衣原体、细菌之类的东西操控他!
“征服!fxxkyou!”——任鹏飞喃喃自语着从电梯里钻出来。如果他的下属和同事知道堂堂任大主任是用这样的粗话来励志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任鹏飞紧绷着下巴直接走向icu病房。
他揭开了覆盖在陆涛两眼上的敷料——似乎除了“触目惊人”外,再也没有别的更恰当的词来形容目前的状况。病人的角膜和巩膜都变得混浊起来,还混合着紫红色的淤血。
这两个眼球看上去就像烂柿子。甚至,比烂柿子还要糟糕——一阵恶心猛地涌上来,任鹏飞急忙别过脸去。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在二十年的从医生涯中,第一次看到发病如此凶险的病例!
韩虹也悄悄走进病房,他们俩几乎是束手无策地——看着陆涛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
“任主任,如果是细菌感染该有全身症状了。但他连体温都是正常的。”韩虹悄声说。
“是啊!只有眼部症状,还没有病史,除非,除非,”任鹏飞半仰着头痛苦地思索着。
“你的意思是从他的体内找原因吗?”韩虹接过话头。
“对!有了!”任鹏飞的右手往空中一挥,“死马也当活马医吧。韩虹,你快查一下他的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血清补体定量,还有t淋巴细胞亚群和巨噬细胞白细胞激发试验的情况。”
韩虹微笑了一下。她相信任鹏飞一定会有办法的。如果任鹏飞都回天无力,等着陆涛的只有眼球摘除了!
检查结果在下班前送到了任鹏飞的办公桌子上。
“任主任!全部超标,而且非常惊人!”韩虹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诧,“it,就是那个巨噬细胞白细胞激发实验也呈现为阳性。”
“你看,t3,t4,t8,t9的指标都像疯了一样往上窜。”韩虹指着报告单上一串串骇人的数字。
她没有注意到,任鹏飞的脸色已经绷得越来越紧。韩虹可能还不明白,但任鹏飞已经明白——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韩医生,你见识过一种疾病吗——叫做系统性红斑狼疮?”任鹏飞缓缓地说。
韩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当然!我当实习医生转科时,在内分泌内科就见过一个姑娘得的这种病。现在想想还挺可怕的。脸上全是红色皮疹,但咱们这个病人不像是……”
韩虹突然回过神来,“啊?任主任,你是在说——”她差点忘了任鹏飞是在给她一些暗示。
任鹏飞笑了一下,“明白了吧?这样的免疫学检查结果你认为在哪些疾病中还会出现?”
韩红虽说是眼科医师,但她的医学基础知识还是很全面的。略加思索后她回答道:“除了红斑狼疮,还有类风湿性关节炎、银屑病、1型糖尿病吧。”
“都是自身免疫性疾病,”任鹏飞补充了一句。“咱们这个,我看哪——也八九不离十。是他体内的免疫系统要直接吃掉他的眼球!”
韩虹默默地点了点头,“任主任,眼科学里面从没有这种疾病的介绍。但根据症状和化验结果来看又的确很像。可是,这么快而且这么激烈的自身免疫反应的诱因会在哪儿呢?”
“诱因?可能很多,也可能根本没有。”任鹏飞耸了耸肩膀,“遗传、激素、日光、污染、甚至吸烟、包括你提过的射线等等都可以做为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诱因。就像红斑狼疮和类风湿关节炎一样,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引起了免疫细胞间和细胞内的信号传导紊乱。然后,免疫细胞对看似外来的刺激过度敏感。数量过多的免疫细胞,或者说是淋巴细胞——就发生自杀、破碎,在组织中积聚并引起免疫系统的注意。而那些淋巴细胞产生的抗体与多种正常的或异常的细胞成分结合成‘免疫复合物’。这些该死的免疫细胞和‘免疫复合物’不断地增多,增多……直到破坏组织,吃掉整个眼球。”
任鹏飞的这番深入浅出的诠释令韩虹不寒而栗——她知道自身免疫性疾病是人类至今尚未攻克的绝症!科学家们一直认为染色体的异常是导致这类疾病的主要原因,直接的证据就来自自身免疫性疾病具有极强的遗传性。
任鹏飞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颓唐地说:“在那些免疫细胞还只是对眼球感兴趣前,我们要提前动手!”
“什么?”韩虹瞪大了眼睛。
“摘除眼球!它们这次来得太厉害了!我怕一般的药物根本控制不了!”
“不能再试试吗?看看大剂量的免疫抑制剂和皮质类固醇激素、还有补体阻断剂能否有效!”(|)
任鹏飞取下眼镜擦了擦。“这都不是特异性的针对治疗,”他摇摇头,“但这是一个很好的病例,韩医生。你可以做个综述报告,我帮你发到法国国家医学研究所的杂志上。对你晋升副主任医师还会有帮助的。他们那儿的蒙塞尔主任和我很熟。”
“谢谢你,任主任。”韩虹虽然感激任鹏飞的善意,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是她接手的病人。
二人一起走出主任办公室。韩虹突然问:“任主任,你听说过太平间尸体眼球丢失的事儿吗?”其实她早都想问这个问题了,但一直没找着机会。
任鹏飞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你听谁说的?”
“我……我也只是听很多人在传这事儿。就想问问——”韩虹没敢说她是在李元斌的指引下亲眼在太平间看到的。
“至少——我没有见过。”然后任鹏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特意叮嘱了一句:“明天周二是李元斌复查的时间,别耽误了。”
韩虹的心咚咚跳得厉害。嗯了一声后,她转身向icu病房走去。下班前,她还想再去看看陆涛的情况。
第二十一章幽魂
周二上午,韩虹来到医科大新建图书馆四楼的“医学数据检索中心”。这里有国内最大最全的医学文献数据库。操作员帮她键入了几条中文与英文的关键词:“自身免疫、分子生物、眼科学……”,然后把搜索出的文献帮她拷贝到光盘里——足有七十万字的资料。绝大多数都是外文。
接着她来到图书馆顶层的电子阅览室。在教师阅读区的一台终端机上放进了光盘。光驱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她轻点鼠标开始认真地浏览。
韩虹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看能否找到陆涛所患疾病的相关研究报道,为治疗提供一些支持。二是为任鹏飞安排她写的病例综述报告进行“查新”——也就是说,如果这种病例在国际上已有过相关文献报道的话,她就没必要再写那篇东西了。
打开word文档,向下拖动鼠标的她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庆幸。大部分文献都仅仅内含了若干关键词而已,并未对她想要的东西做出有参考价值的描述。她快速地翻阅着……几乎没有关于眼球出现自身免疫情况的分析报告。
韩虹退出光盘,然后进入互联网。她做了一次元级检索,又利用传统的google检索了一次。最后,一篇署名赖特的已翻译成中文的文章落入她的视线。
“赖特?是任主任一直联系的那个美国人吗?她写这些自身免疫方面的文章干什么?”——她边想边看下去。这是一篇自身免疫疾病发病机理的文章,原文发表在2003年1月11号《美国国家科学学院院刊》上面。她拿起笔,把感兴趣的几段话匆匆抄录下来:
◆造成这种细胞的自身攻击原因很复杂,最主要的原因似乎是至少两种免疫细胞内和细胞间的异常信号传导:b淋巴细胞(产生抗体的细胞)和t淋巴细胞(协助活化b细胞)。
◆仅仅是基因很难解释这类疾病,病人所处的环境因素也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辐射引起细胞dna的改变,使得dna分子成为外来物(从机体免疫防御系统的角度来看),因而可能具有抗原性。同时,辐射使得细胞易于破裂,这时它们将释放出抗原,后者进而引发自身免疫应答。
“环境、辐射”……“辐射、环境”——这两个文章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在韩虹的脑海里反复地冲撞着。
“如果赖特就是任鹏飞联系的那个眼科学教授,她怎么会对自身免疫性疾病进行这么深入的研究?“——韩虹隐隐地感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想着回去后应该让任主任问一问赖特,看他对陆涛的病症是否了解。
她看了一下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半。她得赶紧回去准备一下——下午一点钟是李元斌的复查。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做呢。
当韩虹坐在图书馆里查阅文献的时候,李元斌正在校园里闲逛着。
上午只有两节老chu女的生理课——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罗湘子同志在上课时竟然露出过两次难得的笑容。沈子寒当即趴在李元斌的耳边嘀咕:“看!这就是内分泌调节的作用。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内分泌系统的调节与再分配咯。”
李元斌想——靠!这理论如果不能获得诺贝尔医学奖,那也可以名垂医科大的青史!
九点半下课铃响,罗湘子同志又破天荒的没有拖堂——迈动着她在直筒裙下的两条细腿,哒哒哒地率先出了教室。
离下午1点的复查还早,李元斌先到学校东门外吃了一碗酸辣粉,然后溜跶着横穿校园。
周六的一场风波在他心里还未平息。还好这两天上课他也没看到任雪菲——据说是请了几天事假。
但他想一想那事儿还是会气得浑身发抖——从小过强的自尊心让他对来自外界的伤害与侮辱十分敏感。他一直用表面的笑容与开朗保护着自己。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宽容的人。有时他也真的想去看看心理医生——可惜严浩认识的那个心理学教授这学期不在学校。
他紧抿着嘴唇,双手插裤兜里,一路上踢着小石子儿漫无目地地走着。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靠近学校西门的樱园。
李元斌抬起眼睛,只见芳扉谢尽,樱花已逝。园子里寂寥一片,显得颇为颓败。
只有一个女孩儿还站在樱园深处。身影有些萧索,有些彷徨……李元斌很快认出那正是千叶美惠。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遇见千叶。从周六出院后,他就一直想能再见到她,但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现在看到千叶站在这个最初他们相识的地方,他的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温暖与激动——有时生活太像兜圈子,往往转了一大圈儿后——才发现又回归到了原点。
李元斌在离千叶10来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大病后的初逢让他喜出望外。他看她面有忧色,眉头微皱——似乎在等谁,又似乎正被什么烦恼给牵绊着。
“千叶!”他唤了一声。他把她的名字缩减了一半,因为四个字叫起来实在太麻烦。而且,两个字也显得要亲密得多。
千叶美惠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她的大眼睛茫然地向他的方向张望着。
他快步地向她迎上去。
“今天是ka-yo-bi(星期二),?whatareyoudog(你在干什么)?”李元斌笑呵呵地问——刚才的坏心情已经一扫而光,连问候语也调皮地使上了三种语言。
“不,不要过来……你的,元斌君吗?”千叶美惠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李元斌疑惑地停下脚步,他看见千叶美惠小心地向后退着。
“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元斌君,快走吧。你……别理我。”千叶美惠的声音里透着焦虑不安。
李元斌固执地向前迈了两步,“我偏不走,谁让我看见你啦。我的病好了,千叶!谢谢你上次的鼓励呵!”
“不,你快走!快!”千叶满脸焦虑。她的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向他挥舞着让他离开。
“你,不记得了吗?”李元斌越来越奇怪了,“用心去看,就会给我们带来光明。你说的,记得吗?”
千叶的手无力地从树干上滑下来。两滴大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你快走吧!”她微弱的声音显得绝望而无力。
“我,说错什么了吗?千叶!”李元斌慌了,“好!好!我走吧……我走……你不要哭。”
“你是在用心看吗?元斌君。”千叶美惠的泪水已经蜿蜒到了嘴角。
“当然啊!”李元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