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悔情郎

悔情郎第1部分阅读

    第1页

    楔子

    天似泼墨,大雨滂沱。

    “然儿,别走!”男人紧紧地拉住沈从然的手。

    “放开!”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这样的冷淡更让男人害怕。

    沈从然眼中的决绝吓坏了男人,“然儿,我与红绫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沈从然本来忙碌的手慢了下来。

    男人再接再厉,“不看僧面看佛面,然儿,你便看在孩儿的面上,宽恕为夫此回!”

    沈从然扭过脸,面容不复平日的姣好,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倘使你真的顾念夫妻之情,又怎会在我生产之时眠花宿柳?”乍听见消息的呆若木鸡,到亲眼目睹的痛彻心扉,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

    “我……”男人哑口无言,青楼女子最善逢迎,红绫又是个中楚翘,对他极尽魅惑之能事,让他一时意乱情迷。

    男人的无言以对,如柄利刃,再度穿过她的心。拿起小得不能再小的包袱,眷恋地看着她的孩子,在孩子幼嫩的腮上落下重重的一吻。

    男人顺势环住她的腰,仍然试图挽留,“然儿,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好好地补偿你和孩子好吗?”

    沈从然的心中微微一动,转瞬却又想起,同样的手,也环过那个妖娆女子,扒下男人的手,心重新凝结成冰,摇篮中的孩子仿佛有感应般,大哭不止,沈从然轻轻地拍着婴儿,好不容易安抚住他的哭声。

    “善待他!”最后一句,是诀别也是嘱托。

    男人绝望犹如受伤的小兽,“如果你执意要走,明日我便迎娶红绫进门!”男人孤注一掷地威胁。

    听在沈从然耳里,不过是他的迫不及待。她狠下心来,义无反顾地走出房门,冲进漫天的雨幕中。

    男人正待追出去,摇篮中的孩子又大哭不止,只好先哄住孩子。

    “夫人,雨大风疾,小心着凉,待明日再走不迟!”管家撑着伞为她挡雨。

    “夫人,我舍不得您,不要走!”丫鬟哭哭啼啼。

    “夫人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还是回去吧!”

    ……

    沈从然恍若未闻,雨还是大,天还是黑,一点一点撕裂的痛楚,正从胸腔开始蔓延,那里该是心的位置吧?

    无法抑制的悲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沈从然抬起头,任由大雨冲刷着面上纵横的泪。

    “啊——”宛若受伤野兽嚎叫,钉住了随后赶到的男人的双脚。

    “然儿!”男人垂下头,他知道,该死的他伤害她有多么的深多么的重。

    一瞬间,沈从然身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然儿——然儿——”

    “夫人——夫人——”

    ……

    所有的声音遥远而又清晰,男人的脸,模糊而又深刻,努力地伸出手去,想再次抚摸那熟悉的轮廓。

    撕心裂肺的痛,让她好累。忘记吧,把一切都忘记的话,应该就不是那么的痛了吧?忘记你才能得到新生吧?

    沈从然闭上眼,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男人焦急的脸……

    第1章

    七年后。

    无论是刚及冠的少年或是垂垂老矣的老翁,只要是城中的男人,谁都知道,流风楼的大名。

    先不说流风楼的侍女个顶个的风华绝代,绝世无双,入得厨房,上得厅堂……也不说流风楼酒醇肉香,贮尽天下的佳酿……也不说流风楼里的客房,清香横溢,雅洁非常,单单说流风楼的老板娘——沈从然的大名更是响当当。

    五年前,外乡客沈从然盘下濒临倒闭的流风楼,只用了不到半年,便点石成金,把流风楼变成令全城男人心神俱往的胜地,这份能耐,当得起化腐朽为神奇,不由人不啧啧称奇。

    全城的地痞流氓,在旁处人模狗样,四处叫嚣,但一靠近流风楼,便乖乖地犹如驯服的猫狗,这样的魄力,让堂堂须眉,自叹弗如。

    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无论你点的是鲍参山珍,还是清水馒头,流风楼一律服务周到,一视同仁,这更是让人折服。

    而此时,流风楼的老板娘沈从然,打了一记大大的哈欠,看着楼外川流不息的人流,百无聊赖。

    “绿珠,快去把老板娘的宝贝匣子拿来!”春来,流风楼的二掌柜兼女跑堂,笑着吩咐。

    “为什么?”绿珠歪着头发问。

    “我们的老板娘只有看见银子才会两眼放光,精神十足!”春来煞有其事。

    “嗯,我就去!”

    “讨厌!”捏着抹布的一角,沈从然故意嗲声嗲气地道,“人家刚才已经数过了啦!”

    众人被沈从然的声音逗得爆笑不已,春来更是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厅中的沉闷一扫而空,沈从然也神采飞扬地从曲形柜台处跃出,凑近春来,“天气日夕佳,我们去郊外踏青可好?”

    “踏青?”绿珠与春来顿时两眼放光。

    “对啊,吩咐厨房做几样精致的点心,再取坛好酒,咱们出去透透气!”沈从然兴致颇高。

    “可、可是,咱们流风楼里没有马车啊?”

    “难道要去车马行租吗?”春来疑惑地问。

    “租?是要花银子的呀!”沈从然的表情像是听见了多么好笑的笑话,“春来你真是糊涂,王员外的家里不就是开车马行的吗?你就借一辆就是了!“沈从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去找那个色老头?”春来撇撇嘴,“老板娘,你看我的脑袋像是被门夹过的吗?”

    “就是啊,那个王员外每次来都会对我们姐妹动手动脚,真是讨厌死了!”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接口。

    “动手动脚?也是你们对人家动手动脚吧?上次上次,红绡把王员外的手臂都掐肿了。还有上上次,春来你上酒的时候,我可瞧见你踩人家的脚来!”

    “是又怎样?”众人笑嘻嘻地摆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本老板娘要扣你们的月钱!”叉起腰,沈从然祭出看家的法宝。

    “老板娘——”顿时哀嚎遍野,老板娘千好万好,只是吝啬的个性,让人吃不消。

    “春来,你去还是不去啊?”沈从然步步逼近春来,面上赤裸裸的都是威胁。

    咬咬牙,积聚下勇气,“不去!”春来戳着手指道。

    “宁肯月钱被扣光,也不肯去找色狼王?春来,你真是富贵不能滛!”沈从然半真半假地赞叹道。

    春来怎甘心自己的月钱白白流掉,灵机一动,“除非……”

    “除非什么?”沈从然追问道。

    “除非老板娘也去搭讪一个人!”春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要知道她们的老板娘以二十八岁的高龄待嫁闺中,怎么会轻易去招惹陌生男子?

    “我?”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我没有听错吧?”

    “除非老板娘也去搭讪一个人,我就去找王员外借车!”春来咬着牙说道。

    “我不干!”答案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老板娘,你想想看,租一辆马车要花费七钱银。七钱银呐,能买生猪半口,肥鹅六七只,剩下的钱还能买几封香烛,连下个月城隍庙上进香的花费也都能省下。”平日里也负责采买的春来可是非常的熟悉市场价钱,看见老板娘的面上有些犹豫之色,再接再厉道:“倘使我们去野游,还能寻些野菜,回来也能卖上价钱!”春来口沫横飞地劝说,并非只有她一人有软肋,他们老板娘爱钱成癖便是她最大的软肋。

    沈从然转了转眼珠,这好像是笔划算的买卖。

    “那怎么才算搭讪成功?”沈从然言下之意是接受这个交换条件,眼前是要确定游戏的规则。

    “只要那个男人呢主动邀约老板娘进餐,呃,不,出游,我就去找王员外借车,借一个月哦!”风来狠下心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色相套不住老板娘。

    “出游?”隔着红绡和绿珠,她们身后的铜镜映照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让男人请她出游,这个问题好像不是太大……“好,我答应!”沈从然痛快地答道。

    “倘使老板娘把这件事泄露给那人听的话,要被罚哦!”春来还是不放心,追加条件。

    第2页

    “什么?罚什么?”沈从然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要罚我?”

    “老板娘一定要让那个人自己认识你,而不是你去认识他!”试问哪个男人会拒绝一个美女加财女的主动邀约呢?

    想想一个月都有车代步,沈从然沉吟片刻,方道:“好!”

    “如果老板娘违约的话,就给我们每个人涨二十两月钱!”春来狮子大开口。

    “二十两?太多了!”沈从然连连摇头,虽然未见得会输,但是二十两这个数字还是莫名地让她不舒服。

    “十五两?”春来噘着嘴开始让步。

    “五两,爱要不要!”沈从然不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嘛!”春来暗忖,五两总比扣月钱要好!

    “这才乖嘛!”沈从然翻回柜台内,日已斜暮,流风楼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姑娘们,打起精神,准备接客啦!”扯着嗓子,沈从然仿照对面青楼的老鸨子的腔调喊道。

    春来绿珠等人,啼笑皆非,“老板娘,我们的赌约怎么办?”

    “你先把马车借来,搭讪之事,日后再说!”沈从然满不在乎地说道,她的日后,恐怕是有点遥遥无期。

    深谙老板娘个性的春来等人追问:“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慢条斯理地白了她们一眼,“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说吧!”总不能在大街上胡乱地寻个人便可吧,她沈从然即便是搭讪也要寻个中意的!

    “老板娘心中的人选是什么样子?”春来听出了她的遁词。

    沈从然也不隐瞒,将心中的人选和盘托出:“肩宽背阔,身高八尺,目光炯炯,眉目如画,行事沉稳不惊,眼若秋水含情。”

    众女皆向天翻翻白眼,春来实在隐忍不住,“老板娘,你今年芳龄是二十八,并非二八,拜托,能不能不要做怀春少女梦了?”

    “反正这样的人不出现,我断然不会去搭讪!”拉下面孔,表明对此事的绝不通融。

    “除了容貌,老板娘还有什么要求?”绿珠满心向往地问,她也要找个像老板娘形容的郎君。

    “琴棋书画,声色犬马,无不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应付自如……”

    “要不要再加把鹅毛扇?”有人问道。

    “呃?”沈从然不明就里,“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

    “再加上鹅毛扇,你说的那就是诸葛亮了!”春来气冲冲地道,老板娘明明是在敷衍。人世间去哪里找这样的奇男子?

    “最后一点是,我要搭讪的人,必是复姓诸葛,要不然不做他想!”沈从然得意非凡。

    众女无不颓丧,像老板娘所说的奇男子,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还要复姓诸葛,难道真的要将作古的武侯挖出来,送给老板娘凑作对?

    “一摊女儿红,几样小菜,再来三斤牛肉!”宛若陈年佳酿般醇厚的声音扬起,众人无不转身观看,除却埋头理账的沈从然。

    来者身着灰衫,看似走了很多路,面容憔悴,风尘仆仆,但是掩不住他俊秀的面容,他的身侧还站着约莫五六岁的稚童,一般的容貌,同样的装束。

    众人交换了下眼神,一个主意形成。

    意识到众人打量的视线,男人蹙起了眉,“请问,现在不做生意吗?”

    回过神的众人纷纷应声:“做做做,客官稍候,请问客官贵姓?”

    “怎么?”男人的眉头再度纠结。

    春来慌忙赔笑:“本店有个规矩,凡是复姓者另赠一坛水酒!”

    “我不需要!”干脆地拒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春来故作为难,“可是小店的规矩,客人要是不说姓的话,我们会被店主人骂怠慢客人的!”

    “复姓诸葛!”甜甜的声音扬起,那个小男孩说道。

    听见他回答的众人,大喜过望,上天定是听见了她们请求的声音,派人来惩治她们小气巴啦的老板娘,并不知会楼上数银子的老板娘,春来擅自拍板,就是他了!

    第2章(1)

    男人点的东西很快就如数送上,春来等人簇拥着沈从然,在楼上隔着珠帘,远远地眺望。

    “就是他?”沈从然的口气悠悠,不置可否。

    “肩宽背阔,八尺有余,眉目炯炯,你看人家这身材,填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你看人家这脸型,不圆不扁……”

    “废话,圆的是鸡蛋,扁的是鹅蛋。”沈从然抢白道,“春来,没有来流风楼前,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是春楼的清倌啊,老板娘你忘记了不成?还是你把我从那里救出来的呢!”老鸨强迫她这个清倌卖身,老板娘搭救她,为她赎身,还给她安身立命的所在。

    “你确定你不是媒婆?”沈从然一脸的坏笑。

    “老板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就算是量体裁衣,也裁不出这么合适的男人!”

    沈从然扒拉着珠帘,男人身旁的小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有,还有,这个男人真的是复姓诸葛哎……”春来没有瞧见她的注意力早已飞走,还是卖力地推荐着。

    “那个小孩子,怎么能只吃牛肉呢?”沈从然忽然出声问道。

    大家这才发现,老板娘注意力的着脚点。

    “吩咐厨房,给那个孩子上碗莼菜蛋花羹,就说是流风楼今天吐血大放送。”

    仿佛听得到她的话般,座位上的孩子忽然抬起头,冲着她的方向粲然一笑。不自觉地,沈从然也回他一笑。

    “老板娘,你看你跟他们父子多有缘分,一定是个好后妈!”绿珠不怕死地说道。

    “便是他了!现在便出去搭讪吗?”说话的同时附赠绿珠白眼一记,但是那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让她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大家才发现,老板娘的眼光始终黏在小帅哥的身上。

    “老板娘,老板娘,十年后,那个小帅哥才能长成你要的那种模样,现在去搭讪,还嫌太早!”

    “就是就是,老牛就得有老牛的样子,千万别惦记着嫩草。”

    沈从然不堪忍受女人们的絮絮叨叨,从牙缝中挤出两字:“月钱——”

    两字一出,谁与争锋?原本的纷扰之声,顿时化作鸦雀无声。

    “我说的便是大人!”用月钱的这招,虽然老掉牙了,却是屡试不爽。

    “就是就是,买大赠小,这才是王道!”

    “就是就是,我们老板娘向来只做只赚不赔的生意!”

    “老板娘,那就这么定了?”

    “嗯!”应承下来,撸起,沈从然大踏步地往楼下去。

    “等等,老板娘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一定不能在我们的酒楼里,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你就是流风楼的老板娘!否则,你是要给我们涨月钱的!”晃晃手指,春来一本正经地陈述。

    “人吃完饭就会离开流风楼,人海茫茫,我去哪里找?我如何去偶遇?”沈从然顿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大家丢给她一记同情的眼神,齐声道:“你看着办喽!”便齐齐地散去。

    一把拽住要去忙碌的绿珠,“告诉楼下的客人,流风楼今日酬宾,喝女儿红的人都赠住店三天!携带家眷的人优先!”这一日,流风楼的优惠,比过去五年的都要多。

    绿珠惊愕地看着老板娘,以小气著名的老板娘。

    沈从然却不理会她的眼神,转回内室,算计着这场赌注,除却成本,她能赚多少。

    “念儿,你吃饱了吗?”诸葛怀瑾爱怜地问道。

    “待念儿把蛋花羹喝光了,便饱了!”八岁的诸葛念乖巧地回答。

    手落在儿子的头颅,摩挲他柔软的发,诸葛怀瑾轻叹一声。

    “爹爹,刚才有个姨姨对我笑!”大口吞着蛋花羹的间隙,不忘理会旁边的爹爹。

    “哦!”念儿乖巧讨喜,人见人爱的状况,他这个当爹的早已司空见惯。

    “那个姨姨笑得念儿心头暖暖的。”诸葛念抬起头,努力地想找出适当的形容词,“就像娘娘!”喝下最后一口蛋花羹,诸葛念说道。

    “没有人会像你娘的!念儿乖,你娘就在这个城里,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诸葛怀瑾眼中夹杂着忧伤,自从七年前,那个夜晚,沈从然昏倒在大雨中,刚刚生产完的身体虚弱不堪,高烧不退,他不眠不休地照料了三天,待得第四日,他熬不住困倦,伏在床头小憩了片刻,等他醒时,伊人不在空余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3页

    七年了,当年的红绫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唯有然儿的一颦一笑,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心神,然儿在雨中的表情,哀婉悲恸,更让他心纠结成一团,然儿肯定是恨他的,否则,一别七载,怎能一次也不曾入梦来?

    “爹爹,娘娘真的在这里吗?”念儿眼巴巴地问道。

    “是,你娘真的在这里!”因为岳母的怜悯,告诉他然儿大致的方向,他才会一座座城去找,但是一座座城池找下来,独独就是不见佳人的痕迹,这是最后的一座城,也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娘娘会不会对念儿笑?”揪着爹爹的衣角,诸葛念继续在心中勾画娘娘的形象。

    “会,她会夸念儿乖,她会给念儿买糖葫芦,给念儿做好看的衣裳……”

    “咦,爹爹……”念儿爬上椅子,笨手笨脚地拭去爹爹眼角的泪水,“念儿见到娘娘,会告诉她,念儿很乖,念儿想娘娘,这样娘娘就不会走了!”

    绿珠来时,正是父子情深的一幅景象。

    “呃,客官……”绿珠的脸上堆砌甜美的笑。

    “何事?”账,分明是结过的。

    吞了口口水,好像这个人不怎么买她的账。

    “今日本店酬宾,凡是携带家眷的……呃外地客人,免费附赠住宿三天!”

    “酬宾,为什么?”诸葛怀瑾素来不喜占便宜。

    “生意不好做啊!招徕生意而已。”

    第2章(2)

    诸葛怀瑾狐疑地打量着流风楼,楼上楼下,座无虚席。

    不发一言地看着绿珠,她的托词,不攻自破。

    绿珠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会找到这样蹩脚的借口?

    “爹爹,好漂亮!”诸葛念指着楼上的走马灯,由衷地赞叹道。

    “念儿喜欢吗?爹爹买了给你!”面对儿子的时候,诸葛怀瑾放柔了口气。

    “嗯!”重重地点头,诸葛念小小的心里满是欢喜。

    “请问这种灯,贵处从何购得?”诸葛怀瑾转向绿珠。

    “本店的走马灯皆是自制,城中并没有人制作!”绿珠旋即补充,“本店的走马灯皆是出自我们店主人之手,概不外售!”

    “爹爹,念儿不要灯了!”察觉出了爹爹的为难,念儿懂事道。

    诸葛怀瑾心头不由一酸,念儿不过是八岁的稚龄,懂事得让人心疼。思及此,诸葛怀瑾决定道:“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只要姑娘肯将走马灯卖给小儿,在下愿意出十倍的价钱!”

    “不卖!”干脆地拒绝,绿珠斩钉截铁地道。

    “二十倍!”诸葛怀瑾抬高了价格。

    “休说是十倍二十倍,就是百倍千倍,这走马灯也是卖不得的,客官不要为难我!”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强求!”诸葛怀瑾无奈道。

    诸葛念小脸上的雀跃顿时变成落寞,但是还要勉强地挤出笑意,强打精神道:“爹,我们走吧!”

    绿珠看到如此的情景,有几分于心不忍,对着诸葛怀瑾即将离去的背影道:“客官请留步,请二位在此稍候,我去问问我家店主人!”说罢,也不管诸葛怀瑾是否留步,急匆匆地去寻沈从然。

    “不卖!”正埋头数银子的沈从然,眼皮也懒得掀一下。

    “可是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哪个小孩子?”沈从然放下手中的大银子,“不是说是个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狗眼看人低的土财主想砸银子买灯吗?”

    “我是说有人想花二十倍的价钱买灯而已!”绿珠委屈地抱怨,她们家的老板娘的想象力还真是漫无边际,“就是你与春来约好要去搭讪的那个人!”

    “卖,为什么不卖?二十倍的银子呐!”银子银子,沈从然的双眼又幻化成了元宝的模样。

    “真是,死爱钱,我看你怎么赢春来!”绿珠小小声地嘟囔。

    但是习惯一心二用的沈从然还是捕捉到了,“我怎么会输给春来?”眼睛也危险地眯起,心中也开始盘算绿珠被扣得七零八落的月钱。

    “呃,没有啦,只是那个男人不想住免费的店!”言简意赅地把刚才的状况说清。

    “那你告诉他,本店的走马灯只卖给住宿的客人!”果真是难缠的人物,沈从然的兴味被挑起了一点。

    “好!”

    待绿珠出来,诸葛怀瑾父子正在等候,看他们为了一盏灯等候多时,应该不会不住店吧!

    将沈从然的意思说出来后,果不其然,为换儿子开心,留宿又何妨,“只不过,在下另付店资!”诸葛怀瑾再度强调立场。

    “就依客官!”绿珠立刻应承,这人幼时必然是跟猪亲过嘴,否则怎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许是看出绿珠眼中的不以为然,诸葛怀瑾转向儿子,道:“念儿,天上可会掉下馅饼来?”

    沉浸在获得走马灯的巨大喜悦中的诸葛念立刻板正了面孔,想来平素里也是经常回答这样的问题:“不会!”

    “为什么?”诸葛怀瑾很满意儿子的回答。

    “因为天上落下来的馅饼会脏!”这个问题她们家老板娘也是问过的,绿珠忍不住回答。

    诸葛怀瑾道:“如果不脏的话,姑娘定会吃了!”

    忍不住奇怪地看他一眼,绿珠道:“当然不会!”干脆地给出答案,在诸葛怀瑾颔首之前,快语道:“我又不饿,干什么要吃?我们家店主人说了,天上掉下来的东西,我们什么也不要!”

    诸葛怀瑾拊掌,心中暗暗赞叹,不过寻常的商贾,却有如此的见地,实属难得!

    心中的赞美还没有消散,绿珠已经继续她的回答了:“金珠玉器除外,绫罗绸缎除外,古董银票更是除外……”

    诸葛怀瑾眼中的鄙薄之色一闪而过,不过是寻常商贾,果真利字当头,只道:”劳烦姑娘先行,在下父子困顿得很!”言下之意,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口水。

    绿珠顿觉索然,往上带路,心中暗暗地盘算,这男人如此寡淡的性子,正好和她家的老板娘凑在一起。一想到贪财成性的老板娘被眼前的老父子教训得低眉顺眼的模样,绿珠便觉得她的月钱也算是“扣有所值”了!

    却说数银子的沈从然,把最后一个银毫子丢进银子堆,一张小脸硬生生地挤进满是银子的脑海。沈从然想起楼下小孩的笑容,真是不知道,那孩子的爹是怎么当的,忍不住为小孩子抱不平。念头刚刚闪过,却是吓了她自己一跳,自是别人家的小孩,干她抵事?

    把银子悉数地塞进窗下的机关中,沈从然不必去楼下关照,自有春来、红绡等人去打理。

    本待回到床上闭目养神,不料倦意来袭,不多时,沈从然已经呈大字状摊在了床上,打呼噜的间歇,还吧嗒吧嗒着嘴。

    夜深。

    “爹爹,念儿想嘘嘘!”

    “夜壶在床下,我去取!”

    “爹爹,念儿自己去吧!”小小的身躯爬起,小心地爬下床,借着些微的月光,在床脚摸索,然而皱了皱鼻子。

    本该呆在床脚的夜壶却不知踪影,诸葛念揉揉眼,没有唤醒重新睡去的爹爹。他记得他们房门口有株金桔,小小的心里全是欢喜——他要帮助金桔成长。

    费力地拔开门闩,诸葛念快快地跑到目的地,“小树,小树,快快地长大!”口中尚且念念有词,施肥完毕,念儿满意地吁口气,刚转身,就发现他身后的人。

    “咦,姨姨?”诸葛念眼尖地发现她就是白天的那个姨姨,只不过,现在这个姨姨好奇怪,闭着眼笑。

    沈从然却不理会他,眼紧紧地闭着,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诸葛念没有害怕,他眼看着笑容暖暖的姨姨一步一步,走进了楼梯,“姨姨,小心楼梯!”忍不住地跑上前,拉住了沈从然的衣摆。

    沈从然茫然地睁开眼,似乎看见了眼前的小家伙,她确实没有再多走一步,在发出一个单音节以后,便倒了下去。而且倒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刚刚施肥时露出的尿迹里。

    “姨姨,你的衣服上沾到了脏东西!”诸葛念怯怯地提醒,他口中的姨姨却不理会他,兀自打着轻轻的鼾声。

    第4页

    “姨姨,爹爹说,躺在地上很容易着凉的!”诸葛念蹲下身来,提醒道。

    这次沈从然给了他较大的回应——翻了个身。

    诸葛念想了想,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房间。翻出爹爹带的外衣,又飞快地跑回,笨手笨脚地给沈从然披上,重新蹲下身去,在沈从然的腮上落下一吻,“姨姨,我是诸葛念!”湿漉漉的吻混着淡淡的奶香,弥漫在了空气里,沈从然含混不清地咕哝一声。

    诸葛酿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房中乖觉地躺回爹爹的怀中,小小的脑袋正努力地思索,不知道娘娘的怀抱是不是像爹爹一样的温暖?

    第3章(1)

    晨曦微洒,沈从然不安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心烦意乱地扫视一眼床上的衣服——分明是男人的衣衫。

    这件衣服是谁的?这件衣服从何而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任凭沈从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沈从然蓦地惨白了脸,她素来都是有夜游症的,该不是昨天她夜游的时候,跑进了男人的房间里,把那人吃干抹净,在他吵着要她负责之前,脚底抹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男人。

    “老板娘——”春来勾魂夺魄的娇嗲声在门外响起。

    “干吗,叫魂啊?”沈从然把男人的衣衫扔进了橱斗里,没有好声气地应道。

    门外的春来笑眯眯道:“老板娘啊,我们的赌约还作不作数?”

    “什么赌约?”不过一夜的光景,她便把此事抛诸脑后了。

    “就是马车啊,野游啊什么的!”春来怎么能容许她忘却,“好心”提醒道。

    门应声而开,沈从然谄媚着一张笑脸,“春来,你真的借来了马车?”她心中迅速地盘算,一天的租金是七钱银子,十天七两,省钱便是赚钱,不由得人不心花怒放。

    “尚未!”春来打消了她的幻想,“老板娘,在楼下的那位客官还没有邀你出游前呢,春来过来是想提醒你,楼中一共是十三个姐妹……”

    “楼中一共十三个姐妹,每人五两便是六十五两银子,能分成十两重的大银六锭,五两重的小银一锭!”沈从然打断春来的话,接口道,“本老板娘还是要确定一下楼下的客官是否附合我的条件!”笑话,她能让雪白白的银子长上翅膀飞走?

    春来等的就是这一句,“老板娘,就是这样的不凑巧,楼下的这位客官,我们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老板娘,您的要求,还真都一一附合!”

    “嗄?”沈从然两眼脱窗,这样的条件都有人符合,上天真不是一般的厚待她。

    “如果老板娘不想去的话也可以,我先替姐妹们谢过您给大家涨月钱!”春来欲擒故纵。

    “谁说我不想去的?”沈从然打破春来的美好梦想,“本老板娘现在便去!头可断血可流,银子怎能白白丢。”

    春来强忍住笑意,提醒道:“老板娘一定不要主动开口哦,否则还是要给——”

    “给你们涨月钱!”沈从然从鼻孔中哼出这句话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择日不如撞日,尽快地了却这桩事情,也能断了她们想涨钱的念头。

    瞅准了诸葛怀瑾的位置,沈从然耐心地坐在远处,等待时机。

    远处的诸葛怀瑾和诸葛念正在说些什么,诸葛念漂亮的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多时,绿珠拎了一盏走马灯走了过来,小家伙更是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沈从然微微笑开,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懂事漂亮的孩子!

    绿珠走过来,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行动的时候到了。

    站起身,她显得匆匆忙忙,赶着什么似的,顾前不顾后地从侧旁横斜出去,脚步虚浮,身体好像是失去了平衡似的,几乎要撞上他们的桌子。

    “小心——”诸葛念连忙提醒道,而诸葛怀瑾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

    “啊?”沈从然抓住诸葛怀瑾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一脸的惊魂未定。

    “咦,姨姨?是你?”诸葛念一脸的高兴。

    “是,是我!”这是怎么一种状况,该出声探问的应该是那个大人吧?

    “念儿——”诸葛怀瑾语含警告。江湖人心险恶,念儿太过年幼,自是不懂,“我们该走了!”

    诸葛念垂下眼,“是,爹爹!”

    “姑娘,烦请让开,让在下过去!”诸葛怀瑾淡淡地扫视了她一眼,但分明没有看在眼里。

    “呃,呃,呃,不好意思!”沈从然慌忙让开,诸葛怀瑾表情平板地走过,只有诸葛念不住地回头看她。

    沈从然瞪着他的背影,微微地咬着唇,不敢相信如此巧妙的计划就这样无功而返。

    “老板娘,要不然就这样放弃算了!”春来等人,正斜依着栏干看好戏,出言道。

    “就是,不过就是每人五两银子,对于老板娘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冲着楼上晃了晃拳头,沈从然道:“本老板娘就是让你们见识见识,本老板娘的手段如何。”色厉内荏地虚张声势,一想到男子没有表情的脸,沈从然一点底气也无。

    “老板娘,那人只在咱们流风楼住三日噢!”换言之,她的时间不多了。

    心不在焉地晃过了整个上午,终于盼到了诸葛怀瑾和诸葛念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念儿,不要灰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娘!”像是安慰儿子,更像是安慰自己。

    “念儿明白。”找了一上午却无果而归,诸葛念明白爹爹的心急如焚。

    “呀,是你?”沈从然满脸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诸葛怀瑾抬头,明显地愣了一下。

    “今天早晨,姨姨差点撞到了爹爹!”诸葛念出言提醒。

    她就这么的不引人注意?他居然对她没有半点印象。

    “姨姨,”诸葛念倒是满心欢喜,从兜中掏出几样东西,“爹爹给买的翠头芋糕,给你吃!”

    诸葛怀瑾沉下脸,“念儿——”

    诸葛念缩回手,小小的脚在地下来回地画十字。

    沈从然不忍见诸葛念的委屈,强自笑道:“是我太过冒失了!”说罢,匆匆而去。

    “念儿,防人之心不可无!”诸葛怀瑾语重心长地说道。

    “姨姨不是坏人!”诸葛念小小的脸上流露出笃定的神情来。

    “哦?”诸葛怀瑾提了提眉。

    “姨姨,笑得暖暖的!”诸葛念重申了他的理由。

    “哦!”诸葛怀瑾吸了口气,“等找到你娘的时候便好了!”

    晚饭的时间过了,诸葛念捧起他的走马灯,小小的心中满是心愿得偿的喜悦。

    “爹爹,我的灯为什么不转呢?”探询的口气中有着浓浓的疑惑。

    “那是因为还没有点上蜡烛!”真是不凑巧,房中恰好没有蜡烛,看来他要亲自出去一趟。

    等候在外的沈从然,在看见下楼的诸葛怀瑾时,并没有上前,只是等得他走进来才“啊”地轻讶了声。

    “是你?”沈从然满脸惊逢的甜笑,这样的不期而遇。

    诸葛怀瑾英俊郁结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淡淡的愕然闪过,显然是对她还是没有任何的印象。

    “上次我差点撞到你,后来又在流风楼前遇见!”沈从然有些气馁,她就这么的不起眼?

    诸葛怀瑾费了些时间想想,才想起什么似的,勉强地捕捉了一丝影像,轻轻点头,算作招呼。

    “好巧,又遇到了!”沈从然笑意灿灿。多巧啊,不是吗?这样不期然的“偶然”。

    “姑娘,在下有事,烦请让开!”诸葛怀瑾客气道。

    沈从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脸儿一倾,无声一笑,“您慢走!”自顾自地走向了另一边……

    诸葛怀瑾却看也不看她,匆匆下楼去。

    沈从然懊恼地回转身,她不用瞧,也能知道,春来这几个丫头正在幸灾乐祸。

    “老板娘,何苦呢?只要涨了我们的月钱,又何必受这份罪呢?”有人真心实意地劝道。

    “看着斯文俊秀,其实眼高于顶。老板娘,咱们的蒲柳之姿,别人不放在眼里也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