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思绪又被拉回初见她时。那时,沈从然穿了件淡绿色的衣衫,裙裾的下摆有几片碧绿的叶,慢慢地攀绕上来,在腰际绽放了淡粉色的花,在往上移,那样动人的一双眉眼,也是笑吟吟,如眼前般。只是可恨,那诸葛怀瑾,在他还没有敢出声前,便故意失足落水,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然儿——”周握瑜一时忘情,大步上前。回应他的是不明物体的袭击。周握瑜连忙躲过,却原来是根绳索。
“你以为卸下这个便能离开我吗?”周握瑜并不追究她是如何将束缚解下,反而脸上泛起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如同猎手发现来了最难捕获的猎物。
孤注一掷的背后往往是胜券在握,沈从然在不明了对方深浅前不敢贸然地行动。
“只要你吃下这个,必定会再度地忘却诸葛怀瑾!”周握瑜手中抓着锦囊,装洗尘缘的锦囊。
“你怎么知道?”沈从然惊问。
“我怎么不知道,红绫便是吃了这个吧!”那日他躲在他们的房间外偷窥,眼睁睁地看着红绫吃下了这个锦囊里的东西。
周握瑜捧着锦囊,像捧着十世单传的婴孩。红绫对诸葛怀瑾的痴念,他是最清楚不过,但是只不过用了几日不到的光景,红绫便把诸葛怀瑾忘了个干干净净,原本的狂野也变成了清澄。若非这个东西能化腐朽为神奇,红绫怎么会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
“砰砰——”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像是烧灼东西时爆出了火花,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放心,他是不会找到我们的!”听他的口气,像是她同他偷情一般,“等你服下了药,我们再去找他,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属于我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怀抱!”
沈从然的双手紧紧地护住了儿子,不敢搭腔,眼前,任何的举动都能激怒这个正趋疯狂的人。
“来——吃了它,吃了它,我们便可以朝朝暮暮地厮守一处。”周握瑜陷入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啪——”门被大力地轰开,诸葛怀瑾的身姿犹如伟岸的天神。
“我倒是小觑了你的身手!”周握瑜脸色仍旧,丝毫不为所动。
“你小觑我的,何止是身手?”诸葛怀瑾匆匆一眼,看出了妻儿的毫发未伤。
但是沈从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仍然牢牢地护住诸葛念,戒备地盯住周握瑜的一举一动。
“来,然儿,吃了它!”洗尘缘在他的手中,色若红豆,宛然一粒血珠。
诸葛怀瑾正要踢飞他,却被他一句话钉在了那里——
“除非你想让念儿早夭!”冰冷的话语,听在他的耳中就像是催命的符咒。
“念儿念儿……”像是响应他的话般,沈从然怀抱中的诸葛念双眼翻白,四肢抽搐,竟然昏死了过去。
“你到底把念儿怎么了?”扣住周握瑜的脉门,诸葛怀瑾双目赤红,像是随时都要把他吞噬。
沈从然牙齿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不停地打着冷战。用尽仅剩的力气,咬破自己的舌尖,巨大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些神志,咬紧打颤的牙关,探向诸葛念的鼻息,一息尚存。
“你给我的儿子吃了什么?”沈从然的声音刻板,但却逸出了无边的怒气与杀气,拢在中的金钗露出锋利的尖。
“碧血丹!”沈从然的怒气把周握瑜震退了一步。
沈从然把儿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狠狠地盯住周握瑜。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我有解药!”周握瑜忙不迭地说,纵然碧血丹毒性奇特,但是只要在一天内服下解药,便没有大碍,“只要你肯服下这药!”
“拿来——”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周握瑜早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不。”
虽然被扣紧的脉门传来阵阵的剧痛,但是周握瑜仍旧不肯放弃。
没有丝毫的犹豫,沈从然吞下了洗尘缘,冷冷道:“解药!”
她的举动吓坏了诸葛怀瑾,他眼睁睁地看着爱妻就这样吞下洗尘缘,失声道:“不要!”扣紧周握瑜脉门的手,也失了力道。周握瑜趁机挣开他的钳制,反而锁住了他的咽喉。
“解药!”沈从然就像看不见似的,伸着手。
周握瑜看见大事已定,道:“便在念儿的衣襟里!”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念儿的身边,果真摸出一个蜡丸。沈从然毫不犹豫地咬碎,混散在口腔中的是天山雪莲的香气,慌忙嚼碎了药丸,口对口地渡给诸葛念。吞下解药的诸葛念脸色顿时泛开几丝血色。
“然儿,你同我走!”至于这个诸葛怀瑾,他不会杀他,但是难保不断他手臂,或者是挑他的脚筋。
沈从然看着眼中杀气无比真实的诸葛怀瑾,迅速思量对策。
“然儿——”诸葛怀瑾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失而复得的爱妻马上要得而复失,让他情何以堪?
沈从然抿紧了嘴,眼神从这张脸溜向另一张脸,好像是在取舍。
“跟我走——”
“留下来——”
“跟我走——”
“留下来——”
……
“闭嘴!”没有看到她在思索吗?竟然还敢在她的耳边聒噪。
周握瑜和诸葛怀瑾双双愣住,但周握瑜锁住诸葛怀瑾咽喉的手并没有放松力道。
“我为什么要同你走?”沈从然单刀直入地问向了周握瑜。
诸葛怀瑾双腿酥软,他知道,他的然儿是不会离开他了。
“因为我爱你啊!”周握瑜终于等来表白心意的时机。
“爱我的人何其多,你周握瑜既非容貌无双又非富可敌国,凭什么你爱我,我就要爱你?”沈从然叹口气,一厢情愿的初衷都是两厢情愿。
“我爱你最多!”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诸葛怀瑾,是不是还有别人?
沈从然走近了两步,“你又不是别人,你又怎知别人爱我不多?”
“我、我、我……”周握瑜的神情开始慌乱。
沈从然看准了时机,手中的金钗脱手而出,周握瑜直直地倒了下去。当然不是取他的性命,而是用锋利的钗尖,扎进了他的睡|岤,让他睡上一觉,再行处理。
“然儿,快把洗尘缘吐出来!”懒得理会周握瑜怎样,诸葛怀瑾焦急道。
“我——”沈从然刚想说话。
“我来帮你!”诸葛怀瑾对着沈从然的后背便是一阵拍打。
“咳咳咳咳咳——”原本正要说话的沈从然被他一拍,便被口水呛到了。
“不妨事吧?”诸葛怀瑾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理顺气的沈从然目光幽怨,“那粒洗尘缘我含在了舌根下——”
“那便好那便好——”诸葛怀瑾大喜,“那还不赶紧吐出来?”
“吐不出来了——”声音又幽怨了几分。
“为什么?”诸葛怀瑾不解,
“因为刚才你把它给拍回我肚子中了!”
第10章(1)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流风楼内仍旧高朋满座熙熙攘攘,但内堂里确实愁云惨淡,气氛凝重非常。
“我没有事!”躺在榻上的沈从然好像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然儿——”诸葛怀瑾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我是诸葛怀瑾,我是诸葛念的爹,我是沈从然的夫……”
“好了啦。”沈从然打断诸葛怀瑾的碎碎念,“都已经三天了,你都念了三天了,你不累吗?”
“然儿,千万别忘记我!”诸葛怀瑾把脸埋进她的手里,请求道。
“娘娘,也不要忘记念儿!”诸葛念也眼泪汪汪地凑热闹。
“三天都过去了,那洗尘缘之于我沈从然,已经没有任何的作用!”沈从然实在看不下去了,明明自己没有事情,却要生人作死别。
“洗尘缘的药性极为强烈,我只是害怕……”人生苦短,他和然儿还有几个七年可以蹉跎?
第18页
“别怕啊。”生恐诸葛念还要担忧,沈从然干脆把枕头下的账本摸了出来,“即便呢,我真的忘却,只要我把你的名字记在这账本上,天涯海角,你都别想跑!”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上穷碧落下黄泉,老板娘也会找到欠她账的人。
“瑾哥,还是你来记吧!我还有几条陋规要记!”
诸葛怀瑾唯妻命是从。
“凡我流风楼的人,想走想留,悉听尊便,倘使我真的忘却,想走者可以领银千两,以此安家!”
沈从然的话惹红众人的眼眶,她们就是知道,她们的老板娘真的只是表面爱钱,几近呜咽,齐齐地叫了声:“老板娘——”
沈从然话锋陡转:“但是留在我流风楼的呢,月钱还是不涨——”
她的话再度地惹红了众人的眼眶,气的!老板娘爱钱爱得表里如一。
不安又开始弥漫在了诸葛怀瑾心间,然儿这是——
沈从然拍拍诸葛怀瑾,“放心放心,我只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而已——”
话虽如此,沈从然双颊的血色却在一点一点地消退。
“瑾哥,你不要晃来晃去的!”沈从然皱起眉,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摇来摇去?
“然儿,然儿……”沈从然的异常让诸葛怀瑾大惊失色。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吗?
无边无尽的黑暗涌起,沈从然陷入昏厥前最后的一抹意识,竟然是太湖的一抹些微的月色。
十日的不眠不休,诸葛怀瑾抱着沈从然去寻他的岳母——毒手至尊。
七年了,物是人非。满坡的忘忧草葳蕤如昨,但是他却和然儿几度分合。
他跪在草堂前,“岳母大人,救救然儿吧!”急火攻心的诸葛怀瑾一口真气提不上,也昏倒在地。
毒手至尊打开门,便是眼前的这幅情景——女儿女婿,双双地躺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诸葛怀瑾悠悠地转醒,刚待起身,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胸臆中真气阻滞不畅,勉强起来,又觉得头重脚轻,身子软绵绵,无用力处,行得一步,又复跌回床上。
就在此时,沈从然推门而入。
“然儿——”诸葛怀瑾吃力地发出声音,目光所及,沈从然安然无恙。
“嗯!”沈从然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岳母大人在何处,我要好生地拜谢!”一口气说完一个句子,诸葛怀瑾顿觉头痛欲裂。
“我娘去炼药了!”沈从然扼要地回答。
“然儿,你可觉得有何不适?”任谁也能察觉沈从然眼中的冷淡,诸葛怀瑾又皱紧了眉,难道然儿体内的洗尘缘还是发作了?
“一切安好!”
“那我是谁?”
“诸葛怀瑾!”
“念儿是谁?”
“我儿!”
“我家居何方?”
“姑苏!”一来一往,对答如流,诸葛怀瑾高悬的心,方才落下。呼出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记得红绫?”
眉毛微挑,沈从然淡道:“倒是还没有忘记!”声音中有淡淡的冷冽。
诸葛怀瑾感受了一丝不安,但是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努力地思索,头又疼成了一团!
“你真气损伤,最宜的是卧床静养!”口吻平板但是难掩关切。
诸葛怀瑾欣慰一笑。然儿还是他的然儿,怎么会有不妥呢?放松后的诸葛怀瑾又复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诸葛怀瑾乍睁开眼,便闻到了奇香。
“你醒了?”没有丝毫的诧异,沈从然安之若素地搅动盘子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野菜粥!”沈从然头也不抬。
“闻起来好香!”野菜粥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到了他的手中,高高地擎起,欲吞之而后快,“是岳母大人做的吧?”
“不,我做的!”
沈从然的回答还是迟了些,粥,已经全然地倾入了诸葛怀瑾的口中,就在他想起然儿的手艺的恐怖程度的时候,味蕾却传来无比清晰的信息——这粥,实在是太香了。
“唔,唔,唔,然儿,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煮粥?”诸葛怀瑾大口地吞咽。
“何须学?”沈从然边摆弄手中没有用处的调羹,答道。
“又夸口!”诸葛怀瑾不禁打趣道,“野菜粥也就算是开胃,然儿是不是还要给为夫的做一盘沈氏一绝的黄金蛋炒饭?”
沈从然站起身,“又有何难?”不待诸葛怀瑾回过神来,人已经消失。再出现时,手中一盘黄灿灿、香喷喷的炒饭。
诸葛怀瑾大为疑惑,“这——”
“尝尝看!”
第10章(2)
舀起一勺,久违了的味道让诸葛怀瑾想起了过往,尝一口,一如既往的美好。
“然儿,你的厨艺真当的是一日千里了!”能让一个完全不谙厨艺的人在几日之间精通料理,答案也只有一个!
沈从然自然了然,诸葛怀瑾话语中的了然。
“缘生缘灭,缘灭缘生!”沈从然坐得分明极近,但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缘生缘灭,缘灭缘生?”诸葛怀瑾想起岳母的信笺,难道不是活化庄子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吗?
“原来娘的意思是,洗尘缘能洗却尘缘,也能令尘缘再起!”沈从然解释道。
“也就是说,洗尘缘本身就是洗尘缘的解药?”诸葛怀瑾不敢置信,兜兜转转,费却多少的力气,原来,解药就近在咫尺。
沈从然颔首。
牢牢地抓住沈从然的手,诸葛怀瑾喜出望外,“然儿,你当真记得我了?”
沈从然清浅一笑,“自是记得!”夫妻之间朝夕相伴,焉有忘却之理?更何况还有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有痛苦若椎心的背叛!
“真好,你终于记得我了!我们这就拜别母亲,回流风楼,省得她们惦记!”
“流风楼?”那是什么样子的所在。
“是啊!怎么?”好像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
“流风楼啊……”沈从然摇摇头,脑中好像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影影绰绰,形不成轮廓。
“春来,你还记得吧?”
摇摇头!
“绿珠呢?”
还是摇头。
……
“那你能想起的最后的情景是什么?”诸葛怀瑾吞了吞口水,勉强地定下心神,沈从然的回答,让诸葛怀瑾的晴天,开始打闪。
“我能想起来的,就是我出走的那一天!”
一个趔趄,诸葛怀瑾几近昏厥,站稳身形,强笑,“然儿,那你是否还恨我?”手悄然地抓着沈从然的手,他绝对不让她走掉。
“我不知道!”明明不可磨灭的恨意,现在淡得却没有了多少痕迹,她同样困惑。
诸葛怀瑾强打起精神,“恨也好,不恨也好,我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你的身边!只要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别无所求!”
“我不想回那里!”陌生的地方总是让她心里不安。
诸葛怀瑾现在想直接地把她敲晕,带回去。跟着然儿呆得久了,也知道,简单粗暴,往往是最好的方式。
刚想动手,沈从然怯怯地提醒:“你是打不过我的!”
诸葛怀瑾正想分辩,“我还是去一趟吧!”不知道念儿,是什么模样?
诸葛怀瑾的眼前又有大片的希望散开。
流风楼中人依旧,前度从然今又来!
众人围绕成了一团,叽叽喳喳不止!
“老板娘,好温柔啊,动不动就对我笑啊!”
“就是就是,你是没有看到,我们的老板娘简直是换个一个人,说话柔声细气的!”
“你说老板娘为什么还不给我们涨月钱?”还是有小小的遗憾的。
她们的口中人,正在含笑地剥一只莲蓬,“莲子呢,是要把莲子里面的芯去掉的!”
刚才被莲子芯苦绿了脸的诸葛念正在撒娇道:“娘娘,念儿要娘娘剥给我吃!”
诸葛怀瑾黯然地看了眼母子间的甜蜜,他可没有那么的好命,然儿对他现在也不过是相敬如宾。
“前些日子,我定了一株月桂,等中秋节那天正好搬回来!要不要先去看看,枝桠上尽是花苞呢……”搜肠刮肚,挑拣着她曾经喜欢的东西说。
“不!”想也不想便拒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很排斥那些花花草草,但是奇怪的是荷花倒是个异数,看了眼中诸葛怀瑾灰暗的脸色,沈从然心下不忍,解释道:“我还要理账!”
第19页
说来更奇怪,明明不谙商道的她,处理起流风楼的大小事务,却也游刃有余,井井有条。
“那风筝如何?”诸葛怀瑾想出另外一个办法。
“不!”沈从然暗暗地盘算,一只风筝可以获取银三钱,没有道理为了一次游玩,便浪费银子。念头掠过,沈从然也吃了一惊,她为何如此的吝啬?
“那你想去哪里?”无计可施的诸葛怀瑾只好问道。
“我想呆在房里!”房中床下堆满的大银,让她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那我陪你呆在房里!”与然儿共进退才是王道。
“好——吧!”沈从然微微地迟疑,领着诸葛念走向她的住处。施施然的步调,如同照水般羞花娴静,看得流风楼的一干人心醉神驰。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一个摞着一个的元宝,摆放在本来应该他睡的位置,让他的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匆忙地把银子扫向了床底,沈从然的面上仍然泰然,“堆久了,生霉,拿出来晒晒!”
诸葛怀瑾看着面不改色的沈从然心中大为敬佩,银子生霉,难为她,这样的借口也能讲得出!
“原来这样!”不动声色,诸葛怀瑾顿觉,这个然儿的身上好像还是那个然儿的影子。
“要不要吃颗腌梅?”突兀地问道,化解两人间静默的尴尬。
“前天春来才腌的,现在都没有入味!”沈从然想起那股酸涩的味道,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有股怪味道!”诸葛怀瑾装作无意。
“那是刺玫的味道啊!”沈从然辣文的刺玫。
清浅的一句话,对于诸葛怀瑾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只是,他忽然陷入了另外的一个思绪,然儿,一个然儿两种性格,他爱的是哪一个?
从前的然儿聪慧大方,后来的然儿狡黠灵动;从前的然儿淡定从容,后来的然儿活泼乐观,到底在他的心底,哪个然儿更重一些?
诸葛怀瑾失神时,沈从然也在自怨自嗟,刺玫和海棠,到底哪个更令她心折?
第11章
秋天了,满城萧瑟。
流风楼依旧热闹着,沈从然依旧淡雅从容小气着,日子好像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
虽说客人散了大半,绿珠春来等人,仍然忙忙碌碌地招呼收拾。
“咦……”正要招呼来客的绿珠愣在了那里!
“一坛清酒,几碟小菜!”挑拣了处僻静的座位,来人淡淡道。
“好,好好,客官少坐!”惊得合不拢嘴的绿珠匆忙走开。
不一会,隔着当年看诸葛怀瑾的珠帘,大家看向这个人,“不是说给他喂了洗尘缘吗?为何这个人又回来了?”大惑不解。
“该不是老板娘的药失效了?”有人提出质疑。
早就有人快嘴地通知了老板娘,沈从然淡淡道:“寻常客人,不必担心!”
“老板娘,那人当年可是劫持了你与小少爷,难道你都忘……”激动的人慌忙止口,她们的老板娘还真是忘了。
“那便小心些,看顾好念儿!”沈从然不想在这件事情多费唇舌,诸葛怀瑾和她虽然是相敬如宾,但也快渐入佳境,她实在不想横生枝节。
“慌慌张张把你叫将出去,何事?”诸葛怀瑾正苦恼地看着棋盘。
“没有!”诸葛怀瑾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以前的然儿还是后来的然儿,倘使有些话不想说的时候,头都会低着。以前的然儿还是现在的然儿,这个问题重新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然儿,我怎么觉得你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呢?”挑起话头。
“毕竟已经七年了,不一样也是应该的!”沈从然四两拨千斤,简单地把话头带开。
“老板娘,不好了,出事了!”春来匆匆忙忙地又来了。
沈从然知道问题严重,若是一般的争执,春来自然会料理妥当。
没有来得及同诸葛怀瑾说话,便赶紧出门。
“酒味淡薄,居然还敢说没有掺水?!”周握瑜尖声尖气地指着斗笠碗中的黄酒。
“客官,”知道了和他的前尘过往,沈从然更是要斟酌语句,撒泼讹诈都是小,万一一不小心地再爱上她,那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小店偏陋,酒味淡薄也入情理!客官要是喝不顺心,这顿水酒,就算是小店请的如何?”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无是生非,赖你的酒钱?”周握瑜横眉冷对,身上有脂粉的香气。
“难道不是吗?”出来看情况的诸葛怀瑾忍不住出言讥讽。
“咦,这不是诸葛兄吗?”周握瑜一看是诸葛怀瑾,脸上的笑容能把天光都照得光亮,“难道你忘了我吗?我是周握瑜啊!”周握瑜把诸葛怀瑾眼中的惊愕错看成了别样的东西,“一别数载,诸葛兄可安好?”热情地握住诸葛怀瑾的手竟摇来晃去。
“好好!”诸葛怀瑾还是有点不清楚状况。
“一别数载,我很挂念诸葛兄啊!听家人说诸葛兄来了这里,便也赶来了!”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渐渐地小了,脸上也有了羞怯的模样。
众人哗然,难道说,这个周握瑜心性大变到喜欢上了男人,而且还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女人的男人?情况太诡谲了。
“周兄,你——”诸葛怀瑾吃不透他是真心实意还是故态复萌。
“我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醒来以后,不知怎的,日思夜想的,都是诸葛兄!”好大胆的口气,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周兄,这是内子!”又拉过沈从然,现在情势不明,完全有必要拉出当家主事人。
“还当嫂夫人国色天香,却原来资质不过蒲柳!”
众人咽了口唾沫,这下不消说,形式也明朗化了,只不过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前后两次,他爱上的人都是人家夫妻俩。
沈从然一贯的淡然,但是春来还是从她微微抽搐的面孔上看出,这个敢于诋毁她们家老板娘而且还同老板娘有过过节的人,定然会遇到一些意外的。
“是啊,小女子确实是高攀了瑾哥,”胳膊伸进了诸葛怀瑾的臂弯里,沈从然笑得好不甜蜜,“只是瑾哥他不嫌弃!”言下之意,外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我这次来是想在这座城里安家,不知道诸葛兄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宅子?”换言之,他要同诸葛怀瑾如影随形,相伴相生。
“有啊,有啊!你看这流风楼怎么样,这可是你诸葛兄一点一点打理起来的!”沈从然脑中闪过一个点子,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诸葛兄一点一点打理的?”周握瑜双眼开始放光,如果他住在这里的话,那么岂不是就如同和诸葛怀瑾一同住在这里一样,到处都有他的痕迹?
“是啊,是啊,我们打算在城中再寻处房产,便把这流风楼给你,如何?”
春来绿珠瞪得眼珠子都要落下,这、这、这、是怎么一种状况?
“然儿——”诸葛怀瑾也不解!
“那如何使得!”周握瑜竟然搓起手来。
“如何使不得!这流风楼还有你诸葛兄的字画都一并地给你!”
“好,多谢多谢!”口中道着多谢,眼睛竟看向了诸葛怀瑾的方向。
“只不过,这流风楼有瑾哥太多的心血……”手微微地张开,手掌上伸。
“一千两,够不够?”周握瑜又怎么不明白沈从然的意思。
“可是瑾哥的字画……”
“五千两!”怎么也不能让心爱的人的画看起来那么的不值钱吧?
“可是瑾哥睡过的床褥……”
“一万两!”周握瑜砸下血本。
“成交,拿钱!”
沈从然喜滋滋地回到房中,却发现,诸葛怀瑾正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她努力地营造淡然的气度,但是思及敲诈周握瑜的情景,不由气短。
“瑾哥——”她低眉顺眼地叫道。
“你该不是早就恢复了记忆吧?”明明是问话却说得肯定无比。
“这——”沈从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也是乍看见周握瑜,才想起这些过往的!”没有什么说服力的答案,希望能蒙混过去。
“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恢复七年前的记忆,也没有丢失流风楼的记忆?”
第20页
“嗯——”对策在哪里啊对策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做?”早就应该察觉不对,虽然在岳母那里厨艺大放异彩,但是回到流风楼里还是离厨房要多远有多远。虽然口口声声地恢复了记忆,但是天香膏和膏糖,还是他去配置,仍旧爱钱如命,古灵精怪的神色不时地闪现。
“被你看穿了?”沈从然懒洋洋地坐在了椅子上,“我也不过是好奇,刺玫和海棠,你到底爱上的是哪一个?”她念念不忘的是,他来到这个城中找寻的是那个从然,冰雪聪明,无所不能的从然,而不是她这个爱钱如命见钱眼开的家伙。说她嫉妒也好,说她胡闹也罢,她就是想要知道,他爱上的是她过去的影子还是现在活生生的沈从然。
他还没有回答,便被破门而入的人给打断。
周握瑜哭哭啼啼地冲向了诸葛怀瑾,“诸葛兄,我的房间里有老鼠!”
“不过是老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以前的然儿会叹,爱鼠常留饭,现在的然儿会直接将它踢飞,但是都不会哭哭啼啼没有了主见。
“还有——还有蟑螂!”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周握瑜鼻涕眼泪糊花了脸。
“不过是蟑螂,又有什么可大惊失色?”
以前的然儿会把蟑螂捏走,现在的然儿会把蟑螂踩成肉末,但是无论那个然儿,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的狼狈,她总能云淡风轻地看待任何状况。
“还有——还有大蜘蛛!”
“不过是蜘蛛,又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以前的然儿会把蜘蛛网上的蝴蝶摘下放飞,现在的然儿会把蜘蛛网给扯得稀巴烂。
“还有——”
以前的然儿,和现在的然儿,身形重叠在了一起,好像两者本身就是一体。
“临近大漠,有些这个,有什么稀奇?”沈从然赶紧地接口,春来当真是迅速,这么快便把这么多的东西都找齐全!
“诸葛兄,我——”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诸葛怀瑾没有堤防,便被周握瑜钻到了空子,挨近了他的胸膛。
沈从然冷冷地看着,怒气冲天,看来,周握瑜还真是嫌弃自己屋子中的东西不够多?
“然儿——”诸葛怀瑾脑袋的纷扰慢慢地清晰起来。
竖起手掌,沈从然懒得听他说什么,拎住周握瑜的衣领,把他拽出了诸葛怀瑾的怀抱,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话:“先别忙着亲热,我们先去看看你的那些东西?”
满屋子乱跑乱窜的老鼠蟑螂大蜘蛛,令人毛骨悚然。
诸葛怀瑾被沈从然勒令不能上来,沈从然一脸的神秘对周握瑜说:“你确定要把这些可爱的生灵置于死地?”
“当然,人家害怕!”周握瑜诡异的娇嗲声,听得众人纷纷起一地的鸡皮疙瘩。
“这可是瑾哥养的宠物哦!”沈从然睫毛眨啊眨啊眨。
“他才不会养这种东西!”听他的口气,好像诸葛怀瑾是他的夫,罔顾她这个正牌的娘子还在身边。
“他可是为了你呀,用心良苦!”沈从然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可不是普通的老鼠蟑螂和蜘蛛啊!”
“不是老鼠蟑螂蜘蛛会是什么?”周握瑜才不相信,所谓所听为虚,所看为实。
“你看,这流风楼都卖给了你,瑾哥十分的不放心,你一个弱男子,一个人住在这里,瑾哥是多么的不放心你啊,所以啊,才让人寻了些蛇鼠虫蚁是要它们来保护你的周全!”沈从然说起瞎话来比真话都像是真话。
“真的?”周握瑜的脑袋开始歪了过来。
“当然!”只差举起手立誓,当然不是真的。
“那为什么他不同我说?”周握瑜竟然开始吃起莫名的飞醋来,“还要你同我说?”
沈从然努力咽下想揍死他的冲动,这个男人目前还欠她一万两白银,虽然说银票已经到手,但如果现在把他揍死的话,钱庄会拒绝支付钱款!
“那是因为你的诸葛兄呢,不好意思让你知道他的心意!”如果他还要追问,沈从然绝对会给他力度十足的一个回答。
“这样啊!多谢嫂夫人和诸葛兄!”真是令人惋惜,周握瑜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所以呢,你定要善待这些生灵,这可是你诸葛兄的一片心意呢!”天天养着一帮大老鼠,没准能养出一个老鼠精来。
“嫂夫人,你转告诸葛大哥,我会的,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虽然还是打怵,但是周握瑜已经努力地在克服。
“好的好的!”沈从然退出屋,立刻小声吩咐春来:“告诉大家,立刻打点行装!”
春来绿珠没有疑问,流风楼这里已经被老鼠蟑螂霸占,也实在不能多留。
一行人急匆匆静悄悄地收拾好行囊,天还未亮,悄然地离开了流风楼。
“娘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江南!”投给诸葛怀瑾一记眼色,你表现的时机到了。
“然儿,真的?你真的要同我回念然山庄?”
“不欢迎?”沈从然挑高了眉。
“念然山庄本来就是你的,又不是客人,何来欢迎不欢迎!”诸葛怀瑾正想说些所想。
“哎,老板娘,楼中的字画都没有了踪影,哪里去了?”春来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
“一万两,都卖给了周握瑜,让他一张一张地都挂在马桶巷,天天如厕的时候看……”沈从然笑道。
“哎,这周握瑜,真是千古伤心人啊!瞧他爱上的两个人!”
大家的笑声从马车中冲出。
……
“诸葛兄,诸葛兄,你去了哪里?”周握瑜绝望地呼喊,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偌大的流风楼里除却蟑螂老鼠蜘蛛和几张字画外,什么都没有了?
尾声
念然山庄里,诸葛怀瑾把沈从然拉到了镜子旁,“你看,这是然儿!”换成背影,“这还是我的然儿!”
“你想说什么?”沈从然大惑不解。
“我想说,不管你是喜欢海棠的然儿还是喜欢刺玫的然儿,你都是我的然儿!就像是,这面镜子中照射的不同影像,都是我的然儿!”她用心良苦装失忆,大概是害怕他爱的是七年前的然儿!
“可是,我并不会烹饪,也不会女红……”沈从然讷讷道,那野菜粥和沈氏蛋炒饭都是她娘亲捉刀。
“可是,我会啊!现在,我们要男主内,女主外,你便负责打理念然山庄便好。”
“真的?”眼眸中盛开了多多银花。
“真的!”
……
又是两年后——
“真的?”大腹便便的沈从然诧异道。
“真的!那个周握瑜千真万确地嫁给了大漠的男子!”
“那流风楼呢?”要是寻回来,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让大漠的那个男子给烧了!”真是可惜!“然儿,来吃腌梅!”刺玫汁腌成的梅子仍然是她的辣文!
“好!”在丈夫腮上落下奖赏的一吻,“今天晚上,我就不用晚膳了,还要同几个掌柜的说话!”
“好!”他自然会手端饭菜身旁伺候。
这两年来,沈从然把念然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诸葛怀瑾也把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刚想站起身的沈从然,腹中一阵剧痛,“哎呦——”
诸葛怀瑾慌忙地抱起妻子,下人也去寻大夫,耳边只传来沈从然的叫骂声:“骗人的诸葛怀瑾,不是说男主内吗?生孩子分明是你的事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