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犯?”两人只消一个眼神,便迅速地交换了答案,迅速地爬出地窖。
“呀——”乍看到大厅的情景,诸葛怀瑾讶然出声,另外的一只手迅速地掩住了沈从然的口鼻。
一尺厚的花瓣铺满了流风楼的每个角落,一株株的桃花林立,流风楼宛然花海,灿烂缤纷。
“好大的手笔啊——”赞叹声从他的指缝中逸出。
诸葛怀瑾剑眉拢起,且不说桃花的花季已过,这些桃花又从何而来?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似的,清朗的诵声传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只可惜没有了海棠……”来人灰色衣裳,手里一柄折扇,踏花逆风,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诸葛怀瑾眉头拢得更甚,这身打扮依稀自己当年的模样,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谁?”沈从然小声问道,虽然眉目清朗,眼眸中难掩邪光。
“南方富商周握瑜,当年,好像也曾倾心于你!”时隔七年之久,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从来都没有放弃?
“在下周握瑜,曾是故友,祈望一见,桃花朵朵权作薄礼!”周握瑜的声音散开。
拍了拍掩住她口鼻的手,沈从然不忘揶揄:“你与他,一个怀瑾,一个握瑜,连这个也是一样的路数,难不成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你来答应他吧!”
诸葛怀瑾正有此意,“周兄,一别数载,别来无恙?”
“不知道诸葛兄在此,今日周某特来拜会流风楼主人,怠慢之处,还请诸葛兄雅量海涵!”周握瑜长揖作礼,甚是诚恳。
诸葛怀瑾不得不现身回礼,“周兄哪里的话,如此的厚待,怀瑾愧不敢当,只是原来在下在周兄心里不过是个女子,周兄竟然以桃花相酬!”
周握瑜折扇轻晃,直言不讳道:“听闻流风楼主,风流雅量,极爱海棠,周某人听其名慕其行,特来拜望,只是不知道诸葛兄缘何在此!”
“内子便是这流风楼主!”诸葛怀瑾直言不讳地想打消他的妄念。
“原来是嫂夫人,周某与诸葛兄也算是旧时相识,更当相见!”周握瑜怎肯放弃。
“来人,把这满屋的花枝拿去后堂!”料理二字还是省却,娇声的命令听在周握瑜的耳中却如同出谷的黄莺。
“嫂夫人——”周握瑜眼中的光芒乍盛,扫向了声音的方向。
“初初相见,便受此重礼,从然何德,实在愧不敢当!”话虽然如此,沈从然却没有丝毫想要把花退还的意思,这些花瓣能熬制多少膏糖?沈从然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好生气道。
待堂中的花瓣花枝清扫殆尽,沈从然才施施然地下得楼来,紧紧地傍住了诸葛怀瑾,朱唇轻启:“从然有礼!”
“咦,几载不见,嫂夫人的容貌——”当年的沈从然宛若海棠,冷寂无香,却是清淡中透着无穷的风韵,今日的沈从然就像是这城外的刺玫树,凌烈傲然,确实灿然中渗着不尽的风情,一样的令人心折。
“一场变故,不提也吧!”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挠挠诸葛怀瑾的手心,以示安慰。
“是啊,人生无常,谁能料想当年诸葛兄偏偏就移情于红绫——”周握瑜慌忙止口,做失言模样。
诸葛怀瑾刚待作色,沈从然牵了牵他的衣袖,“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沈从然淡然一笑,过往的痴愿仿佛泯于这一笑之中。
“嫂夫人果真是巾帼女杰!”周握瑜是衷心地赞叹,双眼再难遮挡爱慕的流出。为什么,这个能折服全天下的女子竟然会爱上诸葛怀瑾,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他?“此物是红绫托我交还与诸葛兄的!”一方手帕托出,上等的白绸挑绣了一枝海棠,修工极为精美,海棠竟然栩栩如生。
诸葛怀瑾神色大变,局促不安地看向沈从然。
拧了他的手指一下,算作是薄惩,沈从然接过手帕,啧啧称赞道:“做工精巧,想必红绫姑娘绣工出众!”
周握瑜大笑,神色复杂地盯紧了诸葛怀瑾,“这条绣帕分明是嫂夫人所有,诸葛兄以此作为定情的信物,赠与了红凌姑娘!”
沈从然桌下的脚重重地踩了诸葛怀瑾的脚,吃痛的诸葛怀瑾无暇旁顾,“然儿,这方绣帕是红绫抢去,我……”
“请问周先生,怀瑾和红绫的定情信物,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中?”沈从然笑意盈盈地点破周握瑜。如此明显的挑拨离间,诸葛怀瑾是关心则乱,并不代表她沈从然也是傻蛋。
诸葛怀瑾也迅速地冷静下来。最初,周握瑜倾心然儿,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言放弃,当年曾满是敌意的他也是在一夕间,便轻言放弃,出入红绫所在的宜春院,也是与他同行!初见红绫时,也是他劝酒不止,而平日里善饮的自己,为何喝了几杯便头重脚轻,乱了心性?
“那酒里有药,对不?”没头没脑的一句,却白了在座两人的面孔。一个被戳穿了心事,一个被惊呆,难道七年的分离,竟然是别人蓄意的圈套?这个玩笑,开始变得不好玩了。
“诸葛兄言重了!”周握瑜微微地慌乱,旋即理直气壮,“诸葛兄和红绫姑娘岂止是一夜风流,难道周某一一动了手脚?”
沈从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诸葛怀瑾则顾不上许多,攥紧她的手,生怕她飞掉,“然儿,当年我真的是一念之差,并非是处心积虑,一时的意乱情迷,我用了七年忏悔,但是,无论如何,失去你的痛,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周先生,让您见笑了!”大敌当年,理应一致对外。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诸葛怀瑾,尽管她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得承认,心中有大片的领土为他沦陷,“男人一妻几妾,实属平常,更何况——”侍妾成群未见得是什么坏事,平日里捏背揉脚,洗衣做饭,连雇丫鬟的钱都省却了。
“更何况诸葛兄富甲一方——”周握瑜酸溜溜地说道。诸葛怀瑾何德何能,凭什么占尽全天下的美事?当年的沈从然对豪绅不加辞色,极为厌弃,若不是诸葛怀瑾事先隐匿了他的身份,沈从然又怎么会被他捷足先登?
“嗄?”沈从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白无故地捡到了一个富商丈夫,这么大的便宜平白地就让她占了去?
周握瑜以为找到了诸葛怀瑾的软肋,得意洋洋道:“诸葛兄富甲一方,嫂夫人该不是还被蒙在鼓里吧?”
“富甲一方?”沈从然下意识地问道。富甲一方是个什么概念?
周握瑜以为目的已经达成,“诸葛兄富甲江南,灵隐山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沈从然的脸色发白。周握瑜暗暗地得意,沈从然还是厌弃富商一如既往吧!
“灵隐山庄?”沈从然并没有想起这个名号,“我倒是听说过江南有念然山庄,庄主如当年的陶朱公,乐善好施,人人称道,念然,念然,难道……”
“不错,念我爱妻从然!”诸葛怀瑾直言不讳地答道,趁机表明心迹。
“那样说来,名满天下的天香织锦?”
“出自念然山庄!”
“享誉四海的清漆瓷碗?”
“出自念然山庄!”
“家喻户晓的贡茶?”
“出自念然山庄!”
……
沈从然白了脸孔,淡定淡定,她果真是个穷人。沈从然努力地消除自己的仇富心理,原本以为他只是一锭银元宝,没有想到他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大金矿。
忽然,沈从然喜气充盈了面庞,笑眼眯眯,“怀瑾啊,你当真是念然山庄的庄主?”
诸葛怀瑾微微点头,屏息等待着沈从然的发落。
“春来,上算盘!”她要好好地盘算一下他们山庄的产业,呃,不,她的山庄的产业。
周握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变化。沈从然不是应该一脸厌弃地对待诸葛怀瑾的欺骗吗?怎么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难道她不仅是容貌改变,就连心性也改换了不成?但是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毕竟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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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收获巨额财产的巨大喜悦中的沈从然,并没有忽略周握瑜眼中的邪光,她历经磨难才修得正果的情意,怎么能让人轻易地破坏!
第8章(1)
端午节,这座相邻大漠的城市虽然没有龙舟穿梭,却也家家户户挂遍艾叶,空气中也交织着雄黄酒和蜜粽的味道。
“救命——救命——”惊恐的求救声响起在流风楼外。
“救命——救命——”求救声越发的厉害。
“救命——救命——”仔细听,求救声中有悲怆之气。
“救命——救命——”求救声中还有绝望的呼喊。
……
绝望地呼喊了半个时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软绵绵地倚住了门,仿佛随时都能晕倒,这时她瞪圆了眼睛,才发现挂在门上醒目的牌子——“端午采艾,暂停营业。”
原本楚楚可怜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出师不利,恨恨地踢了大门一脚,又是一脚……黄花梨木雕就的门窗“哐哐”作响。
“敢问姑娘,这门可曾与你结仇?”蹙了眉,来人歪着头问。
“干你甚事?”答案便是白眼两枚。
来人身后的人面面相觑,这、这、这是什么世道?
已经踢累,抱膝坐在流风楼前,试了试嗓子:“救命——”神色惨然,我见犹怜。
“救命——”神色凄婉,气若悬丝。
周身挂满重物的诸葛怀瑾举步维艰,“然儿,为何——”
“嘘——”以指抵唇,“有免费的戏看!”
女子掏出了面菱花,仔细匀散面上的胭脂,拉下几绺鬓发,让头发稍微地显得凌乱,拍打罗裙的间歇,不忘喊:“救命——”
“红绫?”诸葛怀瑾不敢置信地问。
“瑾哥?”诸葛怀瑾口中的红绫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便扑进了诸葛怀瑾的怀抱。
“瑾哥,救我——”说罢,白眼一翻,作势就要昏倒。
“姑娘姑娘——”沈从然隔开欲昏倒而未昏倒的红绫与诸葛怀瑾的距离,见识过刚才生龙活虎的表演,谁还会相信,她能昏厥,“这门,跟你无愁无怨,你踢它作甚?”踢她的门便是了,还敢抢她的男人,当她沈从然是病猫吗?
“瑾哥!”柔媚娇软的女声,根本不搭她这个路人甲的腔,仍然惦记着诸葛怀瑾一人。
“红绫,你这是——”周握瑜刚刚唱罢,红绫便粉墨登场,是巧合,还是……诸葛怀瑾打算静观其变。
“红绫遇人不淑,我那无良的夫要把我卖入青楼,我费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瑾哥,救我!”
诸葛怀瑾躲开红绫扑上来的身形,指指胸前的挂件,“红绫,这是臭豆腐!”
红绫迅速地逃开,嫌恶的神色溢于言表。
诸葛怀瑾趁机拉过置身事外的沈从然,“内子!”
没有情敌见面分外的眼红,沈从然只是盘算,这门,是不是该换成一扇红木的?当然,银子要眼前的这位姑娘出!”
“红绫见过姐姐!”柔媚地一礼,眼中闪烁着不以为然。
沈从然暗暗好笑,古往今来,小妾见大妇都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客官严重了,小女子年方二八,应当比你年幼!”年方二八,此二八非彼二八,二十八是也。
“客官,倒是奇怪的称谓!”红绫虽然模样不差,但是过量的胭脂和香粉,让她显得老气非常。红绫转向了诸葛怀瑾,问道:“瑾哥,一别数载,然儿姐姐,可曾有消息传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沈从然失散多年的亲姐热妹。
“进来进来——”利落地拨开了锁孔,沈从然大声招呼看戏看得入神的看客。
摆上板凳,盛来盘脆香的瓜子,端上些刺玫味的腌梅,示意大家团团坐定,看戏嘛。
“瑾哥,当年然儿姐姐因我而离家,红绫自责不已,日夜难安……”红绫声泪俱下,唱作俱佳。
“往事已矣,更何况我已然找回了我的然儿!”诸葛怀瑾绞尽脑汁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境地。
“然儿姐姐现在何处?红绫当年有眼不识金镶玉,还失手打过姐姐,每每思及,心若刀割……”
沈从然丢了把瓜子入口。她打过她?好,这笔账也要算在她踹的门里。
“然儿心怀若谷,定然不会计较前尘往事!”诸葛怀瑾的视线越过了红绫直直地落到了沈从然的面上。
“肉麻!”暗啐了声,沈从然把攒在口中的瓜子皮喷将出来,稍微用力,沾了口水的瓜子皮尽数粘在了红绫身上。
“哎呀呀,春来绿珠红杏春影梨落金霜……快帮红绫姑娘打扫干净!”“打”字说得杀气腾腾。
一双两双三双……小手在红绫身上拍拍打打,力量拿捏得得当,不露痕迹。
“哎——”红绫想要昏倒。
诸葛怀瑾慌忙闪开,他可不想无是生非,惹来无妄之灾,傻乎乎地当他的妻奴便好。
红绫无人可依,昏倒之势已成,只好倒在了地上。
“瑾哥!”拿住腔调,沈从然喊得有模有样,“红绫妹妹昏倒了,可怎生是好?”双手也攀上了诸葛怀瑾。
久违了的软玉温香,诸葛怀瑾颇为享受,“然儿以为如何便如何!”有妻万事足。
“那好,听从你家老板的吩咐。春来,扶红凌姑娘去楼上歇息,梨落,去请铁拐王给红绫姑娘看病!”
“铁拐王?”诸葛怀瑾嗅到她发际的刺玫香。
“对啊!”城中最富盛名的铁匠,拿手的绝活便是给剽悍难驯的马钉掌。她拽紧他的衣襟,“不行吗?”
“行!”只要她肯留在他的身边,让他爱她,就算是将天捅破了又何妨?
她欢欢喜喜地执住了他的手,闪入了内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好,念儿念得好!来,娘亲亲!”
“念儿,不可骄矜,时时要思进取!”
“是,念儿听爹爹娘娘的话!”
“乖!”两人齐声夸奖,父严母慈儿孝!其乐融融的情景落在了别人的眼中,就像硌在眼里的沙子,看一眼,都觉得生疼。
“哎呦——痛——”红绫低声叫痛,同时一串清泪滑下。
沈从然不无同情地扫了眼红绫腕子上的淤红,这铁拐王真是敬业,果然把红绫当马给治了!
“红绫妹妹,不妨事吧?”沈从然站起,“这天香膏治疗外伤有奇效!”论起惺惺作态,沈从然绝对是个中楚翘。
红绫却不理会她的好意,泪汪汪的眼睇向了诸葛怀瑾。
“诸葛兄,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红凌姑娘也曾与你有过肌肤之亲,订过白首之盟,怎么也不出声探问?忒薄情了吧?”不请自来的周握瑜阴阳怪气。
诸葛怀瑾道:“我与红绫,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薄情二字谈何说起?”
“对哦!”她大力地点头附和,“红绫妹妹也说过,是良人负心薄幸。红绫妹妹的良人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
“这——”红绫求救的眼神瞟向了周握瑜,“红绫下嫁给江南的富商——”
第8章(2)
“既然是富商,怎么会沦落到典妻为生?”沈从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嫂夫人有所不知,那人好赌成性,家产早已散尽大半,红绫才会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周兄倒是比红绫还要清楚其夫的为人,想必你与他交情匪浅吧!”诸葛怀瑾也开始找寻话中的破绽。
“是、是又如何?”周握瑜口气焦躁起来。
“好了!”和诸葛怀瑾交换了个眼神,穷寇莫追,“天色不早,两位便留宿流风楼吧!”端庄贤淑是大妇的典范,但是沈从然端庄的外表下,正在计算两个人的房钱。
“红绫谢过姐姐!”
“多谢嫂夫人!”说话间,两人的眼神传递着只有两个人才懂的信息,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入夜了,潜伏的夏虫蠢蠢欲动。
“春来姐姐,这茶是送给然儿姐姐的吗?”红绫甜甜地笑问。
“不是,这是我们家老板娘送给我们家老板的!”
“那春来姐姐,我帮你去送吧!”笑容中的甜意更加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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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春来干脆地把托盘递过。
“多谢姐姐!”不费周折地便达成了目的。
春来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处,红绫端起托盘,轻盈地上得楼去,敲响了诸葛怀瑾的房门。
躲在暗处窥视的春来和绿珠,在红绫进房后,也闪进了诸葛怀瑾旁边的屋子。地头蛇就是好!
“瑾哥,这是然儿姐姐让我给你送来的香茶!让你去去乏意!”红绫轻薄的纱衣,掩不住大片的春光。
“偏劳了!”诸葛怀瑾接过茶盏,却没有喝。据他所知,然儿可没有给他端茶递水的不良嗜好。
“哎呀,这屋还真是热啊!”红绫解开纱衣上的盘扣,散开满屋子的脂粉香。
诸葛怀瑾打开窗,让冰凉的空气吹进,“夜深了,我就要安寝,若无别的事情的话……”
红绫脸上都是笑,“瑾哥千帆阅尽,红绫心中可只有你一人!”
“我的心也只有然儿一人。红凌姑娘,当年诸葛怀瑾一念之差,便和然儿分隔七年,失去然儿的痛,犹如利刃穿心而过,这种痛楚,你永远无法体会……”
红绫嫣然一笑,扯开束腰的轻纱,胸前的春光呼之欲出,“瑾哥,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便是然儿姐姐,为何夫妻间还要分房而眠呢?”
“我夫妻间的事,自有我二人定夺,不劳外人费心!”口气中有明显的不满和生疏。
红绫的笑容近乎扭曲,她掀起端上来的茶盏,氤氲的香气迅速散开,窗外的冷风并没有吹散这种香气。
“红绫,你还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诸葛怀瑾头重脚轻,顿时萎靡在地,口舌不能言,意识迅速地涣散。
掩上窗,红绫费力地把诸葛怀瑾拖回床榻上,手指抚摸上了他的眉眼。当年,便是用了这种迷迭香,才如愿以偿地让诸葛怀瑾上了她的床。纵然她一点朱唇万人尝,可是在她的心里,对情爱二字,还留有最初的幻想。那年她遇见诸葛怀瑾,他目光炯炯,眉目清华,让眼高于顶的她立时折服,只恨他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沈从然。原本以为沈从然负气离家,她便能在他的心里博取一席之地,但是,这个男人还是把她当成了寻常的娼妓,赠与黄金千两,便想将她对他的情意一并地割离。难道她花魁红绫,不过是块琉璃,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她形单影只,凭什么他们能恩爱有加?她不允许!
“瑾哥,这世上的女子,不只是她沈从然一人,你看看我,花样的容貌,雪样的肌肤,难道你就不动心?”拔掉发钗,乌黑的发瀑布般散开,红绫伏上了诸葛怀瑾的胸膛。
“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红绫慌忙地撕开自己的衣裳。
“砰砰——砰砰——砰砰——”敲门声更加的急促,红绫佯装熟睡。
门,终于被不耐烦地踢开,沈从然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床上的鸳鸯睡梦正酣,沈从然面若寒霜,无丁点波澜浮现,“红绫姑娘,天深夜凉,一床薄被怎么好过夜?”口气中没有愠怒,但是不知怎的,听在红绫耳中,确实彻骨的冰凉。
红绫微微地抬首,一脸春情,待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姐姐,”推推旁边的诸葛怀瑾,“瑾哥瑾哥——”一脸被捉j在床的惊慌模样!她装得泫然欲泣道:”姐姐千万不要怪罪瑾哥,千错万错,错在红绫一人,瑾哥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只是又把我错当了姐姐——”抽抽泣泣,顾全大局顾全得如此的委屈。
“我怎么会怪他呢?”沈从然真是疑惑,“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敌得过迷迭香的药力!”
“姐姐?”红绫被点破算计,只得愣在了那里。
“迷迭香,蜀葵子,加之以曼陀罗的初蕊,覆盆子的新叶,昙花乍放未放的花瓣,研粉,调以晨露,密贮坛中七七四十九天才成,香远气清,与茶酒相溶,顷刻间便能使人委顿在地,我说得对吗?红绫姑娘——”沈从然嗅嗅香得异常的茶,这种小把戏,她见得多了。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折地在隔壁偷听?沈从然连连地摇头,大叹大材小用。
“红绫不知道姐姐说的什么?红绫心系瑾哥,万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红绫紧紧地咬住下唇,面无血色。
取过早已预备好的凉茶,猛地浇在了诸葛怀瑾的面上。这凉茶,便是迷迭香的解药调成。诸葛怀瑾呻吟一声,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刚想起身,头若千斤,沉得让他抬不起来。
“瑾哥,安心地躺下,这迷迭香的后劲十足!”扣住诸葛怀瑾的手,沈从然柔声地抚慰。
“你信我?”诸葛怀瑾勉强挤出了三个字,被扣住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沈从然在他的手上落下一吻,“良人者,所仰望终生者,我怎能不信你?”
诸葛怀瑾用仅剩的力气回扣住了沈从然的手,“然儿,我的然儿!”心中热烫烫,不知道是心愿得偿后的心满意足,还是被理解的大喜过望。
“红凌姑娘小心着凉!”披上罗裳,沈从然不无怜悯地看着红绫。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心系的人另有所托,奈何奈何?
红绫面如死灰,沈从然与诸葛怀瑾间的真情流转,宣告了她一厢情愿的破产。
“瑾哥,”红绫摇摇晃晃地站起,“你可曾爱过红绫?”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甘愿再做次小人,她甘愿为了他万劫不复。
“对不起……”诸葛怀瑾道,从然之于他,是心中的肉,舍去便会疼,便会死。这七年来,朝朝暮暮,往事多忘却,唯独不忘相思,对然儿刻骨铭心的相思。
“我明白了!”原来她真的是枉做了小人,原来她只是可笑的一厢情愿,露出妩媚之极却也古怪之极的笑容,“有波有澜的情海,我却忘了我不会水!然儿姐姐,你如何才忘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从然却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沈从然大为不忍,“若是无波无澜,人生是多么的无趣,何必忘却?”
红绫惨然失笑,“如若不忘却,心中日夜煎熬,如果忘却,红绫还有一线生机!”
沈从然见她一脸的坚定,只得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囊,取出豆粒大小的药丸,“红绫,你要想好,洗尘缘,断尽尘缘,药性霸道,无药可解……”
红绫不待她说完,劈手夺过,吞入腹中,顿时,腹中烤炙,苦不堪言。红绫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流转,最后最后,她定定地看着诸葛怀瑾,了却尘缘后,从此萧郎是路人。经年的沉睡醒来后,红绫又是另外的一个红绫。
“赶紧抬红绫姑娘回房中休息!”
沈从然的吩咐唤醒另外被这峰回路转惊呆了两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红绫。
沈从然叹道:“情,果真是能令人生令人死啊!”
诸葛怀瑾发麻的舌头尚不灵活,讷讷道:“然儿,我们会终老一生的!”
沈从然粲然一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关上了房门,“那么,我们就试试吧!”轻轻地解下衫子,她可不想担个妻子的虚名,“这迷迭香虽说是迷香,但是人醒来后,欲念大炽,为妻的,自当为你排遣!”
诸葛怀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沈从然的动作,顿觉全天下的花儿都在那一瞬间绽放。
房内无限的柔情蜜意,门上的洞眼里,却有双邪恶的眼珠,充满了嫉妒与愤恨,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第9章(1)
缸中的荷,早已经绽放,偶有蜻蜓会落在水缸上面,点开一圈涟漪。
趴在缸沿的沈从然踢了旁边的人一脚,问道:“可是在想红绫妹妹啊!”口气是醋意的,但是酸溜溜的并没有传到眼中。
诸葛怀瑾呆呆地看着荷花,“想她作甚?”吃醋只是两人间偶然的调料。
“也对哦,人家洪红菱现在连你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你想她也是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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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在想她!”诸葛怀瑾瓮声瓮气。
“那你在想什么?”
“懒得告诉你!”
“一两银子买你的想法!”沈从然出了大价钱。
“我是在想你什么时候同我回念然山庄?”
沈从然把头挤进了莲叶中,“等荷花谢了!”
“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分明说等荷花开了就同我同行的!”诸葛怀瑾明确指出了她的食言。
“对啊!我说的是等明年的荷花开了的时候!”莲叶下传来的声音,言之凿凿。
诸葛怀瑾从身后拥住了她,“然儿,你会变成大胖子的!”
“为什么?”沈从然的小脸探出,满是疑惑。
“因为你食言而肥!”用力把沈从然高高地举起,“然儿,说你爱我,否则我不放你下来。”
沈从然索性张开双臂,“诸葛怀瑾,说你爱我,否则,我就不下来!”
不敢同沈从然僵持,生恐爱妻有丝毫的闪失,诸葛怀瑾大声道:“然儿,我爱你!”
沈从然食髓知味,道:“诸葛怀瑾,你会纳妾吗?”
“不会!”
“会进青楼吗?”
“不会!”
“会让然儿同你回江南吗?”
“不会!”
沈从然利落地上面翻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没有逼迫你!”
诸葛怀瑾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如此轻易地便着了她的道?
“别自责哦!败给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冰雪聪明的……”滔滔不绝的褒义词喷涌而出,“沈从然,你虽败犹荣啊!”大力地拍拍诸葛怀瑾的肩膀,在假惺惺地安慰别人的同时,不忘自吹自擂。
诸葛怀瑾发了狠,捏紧了她的小鼻子,“说爱我!”
沈从然摇摇头,瞥见他眼中混着情欲的神色,还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诸葛怀瑾又问道:“说爱我!我便松手!”
沈从然摆出大义凛然从容赴死威武不能屈的模样,但口鼻紧闭的她不一时脸便涨得通红。
“我——”松开手,大大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沈从然顿时觉得呼吸真美好。
但是也就是呼了一口气,她的唇便被诸葛怀瑾给堵住。
缠绵复缠绵,沈从然瘫软在诸葛怀瑾的怀抱里,“然儿,跟我说,我爱你!”松开气喘吁吁的沈从然,她的气息不稳,眼神也开始涣散。
“你爱我!”沈从然丢给他的答案,宣告他再度的失败。
“好,老板娘胜!”楼上的掌声稀落落地响起。流风楼中现在分为亲老板娘派和亲老板派,听那稀稀拉拉的掌声也知道,因为太过强势的缘故,亲老板娘派,正在寥落。
拱拱手,沈从然口中不住说:“哪里哪里!”又冲诸葛怀瑾拱手,“承让承让!”气煞人!
诸葛怀瑾哭笑不得,屡战屡败,他也只好屡败屡战,希望早日与他古灵精怪的娘子修得正果。
“姓周的客官又来了!”春来对两人挤眉弄眼,春来是铁杆的拥老板派,对沈从然一往情深的周握瑜自然也不受她的待见。
“你们自行招呼,我与你们家老板,尚有话说。”沈从然又趴了一会缸沿,哪里有什么话说,只是胡乱地找个借口搪塞不识相的某人。
“然儿,同我回念然山庄,好吗?”诸葛怀瑾仍在一两个问题上夹杂不清。
“不好,都叫你老板了,我也给了你名分!”流风楼都硬生生地分了他一半了,他怎么还惦记着走?
“我想让你同我回去嘛!”只要然儿一天不同他回念然山庄,周握瑜便一天不死心,他可不想被别人觊觎着娘子,俗语有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是绝对有道理的。
“那我想给念儿添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念儿一个人,太过孤单了!”笑吟吟地依偎进诸葛怀瑾的怀抱,一脸的娇羞可人。
诸葛怀瑾也看见了栏干后的人影,道:“好啊,我们回到江南,生多多的娃娃!”
“好!”
宁愿相信猪能上树,也不能相信沈从然靠得住,这句话,诸葛怀瑾是听过的。
“上天真是厚待我,得妻如你,我何求!”
楼上的人影已经离去,好像没有来过似的,没有半点的声息。
城中的白鹭住院,诸葛念正在给孔子牌位行礼。夫子拈着些微的银须,不露声色地微笑。
“夫子,念儿先行告退!”诸葛念又是躬身一礼,拎起书箱,和夫子告别。
“去吧去吧!”
不多时,绿珠进了书院,“夫子可曾见过我家的小少爷?”
夫子诧异,“诸葛念早些时候便回去了!”
绿珠微微发怔,行礼道谢后,匆匆赶回了流风楼。
绿珠带回的消息让流风楼天翻地覆,诸葛念不曾回流风楼,诸葛念不在书院,两条消息叠加在一起——诸葛念可能丢了。
小小的身躯卧在床榻上,细心地为他拉高锦被,他望着床上的孩子出神。这孩子的眉目,像极了他的娘亲,如果当年他娘选择了他,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了。
摩挲着他幼嫩的头颅,他狂热地道:“儿子,儿子,我的儿子!”很快地,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团聚,他一定要让那个人感受他,那种深切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那种绝望。
解下诸葛念胸前的玉佩,他抚摸着玉佩上的然字,默然出神,送信的人也该到了吧!
络腮胡斯斯文文地敲着门。
“怎么又是你?”正无计可施,等待老板报官归来的众人,一致迁怒于不速之客。
“怎么?你还想尝尝巴豆的味道?”想死,绿珠都会成全他。
“不不不,姑娘,我是来送信的!”络腮胡腿抖若筛糠,慌忙地把手中的信送上。
“什么信?”没有拆开的意思。信封倒是极为雅致。
“是有关于你们小少爷的事!”拭去额上的冷汗,络腮胡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
“老板娘,老板娘,有小少爷的消息了!”
就在春来、绿珠喊沈从然的时候,络腮胡把随身携带的酒囊中的酒,倒了几滴在手心,奇异的香便在房中散开。
绿珠和春来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闻讯而来的沈从然,刚刚意识到这是迷迭香,身子也倒了下去。
等报官归来的诸葛怀瑾看到的就是,流风楼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而沈从然不知所终。空气中尚且留着几缕残香。迷迭香?吃过亏的诸葛怀瑾牢牢记住了这个的味道。难道是红绫去而复返,但是红绫服用了洗尘缘,早已经动身回到了江南。
如果不是红绫的话,大概还有一个人有迷迭香!
然儿,我来了。
沈从然悠悠转醒,明晃晃的烛光刺得她双眼生疼,急忙用遮挡,手腕的疼痛提醒她身上的束缚。
令她惊疑不定的是,她身上的大红色的衣裳,栩栩如生的鸳鸯绣样告诉她,这分明是嫁裳,明晃晃的烛光缘自龙凤双烛,披红挂绿的明明是喜堂。
第9章(2)
“娘娘。”
沈从然这才发现她躺在床上,而床侧还有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念儿,你怎么会在这?”
“娘娘。”诸葛念瘪着嘴。
“乖,不哭,告诉娘娘发生了什么?”
诸葛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紧紧地抱着他的娘娘,沈从然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个大概出来。
原来诸葛念刚离开学堂,便人事不知,等醒来时又被人灌下难吃的汤药,再度醒来,才看见他至爱的娘娘。
沈从然气白了脸,敢这么对待她儿子,她一定要让那人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念儿,帮娘解开绳索!”诸葛念胡乱地揩尽脸上的泪痕,依言努力地和沈从然的绳索作斗争,好不容易,有点松动。
门,在这个时候响起。
绳索还是老样子,沈从然看诸葛念实在解不开这个绳索,急声命令道:“念儿,快把娘头上的钗拔下!”
诸葛念迅速地把母亲头上的钗拔下,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周握瑜推门而入,一进门,便愣在了那里。
沈从然与诸葛念相依相偎,如果不是手被束缚住,怎么也看不出两个人都是被掠来。
小巧的钗正缩在宽大的衣袖里,努力地拨开绳索的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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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念小小的身形瑟缩了下,在母亲的怀抱中也蜷成了一团,毫无疑问,灌他汤药的必定是这个人无疑。沈从然心中的寒意更甚,但是面上仍旧没有丝毫愤怒的痕迹,笑吟吟地道:“不知周先生深夜邀我母子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然儿!”周握瑜被那丝笑意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