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春到达桂林,写信来说:他暂时在国防文艺团工作,再过一个月就要上前线,临走之前一定能筹足货款。
玉兰却回信告诉他:她已经辞去吉庆堂的工作,而且刚刚从十九爷那里赢到一千六百块大洋,已经足够进货。
说起那次在吉隆堂赢钱的过程,既荒唐滑稽,又匪夷所思。
那天,玉兰一大早来到租下的店铺,遇上了几件烦心事:临街的木门被撞烂;院子的排水沟被堵,天井的积水排不出去,淹得像鱼塘一样;而且预订的石磨久久未见送过来,她要赶着安装和做石磨把手。
事已至此,玉兰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如果当初选择下雨天来看铺子,可以叫房东先把屋顶修好,或者把租金压低些;前一任租户搬走时,她若过来看看,就可以让他把撞坏的门修好。
玉兰懊恼地走到后院,找一根晒衣服的竹竿疏通下水道。赵文宁从外边进来,马上去木匠处借来工具,修好木门,还把因破损而漏雨的瓦片换成采光玻璃。
赵文宁走后,玉兰忙到中午,房子被收拾得干净整齐,该修补的地方已修补完毕,于是心情开朗起来,扛着一截圆木回去,找王贵做成石磨的把手。
走到半路,她又渴又饿,便到路边的小溪里喝了水,便坐在那截圆木上,吃着早上带出来的熟红薯。不远处,是村民供为神圣的社公木,这棵古树需十几个男人围抱,树身嶙峋丑陋,长满厚厚的青苔和小草,开叉的树枝上挂了许多祈福用的红色的纱巾,树下的香炉里插满燃烧不透的土香。
玉兰吃过红薯,困意绵绵,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二十米开外的小土坡上,一对老年夫妇带着三个孙子在挖红薯,另有十几个孩子在松软的黄色泥土上打泥仗,其中就有赵文汉、赵文心和吴孟达。
玉兰笑融融地看着孩子们,懒散地靠着背后的泥坡,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一个白胡子老人飘到跟前,轻声呼唤:“玉兰姑娘!”
“嗯,请问您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这里的社公爷。”
“可我不是本地人,不归您老人家管哩。”
“一年之内,你就会嫁到南山村,迟早归我管。”
“好吧,社公爷爷,您有何指教?”——社公爷说的完全有可能,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赵文春一回来,她就嫁他——这就等于嫁到南山村。
白胡子老人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在为货款犯愁,特来助你一臂之力。今日吉隆堂重新开张,你用左边衫袋里最后两毫钱,去跟十九爷赌轮盘,第一把押三,第二把押六,第三把押十八,定能发一笔小财。但是千万要记住,你只能赌这三次,从今往后永远不得沾染赌博,否则就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老人家,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一觉醒来,吉隆堂的鞭炮声马上响起,你再摸口袋里的钱,就会信了。”白胡子老头飘上社公树,隐去了身影。
玉兰起身去追,不料身子一歪,却从圆木头上跌倒在地,便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挖红薯的老人和打泥仗的孩子已经走远。她伸懒腰,打呵欠,南山村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笼罩在浓浓白烟之中。
玉兰半信半疑地陶出口袋的钱,顿时呆若木鸡:真的只剩两毫钱,该不该迷信一次,赌一赌运气?
管它啦,如果输掉了,权当是中午吃了两碗粉,赌!
她打定主意,便直奔吉隆堂,村民们纷纷打招呼,而她仍处于梦游的状态中,目光呆滞,不予理睬。
三婶从牛角村过来,找三爷和桂娘,托他们写信给部队的两位将军,帮忙打听二姐夫的下落,她拦住玉兰:“阿兰,干什么去?”
“赌钱!”玉兰闪到一边,头也不回,笔直走向吉隆堂。
三婶看她神态异常,赶快叫赵英去牛角村找二姐过来。
哈哈,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漂亮的女老师去赌钱。村民们都好奇地跟去看热闹,有一些孩子被严厉的父母大声喝住,灰溜溜地跑回家,正在跟伙伴们玩“乞儿狗”的赵文汉、赵文心则躲过凤仙姑妈的视线,跟在玉兰身边,偷偷地溜进吉隆堂。其实这兄妹俩的父亲就在晒场边那一棵高高的龙眼树下面,正在跟三爷下象棋,八爷瞄见自己的一儿一女进了吉隆堂,只是微微一笑,未予阻止。在管教孩子方面,八爷比姐姐宽松和放任,而这与责任心无关。
那十九爷正靠在懒人椅上,美滋滋地大吐烟圈。玉兰走进院子,十九爷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欢迎玉小姐光临。”他又调侃地加了一句,“文春有来信吗?”
提到赵文春,玉兰清醒一些,脸色潮红,避而不答,只是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十九爷,我来赌钱。”
十九爷知道漂亮女老师口袋里没几个钱,依然笑容可掬:“好啊,你想赌什么?”
玉兰执拗地望他:“我要跟你赌轮盘,十九爷肯赏脸吗?”
十九爷粗鲁轻狂,脾气特别的暴躁,但毕竟读过几年书,在外边也见过大世面,知道对待美女应该像彬彬有礼的绅士。
“哪里话?能陪漂亮的玉小姐乐一乐,我万分荣幸。”
“这么说,你答应啦?”
“听玉小姐的口气,好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赢我?”
“刚才社公爷托梦,叫我跟你赌三把,能赢一大笔钱。”
十九爷仰头大笑。哈哈,真滑稽,美女教师在城里受过良好教育和先进思想,居然也相信世上有社公爷托梦之事?“好吧,好吧,我乐意奉陪,请问你带了多少钱?”
玉兰从口袋掏出那枚银毫,说道:“就这么多。”
十九爷又是一阵狂笑,浓浓的白烟从大嘴里喷出。
玉兰脸色通红,恼怒说道:“十九爷,你刚才答应过的,不会因为钱少而反悔吧?”
十九爷怎会反悔?唉,两毫就两毫吧,就当是陪这漂亮的丫头开开心。他来到赌桌前:“请吧,玉小姐,社公爷叫你押哪个数字?”
围观者不怀好意地偷笑起来,玉兰懒得理会,把手里的银毫往“三”一放,就等十九爷开局——脸上显得平静,内心其实颤抖慌张,如果押不中,赔掉两毫钱不要紧,闹的洋相可大了,一辈子受人耻笑。
十九爷漫不经心地扭动轮盘,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红色的轮盘飞快转动十几圈之后,速度渐渐放慢,一点点地往前移,勉强越过一,移到二,挪到三,就像筋疲力尽的死牛,再也无法动弹。哇,女老师押中啦!
十九爷笑眯眯的,把四块钱拨到玉兰面前,赵文心和赵文汉迫不及待地捡起来,一左一右放到“他们的”玉老师手上。
玉兰把钱捏在手心里,这钱来得太容易,运气好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十九爷闲情逸致开玩笑:“玉小姐,还敢押吗?”
玉兰心一横,把手里的钱往“六”放去。十九爷再次从容不迫地转动轮盘,这一次大伙又傻眼了:女老师又押中啦!
二姐从牛角村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刚踏进吉隆堂的大门,就听说妹妹轻而易举地赢了八十块大洋,她拼命钻进人群,拉住妹妹的手,让她回家。
玉兰本来也不相信什么社公爷,可是面前的八十块大洋就是靠着梦中的白胡子老人指点才到手,虽然这笔钱可让她们轻松几个月,可离货款还差得太远!况且她已跟十九爷说好赌三把,怎能反悔呢?
十九爷端着精致的银制水烟壶,不紧不慢地吸着,缓缓地吐一口白烟,颇感兴趣地看看玉兰,又看看二姐,耸了耸肩膀,爽快却不失狡猾:“玉小姐不想赌第三把,不必勉强,拿钱走人。”
“十九爷如此爽快,我也要说话算话,一赌到底。”玉兰话说得轻松,心头却像被剜肉,放钱的手抖个不停,喃喃自语道,“我不管了,反正是社公爷叫我押的。”
十九爷一边转动着轮盘,一边风趣地对二姐说:“你这妹子有意思,难怪文春会迷上。”
二姐根本听不进,飞快旋转的指针弄得她眼花缭乱,干脆用双手蒙住眼睛,万般无奈:老妹啊老妹,这可是八十块大洋啊,怎么就舍得扔呢?
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屏住气息,牢牢地盯紧轮盘。
突然,满堂喝采,二姐放下蒙眼的双手,却见妹妹身子抖得厉害,赵文汉、赵文心手舞足蹈:“玉姐姐,你又中啦!”
十九爷叫手下人把钱取来,搁在桌上,却给二姐提了个建议:这钱放牛角村那边,恐怕不安全,不如暂时他保管,姐妹俩需要时可随时来取。
玉兰极力反对,二姐却认为十九爷言之有理,一向孱弱温和的她,这一次固执而又霸道,不肯妥协。玉兰只好乖乖地跟姐姐回家去。
十九爷果然说到做到,过些天玉兰过去取钱进货时,他派人把钱随玉兰护送到白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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