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0。5分的差距,让戴琳捶胸顿足,不住地摇头苦笑。她靠在塑料沙滩椅上,翘起双脚,脚背朝上,用足跟一下一下,交替用力跺击着地面,越跺越来劲,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边就低着声音“哧、哧、哧,哼、哼、哼”地发泄着无可奈何的闷气:“徐嘉薇啊徐嘉薇,可真有你的,为什么你不干脆少它个10分8分,甚至20分呢?这样大家反倒轻松一点。这半分,简直就是一块硬骨头啊!你让我怎么去啃它呢!哎呀,哎呀——”
戴琳想起这一年来,陪着徐嘉薇风里来雨里去,接送她上补习班;为了让她吃饱吃好,有足够的力气去为理想拼搏,自己又耐着性子,从零开始,认认真真学习厨艺;每天到生活市场采集新鲜原材料,不辞辛苦和烦琐,像对待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那样,尽可能为她制作美味佳肴。一年来伙食费和补习费,两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其中光数学和英语,两个学期就花去了戴琳六七千元的补习费!而现在回报给她的,就是这差了0。5分的结果。
当然,戴琳也知道,这个结果完全不是徐嘉薇的错,其实最想考得好的肯定就是她本人了,可是就像去年徐嘉薇自己所说那样:考试这个东西,谁都没法保证自己一定能考得怎么样的。是啊,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大考小考,次次都能考得称心如意呢?但是影响考试成绩的因素实在太多了,说也说不完。
自己辛苦一点,多花费一点,戴琳并不感到有多累多心疼。真正让她心疼的是,从前天考试结束直到今天尘埃落定,这三天里,徐嘉薇挂在小脸蛋上那苍白、忧虑、沮丧的神情。想到她那又矮又瘦的身体,忙活了一场,此时此刻却面朝墙壁,热泪盈眶地忍受着失望的煎熬,戴琳也止不住抽抽鼻子,掉下泪来。
0。5分的差距,将艰难的抉择,一下子就摆到了戴琳母女面前:是花费三万元的助学费,作为一名扩招生,如愿以偿地升入慧跟学校就读,还是等待摇号派位进入其它中学,继续之前的走读生活呢?这需要通过三口人的表态,才能最终确定下来。
事实上,戴琳近几年来耳闻目睹,老早就知道慧跟学校很不好考,平时功课如果不是特别拔尖,而又就读于普通小学的孩子,能够勉强考上个扩招生,就已经是阿尼陀佛了!每年慧跟公布完成绩以后,都有那么多家长、那么多学生,眼巴巴地等待着校方发来补录的通知。
去年当知道徐嘉薇下定决心要报考该校后,戴琳就仿佛有了预感一样,她陆续从各个渠道悄悄筹集好了这一笔钱,预备到时候徐嘉薇万一考不上正取的,只要分数达到了扩招线,她自己又愿意进去读,就立即拿出来给她交费。看来,这个计划,现在就要心想事成了。
自从徐嘉薇来到这个家庭,成为她的养女以后,戴琳就不惜一切代价地为她花钱。而几乎每一次消费,总能让这位妈妈,从中找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更多时候,她甚至还非常害怕徐嘉薇不要她的钱呢。
而对于自己,戴琳却是越来越苛刻了!她用实际行动一天天、一年年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位标准的山妻小妾。
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徐现在需要从她身上得到的满足,已经越来越少了。只要她素淡的衣裙中十年如一日地保留着,白猫洗衣服晒过太阳后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让他在更深夜静时微微眯上眼睛,在深一口浅一口的威士忌或人头马中,呼吸着这股香味,凭吊他越来越遥远的童年时代,凭吊他来不及尽孝、魂归天国的老母亲,就能使他像一个孩子那样温顺地打起呼噜。
近年来,不管外面流行什么发型,戴琳永远都是一条橡皮筋加一束低马尾的简易造型。由于长期缺乏有效的护理,原本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慢慢地变得干枯、弯曲,已失去了昔日动人的光泽,甚至还不知不觉地冒出几根醒目的银丝;一双纤纤玉手也因日复一日,把杂七杂八的货物搬进搬出而长满了老茧,并且多处皮肤出现皲裂,粗糙不堪。
她很长时间都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套新时装;舍不得偶尔跟着闺蜜阿樱,掏出个万儿八千飞一趟国内游或者出境游;几年来使用的手机,也都是老徐升级换代以后退给她的。至于那些五花八门的美容店、健身房、ktv……她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再说她哪有那个闲工夫啊?
她需要夜以继日、坚持不懈地开店做生意,需要拼命地挣钱攒钱,今后,养女徐嘉薇需要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钱,几乎是连接她们母女关系的唯一纽带。她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年老体衰、举步维艰的时候,有徐嘉薇陪伴在身边端水送饭、嘘寒问暖,现在怎么可以心痛那些并非拿不出手的钞票呢?
这些年来,徐嘉薇已经成了她坚定的信念——她要让这个养女,一点也不比她那些姐妹们的孩子逊色!随着徐嘉薇一天天长大起来,戴琳一天天步入中年,她正在成为戴琳的一场赌注——一场跟她自己的垂垂暮年押下的赌注,而最终的结局永远只有天知道。
不过,这一次徐嘉薇也会要她的钱吗?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去年当她们母女俩第一次讨论报考慧跟学校这个话题时,嘉薇曾经那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表示:要是考不到正取生,就干脆去别的学校。按照那小姑奶奶的犟脾气,如果她遵守诺言,坚决不要的话,那她们俩共同的愿望不就都要落空了吗?接着又要过着跟从前一模一样的生活——这种日子,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那可怎么办呢?
这种大事,仍然要等晚上老徐回来,跟他慢慢商量,才能做出决定的。
午饭时候,徐嘉薇走下楼来,默默无言地端起饭碗,胡乱扒了几口饭,喝了一点玉米汤,就放下碗筷,一转身又回到楼上去了。
刚才戴琳瞟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睛稍微有一点肿大;她自己就禁不住,又跟着“寸寸柔肠,盈盈粉泪”了。本来打算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好了三万元助学费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放心准备去慧跟学校报名缴费,可又不知道那犟丫头听了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情绪这么恶劣,万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说她假装仁慈可怜她,那岂不是自讨没趣吗?还是先等一等,观察一下再说吧。
徐嘉薇上楼以后,又垂头丧气地窝到了床上。
从上午11点06分,查到自己的成绩以后,除了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差半分,你可以省钱了”之外,到现在她什么都没说,连唉声叹气都没有。她本来以为,刚才在饭桌上,戴琳肯定会适当地安慰她、夸奖她一番,说不管怎么样,能考进去就是好样的,多花那么一点点钱完全不要紧之类的话。可是那花瓶偏偏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只顾埋头吃饭!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哦,不就少了那么0。5分吗?这也用得着装模作样给人脸色?哼哼!
徐嘉薇知道,只要她自己愿意,戴琳肯定会乖乖地给她花费那一笔钱,她才不会心疼花瓶的钱呢。她只是不能原谅自己,怎么答卷的时候竟然就那样粗心大意,只要在什么地方集中精神多思考一下,多检查一下,或许结果就不会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还有那该死的腹痛、嗳气、反酸水,偏偏早不来晚不来,在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赶来凑热闹,害得她忍着疼痛,分散精力。唉!真是霉运当头,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就是这要命的0。5分,让她觉得没脸见人。学校的老师同学,都那么看好她,说她一定能够“金榜题名”。记得考前在学校举行的,针对慧跟学校历年出题模式的模拟考试中,徐嘉薇还取得了295分的好成绩呢。可是,到了关键时刻,结果却是这样令人大跌眼镜!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去年自己已经态度明确地向戴琳说过,到时候要是考不到正取生,就坚决等待电脑派位,去读普通初中。果真这样的话,那就又要继续从前的生活,那多没劲呀。要是她自己提出,差0。5分还是照样要进慧跟学校,那么花瓶和老徐会同意吗?毕竟三万元的助学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徐嘉薇长这么大,在她的记忆之中,他们还没有一次性为她花过这么多钱。更何况戴琳还三天两头老是跟别人大吐苦水,唠叨什么生意不好做呀,没钱呀,要节省呀等等。
徐嘉薇记得前些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姨戴霞因为那辆骑了好多年的大路易90黑狗仔摩托车,彻底坏掉了。她打电话给戴琳,开口跟戴琳说要先借六千元,买辆五羊本田踏板摩托车,戴琳还口口声声地说手头没有这么多钱,最多只能借给她两千。
啊呵,原来,戴琳没有钱?——她说她没有钱!那这个时候,要是自己不依不饶,反口说要进入慧跟读扩招,究竟让她从哪里拿出这笔钱来呢?老徐又会不会赞成她这样进入慧跟呢?这两年,她从戴琳与老徐有一搭没一搭的片言只语中,隐约知道老徐那边家里,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厂里的生意也大不如前。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老徐还有没有心思,有没有钞票来支持她呢?
徐嘉薇越想心里越慌乱、越迷茫,也越头痛。她使使劲像拨浪鼓一样,猛烈摇了摇头,抹去眼角一滴滴不断滚落下来的泪珠,无语问苍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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