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戴琳母女俩坐在小餐桌上,依然是相对无言,各自埋头吃饭。徐嘉薇三下两下随意扒了几口饭,照样丢了碗筷,嘴巴一擦,就自个上楼去了。
戴琳边叹气边收拾剩菜剩饭,清洗好餐具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焦急万分地等着老徐回来。
徐老先生这两年来,也算得上是多事之秋,弄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先是王氏得了妇科疾病,到医院里做个小手术住了十多天,前前后后花去了几万元。
王氏住院期间,已经和她分居多年的老徐,突然格外感念她,在他和戴琳那些飘飘欲仙的日子里,不仅没有公开同他撕破脸皮,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还替她服伺老母,既当妈又当爹拉扯着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暗自垂泪又无可奈何地维持着,一个貌似完整的家。
那几天,尽管王氏始终横眉冷对,老徐仍然好说歹说哄着戴琳,多次前往住院部,陪着尴尬的笑脸,为王氏忙前忙后,料理诸多琐事。
王氏出院之后,老徐为弥补早年对她的冷落和亏欠,不时鞍前马后地带着她寻医问药,巩固疗效。
老徐宝贝闺女徐泽也,自从高一上半学期辍学以后,几年来,一直在社会上晃荡。在此期间,徐泽也断断续续地干过导游、推销过保险,站过服装名牌店、手机专卖店、美容店等等。
每到一个新地方,徐泽也多则五七个月,少则一二个月,不是因为工资太低,就是因为受不了雇主颐指气使,一怒之下,有时候连工资都不要,立马拍屁股走人。
去年四月份一个深夜,徐泽也和一帮好朋友,相约在国道边一家ktv,为一个死党庆生。七八个人直玩到凌晨一点,才余兴未尽地离开包厢。
徐泽也坐在女汉子同伴的摩托车后座;刚喝完酒、k完歌的女汉子,看到路上车辆、行人稀少,在国道上狂轰油门,把一辆本田cb125摩托车开得风驰电掣。在一个十字路口抢绿灯时,女汉子躲闪不及,将一个下夜班的外地老民工撞得小腿骨折。虽然这次不是徐泽也开的车,但她也主动分摊了一万多元的赔偿金。而她自己也崴了脚踝,加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十多天,才渐渐恢复正常。
谁知徐泽也腿伤好了之后,过了没多久,竟然又一个人偷偷跑到了邻省,跟一个三十七岁的网友玩了六七多天。回来后过了一段时间,徐泽也的肚子便一天天慢慢地向空中发展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勾搭上的。那男的是个离异的下岗人员,靠着四处摆地摊、开摩的打发日子,身边还带着个九岁的儿子。
当王氏意外发现闺女肚子里有了新的内容后,连忙和老徐三番五次,劝说她趁着现在年纪轻轻,赶紧悄悄把胎儿做掉,再尽快找个本地人结婚生子,不要亲手把自己一生都给毁掉了。
那天晚上,当老徐夫妇又一次哭丧着脸,试图说服泽也接受他们的劝告时,泽也正在打开一瓶张裕赤霞珠干红葡萄酒。她熟练地开启瓶塞,往高脚杯里倒了半杯,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杯颈,慢慢地晃动着杯里的酒;同时默不作声地等老徐他们一唱一和唠叨够了,终于口干舌燥瞪着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之后,徐泽也连续抿了几口红酒,又老徐式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kent香烟,这才微闭着眼睛,冷冷地说道:
“我这一生,不是早就给你们毁掉了吗?你们一个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一个打坐念经心如死灰,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了?”
王氏一脸委屈,抹抹眼泪,哽咽着说:“我们没有关心过你,你自己就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呵呵,你以为一把白米,几棵青菜,就算关心了?”泽也仰起头,把杯里的干红一口喝了下去,接着说,“你们要望女成凤,嘿!对不起,就耐心等着下辈子吧。不过,下辈子你们得先好好学会怎么当爹当娘,才能再把我生下来。这辈子,你们闺女没得脏病,还能够为一个男人生个孩子,你们就已经是洪福齐天了,难道你们还不满足?”
听了泽也的回答,老徐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这一生的风情月债,喉咙头硬生生给噎住了,除了摇头叹息和大口抽烟之外,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协商不成,曾经心如死灰的徐太太,为了达到将女儿留在家乡的目的,不惜将徐泽也和一个老男人的他乡情事公诸与众。她最大限度地动员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力量,对徐泽也两个耳膜实施了一波又一波的轮番轰炸,将身怀六甲的徐泽也,彻底变成一只惊弓之鸟,只要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徐泽也就赶紧溜之大吉。
有一天,当她意外得知年近六旬的舅舅,明天要来这边,找一份看守门房的工作,为了妥善保护耳膜,徐泽也未雨绸缪地躲到好姐妹家里住了两三天。
真是“痴心父母古来多”。徐太太机关算尽黔驴技穷,徐泽也仍铁了心,一定要远嫁他乡。她翻箱倒柜,找出王氏前些天藏匿得无影无踪的户口本,和那男的扬眉吐气,到民政部门把证领了。
眼见生米已煮成了熟饭,老徐夫妇纵然颜面尽失,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二十二岁的女儿,挺着个大肚子,到了三百多公里外的异地他乡,喜气洋洋地成为一个九岁小男孩的后妈。
泽也出嫁那天,老徐说什么都不肯到男方家乡出席婚宴,他随意弄了几个小菜和一袋五香花生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用大半包玉溪香烟和一瓶52°的五粮液,又一次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老徐醉了,醉了!在醉里,老徐哈哈哈冷笑连声;在醉里,老徐哼哼哼老泪纵横;在醉里,老徐砰、砰、砰,将空酒瓶、空酒杯、空碟子、空瓷碗,一下一下扔向墙面砖,扔向不锈钢防盗门,扔向展示样品的精美玻璃柜。
老徐从小失学,大字不识几个。可是那段时间,老徐居然大发雅兴、笔耕不辍,一有空就提起施耐德简约中性笔,在那张曾经为他带来过滚滚财源的酸枝木老板桌上,一遍又一遍歪歪扭扭地写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而比泽也远嫁他乡、甘为后母还要揪心的是,近来由于多种原因,老徐厂子的经营状况,已经出现了连续下滑的迹象。前段时间由于扩大规模,翻倍生产出来的产品大量积压,现金流不断越少,造成工人的工资不能及时发放,员工们也一个接一个另谋出路。如今老徐的厂子将何去何从,正面临着极大的生存危机。
好在儿子徐泽敬还算省事,从来没有给他惹过什么麻烦。
徐泽敬就读于本地一所普高,第一年参加高考,没有考上。他不愿就此告别学生时代,缠着老徐通过关系,把他弄到另一所口碑稍微好一点的中学,勤勤恳恳复读了一年。去年终于勉强考上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工商管理专业,这也算是对老徐的一点安慰吧。
徐泽敬盼来高职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老徐接过这张每年价值八千多元的崭新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放到鼻子下面闻了又闻,高兴得直淌眼泪。
他当即拍板,下令财务人员,马上给厂里已经所剩无几的员工,每人发放一个两百元的红包;并宣布今晚将邀请大家,到一家新开张的火锅城,为儿子徐泽敬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举行庆祝宴会。
傍晚下班后,十几名员工,穿着一身汗啧啧的工作服,浩浩荡荡走进火锅城格调高雅的包间,享用着这顿从天而降的好烟好酒、好鱼好肉的大餐。员工们不时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口里嚼着香喷喷的佳肴,一边给老徐敬酒,一边翘起大拇指含混不清地直呼:
“徐——老板真好!谢谢徐老板!谢谢徐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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