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老徐的近况,戴琳心底不禁一阵阵发虚。她拿不准老徐在自家发生了一连串事情的情况下,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心思,来关心徐嘉薇升上初中的事?还愿不愿意,拿出这笔不期而至的扩招助学费?
戴琳知道,老徐一对亲生儿女,从一年级开始,上的都是本地最普通的学校,又从来没有参加任何过课外补习班,琴棋书画拳同样没有花过老徐一个铜板。现在,让他一口气为徐嘉薇这个养女放血三万元,从情理上,是否说得过去?
虽然这笔钱,戴琳老早就已经暗中筹备好了,可那毕竟是她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私房钱呀,哪能一下子就全部掏空了?徐嘉薇以后还有中考、高考,万一到那个时候,她又三生有幸地少了个一分半分的,而老徐又因为多种原因,确实拿不出一个铜板,那将如之奈何哦?
因此,这三万块钱,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必须将它作为后备力量,时时刻刻都处于她戴琳女士的严密掌控之中。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老徐心甘情愿又责无旁贷地拿出钱来。尽管老徐家里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根据戴琳多年来对老徐掌握的情况,按他目前的经济能力,多花费这点钱,根本就不在话下。关键在于,为徐嘉薇投资教育事业,会不会使老徐心里感到不平衡?
为了消除他的顾虑,等一下必须想方设法向老徐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必要的时候,该撕破脸皮就撕破脸皮吧。毕竟他自己还有两个亲生孩子,可是戴琳这辈子的希望,却只能寄托在徐嘉薇身上。
两个多小时后,老徐终于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身酒气、满脸红光跨进店里了。刚一坐下,戴琳就迫不及待将徐嘉薇这一整天发生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向他做了汇报,然后就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徐靠在塑料沙滩椅上,将右手伸进背心里面,在发福的肚子上顺时针慢慢地摩擦着。他微闭眼睛沉思了一会,才打了个饱嗝对戴琳说:“呃儿……既然她考不到正取的,我看就等着电脑派位嘛,只要她自己肯用心读书,到哪个学校都一样的,干吗要花这个冤枉钱呢?这又不是个小数目。”
“你竟然说这是冤枉钱?哼!谁不知道你心里只惦记着两个亲生的,不管她死活!当初是谁让你把她领来的?你现在知道心疼钱了?”戴琳一听到他说要让徐嘉薇等待电脑派位,去上普通中学,立刻气冲冲地说。
老徐点了一支玉溪,仍然慢吞吞地说:“你冲我发什么火?呃儿……去年你们母女俩……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吗?这么快就忘记?考不上就算了嘛,又不是没书读。”
“是,可那又怎么样?谁还没有个闪失?我们做生意有时候都会亏大本,别说一个小孩子,哪能巴望她一定能考个正取的,何况她又不是神童。去年我是故意跟她这么说的,目的是想逼她更加用功去学习,到时候就算差个三五分,肯定还是要想办法让她读的。”
“……”老徐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戴琳又说:“要是她连扩招都考不上,那当然就等着电脑派位了,还去凑什么热闹?你看看这几年,社会上那么多人都想方设法要挤进那个学校,我们嘉薇不就少了那半分吗?这样进去也是堂堂正正的,你怎么就舍不得那么一点点钱了?去年你儿子上个大学,你一口气给工人发红包,请他们吃大餐……”
“这是工作需要,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留在厂里,继续给我干活,你又不是不懂。”
戴琳冷笑一声:“呵呵,还工作需要呢,你算了吧!那些工人谁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花那个钱,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泽敬从小到大,除了两年前复读那件事,你真正管过他上学的事吗?”
“我怎么——就没管过他的事了?”老徐想起泽敬当年咿呀学语,天天吵着要爸爸的时候,他正在戴琳的温柔乡里流连忘返的一幕幕往事,底气不足地反问一句。
“你管过他吗?你有时间、有功夫去管他吗?笑话!那时候你想女人都想得神魂颠倒,哪里还记得你和那个乡下女人还生了两个孩子?你和我住在一起,可是夜里做梦,你还老叫着你小姨子的名字。你掏空心思带着她去参加秋交会、展销会,带着她去陪客户、签合同,你该不会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做的可都是正经事吧?你以为这些事,我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吧?”
老徐没想到戴琳突然提起他和小姨子的风流韵事,这么多年,他还确实以为戴琳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老徐脸上火烧火燎的,十分难堪。他黑着脸掐灭了手里还剩下半截的玉溪,愣了愣,又重新掏出一根点上,才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这个……嘉薇要上初中,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哎呀——这简直就是胡扯嘛!嗯嗯——”
“怎么就没有关系?你说你到底为小姨子花了多少钱,最后她才离开厂里的?现在嘉薇这点正正经经的助学费,你就说成是冤枉钱,那你那些年为小姨子花的,又算什么钱?”戴琳也不怕撕破脸皮,索性把她藏在心里的话都掏了出来,“还有,泽也跑到外省当后母,你给她买房买车当嫁妆,花多少钱都不眨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管嘉薇,我干脆也不管了,让她过几年也去飙车,也挺着个大肚子,去外省当后妈!”
戴琳这几句话,狠狠戳到了老徐的软肋,他蔫头耷脑铁青着脸,眨巴了几下眼睛,半天才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说到哪里去了?都这个年龄了,还老是碰到一点点事情,就这么心急火燎的。呃儿……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问一问,她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她自己都不愿意去读扩招,你还能拿着钱,硬逼着她去?等会把店关了,上去跟她谈谈,先听一听她自己有什么想法,再做决定嘛。今天分数才刚刚出来,时间还长着呢。动不动……就这么着急干什么?哎哟哟!”
今天一整天,戴琳都没心思做生意,这时听了老徐的话,她二话不说,一阵叮呤咣啷就把店面关掉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楼上,径直走进徐嘉薇房间,看到她正窝在床上听mp3。老徐坐到嘉薇床沿上,声音带着阵阵刺鼻的酒味:“嘉薇啊,你妈刚才都跟我说了,那升学的事情,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徐嘉薇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老徐这么正儿八经地跟她说话,她一骨碌坐了起来,双手抱膝,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啊,这好像是应该我问你们才对的。”
老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自己不是老想着要去慧跟读吗?”
“可是,我还差半分呢。”徐嘉薇没有正面接话,她希望老徐会露出年长者对待晚辈那种常见的笑容,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甚至适当地夸奖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慧跟一向来都那么难考,每年有多少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连扩招都没考上呢。你正取才差半分,已经很不简单了呀!那肯定还是要进慧跟的,不过就多花一点点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确实是很可惜呵,偏偏就少了这半分。不过,只要你自己肯用心读书,随便到了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
老徐自然没有按照徐嘉薇的希望回答,他把刚才跟戴琳说过的话,又吧啦吧啦重新说了一遍。紧接着又胡诌了几个例子,说某某某过去读的就是普通中学,后来都考上名牌大学了;某某某是个特困户的孩子,从小一边做手工活一边念书。从幼儿园开始,上的都是最便宜的学校,可人家最后都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被一家大公司聘用,一年都有几十万的年薪呢……
老徐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多花这笔助学费,他两个亲生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在读书上面花过这么多钱,也没进过好一点的学校,甚至就连课外补习费都没花过一分一毫。他这一生,已经做出了太多让家人反目的事情,不能又留下话柄,让他们说亲生的还不如抱养的,再一次增加他们的忌恨。
他非常希望嘉薇,能主动放弃这次花高价上慧跟学校的机会,到普通中学就读,这样就跟他的亲生孩子一碗水端平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啊,老徐现在都五十二岁了,常常暗中思量着将来有朝一天,总归还是要叶落归根,让儿孙们重新接纳自己的,不得不从现在开始就有所忌惮。
徐嘉薇从小跟老徐接触得特别少,根本摸不清他这块老姜说话的套路,暂时还不敢像对待戴琳那样,随心所欲地顶撞他,和他发生正面的冲突。她只是懒洋洋地把脑袋支在膝盖上,蹙着眉抿着唇,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他这洋洋洒洒、口沫横飞的连篇酒话与废话。
随着老徐这一番挖空心思的说教,越说越起劲;戴琳的满腔怒气,也在胸膛里一点一点的积聚着、压缩着,即将接近点火爆炸的临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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