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将台城笼罩在朦朦雨雾中。
车子缓缓驶入台城古镇,白墙黛瓦、石板拱桥,青石铺就的巷路渐渐映入眼帘。
她的眼睛忍不住的左看看右瞧瞧。
不曾见过的江南烟雨,瞬间勾走了她的心魄。
一旁坐着的程司颉终于看不下去,吩咐司机开得再慢些,好让这个没见识的姑娘,见识一下他们江南的大好风光。
烟笼寒水月笼沙,小桥流水故人家……
因而,这辆载着公玉小姐的车,就以龟速中的龟速一路行至程家老宅,门口是清一色撑了油纸伞随时备着迎客的男孩子和女孩子。
她看的目瞪口呆,笑问身边的程司颉:“你们家是还活在上世纪吗?”
“都是些家里的老规矩,不必在意。”他笑答。
已经有男孩子规矩的跑来开车门,程司颉先下车,后又绅士的伸出手来接她下车。
她扶着他的手腕,从车上下来,都是些青石铺就的古路,有些许拼接的细缝,她穿着高跟鞋,鞋跟陷进细缝里,险些扭了脚,被身边的女孩子眼疾手快的扶住。西坞红色的油纸伞遮在头顶,眼前的视线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笑着说谢谢,女孩子微微颔首。
来之前就曾听哥哥说,程氏族谱,上可追溯至明朝万历年间,传承至今,已有四百年历史,是个真真正正经历了两代王朝兴衰的古族,比港州的李家还要古。
她起先没觉得怎样,如今看来,还真是……古……
让她不穿上条旗袍都不好意思站在这里。
其实,程家也并不长居于此,这次她能饱这个眼福,还是因为程老八十大寿。老人家上了年纪,过个寿辰,也想回归故里,所以这才将寿辰的举办地,选在这个地方,程家的老宅。
尚未开发的古镇,寻不到任何商业气息,有的只是厚重的人文历史和地地道道的“雨欲落时烟波起”。
“哟,这不是公玉家的妹妹嘛……”
她才踏进程家的大门,迎面就走来熟悉的人,程家的长房长孙,程司哲,和公玉家的生意往来,很频繁。
他走得快,身后的年轻男孩撑着遮雨的油纸伞,跟的很辛苦。
“这次回国,让哥哥陪你好好转转。”说话间,他已经踏上台阶。
“哎哎哎,哥,这可是我的朋友,辰哥将自己的宝贝妹妹亲手交托在我手里的,你这怎么还能半路截胡呢……”
堂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拌了两句嘴,不过都是些开玩笑的话。因为相熟,她也跟着调侃了两句。
她先去中堂拜见程老,又陪着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还下了局棋,只是她的棋艺太差,很快就落了下风,程老虽不言语,却难免隐隐眉开眼笑。
“爷爷,您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一边观战的程司颉替她打抱不平,蹙着眉开口,被程老瞪了一眼,连忙又闭嘴。
身边站的老管家也微微抬着下巴,探着身子看棋局,没片刻功夫,她就彻底败下阵来。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程老赢了棋局,高兴的不行,手指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得继续磨炼啊……”
“程爷爷您这老欺负我不成,赶下回儿,我让我哥哥来给我扳回一局。”
她呵呵笑着开玩笑,拿着哥哥竖大旗。
“不用等公玉少爷了,赶明儿小爷回来,老爷子就赢不了那么痛快了……”
老管家在一边乐乐呵呵的添话,不过此言一出,就被程老狠剜了一眼,在座都笑起来。
她虽不知道管家口中的这位小爷是谁,却也乐得补一句:“我可算听出来了,黎叔这是拐着弯儿的笑话我棋艺差呢,果然程爷爷的人就是向着程爷爷,胳膊肘一分都不肯往外拐拐。”
程老宠溺的刮她的鼻子:“你少来替这个黎老头说话。”
中堂里又笑闹了一会儿,说了些公玉家的事情,还说了些她和哥哥小时候的事情,毕竟两家的长辈晚辈都认识,算是世交,亲切自然也是有的。
傍晚时分,这才散去……
她早到了两天,被安排在东园一处名为“浣云沼”的院落里,内里家居摆设一应都是中式,黄花梨六柱式架子床、镂空雕花圆桌圆凳、各式茶具、青瓷瓶、书画,院中还有一方石桌,院前便是池盈两亩,清涟湛人。沿路还有大片梧竹,竹色清寒,波光澄碧。
程司颉刚带她从中堂一路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惊了一下,真是处处院落处处景,名字也起的分外雅致。
“还读馆、含青楼、垂杨池馆,个中亭……涵碧山房、明瑟楼……”
而这,只是东园部分景致。程宅里,不算中堂,有东南西北四个园。
她已经有些绕晕了……
“我是不是给公玉家丢人了?”她侧头低声问程司颉。
他思考了一会儿,郑重的点头:“嗯,有一点儿。”
她抿嘴作势要推他一把,程司颉笑着躲开。
——
程老的寿辰自然不敢有人怠慢,饶是这个古镇偏僻些,近日来也是各式豪车络绎不绝,名流政要、世家大族,往来如流水,引得此处常住的些居民,每每路过,都不由侧目。
次日,提前赶来程宅为程老拜寿的更多了,本来答应陪她游园的程司颉,忙于应酬,实在抽不开身,只挑了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女孩子陪着她,还给她派了司机,让她尽管围着台城转。
园子里客人渐多,也不得清净,她左右无事,让女孩子做向导,从东园的偏门出去。
也没用司机,就自己走走转转。
台城依旧是阴雨天,她和女孩子一人一把油纸伞。
雨水落上伞面,汇集成丝,成缕,然后顺着伞面缓缓而下,落向地面,溅起细细水花。
“你们台城,有什么好吃的吗?”她问。
女孩子跟在后面想了会儿:“东街的永安巷有一家做糕点的,传承已近百年了,南街的琼华巷也有一家,祖上是清廷的御厨,东南兴化巷有家专门做鱼的,名气挺大的,西街上还有家做豆制品、豆干儿的,咱们这儿都挺喜欢的……”
女孩子还要继续说,她已经将她打断,她害怕等她说完,自己今下午会累坏,也会撑坏,于是先就这几家规划了下路线,程宅在正北街,她们从东园侧门出来,应该是偏东,所以应该先向东去永安巷,再经东南,然后南街,最后西街,然后回程宅。
徒步绕台城旅行一圈,等实在走不动了,再呼唤司机过来接人。
这主意不错,她想着,步子渐快,路上又觉得冷,女孩子便要回去帮她拿外衣,两人约好在东街那家糕点铺子见面。她觉得,自己鼻子下面就是嘴,应该找路是没什么问题的。
事实证明,果然也是没问题的。
那家糕点铺子就开在巷子和主路的转角处,雕梁画栋的房屋,剪纸的窗花,坠着平安结的红色宫灯,白漆底面的牌匾上写着“于记糕点”四个繁体描红大字,有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又顺着青石板缝流走。糕点铺不是大的门店,只有个小小橱窗,点心都是拿手编的圆形浅口竹篮盛着,下面铺着藏蓝色白花纹的垫布,旁边拿木质的小牌,写了点心名字。
窗口还有其他人,她就挑了空站着,一个一个念过去,最后目光落在“雪中红”三个字上,白色的糯糯的团子,隐隐透着红色的馅儿,且盛它的小竹篮里点心最少,应该也是最抢手的。
“这个都要了……”
“这个都要了……”
异口同声……
她诧异的扭头看着那个人。白色的棉麻衬衫,整洁的西裤皮鞋,腕上是块银色腕表,秒针一下一下跳动着,面庞白皙干净,金丝框边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那个人也诧异的扭头看着她。
不过人家有身高优势,是垂眸看着她,而她则是抬眸看着人家。
两人相视而笑。
“对半分?”
“对半分?”
又是异口同声……
两人再相视笑笑,一拍即合,对半分。
站在橱窗前的上了些年纪的阿姨见着此情此景,笑着拿了两个纸袋,用竹夹一个袋子装一个,最后分完,一人四个。
她接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纸袋,四个,给女孩子留一个,程司颉留一个,她吃两个,非常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她歪歪头,将伞柄夹在肩膀和脖子中间,从随身的斜挎小包里掏钱付钱,刚要走,男人忽然问她:“你是程家的客人?”
她驻足回头看他一眼,点点头,也不知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你用的伞,是程家的伞……”
男人笑笑,从她身边错身而过,撑着一把市面上常见的普通雨伞,已经离开,徒留身影在雨巷。她撑伞站在那里,眼前似有重影,是那个男人的背影,又不是那个男人的背影。
她觉得眼晕,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身后,已经有那个女孩子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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